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沈連助和韓燦軍呆立在原本要採收的玉米田前，啞口的看著眼前被大田鼠咬得枝殘葉敗的玉米。
眼看心血被可惡的大田鼠破壞殆盡，沈連助忍不住飆出一長串的國罵，韓燦軍只好不斷拍著他的肩膀請他息怒。
偏偏有隻不知死活的大田鼠，竟然挑這個時候從他們眼前的小徑竄出，沈連助立刻抓起鋤頭狂追，一鼠一人跑得飛快，韓燦軍急忙跟在後頭。
他才正擔心伯父這樣拚命快跑很危險，就看見沈連助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還因為速度過快而在田裡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鋤頭也飛得老遠。
韓燦軍趕到他身邊蹲下，「有沒有怎樣？」
沈連助兩手抱著右膝，表情痛苦的緊閉著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豆大的汗珠從沈連助的額際不斷冒出，原本該是剛毅倔強的臉只剩滿滿痛楚。
韓燦軍將他抱著膝的手輕輕移開，當看見右膝蓋以下的腳無力的「擺」在田裡時，他就猜測伯父的傷勢不輕。
他低頭對沈連助道：「我背你去醫院比較快，還忍得住嗎？」目前只有這個方法最快，就算忍不住也得忍。
「唔。」沈連助痛苦的緊閉著雙眼。
當他背著沈連助到達診所時，他們都已是滿身大汗，沈連助是痛得滿身大汗，他則是累得滿身大汗。
醫生做了簡單的初步會診后，立刻開轉院單給他，告知要到區域醫院才有辦法處理，他最多只能先做簡單的包紮及開一點止痛藥給沈連助暫時止痛。
韓燦軍只好讓沈連助在診所稍作休息，自己則先狂奔回家開車。
當他回到家時，因為劇烈運動而彎下腰不斷乾咳，喉頭乾澀的灼熱感讓他開始乾嘔。
沈王芳從菜園回來，恰巧看到他正扶著牆壁在乾嘔的這一幕，上前關心道：「怎麼了？中暑了是不是？」她輕拍他的背，在這裡中暑算是家常便飯。
韓燦軍抬起手搖一搖，難過到說不出話。
「你伯父咧？怎麼沒跟你在一起？」最近這一陣子他們兩個都膩在一起，現在只看見韓燦軍一個人還真有點奇怪。
韓燦軍難過得無法回答。
「哎呀！怎麼真正『有身』的沒吐，不會生蛋的卻在害喜啊？」沈王芳以為他只是中暑，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刮痧就好了，所以才會這樣開玩笑。
韓燦軍因為身體很難過，所以也沒聽出端倪。
羽玟下樓時聽到外面有人在講話的聲音，就出來看看情況，看到他在乾嘔嚇了一跳。
「怎麼了？怎麼吐成這樣？」她上前輕拍他的背，希望這樣他能舒服些。
他總算直起身體，將沈連助受傷的事大略跟她們說明一下后，趕緊進屋裡拿鑰匙及手機，出來時她們已經在車旁等他一起趕往醫院。
由於沈連助受了傷，必須在家休養，因此韓燦軍一肩扛下沉連助的工作，玉米田全由他負責打理，工作量大又耗費體力，和平時在辦公室里只要動動嘴巴發號施令的情況完全不同，很累，但是很快樂。
其實他大可以打通電話給趙邦昱，相信趙邦昱就會幫他安排好一切，可能家裡立刻多兩個瑪莉亞，田裡的工作也會有一連的人來幫忙，但他沒這麼做，一切自己來，完全不假手他人。
他擔心沈連助晚上會想上洗手間，所以便和他睡一起，只要沈連助有任何狀況，他一定馬上起身協助。
沈連助和妻子早已被他的真誠打動，他不顧自己高貴的身份為他們做了許多的事，又把沈連助照顧得無微不至，非常難能可貴。就算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一定這麼孝順。
他們已將韓燦軍當成是一家人，現在就等羽玟揭曉答案，看看他會如何反應？
不過，他們對韓燦軍很有信心，認為他一定會疼惜羽玟和小孩的。
為了讓他們多些獨處的時間，沈連助開始要求羽玟陪著韓燦軍到田裡工作。
當韓燦軍結束工作走道樹蔭下找她時，身下的T恤早已濕了一大半。
羽玟遞上毛巾和開水給他，「很熱對不對？」
「還好，習慣就好。」他擦乾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然後仰頭大口大口的喝水。
「你變得好黑喔！和在台北時差好多，等你回去后大家一定都不認得你了。」她笑看著變得黑嚕嚕的他。
