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仲子俊和沈曼涓趕到急診室時，醫生已經安排為潔蓉做各項檢查。

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是看到潔蓉被推入急診室旁的斷層掃描室時，仲子俊仍然臉色倏地刷白，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目送著潔蓉被推進掃描室，而原本坐在急診處休息的小陳見到他來了立刻下床，咚的一聲雙膝跪地向他低頭道歉。

「老闆，對不起。」他因情緒不穩而抖聳著肩膀。

已經先趕到醫院的王耿暄蹲下來攬著好同事的肩膀，低聲安撫他。

「先起來，下跪解決不了問題。」仲子俊面無表情。

如果下跪可以讓潔蓉健健康康的站在他面前，就算要跪上一個星期他也願意。

小王立刻攙扶著小陳起身，經過剛剛重大的撞擊及內心所承受的內疚折磨，其實小陳已經耗盡精力，虛弱得需要靠人攙扶才能站得穩，但他堅持不躺下，僅在剛進醫院時由醫生將脫臼的手臂推回去后，就又起身過來這裡等待潔蓉的檢查結果。

現在仲子俊來了，小陳更加不願意回病床上休息，他心裡所承受的煎熬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

「小陳的情況如何？」仲子俊轉頭問小王。

「除了右手臂脫臼外，其他方面沒什麼大礙，但是精神和情緒……不是很穩定。」小王謹慎的修飾話語，以免不慎又刺激到小陳。

「先帶他去休息吧。」仲子俊交代小王。

小陳馬上反駁：「不，我要在這邊等潔蓉，我沒事，不需要休息。」他拉住仲子俊的手臂語無倫次的喃喃道：「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堅持不要讓胡小姐上車就好了，我早就發現煞車怪怪的，卻又讓她上車，發現煞車不靈時還自私的自己避開危險，讓胡小姐直接去撞……」

「夠了！現在不要說這些，我不想聽！回你的床上去，就算要贖罪也得先把自己的體力養足，你現在這副軟趴趴的模樣讓我瞧都不想瞧上一眼，更遑論痛揍你一頓。」仲子俊故意發狠話，這個時候除了潔蓉外，他確實沒多餘的心神管其他人。

