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個判決太離譜了啦,都抓姦在床了耶。」
「就是說咩,不是說先生帶著警方闖進房間時,老婆只穿著小褲褲和一個裸男躺在床上嗎?法官居然判定通姦罪不成立!這什麼道理呀!小高你說,這樣還不算通姦呀?!」
「我國刑法第兩百三十九條,有配偶而與人通姦者,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其相奸者亦同。」被喚作小高的年輕男子小心翼翼地回答,和三個女人湊一起聊天,一定要非常小心,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哎呀,不是問你這個啦,是問你他們為什麼不算通姦?」
「所謂通姦,就是要有性交行為,沒有具體證據證明他們有性交行為的話,通姦罪就不成立啦。」一道甜軟的聲嗓,好心的代小高解答。
這嗓音的主人,妝容精緻,打扮十分成熟美艷,她一雙明亮大眼眨啊眨,眼波流轉間,儘是性感嫵媚,看上去很像電視八點文件專搶男主角的壞心女配角。
「都脫光光剩一條小褲褲和裸男躺在床上了,還不算有性交行為呀?!」
美艷女子搖搖手指。「NONONO——沒有找到具體證據,都不算喔,像是男人的精液啊,還是保險套啊,或是兩人有生了小孩,像是這樣的具體證據,才能證明那對男女有通姦行為喔。」
「這樣根本就對那個老公不公平啊!太過分了!都脫光光躺在一起了,法官還真的相信他們是蓋棉被純聊天喔?」
「法官不是相信他們之間是清白的,而是法律面前講證據,沒證據當然就沒辦法判罪。」美艷女子繼續解釋。「而且那個情夫說他和那個女的只是同事,因為他們去應酬時,他喝醉酒,吐了自己一身也吐了那個女的一身,才會去開房間洗澡。這樣的說詞聽起來也算合理,加上又沒找到保險套和精液,法官當然那樣判。」
「這樣的法律是有漏洞的,為什麼一定要看到精液或是保險套?如果他們用別的方式呢?那樣也不算通姦嗎?」總機小姐氣呼呼地問。
美艷女子看了看那氣鼓著臉的總機妹妹,眨了眨眼,曖昧地問:「小花,你說的別的方式是指……用手或是舌頭那種?」
那被喚作小花的總機小姐,突地咳了聲,一張可愛小臉倏然漲紅。「咳……咳咳咳!利、利秘書,你話也別講得這麼白!」
「我實話實說嘛。」美艷的利秘書一臉無辜。「哎呀,反正沒有找到精液,脫光光躺在一起也不能定他們的罪。之前有一位太太錄下先生和女同事在車上做愛呻吟的聲音,地檢署最後做出不起訴處分,原因就在於刑法的通姦罪,是認定要男女性器官交媾,光是聲音沒有物證,沒辦法證明真的有性交行為啊。對方反駁一句他們在看片子,又能如何?你說這太太不是要氣死嗎?姊姊今天心情好,教你幾個法律小知識。」她伸手揉了揉小花的頭髮。
唉,才二十四歲的總機妹妹,就是天真又可愛,完全不懂得人心有多險惡啊!
小花垮了臉。「連錄音也不能證明喔……」
「不是不能,那隻算輔助的次要證據,主要還是要有能證明男女發生性交行為的證據才有可能定罪。像是如果有了孩子,孩子就是偷情證據,法官就能依法判決通姦罪成立。」利秘書想起之前看過的案例,又說:「之前,還有一個吞保險套的案件呢。一個美髮院的老闆娘和客人在後面房間偷情時,被老公和徵信業者捉姦在床,老闆娘為了湮滅證據,想把保險套吞進肚子里,結果吞不進去,還因為被老公發現她講話變得很奇怪,硬是要她張嘴,才知道她把保險套藏在嘴巴里,像這種如果真的把精液吞下肚的,你也拿他沒辦法的。」
「噗——」一旁的直長發女子差點就把口中咀嚼的食物噴出來,她掩住嘴,咳了幾聲后,笑問:「利秘書,你開玩笑吧?真有人想把那個吞進去湮滅證據喔?」
「真的真的。廖秘書,我騙你又沒好處,這案子小高也知道啊。」利秘書大眼睞向早就滿臉通紅的年輕男子。
「小高,真的嗎?」小花扯住小高的手臂。
「呃……」小高漲紅臉,點頭道:「是、是真的,那個老闆娘真的把保險套整個塞進嘴巴。」媽呀,他為什麼要跟三個女人討論這種尷尬的話題?!
