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傑克和沃爾夫重新回到了他們的船上,並且從那以後,傑克決定即使是在靠岸的時候他也不再去比河岸更遠一些的叢林了。船繼續朝亞馬遜河的下游駛去,航行得很沉悶。傑克情緒消沉,他最近總是感到他們的前途莫測,危機四伏。
他原本想把那支左輪手槍就那樣扔在叢林里,但是冷靜下來之後他還是把它別回了自己的腰間——那是他們僅剩的一把手槍。
他們帶來的預防瘧疾的葯在某天早晨他們醒來的時候用光了,現在距離他們最近的可能有這種藥品出售的城市是馬瑙斯。
沃爾夫發起了高燒,這使得情況變得更嚴峻。
傑克仍然沒有拉茲科的消息,這使得他以為他們已經擺脫了他的跟蹤,他以為拉茲科一定很笨,他會不停的往前追,這樣,他就永遠也追不到他們。
但是,有一天,傑克聽到了鼓聲。
他們的船拐過一個岬角,傑克看見一個印第安人的村落著了火,那情景讓傑克聯想到了之前那個農莊的起火。看樣子,這又是拉茲科那幫傢伙乾的。而且在沙灘上,傑克看見了拉茲科的船,這證實了他的判斷。
傑克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幫印第安人的忙,沃爾夫病著,他既敵不過拉茲科那幫歹徒,也不一定可以友好的與那些印第安人相處。可是他想要確認一下,想要悄悄的溜過去看一眼,不讓任何人發現。
船又往前走了七公里的光景,傑克把船停泊在岬角後面的一個隱蔽的地方,並且從那裡登了陸了。
紮營的時候,傑克不時停下手來聽聽動靜。燃燒著的村莊那邊,還在傳出隱約的鼓聲,營地後方的河面上,鼓聲又起。不一會兒,河對岸一個隱蔽的村莊里,傳出與之相呼應的鼓點。鼓聲陣陣,震懾人心,整座森林也彷彿被嚇得顫抖起來。
沃爾夫無力的躺在吊床上,他也聽到了鼓聲。
「這鼓聲是怎麼回事?」傑克湊到沃爾夫的跟前,小聲地問他。
沃爾夫害怕這鼓聲,這片森林裡的印第安人非常兇悍……最重要的是,他們恨白人。「可能是白人又襲擊了他們,他們要報仇。」如果傑克被他們抓狂,準會沒命,而現在的沃爾夫還在發著高燒。
「我會小心的,也許事情沒有那麼嚴重。」傑克安慰了生病的人兩句。
傑克走上了岬角,然後,他突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天邊,殘陽如血,映照著那燒成廢墟的濃煙滾滾的村莊,但是傑克受到的驚嚇並不是來自那些斷壁殘垣。一條船正在順流漂來。傑克看得清楚,船上共有九個人,但是沒有一個人划槳。
實際上,這九個人連動都沒動。也許,那隻不過是九袋糧食。
隔著河面,聽不到說話聲。
一股寒氣順著血管蔓延到傑克全身,他擦了擦眼睛,把那條船上的人再仔細看了看。現在,他們離岬角近多了,仍然紋絲未動。暮色越來越濃,傑克睜大了眼睛,他看不見那幾個人的頭。
那條船越漂越近,九個無頭人坐在船上,從他們的樣子和血跡斑斑的上衣看來,顯然不是印第安人。
他們肯定是拉茲科那幫殺人兇手,如今,他們自己的脖子被滿腔仇恨的印第安人割斷了。他們掠奪了印第安人的財物,燒毀了他們的村莊,於是,印第安人就安排了這麼一個血淋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展覽,讓他們沿河示眾,殺雞儆猴。
在恐懼的同時,傑克朦朧的感到一種寬慰。因為,這意味著他們不用再害怕拉茲科了。
傑克返回營地,把自己的吊床掛好,為了不讓印第安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今天晚上不能點篝火。
太陽照到傑克的臉上,把他弄醒了。他走出岬角尖,亞馬遜河上、下游盡收眼底,河面上沒有船支。
沃爾夫似乎在輕聲喊他。他走回來給沃爾夫送了點水和早上服用的葯。他們也應該離開這裡了。沃爾夫的前額熱得燙手。傑克把夜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他。
沃爾夫病得昏昏沉沉的,他弄不清楚傑克說的是什麼。「放心,沒事的。」
傑克只好讓沃爾夫睡覺,自己去弄吃的。他下意識的踏著鼓點邁步。這鼓聲怎麼還是沒完沒了的響個不停呢?