「老闆……我……」小陳眼眶泛紅欲言又止，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極度自責。

「潔蓉的狀況還沒穩定前，什麼都不用說，而且是不是你的錯也要等調查報告出來才知道，現在立刻消失在我眼前。」仲子俊板著臉擺出做老闆的威嚴。

小王扶著小陳，輕聲提醒他別再開口了，然後朝仲子俊他們點頭后就帶著小陳回到他的病床去。

仲子俊轉頭對剛剛趕到醫院的維護部經理道：「小陳的部分交給你處理，醫藥費報公司帳，他休息的這段時間照常給薪。」

其實他並不怪小陳，這樣的事絕不可能是小陳故意的，剛剛會這樣厲聲對他，無非是要他好好休養，畢竟他是家裡的經濟支柱，無端倒下肯定也會造成家人恐慌。

至於潔蓉的事，就讓他親自處理吧！

「是，那車子……」經理不是不關心小陳和潔蓉的傷勢，但是車子的問題同樣要解決。

「通知保險公司和行銷經理，讓他們直接跟客戶報告，不管客戶提出什麼樣的賠償要求，公司一律概括承受。」負責的業務已經被他趕走，所以這件案子就直接由行銷經理接手。

「是。」維護部經理微一頷首后，走到一旁拿出手機準備聯絡相關事宜。

仲子俊走到他身邊。「聯絡小陳的太太沒？」

維護部經理像被點穴一樣定在原地。「赫！還沒，忘記了。」他的額頭因為慌亂焦急而冒出一層薄汗。

「先聯絡他的家人吧。」仲子俊交代完后，就和沈曼涓一起到斷層掃描室外等待。

沒多久，潔蓉被護士推出來，他們迎向前去卻被護士喝止。「借過、借過。」兩名護士急推著病床往電梯處快速移動，仲子俊他們只好跟著護士跑。

「請問她的狀況如何？」仲子俊邊走邊問護士。

「現在要進手術室，詳細的情況醫生會告訴你們，她的家屬來了嗎？」護士按下電梯按鍵。

「她爸爸媽媽都不在了，只剩她一個人，我是她的男友，所有的事都由我處理。」仲子俊心疼的盯著頭、臉都已經腫大的胡潔蓉。

「沒有其他親戚嗎？」電梯來了，他們合力將病床推入電梯中。

「沒聽她說過。」仲子俊忍不住發脾氣了。「她有沒有親戚的問題會比她的生命重要嗎？請你告訴我她的情況，現在！」

兩名護士被他的怒氣嚇到，驚愣的瞠大眼看他。

眼見老闆幾乎要失控了，沈曼涓趕緊開口緩和：「護士小姐，我們當然會問醫生詳細的狀況，但是請你們至少先讓我們了解目前的情況。」

「嚴重顱內出血，胸腔也有內出血，脾、肝、腎、肺臟受損，雙腿有開放性骨折，其他細節要等進手術室后才知道。」其中一名護士快速的報告完畢。

電梯內有十秒鐘的靜默，氣氛沉寂哀傷，過了一會兒，仲子俊才緩緩開口：「她，可以活下來嗎？」

這個問題沒人敢回答，酸楚悲傷的氣氛在電梯里瀰漫擴散，直到到達手術室的樓層后，這股悲傷與酸楚也緊緊跟著出電梯，緊緊纏繞著他們……

原本以為潔蓉被推進手術室后，醫生就可以趕緊救她，但是當開刀房的護士衝出來告知血庫的血量庫存不足時，仲子俊失控的差點將護士抓起來掄牆，幸好被一旁的沈曼涓緊緊拉住才沒動手。

「為什麼沒血？你們不是全國第一流的醫院嗎？為什麼連血都沒有？怎麼救人？怎麼救人？」仲子俊近距離的對著護士怒吼。

「病患失血過多，手術才剛進行不到一半，就已經用掉相當多的庫存血，醫生預估手術還要進行很久，所以還需要準備大量的血袋備用，雖然我們已經向附近其他醫院調庫存，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希望你們也能幫忙找符合血型的朋友過來捐血，至少可以取得時間上的優勢，現在最重要的是準備充足的血袋以因應手術的需要，你光站在這凶我也沒用。」類似的場面看多了，所以仲子俊的激烈反應並沒有嚇到護士。

「要找多少人才夠？」仲子俊瞪著護士。

如果缺的是車子，不管多少數量、款式，他都有辦法馬上調到，偏偏現在缺的是血，他只能無力的站在這裡，眼睜睜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浪費掉，連自己的血都派不上用場。

「越多越好，我們已經通知各單位符合條件的同仁過來捐血了，可以請你們也幫忙聯絡身邊的朋友或同事嗎？」這就是護士特地出來找他們的原因，也是解決血量不足的最快方法。

聽完她的解說后，仲子俊和沈曼涓立刻拿出手機開始找人。

沈曼涓負責打電話回公司，仲子俊則先打電話給弟弟仲岳奇，請他幫忙找惡人的員工過來捐血。

手機電話簿里的聯絡人幾乎都被他們找遍了，但是能來的人數並沒有達到預期。

也是B型的沈曼涓和陸續趕來的人一起去找護士報到檢驗及捐血。

仲子俊拿著手機坐在手術室外，懊惱的俯下身，雙手抱著頭，腦筋一片混亂。他不是B型血，所以無法盡一份心力，他努力的思考還可以聯絡的人，但混亂的思緒讓他無法沉著思考，一時也想不出其他的辦法。

不久，仲岳奇和寧宸昀帶著幾名血型符合的員工及朋友趕過來，護士領著他們走後，只剩下仲岳奇和寧宸昀。

知道仲子俊現在沒心情說話，所以他們體貼的不多問，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仲子俊抬起頭見到是他們，趕緊問：「你們還有沒有其他朋友可以通知？」

「能找的都找了，連宸昀和采菱今天凌晨才回國，時差都還沒調好也趕過來了，采菱剛跟著護士去做檢驗。」仲岳奇的手仍放在他的肩膀上。

他們雖然都交遊廣闊，但是大部分的人不可能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還特地跑到醫院捐血，所以反應並不如預期。