「這樣比較健康，身體也變得比較好了。」他朝她伸出手要拉她起來，「走吧！回家吃飯了，肚子好餓。」
她笑著將手交給他，卻故意不使力，看著他裝出拉不動，咬牙切齒的模樣，令她很快樂。
這樣的戲碼每天都要上演一次，一點都不會膩，如果可以，羽玟多麼希望他們就這樣一直下去。
她不要豪宅名車，不需要繁華的城市，只希望能像現在這樣天天和他一起平平淡淡的生活著。
如果，他不是益豐建設的總裁就好了。
「小姐，要檢討喔，你愈來愈重嘍！」韓燦軍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故意挪揄著她。
「你現在是在嫌棄我嗎？」她才不過才胖兩公斤而已，是他太誇大了。
「怎麼會？只是我覺得你好像變得比較豐腴，動作也變得比較緩慢，愈來愈有貴夫人的架勢嘍！」
羽玟雙手撫上兩頰。「真的嗎？很明顯嗎？」她才懷孕初期而已，應該沒什麼明顯的變化才對。
「開玩笑的啦！瞧你這麼認真。」他低頭親啄一下她的額際，然後攬著她的肩膀緩步而行。
其實他並不在意她變胖，甚至還滿喜歡她現在的樣子，比較可愛，但是怕她自己很在意而亂減肥，所以才會「隱瞞」她其實真的有變胖的事實。
這是他們回來后第一次有這麼親密的動作，還是在公開場所，有點陌生卻有著偷情般的刺激感。
羽玟轉頭凝視他充滿剛毅線條的側臉，她其實真的很愛這個男人。
「需要我抱你回家嗎？」韓燦軍眼睛依舊直視著前方。
「嗯？」她不懂他的意思。
他轉頭仰視她，嘴角勾起笑意，「走路不專心很容易跌倒，如果我抱你的話，你可以專心看我，而我也抱得美人歸，不就一舉兩得嗎？」
「無聊。」她羞窘的移開目光。
「要不要試試？最近我背伯父背出心得，保證比坐賓士車還舒適。」他拍拍結實的手臂向她強力推銷。
「不要！我還想做人。」她撇開臉。
他仰頭大笑，「我也是，超想做人。」
他的雙關語讓她更加羞窘，兩人就這麼一路笑鬧回家，氣氛好到讓韓燦軍完全忘了身體的疲累。
沈家每晚吃飽飯後，都會在客廳一起看電視，今晚原本和樂融融的氣氛，因為羽玟宣布懷孕的事而暫時變得有點肅穆--
「你可以再說一次嗎？」韓燦軍錯愕的看著坐在身邊的羽玟。
「我懷孕快三個月了。」她平靜而緩慢地應。
沈連助和妻子屏息瞪著韓燦軍，等著看他的反應，羽玟則是定定的看著他，反正遲早都要面對。
韓燦軍神情複雜的先睨睨她，然後再看看沈連助他們。
全場寂靜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大家都在等他開口，但是他卻錯愕的說不出話來。
「雖然我們……那個的次數很少，但你是孩子的爸爸。」她小聲補充道，擔心他是在懷疑孩子的血統。
韓燦軍沉默許久之後，才低著頭喃喃自語。「我要當爸爸了……我要當爸爸了……你有了我的孩子？！」他倏地瞠大眼直盯著她。
「嗯。」她實在無法由他驚詫的表情看出他的真正情緒。
「對不起，是我的錯。」他卻突然低下頭向她道歉，表情懊惱又沮喪。
他道歉的態度讓羽玟情緒完全崩潰，眼淚開始不聽使喚的落下，他的這一聲道歉說明了一切，也道出了她最害怕的結果--他果然不喜歡孩子！
「對不起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要不是腳不方便，沈連助眼看就要站起來揪著他的衣領掄拳揍他了。「你不想要這個孩子，所以才跟羽玟道歉是不是？你這個王八蛋！吃干抹凈后就想跑是嗎？」
「爸--我們說好不要逼他的。」羽玟哽咽說道。
一直以來，她都很堅強，但剛剛韓燦軍那沮喪懊惱的表情，卻徹底將她擊垮，她想過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沒料到他會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就直接想道歉了事。
原來，想象和現實是真的有差距的，她想過不下數百次韓燦軍不要孩子后的情況，她一直以為她會如想象中那樣堅強--笑著告訴他，她可以獨力把孩子養大。
但事實上她做不到，除了哭，她不知道她還能做什麼？原來她還是期待著，他會很開心的表示要和她一起迎接這個小生命呀！
「他--」沈連助氣到說不出話，他們都看錯他了，以為他應該會很開心的接納這個孩子，沒想到這兔崽子竟然這麼不上道，這段時間真是白疼他了！
