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繁華的京城,熱鬧的街道,天子腳下,榮景絕非一般。
坐在馬車裡,望著這一路的繁榮,柳延秀不由想起曾經隨著父親柳如遇在京城短暫待過,但不久即跟著她爹四處搬遷,最後定居泉州。
多年後再踏上京城,這裡榮景依舊,她卻覺得生疏得讓人感到不安。
馬車載著她避開宮廷正門由側門馳入,沿途映入眼帘的是宮廷建築的壯闊與威嚴,而這就是那人所成長居住的地方。
因為馬車上有象微皇太孫的標誌,柳延秀一路無阻的進到內廷,張勞協助她下了馬車,領她穿過數道的曲廊后,來到一處靜僻的楓林。
楓林?這是哪裡?
回身想詢問領她過來的張總管,卻驚覺他己不見蹤跡。
張總管去哪了,怎麼丟下她了?
處在這陌生之地,她心慌了,不由得朝四周張望,忽地,她的目光驟然定住。
一道寂寥的背影吸引住她的視線,不遠處,一名男子坐在楓樹下,楓葉如雨落般灑在他身上,他散發的孤獨感教人難以忽視。
他身上披著一件絳色風衣,眼神淡淡的直視某處,似乎在沉思些什麼,鳳將他的鬢角頭髮吹得有些凌亂,她想伸手幫他撥開,但才舉步,盈盈的大眼就己經蒙上一層水霧。
以為再不可能相見的人就近在咫尺,她的想念與惦記,就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傾覆而出,她終於明白,原來這就是愛。
「古牧耘--」
不期然地聽到一聲輕喚,楓樹下的男子渾身一震,似不敢相信,頓了一會,才緩緩地將視線調向聲源--
之後,那俊逸的臉上是藏不住的狂喜。
她來了!
是她,真是她!
他的眼楮像是突然有神了,黑得透亮。
但很快地,他像是想起什麼,倏地變得憤怒。「是誰讓你來的?」他的聲音冷硬如石。
無懼於他的怒氣,她輕步走向他。「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來了…」她的眼神柔軟,宛若清澄小溪。
古牧耘的喉結上下挪動,卻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荒唐,勞叔,是你把她帶來的嗎!錦華宮裡,古牧耘疾言厲色的問向垂首而立的張勞。
「別責備張總管,是我自己同意來的。」不等張勞開口,柳延秀立即維護。
古牧耘氣得胸膛起伏。「你這傻子,可知來這趟有多兇險?」
自己雖然極度渴望見到她,但若因此陷她於險境,他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的,所以她絕不能上京。
他爹早想抓她威脅自己,皇爺爺更是受讒言影響,有心除她,此時她若出現,必有危險。
知道他的顧忌,她淡淡抿笑。「有多兇險?你;難道保不住我嗎?」
他怒瞪著她。「誰也休想動你分毫!」
「這就對了,我相信你。」她淡聲的說。
她信他?這瞬間,她的話暖得他心頭一片溫熱,但他狠下心道:「不行,在我爹及皇爺爺還沒有發現以前,你立即給我回去!」為了她的安全,再不舍也得放手。
「殿下,您需要李峰的字,而現下就只有柳姑娘能夠幫忙,老奴好不容易才將人請來,您怎能讓她走。」見他態度堅決,張勞也心急起來。
李峰除了是負有盛名的書法大家,實際上也是朝廷內閣學士,兼替皇帝起草詔書,近日盛傳皇帝己經請李峰寫了密詔,內容是要將皇位躍過太子傳位皇太孫,導致太子對皇太孫的忌恨更深,打壓的手段更為狠毒,甚至連即將成為太孫妃的女子都敢殺之,就怕大婚
后皇太孫若有子嗣,會更討皇上歡心。
且太子為了確認密詔的真你,積極打聽密詔的所在,正巧李峰突然失蹤了,有傳言說李峰已被太子殺害,原因就是李峰堅持不肯透露密詔內容。