仲子俊仰頭緩緩閉上眼，將頭靠在牆壁上。

潔蓉還在裡頭和死神搏鬥，他不可以這樣輕易放棄，就算要他到大街上求人也可以。

倏地，他瞠開雙眼，起身推開站在身前的仲岳奇和寧宸昀，開始往電梯處沖。

仲岳奇和寧宸昀緊追在後，很擔心他的狀況。

「你要去哪裡？」仲岳奇朝他的背影吼問。

「找人來幫忙。」仲子俊頭也不回的大聲回答。

「上哪找？」仲岳奇追問。

「街上，你們留在這裡，有什麼狀況電話聯絡。」說完他就搭電梯下樓了。

仲岳奇和寧宸昀停下腳步，立在原地疑惑的相互對望。

「這個時候去街上？」寧宸昀望著仲岳奇，希望他能給他解答。

仲岳奇揚揚眉、聳了下肩膀，表示他也不是很清楚。

他們只好乖乖走回手術室外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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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子俊踏出醫院時不禁抬頭仰望天空嘆息，冷冽的空氣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他難過得想哭，眼淚卻只是集聚在眼眶處。

他不斷提醒自己不行掉淚、不要慌亂、不準沮喪，更不可以放棄！他知道只要他有一絲一毫的放棄念頭，正在和死神搏鬥的潔蓉也會放棄一切，跟死神簽約。

所以他要積極面對，竭盡所能的想辦法，就算只有千萬分之一的機率他也不會放棄。

本來他是想到附近的街上拜託路人幫忙的，卻因為這個不經意的抬頭而讓他改變主意——

醫院隔壁就是一家大型企業的總部大樓，與其到街上一個一個拜託，倒不如到這家公司試試。

時間緊迫讓他沒有思考的時間，邁開步伐直接進入大樓。

駐守在大廳的警衛見到仲子俊進來，立刻客氣的詢問道：「先生您好，請問有和人約好嗎？」

「沒有。」

「請問有什麼事嗎？」警衛巧妙的擋在他身前。

最近有許多早餐、便當、飲料店的推銷員想進來放名片，上頭對這類推銷的事情很反感，所以強烈要求他們要盡好把關的責任，不準讓閑雜人等隨便進公司。

「我想請你們幫忙。」仲子俊態度誠懇。

「什麼？」警衛露出防備的神色。

「我女朋友因為車禍現在醫院裡手術急救，但是需要大量的B型血，你可以啟動廣播系統請大樓內B型血的同仁幫我這個忙嗎？」仲子俊一口氣說完來意。

警衛立刻搖頭。「不行，除非緊急事故，我們的廣播系統不能隨便亂用，得請示上頭才行。」

「現在就是緊急事故！攸關一條性命啊！」仲子俊咬著牙道。

他真想揪起警衛的衣領搖一搖，看他會不會變得比較清醒些？

警衛不為所動，啟動大樓廣播這種事他可不敢隨意答應。「沒辦法，你找隔壁試看看吧。」

「拜託你，真的很緊急，我沒有時間再去找其他大樓了。」仲子俊放軟語調。

「不是我不願意幫你，而是這是公司規定，我也不想丟掉工作啊！」警衛雖同情他，但也要保住飯碗。

仲子俊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揪起警衛的衣領，和他近距離的面對面。「真的見死不救？」

「放開我！」因為衣領被揪著，警衛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馬上啟動廣播系統！」仲子俊的牙齦都要咬塌了。

「不～～行～～」他快斷氣了。

仲子俊揪緊他的衣領，將臉湊近他。「那就找個行的人來，現在！馬上！」

警衛伸手按下電話主機上的紅色按鈕，直接與安全部經理聯絡。

接上安全部經理后，仲子俊根本不給警衛講話的機會，親自向安全部經理表明來意。

不消一分鐘，安全部經理就出現在他們面前，至此，仲子俊才鬆開警衛。

「你好，時間緊迫，原諒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好好介紹自己，這是我的名片，我的女友現在在手術室里和死神搏鬥，需要大量的B型血，希望你可以幫我這個忙，不管手術結果如何，日後定備厚禮感謝貴公司的幫助。」仲子俊遞上名片快速說道。

