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驀地,腦袋一陣劇烈悶痛,彷彿有什麼壓迫到視神經,她眼前驟然一片模糊。
模糊過後,是一幕幕黑白的影像。
她看見……年輕好多歲的溫曜宇,原本站在她面前微笑凝睇,然後遠處有道模糊的影子喊住他,他轉身欲走。
相似的場景,一樣是分離的畫面,她同樣想喊住他,彷彿噎住異物的喉頭動了動,未經思索便衝口而出。
「小老閲,等一下!」
踩著雜亂節奏的手工皮鞋重重一頓,那雙走起路來筆直而且強壯,教人好生忌妒的長腿僵滯不前。
溫曜宇難以置信從身後傳來的那聲呼喚。
那甜柔的嗓音,有些毛躁的喘亂口吻……那是從前的她特有的語調。還有那聲稱謂……她早應該封鎖在記憶深處才對。
「小老闆?不對……我在亂喊些什麼?」杜靜雪呆杵在原地,抬起左手撫上額側那道疤,霎時腦袋一片混亂,記憶好似被惡意攪亂的一缸水,渾沌不清。
「小雪?」溫曜宇轉過身,面色複雜地深瞅著她。
「溫先生喊我什麼?」她抬起一片茫然的小臉,像迷失方向的人,忽然抓住了某個細微的線索,緊緊注視著那張深雋的俊臉。
「不,不對——」溫曜宇痛恨自己居然喊出她的小名,他應該聽從美嘉的勸告,徹底遠離她。
「我認識你……我好像早就認識你,但是我怎麼可能不記得?」泛僵的指尖緊按著那道疤,她努力想抓住稍縱即逝的破碎片段,卻越弄越迷糊。
「不,你不認識我。」
「溫先生,我認得你,我明明認得你。」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否認,更不相信方才在眼前閃爍的畫面純粹只是腦中假想,或者是她自己的妄想。
她甚至可以清楚看見他眼中的擔憂與在乎,可他卻矢口否認到底,道究競是為什麼?
這太不尋常了!莫非她遺失的那段記憶,與他也有關聯?
這有可能嗎?他可是跨國藝術展覽公司的執行長,而她不過是一個平凡至極的女人……
「杜小姐,我想你該回去找美嘉了。」溫曜宇嗓音冷硬的警告她。
望著自己憧憬已久的偉岸身影,杜靜雪的心口在喘,呼吸急促,腦中有個很荒謬的念頭在作祟。
也許她不該這麼莽撞……
不!這是唯一的路,既可以靠近他,又可以弄清楚剛才那些幻覺是怎麼回事的方法。
「杜小姐?」見她面色蒼白,一雙秀氣的纖眉擰成小結,溫曜宇的胸口跟著抽緊。
「溫先生,我的頭好痛……我快喘不過氣了……噢!大概是我曾經遭受意外的後遺症又犯了。」
水潤的眸子覷了覷他凝重的臉色,杜靜雪努力喬裝出難受的神情,小手緊按住左額角,為求逼真,甚至蹲身而下,縮成一團。
她必須賭一把,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方法接近他。
老天,她心跳超快,呼吸是真的又喘又亂,她居然在這個大人物面前說謊演戲,如果他發現她在騙人,一定會很生氣……
一雙溫暖的大掌扣握住她的肩頭,她一怔,悄然揚起水眸,赫見一張焦灼憂心的男性臉龐。
「你還好嗎?」他灼熱的眸光巡視過她故裝難受的小臉,見她沒給回應,當機立斷將她打橫抱起。
她來不及驚呼,柔軟嬌軀已被他緊摟在懷,心口有一股熟悉的暖意湧出,她困惑地眨動長睫,迷失在他堅固而溫暖的擁抱中。
「小雪?溫總裁?」久等不到兩人回包廂的美嘉,尋至樓下咖啡廳,卻在不遠處瞧見溫曜宇抱著杜靜雪離開飯店。
眼角一個抽跳,美嘉立刻拔腿追上,然而當她追出門口時,溫曜宇高大的背影已經消失在一輛賓利轎車後座。
該死!她真不該讓他們兩人獨處!美嘉懊悔莫及地瞪著漸遠的車影。
現在只能祈禱,但願亞瀚別在這時出現……
【第三章】
不是夢……這真的不是夢。
靠在夢寐以求的胸膛里,杜靜雪緊張得全身僵硬,額角的疤在隱隱抽疼,心臟的跳動一記強過一記,呼吸凌亂,感覺就像是身子出了某些狀況。
喚對,她根本不必偽裝,光是這些身體異狀,就讓她夠像是一個病人,再加上逐漸飆高的體溫,微微發抖的身子……
慢著!記憶或許可以遺失,感覺卻騙不了人。她對他的擁抱,以及他身上爽冽清新的古龍水氣味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著迷。
「小雪?告訴我,你還好嗎?」溫曜宇改用中文與她交談,而且口吻十足的親昵熟稔,一點也不像是兩人只見次面、聊過幾次的那種生疏關係。
她不是個精明敏銳的人,但是她也不笨不蠢——至少她的身體感官記憶了他的氣味與碰觸,這證明他們並非是全然陌生的關係。
好,詭異的點來了,為何她的記憶中沒有他的存在,而他又為何只願裝成陌生人?