「你道歉，是因為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嗎？」羽玟紅著眼眶問他。
他不斷搖頭，「不是，我道歉，是因為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才會發生這樣的事。」
「這是你情我願的結果，沒有誰對不起誰。」她不想再聽到他道歉了。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不要孩子，只是覺得很對不起你，這段時間讓你受苦了。」他抬手輕撫她的臉，以拇指將她的淚水抹去。
他要當爸爸了，就要當爸爸了，這個突來的新角色，讓他感到陌生卻又躍躍欲試。
沈連助本來還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妻子捏腿制，這個時候該讓小兩口自己處理才對，所以她硬架著還想留在現場聲援女兒的丈夫退離現場，把空間留給年輕人。
目送伯父他們回房后，韓燦軍心疼的撫著羽玟的臉，「孩子的事你應該早點告訴我，而不是自己獨自承受心理與生理的不適，如果我早點知道，一定會比現在高興一千倍以上，現在卻只剩一點點喜悅，其餘是滿滿的自責，都怪我太不負責任了。」想到她一個人獨自面對懷孕的衝擊，他就感到莫名的心疼，也更加自責。
他實在太忽略她了，才會讓她這麼沒有安全感，以為他不想負起責任而一直隱瞞到現在。
「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孩子，很怕讓你為難。」她一臉的委屈。
現在的她很敏感，也很會胡思亂想，所以才會這樣預設立場。
韓燦軍露出一抹苦笑，「原來我這麼差勁，讓你不敢告訴我你懷孕的事，即使現在說出來了，也不相信我會愛這個孩子。」
她無比認真的表情問：「你會喜歡這個孩子，愛這個孩子嗎？」
「會，很愛，超愛，非常愛，孩子是上帝親手牽著帶下來的小天使，我開心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不要孩子？又何必勉強之說？」
「真的？」她驚喜的抬頭看他。
「嗯。」他低頭親親她挺俏的鼻尖，「而且我希望是女兒，最好是個像媽媽的女兒，因為孩子的媽是我唯一深愛的人，如果孩子多像媽媽一點，我就能多寵她一些，當然，孩子的媽的地位是永遠不會動搖的，在我心裡，沒有人比你更重要。」他乾脆以行動證明，將她攬入懷裡，輕吻她的發旋處。
「我希望是兒子，像爸爸一樣帥氣挺拔的兒子，會要求要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和巨人一樣高，可以和爸爸，一起玩傳接球的遊戲，還會和爸爸一起照顧媽媽的兒子。」她緊緊環抱著他的腰，開心的說出她對孩子的期望。
他寵溺的笑道：「一切都依你，喜歡兒子，我們就全生兒子，看你是要組籃球隊，棒球隊還是橄欖球隊，我通通奉陪。」他顯得自信滿滿。
「嘿--太誇張了吧？」她嬌嗲的輕拍他的胸膛，「還是生女兒好了，因為你喜歡。」
「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好，只要你們平安快樂。」他將額頭抵著她的額際，「我們是因為相愛才在一起，我相信任何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都會是美好的，你瞧，最美好的事現在不就發生了？我們就要有一個和我們長得很像的孩子了，謝謝你，我真的太幸運，太幸福了！」他親啄她紅通通的臉頰。
「對不起，是我太任性，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之前一直以為你不會想要這個孩子，畢竟你的事業正是日正當中的時候，很容易就可以找到更理想的對象，我這樣不小心懷孕，不知道你會不會以為我是想用孩子來要脅你？」
懷孕不只改變她的飲食口味，更讓她變得多愁善感。
他輕柔的將她鬃邊的髮絲勾到耳後，「其實我才應該要好好跟你道歉才對，沒有經過你的允許就讓你懷孕，讓你吃了這麼多的苦又擔心很多。」
她搖頭否認，「沒有吃苦，我很開心能夠為你生孩子，謝謝你。」