安全部經理睞了一眼手中的名片。他聽過仲子俊，知道瑞鼎，也願意相信他所說的，若不是真的情況危急，車界狂人仲子俊絕不可能有這樣狼狽求人的時候。

安全部經理考慮片刻后，示意警衛啟動廣播系統，由他親自廣播，言簡意賅的說明事由，並請血型是B型的員工務必立刻到醫院報到。

廣播結束后，大樓內立刻開始動作，陸續有人往醫院移動。

仲子俊緊緊握著安全部經理的手。「謝謝，過兩天一定親自登門向貴公司道謝。」

「這只是舉手之勞，希望你的女朋友能儘快脫離險境。」安全部經理回握一下他的手獻上祝福。

「謝謝，我先回醫院了。」他想趕快回醫院了解狀況。

再次向安全部經理道謝后，仲子俊匆忙趕回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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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蓉的手術進行了九個小時了，仲子俊已經請公司員工先回去，只剩仲岳奇和寧宸昀他們陪在手術室外等待，但是他們也敵不過長時間的等待，紛紛倒卧在椅子上小憩，只有仲子俊始終維持直挺的坐姿，直勾勾的盯著牆上的「手術中」燈號。

手術室的門從取得足夠的血量后就沒再開過，「手術中」的燈號也亮了九個多小時了。

他起身走向已經躺倒在座椅上的仲岳奇，推推他的肩膀。「岳奇？」

仲岳奇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到仲子俊，意識到自己是在醫院后立刻清醒。「手術結束了？」

「還沒，你們先回去吧。」他睞一眼坐在岳奇後面的位子相倚而眠的寧宸昀和秦采菱。

仲岳奇搖頭拒絕。「我陪你一起等。」他堅持要全程陪著哥哥。

從小，仲子俊就是他的英雄，一路照護著他，現在遇到這樣的事，無論如何他都要陪在哥哥身邊給他支持。

仲子俊深深嘆氣。「隨你吧！讓宸昀他們先回去休息，至少先將時差調過來。」

「嗯。」

仲岳奇將宸昀他們搖醒，要他們先回去休息，他們原本並不願意離開，後來也了解到他們留下來對手術並沒有任何幫助，反而還要讓仲子俊分神招呼他們，所以就先行離開了。

手術室外只剩仲子俊和仲岳奇，他們沉默的並肩而坐，默默的等待手術室門開啟，這個時候誰都不願開口說話，除了等還是等。

牆上的「手術中」燈號終於熄滅了，沒多久門自動開啟，多名醫生從裡頭走出來，他們立刻起身迎接。

「胡小姐的家屬？」領頭的醫生問他。

「是。」仲子俊雙手放在大腿側，緊握著拳頭。

「胡小姐現在在恢復室，等麻藥退去就會轉進加護病房，基本上手術可以算是成功，不過胡小姐腦部受創嚴重，所以未來幾周還是很危險。雖然腦傷患者不能使用體外心肺循環機葉克膜，但是經過和幾位醫生討論后，我們決定試著使用葉克膜為胡小姐治療，但這必須經過家屬同意才行。」明了家屬的焦急心切，醫生直接報告手術結果及後面的治療計劃。

「既然不能用為何還要試著用？」仲子俊不允許潔蓉被當白老鼠。

「葉克膜運轉時需要靠抗凝血劑配合以防致命血栓，所以無法用於腦傷患者，否則就會讓腦出血惡化，不過本院也曾有使用葉克膜治療腦傷患者的成功案例，但是，必須捨棄使用抗凝血劑，只能靠醫護嚴密的監控，只要有血栓的現象就立刻更換耗材，但相對的醫療費用也會提高。以胡小姐目前的狀況最少得花費百萬以上，這點你們得考慮進去。」除了決定是否讓院方使用葉克膜外，醫療費用也是要家屬考慮進去的重點。

「不管要多少費用，請傾力救她。」別說百萬，傾家蕩產他都願意。

「嗯，那我們就照剛剛說的方式進行。」

「好，謝謝。」

醫生拍拍他的肩膀后離開。

這場馬拉松式的手術讓大家都累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