傑克沿著河岸向下遊方向走,突然,眼前的情景讓他大吃一驚:一個男人站在齊腰深的水裡,一個女人,懷裡抱著個孩子站在男人的身邊。一開始,傑克還以為他們是印第安人,仔細一看,才發現不是。走近了,他清楚地看到了他們的細眼睛、扁鼻子和厚嘴唇。
傑克想起了關於「美人魚」的傳說,有很多的學者都確定的認為,那些從水手口中描述出來的女人身、魚尾巴的動物就是傑克現在看到的這種。但是,傑克眼前的這個亞馬遜的「美人魚」卻絲毫也沒有人們想像中的美人魚該有的美貌。她的臉和她的那位男朋友的臉一樣,丑得像牛一樣……事實上,他們的確是海牛,或者,儒艮。
他們也許不好吃,傑克看了看他們的臉,最後還是決定從河水中吊些魚來煮魚湯給沃爾夫補一補虛弱的身體。
他不必再擔心拉茲科的匪幫了,這讓傑克悠閑的坐在河岸上支起了一個簡易的漁架,他不必再在乎時間的問題了,可以輕鬆的垂釣,恢復探險應該有的閒情逸緻。
不過……他真不必擔心了嗎?
他們全都死了么?
傑克從來就沒有弄清過拉茲科匪幫的確切人數。比洛估計他們大約有八到十個人,那條船上有九個無頭人……那應該就是整幫匪徒了吧。然而,傑克仍然有些忐忑不安,也許,拉茲科還活著。
恐怖感像噩夢似的,即使在白天也不斷困擾著傑克。他想對此付之一笑,但是,他笑不出來。沃爾夫病了,從某種角度上來講,他又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了,這對傑克來說應該家常便飯的事,可是因為暫時失去的是沃爾夫的支援,所以傑克還是覺得很困擾。
幽暗的叢森充滿了兇險,據說,在這黑暗的森林裡,在可怕的孤寂中,人甚至會精神失常。
所以,當傑克看見拉茲科從樹林的蔭翳中東倒西歪的向他走來的時候,他真的寧願相信自己是瘋了。
一點也沒錯,是他——就是那張醜陋的臉,在速食店裡對傑克目露凶光,在基多跟蹤沃爾夫,在整個探險旅程中一直阻撓、恐嚇他們。拉茲科的衫衣和褲子撕得破破爛爛,沾滿了血污。他的頭髮亂蓬蓬的,因為恐懼和缺少睡眠而顯得憔悴不堪的臉,被矮灌木叢划滿道道傷痕。
他停下腳步,盯著傑克,接著,向傑克撲過去。
傑克舉起手槍,但是當他看見拉茲科身上沒有帶武器的時候,就把槍放下了。
拉茲科撲倒在傑克的腳下。
「兄弟,見到你可真高興啊!」拉茲科向傑克哀告,「別讓他們……兄弟……別讓他們把我抓走。」他張開臂膀抱住傑克的腿抽泣著,「他們會殺了我,好兄弟,他們一定會那麼乾的,他們要殺了。」
「他們幹得好。」傑克說著,一腳把拉茲科踢開,「你來求我幫忙,不覺得有點兒可笑么?」
「聽著,好兄弟,聽我說。」拉茲科號啕大哭,「我們都是白人,對吧?白人應該向著白人。你不會讓那些印第安人把我抓走的,對么?」
「是你們放火燒毀了他們的村莊,不是么?」
「噢,那……那只是一場誤會。」
「你也殺過印第安人吧。」傑克的腦海中閃過前幾天他們遇到的那個幫助白人的印第安人的臉,然後是沃爾夫的臉,沃爾夫部落的那些友善的印第安人的臉龐……還有,那個曾經出現在傑克夢裡幫助過他的那個印第安人的身影。
「殺得不多,殺幾個印第安人算得了什麼。」拉茲科慢慢站起身來朝身後望,渾身仍然篩糠似的發抖,「他們在追我。兄弟,你們的營地在哪裡?」
傑克從頭到腳把拉茲科打量了半天。這個臭名昭著的壞蛋,他枉披了一張人皮,讓子彈穿透這張皮囊,傑克心裡才覺得痛快。他真想朝著拉茲科狠狠踢上一腳,把他踢回叢林之中,讓他死在那裡,或者,落入印第安人手中。
傑克轉身把拉茲科帶回營地。拉茲科像個食蟻獸一樣拖著腳跟在他的身旁,「為了這,上帝會保佑你的,兄弟。」他用沙啞的嗓子陰鬱的說,「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把一個白人丟棄在野獸出沒的叢林里。你和我會成為朋友的,不是么,兄弟?最好的朋友。一切都忘掉,一切都饒恕,我說得對么?這是我們時候的精神,是我們白人之間不能割捨的種族之情。」