「不只這樣喔,那個老公還調侃自己的老婆,問她原味和草莓口味的保險套,哪個比較好吃。」利秘書又補充。
「還問她哪個比較好吃?」廖秘書憋笑。
「真的這樣問啊?!這真是太好笑了啦!」小花哈哈笑著。
「那個老公平時大概都用草莓口味的。」利秘書聳聳肩后,跟著大笑出聲。
真是……不三不四!不正不經!不倫不類!又低級粗俗!但……關於法律層面的部分,她也沒說錯。
只不過,這裡不是法庭,況且還有男士在場,她一個女人就這樣大剌剌談論起來,未免也太不正經。
秦子深低垂著細密的長睫,姿態沉靜優雅的進食,只是眉宇間因身旁那個笑聲誇張的女人而略現幾道淺褶,泄露了他一向深沉的心思。
這棟如童話屋般的城堡建築物,藏身在綠色田野間,從窗外看去,一片星光燈海,偶爾夜風攜來一陣七里花香,恍若置身花園般的美食天堂。
手工打造的原木桌椅,在復古的吊燈下透著軟黃的朦朧感,蔓延出一片愜意的舒適感,是個相當適合在下班后,好好放鬆心神、靜靜品味美食的地方……當然,僅限於一個人時。
女人家的話題,範圍可真廣,前一刻還八卦著別人的通姦罪成不成立,下一秒馬上又變了。
「你說的那個男的啊,我知道啊,那天我也有注意到他,身材好好呢。」利秘書正和右側的小花聊著,語聲甜膩,大眼水汪汪。
嘖嘖嘖,利秘書不愧是誠仁之花,瞧那張說話的嘴兒粉嫩嫩,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似藏了許多話,秀色可餐,這樣的女人不當情婦太可惜啦……
呿!是想到哪裡去了?看美女看呆了的小花遏止自己的天馬行空,開口接話。
「利秘書也有注意到他喔?身材真的很好嗎?我沒看到啦,都怪我被一旁特賣花車的平口褲和內衣給吸引了啦。」小花抱怨著。
「身材真的很好,對客人也很親切,我看他都是笑笑的啊,笑得很俊,很有魅力。」利之勤半眯著美眸,似在回味俊男的美色。
「對啊,好帥耶,我第一次在百貨公司見到站專櫃的是帥哥耶!我的媽呀,下次要去逛一定要再找我啦。」廖秘書也回憶著俊男那張臉。
「不然這個周末再去一次啊,我還想再買幾件內衣和平口褲耶。」小花興緻勃勃地建議著。
「還要買呀,你那天不是買了很多件?」利之勤雙手剝著香蕉酸辣蝦。
「我男朋友說平口褲好穿嘛,所以想幫他多買幾件啦。」小花臉蛋微紅。
「你沒買三角的?那種子彈內褲穿起來不是比較性感?」利之勤大眼轉了轉,又道:「啊,聽說子彈內褲包覆性比較好,男人的那個東西才不會亂跑喔。」
「噗!」她話一出口,坐在老闆旁正在喝湯的王獻緯,毫不客氣的噴了口湯,嗆咳了幾聲后,眨著咳得泛淚的細眼,跟一旁的好友道:「喂,葉剛,你家秘書真不是普通勁爆啊,你這種性子的人,居然能跟她那種人處得那麼好?」
「習慣就好。利秘書辦事能力強,這是我欣賞她的地方。」葉剛淡淡開口。
他和王獻緯是大學同學,在念完研究所和服完兵役后,兩人合夥開了誠仁律師事務所,他是主持律師。
利之勤是他的秘書,廖秘書則是獻緯的秘書,小高是法務助理,小花是總機。人員不多,就一般小型事務所,但最近這幾個月接案量大增,幾番考慮下,他延攬了秦子深加入誠仁。他方才還想著,要不要再聘個新秘書來幫忙子深?
「哇,親愛的老闆,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了,我也超欣賞你的啦。」利之勤綻出甜笑,對他眨了眨眼。
同仁對她的言行舉止習以為常,沒什麼特別反應,葉剛只是淡瞟她一眼,這一眼,長眸不意掃過坐在她左側的秦子深,發現他竟浮現不耐神色時,葉剛的唇角靜牽著一抹玩味……子深被他舉止熱情的秘書嚇到了嗎?