他將手指和她十指交纏，「我喜歡你，很愛你，想和你在一起一百輩子，生兩百個孩子，就算老到牙齒都掉光光，講話會漏風，還是要每天都說一次我、愛、你！就算已經老到顫顫巍巍，也要天天牽著你的手散步。」
她眼眶蒙上一層水霧，感動的緊緊環抱住他的腰。
他回攬住她，再次親啄她的發項，「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他們緊緊相依偎，寧靜的氣氛很美妙。
「嗯——要陪在人身邊，是用嘴巴講講就可以的喔？」原本寧靜的氣氛因為沈連助夫婦的出現，而又「熱鬧」起來。
沈連助由妻子攙扶著回到客廳，他擔心羽玟受委屈，所以堅持一定要出來看看。
聽到爸爸如洪鐘般的嗓門，羽玟緊張的想離開韓燦軍的懷抱，但他卻不放手，依然將她攬在懷中。
「你總要給個交代吧？難道要她就這樣沒名沒分的挺個大肚子跟著你？」沈連助擔心他只想在口頭上說說，卻不願意和羽玟結婚。
「當然不是。」
韓燦軍鬆開羽玟，起身走到沈氏夫妻面前，突然咚的一聲跪下，把兩位老嚇了一跳。
「你……」
「伯父、伯母，請你們把羽玟交給我，我保證會好好疼惜、愛護她，不再讓她受到一點委屈，請你們將她嫁給我。」他誠摯的向他們請求。
沈連助語重心長的開口：「婚姻不是兒戲，如果決定牽手一起走，就要一輩子不離不棄，一路互相扶持，更不能拿工作當藉口來敷衍。」說他們古板也好，俗氣也好，在他和妻子的字典里，絕對找不到「離婚」兩個字。
「是。」他低頭應允。
「阿玟的個性很倔強，就算受了委屈也都放在心裡不說，你要多注意些，男人啊！多讓妻子總是好的，俗話說聽某嘴，大富貴，你得多讓讓她。」沈王芳在一旁補充道。
「我知道，我和羽玟一定會很幸福，也一定會孝順你們。」
沈連助滿意的點點頭，「先起來再說。」
韓燦軍起身走向羽玟身邊，他又讓她感動的淚流滿面了。
「你父母親那邊……」沈王芳擔心他的父母會不接受女兒。
「我爸爸已經過世，我媽媽也催婚很久，她雖然沒見過羽玟，但是我曾跟她提起過，她一定會很喜歡羽玟的。」
「那就好，不過我們還是先講清楚，我們阿玟是因為喜歡你才和你在一起，就算你們家有金山銀山，也不關我們的事喔！」沈連助特彆強調他們不是貪圖他的家世。
「我知道，我們家也不在意這些，我打算等伯父的腳好了之後再帶羽玟回家，伯父伯母覺得如何？」他徵詢老人家的意見。
「不用啦！我腳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等拆石膏，你們還是儘早去拜訪你母親，以免失禮。」沈連助揮揮手表示他的腳已經好了。
「還是等伯父拆完石膏，確定沒問題后再走，如果我們放下你們回去，我媽也會不高興的，而且，要伯母一個人照顧玉米田也太辛苦。」韓燦軍堅持，他和羽玟是長長久久的事，不急於這一時。
「是啊，爸，你的腳這樣，我們怎麼可能放心去台北？還不如等你腳好再說。」羽玟也贊成韓燦軍的提議。
「隨便你們啦！你們講好就好。」雖然沈連助看起來很不在意的模樣，但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心裡很滿意韓燦軍的這個提議，受人尊重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啊！
沈王芳睞一眼牆上的掛鐘，「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羽玟肚子里有孩子，不可以太晚睡，趕快去洗澡睡覺了。」
「喔。」羽玟乖乖的越過韓燦軍準備上樓。
韓燦軍走到沈連助身邊，打算將他扶起，卻遭到他低喝：「還不趕快追上去！在幹什麼？」
韓燦軍一臉茫然看著他，不懂伯父的意思。
沈連助朝著樓梯口的方向揚揚下巴，「快追上去啊！自己的老婆小孩不顧，要誰顧？」
「可是……你……」他看著沈連助裹著石膏的腳。
「哇！誰想每天跟個大男人同床啊！你伯母會照顧我啦，趕快上去！」
沈連助催促他。
韓燦軍得令后，掛上大大的笑容，大步往樓梯口移動。
羽玟說得對，感情是兩家人的事，比起兩個人自顧自的談戀愛，兩家人的愛戀確實有趣多了。
今晚，總算可以抱著老婆、孩子睡覺，他終於出運了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