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康子迪和金明伶就這麼坐在地上對看。
他雙手環胸，她則低著頭看似反省中。
俊帥的花美男瞪起人來還是很有殺氣，康子迪肅穆的神情太令人恐懼，以至於她連瞧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對不起，有沒有哪裡受傷?」此時金明伶超想乾脆將臉埋進地面。
康子迪坐在原地看著她，臉上試著掛上淺淺的笑容，這樣的笑容若是讓傅志超看到，鐵定以為他摔壞腦子了。
「沒事，你呢?還好吧?」他確信自己沒事，反而比較擔心她。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溫柔，所以她悄悄抬頭偷覷他一眼。
原本她只是要偷看一眼的，卻被他的笑容所迷眩，有點暈頭轉向。「沒、沒事。」為了避免和他繼續這樣尷尬的凝視下去，她以手撐著地面，緩緩站起。
康子迪則俐落起身，好心的伸手扶了她一把。
「被這麼重的人壓在身上，就算沒受傷也受到驚嚇了吧?」她澀然說道。
他蹙起眉，不喜歡她對自己的形容。「你呢?」
「什麼?」她因不懂他的意思而定格。
「你不是也一起跌倒了?我都說沒事了，你為什麼還要這樣說自己?而且你一點也不重。」她貶低自己的言語讓他感覺很不舒坦。
她感激的看著他。「你真是個好人。」沒想到像他這樣的大人物，會有這麼善良的一面，在她的經驗中，所遇到的大人物都是鼻孔朝天的說。
「這樣就覺得我是好人?會不會太好騙了?」這是第一次有人說他是好人。
她露出靦腆的笑容。「因為通常美女比較容易獲得原諒。」她過去吃過太多這方面的虧了。
看來一時要改變她「自卑」的情況是不可能了，他俐落的從地上一躍而起。
「只有膚淺的人才那麼做。」
「因為壓到你，所以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身材很抱歉。」她無奈的坦白道。
她過去總覺得只要身體健康，胖一點比無所謂，今天卻覺得胖是罪惡，尤其壓在這麼帥的頂頭上司身上，真恨不得將身上的肉全部割下來拿去做東坡肉，讓自己看起來輕盈曼妙。
「沒什麼好抱歉的，你這樣很好，肉肉的挺可愛，感覺很健康。」他表現得很自然，舌頭山不打結。
他從不隨便誇讚人，尤其是女人，更別想從他口中聽到任何誇讚的字眼，這又是一個會讓非常了解他的傅志超跌倒的創舉。
起先他是因為她工作認真而印象深刻，即使只是一個小清潔工，她尊重工作的態度贏得他的讚賞是應該的。
後來則是因為她的態度，通常一般人聽到他的身份后都會變了模樣，尤其是女生，總會在他面前刻意表現，只為了引起他的注意，但金明伶卻沒有因為知道他的身份就變得做作不自然，顯然只是把他當成「卡通人」對待，她的反應讓他覺得新鮮、自在，忍不住想多了解她。
「雖然知道這是標準答案，不過還是謝謝你大人有大量。」金明伶抬起頭和他四目相對，揚起一個僵硬的笑容。
肉肉的挺可愛?
金明伶覺得心又在哭泣了。
因為這句話她從小聽到大，一開始都信以為真，長大后才知道這句話只是大家不忍傷害她的安慰用語罷了。
以為早已習慣了，所以應該對這樣的話免疫，但現在由他口中說出來，競讓她的左心房莫名的揪痛起來。
「真心的。」他以無比認真的眼神看她。
她滿懷感激的看著他。「謝謝。」無論他是否當真，她還是很感謝他至少願意做表面工夫。
金明伶重重嘆一口氣，慎重地說：「原本以為會受罰的，結果卻被讚美了，我出去會幫你說好話的。」他先是一陣錯愕，然後才放聲大笑。
這女生真有趣，有什麼說什麼，而且真的無懼於他高級的位階，是個很直爽的人啊!
「那就有勞你了。」
「既然你今天要開始上班，那就不打擾你了。」金明伶撿起抹布丟到水桶內，提著水桶，收起A字梯打算離開。
總經理不對她做處分已經是大恩大德了，哪敢奢望他還會對她有好感啊!