一走進營地,拉茲科停下了腳步。「沃爾夫·克魯什呢?」
然後,沒等傑克說什麼,拉茲科就自己發現了躺在吊床上發燒的沃爾夫。「真糟糕,不是么?你不折不扣的只剩下一個人了,對么?」
傑克嚴厲的瞥了他一眼,「對,只剩一個人了。」他又補充道,「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你可以趁機使詭計,你也只剩下一個人了。昨天晚上……我已經看見你的朋友們漂過去了。你是怎麼脫身的?他們和印第安人搏鬥的時候,你在樹叢里躲起來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不然,我雇他們幹什麼用?好啦,別爭了,咱們講和吧。我所經歷的坎坷足以使人幡然悔悟。在密林里,我已經痛下決心,只要仁慈的主讓我活著走出密林,我絕不再動任何人的一根毫毛了。我要變得像羊羔一樣溫順。我就是那樣叮囑自己的……溫順得像小羊羔一樣。我絕對不再傷害任何人了。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說到做到。聽我說,當你到了隨時都會完蛋的地步,你對許多事情的看法都會改變。當我一眼看見了你……啊,即使見到了親兄弟,我也不會那麼高興。」拉茲科又吃了一大塊傑克一直留著以便防備不時不需的干肉,「是的,先生,這正是我想說的,我們要像親兄弟一樣。」
「像亞伯和該隱一樣么?」傑克問他。在聖經里,作為亞當和夏娃的長子,該隱後來殺死了他的親弟弟亞伯。
但是拉茲科聽不懂傑克說的話。「對,就像親兄弟一樣。」他又說。
拉茲科往外張望亞馬遜河的對岸,傑克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河水比前一天漲高了,流過岬角的水流更加湍急。一棵連根拔起的樹漂在水上。亞馬遜河上總能看見的浮島出現得越來越頻繁。它們是一年一度的洪水的先兆。
「上游肯定下過大雨。」拉茲科說,「從現在起,一個星期之內,我們此刻坐著的這塊土地將會被水淹沒。上游漂來的土塊,寬敞得足夠蓋起一幢房子。那些漂流的大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船支撞散……不過,別擔心,我們一定能搶在洪水來到之前,使你的船平安抵達馬瑙斯……幸虧我來了,包在我身上啦,兄弟。」他站起來,勇敢的拍著胸膛,咧著嘴,笑得依然很難看。
如果他不是拉茲科,也許傑克會相信他說的話,雖然他說的關於洪水的事情傑克在上游臨出發之前也聽當地人說過,但是對於對探險一竅不通的拉茲科,傑克還是搖了搖頭。不,他和沃爾夫不需要拉茲科的幫助。
一支箭嗖的飛過拉茲科的身邊,射在一棵樹上。一眨眼的功夫,拉茲科就躲進了樹叢,傑克聽見他在矮灌木叢里奔跑的沉重的腳步聲。
沃爾夫被箭支的聲音驚醒了,他在吊床上虛弱的喊著傑克,「出了什麼事?」
「躺下。」傑克警告說,「是印第安人。」
他朝著箭飛過來的方向走過去,「我們沒有惡意,是朋友。」他用印第安人的普通話大喊。
回答他的是又一支飛箭,這支箭差點兒射中了他的肩膀。
傑克想起那九具無頭屍,想到躲在吊床上的沃爾夫。要保護沃爾夫,最好的辦法是把印第安人引開,引進樹林里去。傑克握著手槍往前跑,手槍的保險已經拉開了,既然那些印第安人不肯接受他的友誼,那就只好讓他們吃子彈了,雖然,這是他最不想要的結局。傑克衝進叢林,又一支箭呼嘯著從他身邊擦過。他覺得奇怪,這些箭怎麼老是一支一支的射過來,而且,一向以打獵為生的印第安人怎麼可能總是瞄不准他?
