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這隻妖物便是我的業障嗎?」他眯眸,低低沉吟,至此仍不明白,何以不過是平凡人的他,會捲入這牽扯了太多怪力亂神的紛爭里。

床榻上的佟妍似醒未醒,只覺耳畔迴響著極其驚駭人心的妖嚎,她勉力的睜開兩道眼縫,只看得見滿目的黑,意識茫昧中,依稀能感覺到有一雙手臂抱住了她。

「莫怕,我在你身旁,沒人能傷得了你。」

那人,嗓音低沉卻教她無比心安,臂彎溫暖而堅硬,好似千年磐石,能幫她擋住所有的傷與痛。

終究抵不住疲倦與渾身傷口的痛,她閉起眼,只能下意識緊緊抱住那人,即便陷入昏迷之中,也要將他抓得又緊又牢。

燁……

好似亘古之前的遙遠記憶,那夢中的女孩,似笑似嗔的輕喊,背對而立的黑衫男子緩緩回首,冰冷的眸色含著一抹融融笑意。

意識漸被黑暗吞沒之前,佟妍的腦海里又浮現這個夢境,她依稀能聽見女孩始終喊著男子的名。

燁……

【第六章】

窗邊小几上的獸爐正飄著暖香,寢房內悠悠靜靜,紫檀長案上的方口青瓷瓶插著一枝蘭,蘭花自飄香,為這抹悠靜更添幾分幽致。

佟妍恢復意識醒來時,正好有丫鬟端著剛剛熬煮好的湯藥進來,一瞥見已昏睡了兩日余的她睜開了眼,乍驚又喜的嚷了出來。

「你可終於醒了!」丫鬟放下托盤,俐索的倒了杯茶走去。

佟妍整個人怔怔的,蒼白的小臉儘是茫然,只能順從的任那丫鬟扶起了自己,接過茶盞,徐徐飲下暖身的熱茶。

興許是被妖物附身太久,她的身子至今仍是冰冷冷的,明明窗外是蟬鳴唧唧的溽暑,可她的手呀腳的全凍得嚇人。

見她喝得甚急,綠綉貼心的又倒來了一杯熱茶,順手接過已空的茶盞,邊道:「你已經昏迷了兩日,世子爺對你可上心了,時不時便問起你醒了沒。」記憶短缺了一塊,佟妍握緊了茶盞,有些惶恐的追問:「我是怎麼回來的?王府里可有發生什麼怪事?」

她就怕……自個兒又被妖物附身,在意識不明之下,被逼著做了什麼駭人聽聞的事。

「別怕別怕,聽說英武神勇的世子爺已將妖怪制伏,那妖怪的屍身如今就高掛在衙府的門口昭示。」綠綉打了個激靈,嗓子也低了下去。

妖物死了?!佟妍詫然又驚,懵了好片刻,可任憑她怎生努力的回想,腦中仍是一片白茫。

「來,你先喝下這安神的湯藥,我這就去稟報世子爺,世子爺若是知道你醒了,肯定很高興。」匆匆扔下話,綠繡起身便走。

佟妍尚有許多話想問,卻只能雙手合捧冒著熱煙的湯藥,一臉茫然的靠著榻柱,環顧四下,這才發覺,這寢房並不是原來睡慣了的那間。

這寢房雖然處處可見奢靡,猶然不比仲燁的寢居。

這裡……不是觀蓮居?

她掀開被子下了床,將湯藥往小几一擱,身子各處皆泛疼,她不理會,在牡丹花疊座玉屏風上找著了簇新的衣裙,緩緩幫自己穿戴整齊。

她素著一張憔悴的花顏,長發未盤束,走出了現下所在的小閣,外面是個小花園,再過去有個小池,池旁是曲曲繞繞的迴廊。

她端詳過四周一景一物,心中沒由來的浮上迷惘,才想繼續往前走,頭忽然眩了下,連忙扶住黑沉沉的額。

她閉起眼,倚著雕滿祥獸的檐柱,努力忍著這痛,不意然,眼前卻浮現一幕幕時而模糊、時而清晰的景象。

漆黑無邊的夜、殘破的宮闕、錦幔飄飛、床榻上一雙交纏的人影、仲燁被劃破的手心、鮮紅的血印著她的額……

仲燁抱著她走出漆黑的宮殿,風聲吹得他的衣袖獵獵作響,安墨邊哭邊叫的領著一大批死士飛奔而至……

「我已經除掉那隻妖物,屍身就在屋裡。」朦朧間,仲燁清冷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是仲燁救了她!