既然他身體沒事，心情看起來也不錯，似乎真的不打算跟她計較，那她也該有自知之明的告退，要是再待下去，她一定會淪陷在他滿是誘惑魅力的笑容里。
「工作不是還沒完成?」在他面前她率真得可以，他承認欣賞她這樣的個性，讓他忍不住想多了解她，不想那麼快放她走。
「你要辦公不是嗎?」潛意識她是不想走的，但人總不能太貪心呀。
「不影響，今天只是來認識環境，沒有什麼公事可辦。」康子迪瞅一眼空蕩蕩的桌子。「而且工作沒做完就離開不好吧?」康子迪加重語氣，這麼說不過是為了留下她。
康子迪說到她的痛處了，她確實不喜歡半途而廢，雖然想離開，但是就這樣丟下工作不管可不是她的作風。
「那我繼續嘍!」總經理都開口了，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當然。」他攤手表示歡迎。
她輕輕放下手中的工具，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此時敲門聲暫緩了室內僵硬的氣氛。
是傅志超擔心老闆，所以敲門想確認一下情況。知道他們都沒事後，他立刻向康子迪報告各部門主管已經將組織表送上來的事。
工作中的金明伶看他們既然已經直接討論起公事，那她這時真的應該不方便在場了吧，所以又無聲的搬起A字梯，想悄悄退出。
康子迪利用眼角餘光發現想落跑的金明伶，頭也沒抬地說：「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繼續把工作做完，因為新上任的總經理非常不喜歡做事虎頭蛇尾的人。」金明伶猶如被雷擊到般瞬間僵立原地，不敢放下水桶和扛在肩上的梯子。
今天傅志超已經見到老闆許多令他感到意外的舉動，而且都是為了金明伶，所以他選擇靜默，不像過往會主動替老闆發聲處理。
「需要一天也好，兩天也無所謂，總得把手邊的工作確實完成，才是負責任的表現。」康子迪假裝不在意的翻閱著手中文件，其實心裡還是有點擔心她真的就這麼離開。
這是他頭一回對初次見面的人就產生好感，因為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情況，所以他拚命想留下她!有她在的地方感覺特別有溫度，即使不說話，看著她認真的工作，心情也會變得很好。
他也知道這樣很危險，畢竟他對她一無所知，而且她又不是公司職員，若要查明她的背景，還得透過外包的清潔公司才行，但此刻他竟然不在意這些，這和他凡事事先規劃、調查的作風差很大，無怪乎連他自己都被這如同青春少男的熱血行徑嚇到。
金明伶放下梯子和水桶，逃亡不成，讓她發出一聲嘆息：雖然她已經刻意壓抑了，但還是讓在場的另外兩個男人聽到。
傅志超極佩服她敢對老闆嘆氣，也很意外老闆竟然任由她這麼做，他所認識的老闆並不是這麼有耐心與容忍度的人呀!但是既然兩位當事者都沒有後續反應，他也只能假裝沒有這回事了。
金明伶重新搓擰抹布，繼續她未完成的工作，不忘盡量保持無聲的狀態，以免打擾到他們。
她的手不停的工作著，腦袋也沒閑置，她覺得其實這個新總經理挺特別的，如果今天同樣的事發生在任何一個「總經理」身上，她現在根本不可能還留在這裡擦桌子。
雖然她沒什麼機會接觸到大人物，卻也知道一般總經理不管大小事都喜歡關起門來談，哪有像康子迪這樣一邊談事情，一邊還讓她留在這裡打掃的?雖然談的不是機密性的內容，但她覺得他讓她這個外人在場還是有點誇張。
同時和兩個帥氣有型的男人處在一個空間，想專心工作都很困難，而且她對新任的總經理有著無限的好奇。
金明伶注意到他不過才拿到組織表沒多久，就能立刻切中要點，找出問題核心，和傅志超討論解決方案，雖然很多專業術語她聽不懂，但明顯感覺得出他真的不是來當官，而是來做事的。
由於他們討論的內容越來越艱深，她已經是鴨子聽雷，而且他們的專註討論，提醒她也該專註於自己的工作，所以她收回思緒，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工作上。
「你一個禮拜上幾天班?」康子迪的聲音突然飄進來，嚇到了專心工作的金明伶。
她這一回神，才發現傅志超已不在現場，辦公室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沒想到她竟專心到連傅志超離開都沒發覺。
「不都是五天嗎?」他的問題讓她感到困惑，這是公司規定的呀!
「星期六、日有空嗎?」康子迪看她的神情很認真。
「要要、要幹麼?」她的表情看起來很畏懼。
她真的被嚇到了，瞠大著眼看他，而他認真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在尋她開心。
「想不想兼職?」康子迪依然用著認真的口吻說道。
他是看她工作認真又俐落，而且不像一般清潔人員只清理表面給業主檢查用，而是徹底清潔，連桌腳、椅腳等小細節都注意到了，如果以外面清潔公司的行情，她肯定是在做虧錢生意。
現在的清潔人員都是一攤趕過一攤，一天接個幾個案子算是正常，光是一間小小辦公室她就花了這麼多時間，怎麼搶得過那些身懷絕技的婆婆媽媽呢?