才想開口提醒自己的秘書多收斂言行時,身旁的王獻緯已先出聲:「我說利秘書,你別嚇到秦律師,他今天可是第一天上班,要是把他嚇得明天就不來,你看你怎麼對你家老闆交代。你應該不會被她嚇到吧,秦律師?」
為了歡迎新同仁,這個時間才會聚在餐廳一塊吃飯,平時,哪有這麼悠閑?不是還在看卷宗,就是一面扒便當一面寫狀,能夠每天都準時下班的,恐怕也只有總機小姐。
秦子深垂著眼帘,聲嗓清冷道:「不會。我想,我們沒有共事的機會。」她是老闆的秘書,與他不會有多大交集,她的私人行為當然也與他無關。
他只是……沒見過這麼不正經的女人。
一早進入事務所,主持律師向大家介紹他這個新進人員。
葉律師俊雅穩重,適合帶領一個團隊;王律師性子較急,感覺有些玩性在;法務小高聽說是國考未錄取,先到誠仁學習實務經驗,不管和誰說話都很客氣;廖秘書是標準的OL形象,感覺個性實在;總機小花親切可愛,甚有親和力。
至於利秘書……當葉律師向他介紹每個人的職稱時,大家僅點頭致意,唯有這個利秘書,一雙上了眼妝的大眼毫不避諱的將他從頭到腳看個仔細,之後頻頻借故和他接觸。
他還未有個人辦公室,暫時在開放式的大辦公室和法務助理、秘書一起工作,他的位子被安排在她隔壁,她沒事就透過間隔辦公桌的玻璃屏風,對他眨眼、對他笑,那姿態說有多不正經,就有多不正經!
不過才第一天上班,他對她印象就不大好,慶幸她是葉律師的秘書,他與她在工作上應當不會有直接的往來,否則,真難想象未來的日子。
啊呀,她似乎嗅到了一股不以為然的氣味。
秦子深這男人講話真不婉轉,才第一天上班就這樣說話,一點也不客氣,也不想想她利之勤在公司的資歷比他深,好歹也是老闆的秘書,不給她面子,總要給老闆面子呀。
「秦律師對我好像很不滿意的樣子?」不是好像,她百分百肯定他對她絕對沒好感,今天一整天在辦公室內,她還感覺不到他的排斥嗎?
秦子深咬了一口荔枝蜜肉,慢條斯理地咀嚼,他吃相極為優雅好看,咀嚼動作牽動了他額際的筋脈,低垂的眼睫纖長又濃密得過分,淡淡的唇色上不小心沾了桂花醬、糖和醋所調成的醬汁,薄唇上多了那一抹亮光,讓他側顏甚為陰柔美艷。
他徐徐咽下后,皺眉道:「沒什麼滿不滿意的,你是葉律師的秘書,他肯定你的能力就好。」說罷,繼續享用美食。他一向孤僻,不擅交際,若不是因為這頓飯擺明著是為他而辦,他不會坐在這裡和一群人用餐。
即使右手邊坐了個行為舉止令他看不慣的女人,但安慰的是這家餐廳推出來的菜色讓他讚歎,一道道以當季水果做出的料理,清爽得讓向來不重吃的他也比平時多動了好幾次筷子。
把碗里咬了一半的荔枝蜜肉送入口中,他一雙褐色的眼眸微微爍動。肉質鮮美的里肌,包裹在桂花醬輕覆的荔枝果肉中,滑入齒間時,飽滿香甜的汁液在舌面滲開,整個口腔滿滿的桂花香,滋味絕佳。
「秦律師,你這是在質疑我的能力?」利之勤盯著他唇上那抹蜜色,不知道用手指幫他擦掉,他會怎麼樣?綳了一整天的冷臉,會裂開一道縫吧?!啊,真想玩一下,想看看他冰臉裂開的樣子。
「我沒說,你多心了。」他眉眼未抬,聲嗓一貫清冷。
「秦律師好像很不喜歡我呢。」見他淡漠,她挪挪臀,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
「不過是同事,沒什麼喜不喜歡。」他皺了下眉,覺得她靠得太近了。
見他正經八百,她笑了出來。「秦律師,你平常都這樣跟你女朋友說話的?」
他沒應聲,仍舊垂眸進食。
「啊,難道——秦律師在法庭上也都這麼安靜嗎?」她菱唇微翹,側著臉正大光明的看著他。「還是……你喜歡心有靈犀這一招啊?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要跟我混熟一點,我才能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呀。」她語聲嬌軟,帶了點挑逗,甚至有些肉麻。連她都覺得自己三八兮兮的,然而,這不就是她想要給他人的印象嗎?愈不正經愈好!