他停下來,回過頭,立刻就找到了原因。
只有一個印第安人。而且這個印第安人傑克認識,他就是那個傑克殺死美洲虎的時候見到的那個印第安人。
見到傑克停了下來,那個印第安人也停了下來。「你們快走吧,我不想傷害你們,但是我會告訴村裡的其他人,他們很快就會回來找你們。」
傑克不懂,「我們沒有傷害你們。」
「我知道。」那個印第安人說,「你很勇敢,而且曾經幫助過我,可是我的族人,他們不知道。」
「你可以不告訴他們你發現了我。」
「不,我不能對我的族人撒謊。」印第安人看了看傑克,「你們快跑吧。」他轉身朝著被燒毀的村莊的方向跑走了,跑得飛快。
傑克來不及多想,他奔回營地。
不能再浪費時間了,那個印第安人為他們爭取的時間很有限,他和沃爾夫必須立刻回到他們的船上啟航。
傑克解下吊床,抱著吊床和沉重的半昏迷的沃爾夫,穿過矮灌木叢來到河灣邊。一路上,他沒工夫想到拉茲科。到了河邊,傑克想起了他。一想到走出沙灘后,眼前將會出現的情景,傑克不由得一陣心寒。
茂密的綠葉在河邊織成一道屏障。傑克從屏障后一個箭步衝到沙灘的陽光下,然後,一下子愣住了。
那麼,這是真的了。
他們的船不再停靠在沙灘一帶。
拉茲科那個堂堂的男子漢竟能自己一個人把船開走,拋下他的恩人和一個生病的人任由叢林和充滿敵意的印第安人擺布。
遠遠的河面上,張滿風帆的船正藉助著強大的水勢飛快的駛離。除了掌舵,拉茲科什麼也不用干。船上還放著傑克所有的工具,包括他完成的那些草稿和一台衛星定位系統的信號發射器。
拉茲科關在船尾的舵台上,一隻手握著舵柄,另一隻手揮動著。他那粗啞的聲音越過河面遠遠的傳來,「再見啦,兄弟,你和那個半個印第安人的雜種都見鬼去吧!」
傑克舉起槍,但是很快又放下——距離太遠了。
他讓沃爾夫躺在沙灘上,現在,他必須冷靜下來仔細的想一想。他沒有船,也沒有造船的工具。他有一把左輪手槍,但是沒有足夠的子彈,他的獵刀還在,要是能有一個星期的時間,他也能做一個木筏。但是他不可能有一個星期,他只有幾分鐘,或者,頂多半個或一個小時。
本來,他也可以和沃爾夫躲藏在叢林里,但是現在,他們什麼生活必需品都沒有了,因為準備開船,他已經把東西都裝回了船上,連煮早飯時用的鍋也放上去了。
傑克清點了一下他們隨身的物品。他和沃爾夫共有兩件襯衫,兩條褲子,兩雙鞋,兩張吊床,一把獵刀,還有一支左輪手槍。
叢林也不是久藏之地。在那裡面躲避白人的追蹤或許還行,但是想要躲避印第安人卻連門也沒有。為了抓拉茲科,那些義憤填膺的印第安人正在叢林里四處搜索,傑克他們遲早會被搜出來。
而且,如果老是躲藏在叢林里,他們就永遠也別想追上拉茲科,這對他們十分不利。傑克看著他們的船在遠處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最後終於消失在天邊。看來,想要跟拉茲科算帳,奪回他的東西,是沒有多大希望了。
沒有什麼比這更糟糕的了,他們面臨著即將到來的危險束手無策,而且,傑克的這次任務失敗了,他的那些草圖一去不回,他還丟了一個信號發射器……但是,傑克還不打算放棄。
他環顧四周,突然,看見一個浮島漂過河灣口。這使傑克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不能停下來仔細的考慮這一方案的可行性——他沒有時間去權衡利弊了。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樣做可以。
沃爾夫睜了睜眼睛,但是高燒讓他覺得很痛苦。「你可以把我一個人留下來。」他隱約的知道他們的處境很糟糕,「我是印第安人,他們不會傷害我。」
不,這與沃爾夫是不是印第安人並沒有關係。傑克不會把沃爾夫一個人留下來,他也不會一個人上路。
「相信我。」相信他的能力,以及他也想要保護沃爾夫的決心。
沃爾夫點了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
投票結束。傑克抱起沃爾夫,朝著岬角尖走去。
