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我的寄奴刀(一)
1忽聽得園子外一人道:「客官慢走。」
鄒福單手托著鐵匣子回到園子里。作為服侍了他祖孫三代的僕人,他沉默寡言,謹小慎微,這時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挺胸闊步,精神矍鑠,完全不像是年近八十的老人。
「客官可認得老夫?」大步入亭,幾乎是將鐵匣子扔在了桌子上,「不祥之物,虧你還磨破了嘴皮子。」
平子野側身讓過,卻不認得。
鄒福走到趙氏身邊,道:「夫人莫要慌張。夫人心裡有這個家,這個家豈是不相干的人一句話拆得了的。鍾兒,陪你師母說說話。」趙氏倒是有些擔憂,並不慌張,給鄒福這麼一說,反倒不知所措,竟而不認得眼前的人了。
鄒福接著道:「客官當然不會認得老夫。遂亮走了,還有老夫替他看院子呢。」說著拿起桌上的書,笑道:「破水這老傢伙終於正經了一把,把這好東西都送人了,也不吐露我倆的行蹤,難得難得。破水是你什麼人,老傢伙哪年死的?」
平子野看他目光湛然,哪裡還有半點猥瑣的形象,這番話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卻想不起武林中還有這號人物,便道:「破水上人二十年前就已仙逝,平某與上人緣慳一面,深以為憾。」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道,「閣下莫非就是傳說中的護刀使者?」
當初,鄒遂亮帶著回雪刀隱居之後,江湖就有了各種傳聞,尤以護刀使者的傳聞為甚。護刀使者是回雪刀周圍的四個守護著,四人練就了一個護刀陣法,人在刀在,刀毀人亡。傳說象雪片飄向大江南北。
鄒福拿過桌上的杯子,舉過眼前,倒出一滴酒,屈指一彈,那滴酒便如一粒珍珠飛入夜色中,對面牆頭上立時傳來「啪」的一聲,跟著一塊壓頂磚從牆頭彈起,在空中斷為兩截,翻落牆外。
平子野大驚道:「閣下可是蘭摧玉顧」
老人笑道:「老夫顧雪之。剛才看你在林子里,身子倒掛在一根柳枝上。你很悠閑。」說著揚手丟過去一件東西。
平子野接過一看,卻是自己隨身佩玉,臉色大變:「這麼說,適才平某已在鬼門關里走上一遭。」
顧雪之笑道:「他師徒二人光顧著說話,把老頭子晾在一旁,讓你進來說說話,也好添些生趣。」
最吃驚的其實還是主人鄒漸。他在《無袖清風》中次讀到顧雪之的名字,爺爺受困於他,方才悟出絕世神功,現在此人鮮活地站在面前,還在莊院里做了五十餘年的下人。
「老太爺,」鄧鍾興奮地叫道,「去年冬天,我明明看見你進了希白樓,你卻說沒有。你這身功夫,雪地上沒留腳印,又有何難。老太爺騙我。」
顧雪之道:「你太爺字雪之,踏雪無痕,那是拿手的本領,但要一輩子迷迷糊糊地過去,確不容易,你師父不上不下,不解風情,實在無趣,太爺偶爾露上一手,就被我曾孫兒逮個正著。」一句「我曾孫兒」,讓鄒漸夫婦寬慰不少。鄒漸不知該對他如何稱呼,竟說不了話。顧雪之卻對他道,「這部心法,是你爺爺嘔心之作,也算是祖傳之物,該當好好收起,這樣丟著,不知好歹,老夫要罵你一句敗家子了。」
鄒漸不敢不遵從,用油紙重新包好,放入懷中。
顧雪之道:「客官既識得老夫的手段,也是江湖上頭面人物。剛才的話,老夫都聽說了,回雪刀豈能久困於此,但憑客官的手段,諒也保護不了寶刀周全,周圍必定有你眾多同夥,是也不是?」
平子野道:「憑著大俠數十年如一日護得寶刀無恙,這份堅忍,子野替天下蒼生謝過大俠。」說著便對著老人拜了三拜。
顧雪之安然受之。
平子野道:「此番一同過來的,便有觀乎先生同門師弟兩人,座下使者三十二人。平某先行,以探虛實。迫不及待地闖入庄內,終究是莽撞了。」
「你沒跟老夫說謊。」顧雪之捋一把頷下稀疏白須,然後道,「你卻未必識得此刀。此刀乃是禍水,見不得生人,你已經驚擾它了,不經歷一場腥風血雨,此刀是不會有安寧的一天了。我看你見的人多,聽到的奇聞也不少了,老夫說的有無道理,你心裡清楚。」
平子野道:「寶刀已經露了白,我說過,它如落到魔教遺老之手,後果只會比大俠說的更糟糕;觀乎先生與少林寺玄虛方丈並稱武林空明二老,深孚眾望,寶刀在他手上,便是降龍伏虎的神異,不論多大風波,都能覆手平息。」
顧雪之的眼睛就像刀鋒一樣直逼心靈深處,道:「你對老夫也頗為了解,知道老夫的心思。這是一個好理由。」
平子野道:「誰不知道當年顧大俠做事,總要先給自己一個理由,然後無所顧忌放手去做。這種先抑后揚的做法,最為觀乎先生所稱賞。」
顧雪之道:「觀乎這名號,你今晚說了好幾遍了。對老夫來說,都是後起。當初,我與遂亮他說好了,有誰找上門來了,便是魔教教徒,我倆也將寶刀相送。大丈夫做事,問心無愧而已,別的全憑天意。這兩年日子過得冷冷清清,老夫以為你們都忘記了呢。看來誰都沒有死心。你能善待遂亮後人,又把東西送還人家,老夫當年的話也就算數了,我答應把刀給你了,你趕快離開此地百里,不要讓老夫後悔了,還能趕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