他比誰都清楚，現在是個同工不同酬的社會，她這麼認真工作並不一定能得到對等的報酬，反而有可能因為不趕攤而失去更多賺錢的機會。
難得遇到這麼盡責的清潔人員，他不想掩飾對她的欣賞，希望能常常見到她，又找不到其他合適的理由，所以想請她利用休假日來兼差當他鐘點管家的想法，就這麼打入腦中，脫口而出。
金明伶迅速將雙手抱在胸前，猛烈搖頭。「我不缺錢，身材又差，而且公司對我很好，不需要兼差。」
她誇張的防護動作讓康子迪忍不住揚起嘴角。「我是希望能請你到我家當鐘點管家，星期六或日都可以，第一次可能會比較辛苦，要多花一點時間。」
「要我打掃你家?」她忍不住驚呼，難道胖的人就只有這一種職業選擇嗎?
「正確的說應該是假日特約管家，因為要犧牲假日時間，高薪資是一定要的，只要你願意，薪水的部分好商量。」他刻意強調薪水好談，就是希望她能答應。
一般清潔人員的薪水都不高，她工作認真就應該要有好的報酬，這點他可以做到，也非常樂意這麼做。
「周末我想休息。」她這麼說就是拒絕的意思，平常在公司事情已經做不完了，還做到他家去?她真的不是天生勞碌命。
「工作時間不會很久，只是簡單的清潔。」他差點就衝動地脫口說出不做清潔工作也沒關係。
「這麼簡單的工作……你不能自己做嗎?」她燼量保持平靜，但看他的眼種還是不小心泄漏了她的一點點不屑。
他定定的看著她。「嗯……當然也可以自己做，只不過我的時間比較不固定，要抽出時間做這些事情有困難度。」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耐心跟她解釋這麼多，只是希望能和她「保持聯絡」。
「我的工資不便宜喔。」因為他說到沒時間時的無奈表情，讓她一時心軟，起了側隱之心，這才稍稍鬆了口，反正她假日除了偶爾和朋友相約吃飯外，大半時間都是窩在家裡睡覺或者看電視。
「沒問題，比照假日加班以兩倍計算如何?」他很阿莎力地說道。
「我的底薪很低，兩倍計價對我來說沒有吸引力，何況犧牲假期是大事，你還是找別人吧!」她搖搖頭，擺明不滿意薪水。
她在公司的薪水雖然不算低，但是是用各種名目的津貼累積起來的，底薪只比勞保保障薪資高一些些而已。
「這樣吧，你直接開個價。」康子迪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金明伶努起嘴，認真思索一會兒后才開口：「每個星期六過去一天，也就是八小時，該做的工作都會做，不該看、不該碰的絕不會動，而且嘴巴比死掉的蚌殼還緊，工資……就便宜算給你啦!八千就好。」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在敲竹杠。
而且她很識相的主動先說明不會看、不會碰不該動的東西，畢竟像他這樣年輕有為，有錢又有權的男人，一天換一個女伴並不會讓人感到意外，所以她未雨綢綏的先行保證，即使看見他帶女人回家過夜比不會到處放送。
「半天就夠了，共計四小時。」他揚起笑容，並沒有被她時薪一千元的天價給嚇到。
「什麼意思?」她眯起眼看他，以為他想變相殺價。
「半天，八千，超過時間另外算加班。」他很少這麼好說話，也沒當過冤大頭，不過這次的感覺還不賴。
「真的假的?」她驚異的瞠大雙眼，很想摸摸他的額頭，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
他笑著點頭，相信以後每個禮拜都能看到她，應該會讓他心情變得很不錯。
「成交!」金明伶開心的立刻應允，甚至興奮到伸出手要和他握手。
他揚高眉看著她伸出的手，遲疑了一下。
她倒是懂得察言觀色，立刻收回伸出的咸豬手。「抱歉，一時得意忘形了。」
「我不習慣和女生握手。」他提出解釋，擔心無意間傷了她。
「總經理業不該隨便和人握手。」金明伶只能這樣自我解嘲。
「沒這回事。」他否定，同時覺得她真的對自己很沒信心，所以才如此敏感。
「請問從何時開始?」她對周末的高薪工作比較有興趣。
「這禮拜。」他希望越快越好。
「沒問題。」她也希望越快越好呀!原木的薪水若再加上兼差的部分，哇!
她也可以晉陞高薪族嘍!