亞馬遜的河水更黃、更濁,比往常更加湍急。波濤翻滾著,洶湧著,擦著岬角奔騰而去。安地斯山巔的源頭那裡肯定暴發了大山洪。漲水的河面上漂浮著移動的小島。儘管都是洪水泛濫的產物,小島卻種類繁多。
一個浮島漂過,離岬角很近。但是傑克覺得這個島不可靠,那是一叢從一片沼澤地里衝下來的鳳眼蘭,只有葉子和花露出水面。島的下面,鳳眼蘭肯定很結實,但是整個墊子不到三十公分厚,恐怕承受不了兩個強壯的男人的質量。即使它載得起他們兩個人,河面上漂著的那些大樹,樹枝轉得像螺旋漿,把河水攪得白沫直翻,樹根像章魚的腕足一樣撐開著,一根樹枝或者樹根就足以把這個小浮島撞翻,毀掉整個島以及島上的人。
接著又漂過來幾個灌木雜樹纏繞而成的小島。在激流里,一叢矮灌木卡在礁石上,跟在後頭的灌木叢、樹枝和原木一堆接一堆的卡在上面。這些東西結結實實的糾纏在一起,最後,一股強大的水流把它們從礁石上沖開,變成一個新的浮島……一個沒有土壤的島。
那些有土壤的,有植物甚至有樹木。一個島上該有的東西,上面全有,但是它漂泊不定。
傑克不能坐等理想的浮島漂來,他必須把握時機。又一個浮島漂過,這一個看起來像個大牧場。當它挨著岬角擦過的時候,傑克抱著沃爾夫一步跨了上去,非常幸運,他沒有一腳把那個浮島踩穿,立即沉入水裡。
轉眼間,岬角已經在他們的身後消失。
這個計劃也許是荒唐的,但是不管怎麼說,這總比坐在岸上,等著印第安人來砍頭強。現在,那沒完沒了的永不疲倦的印第安人的鼓聲終於消逝了。
而且,他們正在追趕拉茲科。
不錯,拉茲科乘坐的是帆船,而他們乘坐的只是浮島,拉茲科肯定走得比他們快。但是,如果風勢減北或者轉成逆風呢?也許,拉茲科會讓船在沙洲上擱淺或者被水下的浮木卡住,一路上會發生許多意外的事,而他只是拉茲科,一個對探險沒有概念也沒有經歷的門外漢。
他們仍然存在著希望。
傑克讓沃爾夫躺在草叢裡,然後,他去勘察了一圈他們所處的浮島。
每走一段,傑克就使勁跺跺腳下的土,看它是否能承擔他的體重。他們的浮島方圓足有六畝地,大部分都是草地,也有很多的小樹,特別是竹子,長得很快,而且高大。
浮島前面有一棵大樹,樹齡至少有一百歲那麼久。那是一棵高大的木棉樹,粗大的樹榦卧在水裡,寬闊的樹冠對傑克很有用,他在木棉樹的枝芽間掛起吊床,然後把沃爾夫抱上去。睡在那裡,沃爾夫不會遭到蛇、螞蟻群,或者這個浮島上任何動物的傷害。
安頓好沃爾夫之後,傑克想起來他應該給他的病人和自己弄一點吃的,這可得認真想想。
那天,傑克制定了一個又一個實現不了的『宏偉計劃』。
他在竹林里找竹筍,但是竹筍全都老得不能吃。他嘗過一種灌木上的小漿果,難吃得令人作嘔。他發現一棵小樹,並且相信那是一種有名的乳樹,用刀在樹皮上劃一道口子,就會流出一種可以代替牛奶的汗液。傑克在這棵小樹上劃了一道口子,可是樹太軟了,它只滲出了幾滴乳液。
傑克沒料到弄點吃的也這麼艱難。他以前也遇到過這種尷尬的局面,都順利度過了難關。傑克熟記著『活命』以及『生存手冊』上的所有內容,無論在叢林,在北極、或者在沙漠,他都有活命的方法。但是這些,在現在的境況下,顯然已經行不通了。
河裡面應該有許多魚,但是傑克沒有魚網,他也可以學印弟安人那樣用標槍扎魚。傑克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用刀子削了一個木質的標槍,並且在尖上作了一個倒勾,這樣才能把魚拉上來。然後,傑克來到河邊,察看那漩渦翻滾的河水。
他立即明白自己是白費功夫了。河水裡儘是淤泥濁水,什麼也看不清。
劈頭蓋臉的一陣暴雨,把傑克淋成了落湯雞。淋點雨他倒不在乎,但是暴雨過後接著是大風。這裡的河面寬達四、五英里,狂風掠過無遮無蓋的大河迎面撲來。傑克身上的衣服全濕透了,冷得他直發抖。他真希望自己能躲進樹林里,他所在的地方距離赤道還不到四個緯度,這真令他難以置信。
一直到天黑,傑克還在找吃的,可是什麼也沒有找著。夜幕降臨了,他儘可能把沃爾夫安置得舒服點,幸好吊床上掛著帆布,沃爾夫沒有挨著風吹雨打。
傑克很想點起明亮溫暖的篝火,但他不能,因為,第一,印第安人會發現,第二,火柴在他們的船上。