日前殿下得到消息、,李峰留下密詔複本在家中,而此事太子尚未聽聞,殿下先一步派人去李峰住處搜查,帶回了李峰所有的手稿,仔細翻閱的結果,並不見任何傳言中的複本,正打算再將手稿送回李府之際,一名送茶水的奴才竟該死的打翻水壺,讓李峰的手稿
毀去大半。
而這些手稿必須立刻放回李府才行,因為太子隨時可能得知複本之事,若找上這批手稿時卻發現遺失或損壞了,必定更加認定合複本的存在,並且己經教殿下先一步取走了,可想而知,事情會鬧得更大。
所以殿下得在事情發展到無可收拾前,想辦法再假造一批李峰的手稿放回原處,才能解決這次的危機,然而李峰已失蹤,自是不可能請他再寫出一批來,唯一可行的就是請柳姑娘幫忙了。
他至今尚末見過除了柳姑娘以外的人,能夠將李峰的字跡臨摹得唯妙唯肖,為此他向主子提議請柳姑娘過來幫忙,卻遭主子一口回絕,原因當然是不願柳姑娘涉險,可是,若無柳姑娘幫忙,手稿失蹤之事一旦被太子發現,後果堪憂。
因此他才私自回到泉州將人請來,讓柳姑娘再假造一批李峰的手稿,好魚目混珠的闖過太子那關。
「我不需要她的幫忙!」古牧耘拂袖拒絕。
「殿下!」張勞焦急不已。
「送她回去,即刻!」心意己定,古牧耘手指向門口,決然的說。
但那指著門口的手,卻讓一雙帶著傷疤的手暖暖的包裹住了。「李峰的字我端摩得沒有十成也有九分像,請讓我留下來幫你吧,就當為朋友仗義也不成嗎?」柳延秀清澈的水眸凝望向他。
「朋友仗義?」聞言,他心頭像是彼人刺了一刀,扎得他抑鬱難伸,他抽回教她裹住的手,頹然沉默。
「朋友」兩字已成為他心上的死結,讓他再無力爭取什麼,終究也只能是她的朋友而己。
見他惆悵,她咬咬唇。「挽聲失蹤了,我找不到他說清楚,只等與他有了結方后,咱們……咱們別做朋友了,重新……重新開始吧。」她臉蛋臊紅的說完這些話,眼眸幾乎不敢瞧向他。
原本黯然的臉龐驟然發亮,他極為驚喜的問:「延秀,你曉得自己在說什麼嗎?」
她臉兒更紅。「我自己說的話,當然明自是什麼意思,我只怕你不理解而已。」
他激動的握下住她的手。「延秀,你真想清楚了?」
她含笑點頭。「在來京城前我就明白自己的心了,只不過我與挽聲畢竟有過諾言,我不想在尚末與他正式結束前就與你承諾什麼,這對你對他都不公平,所以,你可以再等等嗎?等我找到挽聲與他說清楚后,咱們再……」
不等她說完,她的身子被他狠狠擁進懷裡,讓她聽見他如雷的心跳聲。
「好,我等,要我等上一百年我也等!」他喜極的說。
頓時有些感動,她淚光閃閃地抬頭凝視他。「謝謝你。」
「不,是我謝謝你,謝謝你肯讓我等,不是,我是說、是說、你能說這些,我非常高興--」他變得語無倫次。她真願意給他機會,是他作夢也沒想過的,雙臂才會更加忘情的將她緊摟。
瞧他驚喜無措的模樣,她靦腆地輕輕推開他,一副害羞難為情的樣子。「別忘了,現在咱們還是「朋友」,你別……」
對她的話,古牧耘根本不在意,他欣喜若狂,此刻對「朋友」的心情,早不若一刻前的沉悶低落。「延秀,你當不後悔?」
「若後悔,你會放棄嗎?」她忍不住笑問。
「我會尊重你。」他正色道。
說到這,她側首睨他,心中疑惑不解。「為什麼你一次也沒有主動爭取過我,也不曾真正的對我表自過心意?」
除了那回她誤會他傷害挽聲一家而找他理論時,他憤怒之下脫口而出喜歡她之外,在這之前或之後,他都末曾開口表白,也不曾請她為他留下。
他極為眷戀的笑看她,深情的說:「你以為我不想爭取嗎?我只是不忍強要你的愛,這隻會讓你恨我,我無法無視你的恨,你如果不快樂,我如何能笑?」
事實上,他是個寡情寡義的人,明知他爹會在自己的大婚上殺人,他仍然能夠冷眼以對,任那女人在自己眼前斃命,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可偏偏面對延秀,他卻是連她一根毛髮都無法任其受到傷害,她的淚足以燙傷他,她的悲傷能夠刺傷他,她的恨意言語更可以摧毀他!