秦子深面無表情,只淡淡掀動薄唇道:「哪天你需要委託我為你辯護時,自然會知道我在法庭上是什麼樣子。」
聞言,她瞳孔霎時亮了亮,像戴上角膜變色片般,折射出奇異光采。
「想不到秦律師也會開玩笑,真是可愛。不過……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也很讓人期待呀,我真想知道你會怎麼服務我呢。」她這話說得好曖昧。
額際隱約抽跳了下,秦子深默不作聲,只是喝了口茶后,又舉筷進食。
見他又挾了荔枝蜜肉,利之勤眼兒一轉,模樣淘氣。「你很喜歡這道菜吧?!我見你吃了好幾口了。」
「嗯。」他低應了聲。
「外面那一層是荔枝的果肉喔,你也喜歡荔枝嗎?」她盯著他的吃相。
「嗯。」他的嗓音又低又硬。
見他表情未有明顯變化,只是維持著那份對她淡淡的不耐,她又問道:「秦律師難道沒想到什麼嗎?」
秦子深依舊不起波瀾,不應聲,只是像饕客品美食般,專註地吃著。
啊呀,這招對他好像不管用呢,平時要是她這樣跟哪個男人說話,誰不是急著表現的?男人嘛,有女人主動表示興趣,怎麼會放棄?但這個秦子深,好像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
「秦律師,你都不覺得本人比較有魅力?」她單手托腮,媚眼如絲的雙眼饒富趣意地看著他冷酷的側顏。
「什麼?」他開尊口,淡應了聲。
想起早上老闆只簡單介紹她是利秘書,她想了想,翻找出皮包里的筆,一把抓過他左手,在他掌心上寫下她的名字。
「這是我的名字。」她握著他左手掌,笑彎著眼眸看他。
他淡蹙眉宇,鏡片后的眼眸盯著掌心上那三個藍色——利之勤。
這是她的全名?
發現她的拇指還貼著自己的手心,他隨即抽回手,綳著俊臉繼續進食。
作風大膽輕浮的女人他不是沒見過,但他的不響應通常能讓那種人自討沒趣,不像身側這女人,他已經擺明著不想說話了,她依舊不放棄,身為一家事務所主持律師的秘書,就這麼不懂得察言觀色?
「秦律師記住我的名字了嗎?這輩子要忘掉,應該也很難了吧?!」她對他的冷漠無動於衷。
「你有個好聽的名字。」若他掀掀嘴唇稱讚一下,能換來她不再打擾他用餐的情緒,他沒道理跟自己過不去。
「啊,真的嗎?」利之勤兩手握住他右臂,大眼爍亮,似乎真被滿足了。「秦律師是第一個稱讚我名字好聽的人呢。」
他咀嚼的動作暫頓了下,喉頭上下滑動著。
「每個人都說我的名字很奇怪,只有你說好聽,你應該很喜歡我名字吧,畢竟是你的喜愛呀。」她注意到他鏡片后的眼帘微微顫動,她又笑道:「我從小學開始就有綽號了,叫荔枝,一直到現在都是喔,秦律師既然這麼愛吃荔枝,以後一定會常想起我的。」
聞言,他淡色的瞳孔像是縮了下,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所謂的很難忘掉,原來是指這個?
「因為我在荔枝盛產的季節出生,我爸又姓利,加上我出生那年,爺爺家後面那片荔枝園的荔枝特別多,樹上滿滿都是一顆顆又紅又大的果實,我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還有啊,我最喜歡的水果就是荔枝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名字的關係?」她看見他不動那剩下的半口荔枝蜜肉了。
秦子深瞪著碗里那半口荔枝蜜肉,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它了。吃掉它,她必定無聊的拿來尋他開心;不吃掉,似乎有些浪費,他並不喜歡浪費……
「怎麼不吃了?」利之勤眼底跳動著促狹。「知道我的綽號,秦律師不忍心吃它了嗎?是不是會覺得你正咬著我的肉?」
這女人到底從哪個星球來的?