缺了角的記憶似潮水般,緩緩漫進了腦海,雖然偶有片段的缺漏,佟妍逐步憶起了那夜的情景。

想起仲燁抱著她,不停安撫著她,又替她洗刷了冤屈,佟妍的眼微紅,鼻頭髮酸,不由得哽咽出聲。

她想見他,想當面親口向他道謝,想……想不顧羞恥的抱住他,讓他明白她是多麼的……多麼的喜歡他。

他大可不必來救她,就這麼任她被妖物折磨凌虐,可他卻甘冒性命之憂,獨自一人去尋她,她這條命等同是他給的。

胸口被暖意漲滿,她紅著眼,忍下身子的不適,小碎步的在迴廊上奔走,只想快點見到已經深深烙進心底的那人。

「噯,你、你做什麼?!」臨到觀蓮居的入口,佟妍被正好走出的安墨伸手攔下。

「我想見世子爺。」她氣息凌亂髮喘,因為剛下榻不久便這樣奔走,頭仍有些眩暈,卻硬是忍著。

「免了,世子爺已經知道你醒了,剛剛發話下來,讓我過去視察你的身子情形。」安墨瞥了她上下一眼,又道:「瞧你這樣,應當是無恙了。」

「他在屋內嗎?在書房?我想見他——」佟妍心下發急,想繞過安墨往裡頭去,卻又讓安墨再次擋下。

「他?!世子爺何等的尊貴,豈容你區區一個低賤小民這樣不敬!」安墨嚷著。

「告訴你,世子爺已經說了,如今與你牽連的那數樁命案,都已經沉冤昭雪,拜你這案子之賜,我們世子爺在臨川城百姓面前,大展英勇神威……」

安墨哇啦哇啦的說著,說她是受了仲燁的福氣恩澤所庇佑,說起那日在場的眾人,有目共睹,親眼撞見柳知州的護衛被妖怪附身,再加上后又有妖物的屍身向世人舉證,老百姓才終於信了她被妖物附身的說法。

又說,經此一案,仲燁英明神武,不隨便冤枉好人,且還願意為了一名出身低賤的漢氏女子查明真相,更為了廣大的臨川百姓的安危,英勇抓妖的事迹,已如潮水般傳了開來。

如今眾人對仲燁又敬又畏,他雖無官職,可正直英明的形象已深植人心,即便是漢人也對他存有一份尊敬,收服了不少漢人百姓。

聽著安墨提及老百姓是何等的崇敬仲燁,佟妍心頭微微一刺,恍惚間,忍不住低下了頭,自覺自卑的咬了咬唇。

安墨道:「總而言之,你在衙府的案底,世子爺已經命人改去,如今你已經是清白之身,你身子若無恙,便趕緊領著世子爺賞賜的銀兩離開吧。」

佟妍聞言愕然,怔怔的反問:「離開?」

「是啊,世子爺都說了,當初帶你回來是為了辦案,讓你與他同睡一房,原來也不過是圖個方便,世子爺根本沒碰過你,不是嗎?!」安墨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兒,頗為傷人。

可她已習慣了,也不意外安墨會明白內情,仲燁確實沒碰過她……除了那日的吻。

「再說了,你這模樣,世子爺怎可能看得上眼?你與王府又非親非故,也不是府里買回來的丫鬟,還有什麼理由留下來?」安墨邊說邊瞅了她微曲的左膝。

佟妍自是看得出他眼中的棄嫌,不由得低下眸光,看著自己雖然外傷已愈,可是走起路來微跛的左腳。

暖著胸口的暖意仍在,可現實的寒意也一波波襲來。她出身寒微貧賤,身上又流著漢人的血,就連當王府里的粗使丫鬟都不夠資格,又怎可能留在他的身邊……

「是他親口說的嗎?」驀地,她幽幽的抬起臉,美眸蓄滿淚水的低問。

「自然是世子爺的命令。」安墨不悅的瞪她。

「我不信,我想見他。」

「你、你你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世子爺豈是你說想見就見的!」

不顧安墨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斥罵,佟妍將心一橫,猝不及防的推開安墨,隨即提步往屋內奔去。

「噯,臭丫頭,你居然敢推我——你給我回來!」安墨在後頭邊追邊嚷著。

撥開了珠玉帘子,佟妍闖進了書房,她驀然止步,看著端坐在長案之後的仲燁,他手中執著畫筆,低眉斂目,一筆一畫俱是全神貫注。

「我……」一心想見的那人就在眼前,見著了面,想說的話反而噎在心口,她怔怔的望著他,囁嚅著,始終吐不出成串的句子。

仲燁自始至終不曾抬眼,手中的畫筆微微一頓,淡淡揚嗓:「救你不過是為了除掉那隻妖物,若是想向我道謝,大可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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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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