她的一切就像是一把無形的刀,不僅能制約他,更能傷得他體無完膚,所以他只能見她快樂,見她揚笑,見她站得遠遠的對他說「咱們做朋友就好」。
柳延秀感動得濕潤了雙眼,哽咽的說:」你…真傻。」
眼前這人的身份如此至高無上,卻愛她愛得如此卑微,若不是真情,又如何能做到?而自己又如何能不為他的坦蕩真情動心?
「我不認為自己傻,因為傻人終有傻福的不是嗎?」他甘願如此。
柳延秀動容的想撫觸對方的臉龐,但手在觸及他之前又頓住,不禁歉然地望著他。
明白她這眼神的意思,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個重諾守約之人,沒向傅挽聲說清楚,讓你心中有愧而無法放開一切走向我,所以沒關係,我會像此刻一般在原地等你,直到你能真正靠近我的那一天。」只要有希望,他根本不在乎是否會在她面前站上一輩子。
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既然如此,你還不讓我留下來幫你嗎?」她重新提起要留下的事。
她想幫他,也很感謝老天讓她有機會能夠幫他的忙,而這也是對他曾經多次為自己伸出援手的回報。
他一愣。「我不能讓你冒險…」
「難道我回泉州就不會有危險嗎?太子若真想對我不利,隨時可派人再來帶走我,而皇上若有心,一道旨,任憑我逃到天崖海角也會被追回的。」她沉色道。
「是啊,殿下,柳姑娘說的沒錯,也許待在您身邊反而是最安全的,至少您能親自庇護她不是嗎?」張勞適時的插口。
方才見兩人敞心交談,主子終於有望與所愛相守,他在一旁默默地高興,沒有打擾,可此時他也不能沉默,主子若能將愛人留下,這既能解他相思,又能擺脫太子迫害,何樂而不為呢?
聞言,古牧耘沉思下來。
不讓他考慮太多,柳延秀扯著他的衣袖道:「不管你答不答應,我都決定在京城待下了,你如果不肯收留我,我自己在宮外找地方落腳,若安危上有閃失……那也是我的命不好,註定如此。」
說完,她立即背過身,偷偷地勾起唇。瞧她多陰險,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但相信以她對他的了解,這話他定是聽不下去的。
果然,身後的人在沉默片刻后,傳來掙扎過後的聲音,「那你……留下來吧。」
她紅唇抿笑。想想自己這是仗了什麼勢?曉得這人喜愛自己己,就敢態意妄為的吃死人家。
她回眸嫣然一笑,這笑讓某人的嘴角也跟著幾不可察地向上翹,雖然是被迫同意她留下,但捫心自問,他根本捨不得讓她走。
一旁的張勞忍不住大大的感到欣喜,這下,找人複製李峰手稿的問題解決,就連主子空蕩無依的心也得到救贖,他總算能夠寬心了。
今日落下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瑞雪,錦華宮升起一具具爐火,溫暖了整座宮殿。
柳延秀坐在古牧耘那張皇帝御賜的玉桌上謄寫字,短短七天,她己完成一半的李峰手稿,而另一半未完成的則比較令她傷神了,那些受水暈染得嚴重的手稿,根本無法揣摩出內容,得讓她費神的猜,甚至自己編撰,這就得多費些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