「溫……」杜靜雪有些沙啞地揚嗓,卻又驀然止聲。不對,她應該從他嘴裡套出一些蛛絲馬跡。
心緒一轉,她故意用著熟悉的口吻低喊:「小老闆?」
「你記起來了?」溫曜宇的雙眸不見暖意,卻如冬日凍結的湖面,泛著幽冷的寒光。
「為什麼你要裝作不認識我?」擔心被他發現自己只是假裝,她力持鎮定,口吻保持彼此相熟的自然與親昵。
「我們不該單獨相處,我不該靠你太近。」一反往昔那優雅的紳士笑容,此刻的他,面色陰鬱煩躁,眸色浮動不定。
「我不懂……我們是一對戀人嗎?」她心一急,忘了自己必須假裝,脫口便問出心底最大的疑惑。
溫曜宇明顯一僵,眼底升起了怒焰。「你根本沒有想起來,你在騙我?」
杜靜雪心口一凜,支支吾吾地辯解:「我沒有騙你,我只是……只是……」可惡,她一點也不擅長說謊啊!
「陳伯,麻煩把車掉頭回飯店。」溫曜宇冷淡的推開她,同一時刻揚嗓吩咐司機。
小臉布滿不解的挫敗,她咬咬下唇,沮喪地問:「我們真的認識彼此,不是嗎?我對你有印象,你就是我的靈感來源,溫先生,我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溫曜宇喉頭一個緊縮,平放在結實大腿上的手心悄然攢緊。
「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不,不對!方才你明明喊了我的小名,你還抱我上車,如果我們只是不熟的陌生人,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打從數年前,在一場陶瓷繪畫展覽上初見他的第一眼,她便覺得對他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也是從那時起,她開始作那個關於他的惡夢。
然而,當她想著他、手裡握著畫筆時,心境一片清朗明澈,畫出來的線條是那般柔軟,色澤如彩虹般繽紛柔和。
他是她的謬思——更是她的狼紳士。
「杜小姐,夠了,到此為止,請你停止你的胡鬧。」溫曜宇斂起眼中的情緒,他端著爾雅的面貌,擺出溫淡的態度,恢復成尋常的那個紳士。
杜靜雪又急又惱,她下意識揉著額上的疤,咬緊粉嫩的下唇,水陣斜瞪著他,那不甘願又無可奈何的神態可愛極了。
記憶中的她,又生動地躍進他的腦海——
「小老闆,我喜歡你!我來這裡打工全都是為了你,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小老闆,雖然我不是什麼淑女,也許對你來說,只是一隻毛毛躁躁的野兔子,但是只要你喜歡,我一定會努力改變自己,成為能站在你身邊的淑女。」
「小老闆,真的不行嗎?連一次機會都不能給我?」
「小老闆……」
「夠了!停車!」溫曜宇驀然大喊,賓利轎車一個緊急剎車,杜靜雪沒能撐住重心,就這麼撞進他的胸膛。
叩地一聲,她的前額撞上他的鎖骨,視線一片昏黑,嘴裡不由得逸出呻吟。
「溫先生?」司機陳伯憂心地透過後視鏡瞅向後座。
「抱歉。」溫曜宇扶正懷裡歪斜的人兒,拋給陳伯歉然的一眼。「我們還是先回飯店。」
「不!不必了,我在這裡下車就好。」杜靜雪自覺窩嚢又丟臉,只想快點從仰慕的男人面前逃開。
不管她從前到底認不認識他,反正他已經表明得夠清楚,他不想與她有太多私人牽連,她這樣糾纏不清,只不過是招惹他的厭惡罷了。
匆匆忙忙跳下車,一月初的台北夜晚又濕又冷,迎面而來的風彷彿一根根細針,綿綿密密地刺過肌膚,她瑟縮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