「這樣吧,今天秦律師第一天上班,我就發揮同事愛,幫你服務一下。」說著說著,就伸手拿過他的筷子,挾起碗中那半顆荔枝蜜肉,送到他嘴邊。
秦子深眉眼一沉,探手握住她手腕,制止她這帶了點親密的舉動。「放下,我有手,自己會挾。」
盯著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她眯了眯眼,像貓兒似的,又妖又媚。「哎呀,秦律師,你這樣握著我,我會害羞。」
秦子深聞言,立即鬆開她的手,生怕真被她誤會什麼似的。
他那急著撇開的動作,逗樂了她,她眼珠子轉了圈,微微鬆開握筷子的手指,而這麼一松,那原本挾在筷子間的半顆荔枝少了固定的力道,就這麼往下一掉,落在他碗里,碗里殘留著一部分的桂花醬汁,濺了出來。
「啊,臟掉了……」她驚嘆了聲。「秦律師,你看,你讓我喂你,不就什麼事也沒了嗎?」
他潔凈的白襯衫,就這麼多了幾處蜜色小圈,尤以胸口那幾圈最為明顯。
他眉間出現幾道褶痕,白凈俊美的面龐略現慍色,兩指輕抓起胸前衣料,避免醬汁滲進內衣。
看了她狀似無辜的臉容一眼,他五官線條愈發冷沉,他忽然站起身來,向葉剛輕點了下頭,語調溫沉道:「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說罷,他退開椅子離去。
利之勤看著他瘦削的背影,嗤笑了聲。她是不是玩過頭了?他好像真的生氣了耶……想了想,她倏然起身。
「利秘書,子深是我高價挖角過來的,別玩過火。」一直和身旁好友低低交談的葉剛,抬眼看她。
「哇,老闆,你有發現喔?」利之勤像被逮到做壞事的孩子,笑得無辜。
葉剛面色正經,長眸卻透著笑意。「你什麼個性我還不知道嗎?」
利之勤是個矛盾的女子,明明是寂寞的、孤獨的,偏偏把自己塑造成很快樂、很貪玩、很輕浮、很好動、很愛開玩笑、很不受拘束的壞女人模樣。
她甚至會故意做些誇張的舉止,讓人對她反感,拉開與人之間的距離,她覺得那樣可以保護自己。她的情緒其實很壓抑,好像只有借著這種近似裝瘋賣傻的態度生活著,才能讓她感到安全。
除了事務所幾個同事外,也不見她有什麼較親密往來的朋友,在某些層面,她和秦子深其實很像。秦子深孤僻,利之勤偽裝,方式不同,但同樣和人們劃開一道距離。
當初利之勤來應徵面試時,他一開始被吸引的原因,無非是她外表表現出來的那種及時行樂的生活態度,他甚至想學習她的態度,看看是否能治癒自己心底的那道傷。可愈和她相處,愈發現她其實很脆弱,那外在的一切不過是她的偽裝。
基於這個原因,讓他對這個女子多了份心疼,所以她想怎麼開玩笑,他全任由她,獻緯還曾經問他,怎麼能這麼放任自己的秘書?
他想,每個人快樂的麵皮下,都有著自己一部分的傷心,他也有,只不過他用忙碌的工作填補那份空虛,而她的傷心需要快樂的麵皮去掩飾,他為什麼要戳破?