下班前金明伶打電話給唯一的好麻吉謝宗龍，約他晚上一起到常去的酒吧聊天。
他們是在業務部認識的，同期進公司的兩個人很投緣，因此成為好麻吉，後來謝宗龍離開到別的公司，金明伶則自動申請轉調總務課。
分處不同公司並不影響他們兩個的好交情，平常靠電話聯絡，偶爾會相約吃飯、看電影。
「又不是星期五，怎麼想到要找我出來?」謝宗龍將酒保拿來的啤酒遞給金明伶。
「很久沒見面了啊，看你是不是還健在，還是認識了哪個年輕貌美的咩咩，所以忘了還有我這個哥兒們了。」金明伶仰頭灌一大口啤酒。
「工作都快把我壓垮了，還咩咩咧!」謝宗龍也仰頭喝一口啤酒，然後將領帶鬆開。
金明伶以肩頭頂頂他的肩膀。「最近還好吧?上回不是說開始密集相親了，有沒有進展?」「別說這個了，現在的女生眼光太高了，我交不起!」謝宗龍語氣憤慨，表情看起來也很氣憤。
「那好啊!你本身條件這麼好，還怕她們不成?」音樂聲逼得金明伶不得不放大音量。
謝宗龍斜眼睨她。「條件好?我們認識不是兩、三天，少講這種場面話。」說完還曲起手指敲她腦袋一記。
他們會成為麻吉的原因之一，就是兩人都很「無害」，在現實的大環境中很難殺出重圍，尤其身為男生的他更吃虧，長得愛國沒關係，但是沒車、沒房、沒積蓄就什麼都免談。
「我是真的覺得你不錯嘛。」喝了點酒讓金明伶的聲音帶著嬌憨。
「那你怎麼沒喜歡上我?」謝宗龍轉頭用力「瞪視」她。
「你也沒愛上我啊!」她用力瞪回去。
兩人互瞪許久后，同時仰頭大笑。
「約我出來，不會只是想聽我的相親血淚史吧?」謝宗龍放下手中的啤酒，拿出香煙盒在手中把玩。
「幹麼說得好像我很現實一樣?我只是要跟你說，我另外找了個假日兼差，以後假日可能沒空陪你啦!所以今天找你出來當作是先賠罪嘍!」假日如果他們都有空的時候是會相約見面的，反正都沒交往的對象，相約一起活動，總好過一個人孤伶伶的，做什麼事都沒滋味。
「兼什麼差?你那麼缺錢嗎?」謝宗龍一改吊兒郞當的態度，是真正的關心她。
「到總經理家打掃。」金明伶放下手中的酒瓶，將及肩的頭髮綁成馬尾。
謝宗龍伸手把她剛綁好的馬尾解開。「臉大，不要綁起來。」他們之間已經從友情升華成兄妹情了，所以互動很自然，說話也總是有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
「為何總經理的家要你去打掃?又是你們課長搞的鬼是不是?」謝宗龍明顯在替她打抱不平，他非常清楚金明伶在總務課的處境。
金明伶搖頭。「和他沒關係，是總經理親自提的。」
「總經理親自提?趕快說來聽聽。」謝宗龍好奇得很，暗自猜想是不是有灰姑娘的故事要發生了。
「我被派去整理總理的辦公室……」金明伶將白天在總經理辦公室發生的情況，全部告訴他。
謝宗龍聽完後仰頭大笑。「我還以為你出運了咧!」
「是出運了啊，每周四個小時八千元還不出運?」她大概是全世界最高薪的清潔人員了。
謝宗龍點頭表示贊同。「沒錯，所以這攤算你的。」笑著輕扯一下她的頭髮。
「沒問題。」她笑得眉彎彎、眼彎彎。
他們各自再點一瓶啤酒，喝完后才一起離開。
他們平常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最多一人兩瓶啤酒就走人，絕不會讓自己爛醉出醜。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今晚他們的熟稔互動，全落入正在角落人包廂中和傅志超討論事情的康子迪眼裡。
康子迪神情冰冷的看著他們，原來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也是，這麼可愛有趣的女生有對象也是正常，那男人很有眼光，只是他的心怎會這樣鬱悶?連勾起唇角的力氣都沒有。
看著那男人解開她的發束、輕敲她的頭、拉扯她的頭髮，還有他那被金明伶頂靠過的肩膀，害他想衝上前砍掉對方的衝動一再冒出來!
傅志超明顯感受到老闆渾身散發出來的殺氣，他同情的看著金明伶和謝宗龍相偕離去的背影，萬分慶幸他上次只有幫忙把金明伶從老闆身上扶起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