「你不是在和王律師說話的嗎?居然偷窺我!」利之勤大膽的睨著老闆。
「我怕子深真被王律師說中,被你嚇跑,所以不得不看著。」葉剛嘴角淡勾。
「喔,老闆喜新厭舊,有新人就忘了我這箇舊人啦。」
葉剛笑了聲,溫聲道:「去吧,去跟他道個歉,別讓他誤會你了。」
她那燦亮大眼微微轉暗,隨即又恢復先前那種無所謂的姿態。「有何不可?誤會就誤會啊……不過,既然老闆你都開口要我去了,我怎能不從命呢?」她率性的退開椅子,彎身從皮包里找出一包濕紙巾和一小瓶看不出是什麼的瓶裝物后,扭著翹臀往秦子深方才走去的方向而去。
「奇怪,你怎麼能跟你的利秘書感情這麼好,我跟我的廖秘書怎麼就沒有這麼多話可聊?」一旁王獻緯看著好友帶笑的側臉,好奇的探問。「還有,你就這樣讓她跟過去,不怕真的激怒了秦子深,小心他明天就不來上班。」
葉剛只是淡淡笑道:「不會,利秘書自有分寸。」
有分寸?那個一張臉美艷得老像在勾人、講話葷腥不忌的利秘書會有分寸?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
王獻緯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利之勤握著一包濕紙巾和那一小瓶瓶裝物,尋著洗手間的方向。
關於秦子深這個人,在今日見到他本人的前兩星期,已先從葉剛口中得知他的背景。老闆葉剛不是個多話愛八卦的男人,只是在決定要不要將秦子深延攬進誠仁前,曾和她認真討論過秦子深這個人。
老闆說,秦子深是獨生子,雙親老來才得子,對他極為寵愛,他也沒因此恃寵而驕,他自小學業優異,不曾讓年邁雙親煩惱,滿十六歲后,每年寒暑假就自己打工賺學費。
他有個女朋友,聽說是住在他家隔壁的鄰居,算是青梅竹馬,兩家人的感情融洽,對於小情侶的交往抱著樂觀其成的態度。
然而,一個父母關愛、學業優異,又有著愛情滋潤的少年,卻在升高三那年的暑假,遭逢人生的巨大變故。
秦子深的母親因為手術醫療疏失而喪命,哀痛不已的父親為此病倒,他一面處理母親後事,一面分心照顧父親,還有學業要兼顧。明知道該為母親討個公道,但幾番奔走下,才知道醫療官司耗時,結果多半也較不利家屬這方,他要打贏官司的希望很渺茫,在時間金錢和人力各方不足的壓力下,他無法為自己的母親討公道,在母親辭世后的第二個月,父親也因病重離開。
他的青梅竹馬,那個住在他家隔壁的鄰居女友,在他服喪期間跟著家人移民到國外,除了初時母親病重時有幾句口頭關注,之後那家人再也沒出現,他等不到女友的一句安慰,只等到他們一家離開的結果。
縱然悲痛不已,卻也只能咬牙硬撐。醫院的態度傲慢,大概就是吃定了他一個孩子搞不出什麼名堂;女友的家人不聞不問,大概怕女兒將來跟了他受苦;他承受不住短短几個月間,雙親和女友陸續離開的壓力,個性因此大變,變得冷漠孤僻。
受到母親那件醫療疏失影響,理組的他憤而改轉文組,目標是T大法律系。
T大畢業后,他一面繼續攻讀碩士班,一面參加高等考,錄取后經半年受訓,他受雇一家小型事務所,一邊接案打官司,一邊繼續完成碩士學分,之後服兵役,退伍后受雇一家全國性的大型事務所,年紀輕輕已累積不少經驗。
這些是老闆從幾個業界友人口中聽來的,老闆在開會時曾對大家提過,打算再招攬新律師一事,會後私下和她提了秦子深這個人。她沒特別想法,只覺得秦子深的過去和她有些相似,這樣的人若沒有走偏,就會異常努力。
秦子深既然有毅力轉組,也念到碩士、考到資格,那代表他對於工作,必然不會是隨便的態度。基於這樣的因素,她當然支持老闆的想法,只不過,她沒想到秦子深本人這麼冷酷。想到方才他綳著俊臉離開的樣子,她好像真的玩過頭了。
輕輕一嘆,她在男廁前站了片刻后,深吸一口氣,然後厚著臉皮踏了進去。
那是女性高跟鞋踩在地磚上的聲音。原低首處理襯衫的秦子深略覺困惑,一抬臉,就從面前的鏡子當中,看見那個盯著地板走進來的女性身影。
他愣了幾秒,開口提醒她。「這裡是男廁。」
「噯?」那清冷的語調讓利之勤腳下一頓,她緩緩抬睫,在看見裡頭除了秦子深外,並無其它男性身影存在時,她鬆了口氣。活了二十多年,這是她第一次踏進男廁,心裡彆扭又尷尬,但為了鏡中那正瞪著她看的男人,硬著頭皮也要走進來。
走近他,她在他身側站定,看著鏡里的他,輕鬆道:「我知道是男廁。」
「你不該在這裡。」他皺眉,語聲沉冷。
利之勤笑了笑。「怕什麼?沒人呀,而且,秦律師又不是沒穿褲子。」眼神刻意往他下半身瞄了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