找不到食物,傑克非常慚愧,只好又傷心又擔心的爬上他的吊床。他漸漸發現,對於一個毫無準備的人來說,亞馬遜河是無情的。
傑克有些後悔,或許他當初應該把沃爾夫留在岸邊,他也是半個印第安人,那些印第安人即使找到他也會手下留情,說不定還會把他帶回他們的部落去治病……如果是那樣的話,比跟著他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浮島上忍餓挨餓好多了。
如果說一開始引來拉茲科這個大麻煩的是沃爾夫,那麼現在,把他們帶到這個荒蕪的浮島上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傑克·艾格哈特。
他很懊惱,或許他的選擇是個錯誤的決定,以前,任何錯誤決定的後果他都可以一個人毫無怨言的扛起來,可是現在,多了一個沃爾夫,他也要因為他衝動而錯誤的決定付出代價。
不應該在河岸上逗留那麼長的時間,不應該幫助拉茲科,不應該開始他們的浮島旅程……
傑克很痛苦。
他知道即使沃爾夫現在是清醒的,並且知道了他做過的所有的蠢事,也會付之一笑。
沃爾夫不會怪他,這讓傑克覺得更加難過。
亞馬遜河濁浪滾滾,由著這股強大的水流把浮島沖向黑暗的地方,實在是很恐怖。如果他們的這個急匆匆地往下游衝去的浮島撞上一個岬角,或者在一個真正的島嶼上擱淺,那可怎麼辦?傑克極力的安慰自己說,這不大可能。浮島是流水載著的,這流水會繞過障礙物,而不會撞在上面。
傑克突然醒悟,夜間行船是他們的優勢。拉茲科肯定得夜夜停船宿營,因為他對亞馬遜河太不熟悉,不能摸黑行船。
傑克傾聽著叢林里的獸聲。這些聲音有時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的時候,當他們靠近一個岬角或者大島的時候,這種聲音就越來越響,直到他們漂遠了,聲音也就漸漸消逝。有一次,他們挨著河岸擦過,一頭美洲虎在離他們很近的地方雷鳴般的大吼,那個時候,傑克只能熱切的祈禱,希望那野獸千萬別光顧他們的浮島。
傑克決心不睡覺了,他得要隨時觀察浮島的情況,以便哪個下小心,他和沃爾夫就會沈入水底淹死。
可是這決心堅持不了多久,傑克太累了,他又睡著了。
傑克做了夢,在夢裡他又回到了那座雪山腳下的印第安人的部落,一個高大的印第安人仍然讓他用打槍的方式來決定自己的命運,可是這一次傑克遠沒有上次那樣的緊張,他對自己的槍法很有信心……而且,這一次,那個高大的印第安人是以沃爾夫的形象出現的,傑克知道沃爾夫會幫助他的……那個可樂罐子最後還是毫髮無傷的就從沃爾夫的手上掉到了地上……再然後,太陽把傑克照醒了。
傑克做的第一件事是確定他們的浮島還好好的沒有損傷,然後他仔細的看了看天邊,沒有他們的船的蹤影。
沃爾夫在輕聲叫他。
傑克鑽過樹枝攀到沃爾夫的吊床邊。沃爾夫半睡半醒的喊著要水暍,傑克摸摸他的額頭,病人似乎好多了。
沃爾夫睜開眼,用獃滯的目光望望四周,他看到了湍急的河水和飛速後退的河岸,驚訝的把眼睛瞪得老大。
「這是怎麼回事?我們這是在什麼地方?」
「你會提問題了,我真高興。」傑克說。接著,他把他做的事情從頭到尾全都告訴了沃爾夫。
沃爾夫沒有怪傑克,他知道傑克是個很嚴謹的人,而且責任感天生的就比普通人要多一些,在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他之前,傑克一定已經自責過許多遍了。
「我們是夥伴。」沃爾夫對傑克說,他們可以互相幫助,也可以共同承擔。
傑克想到了自己的夢,是的,他信賴並且需要沃爾夫的幫助。或許在更早之前,在他們開始這次探險之前,他就已經意識到自己是需要別人的幫助的,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認,也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孤獨罷了,所以他才會做那麼古怪的夢。
沃爾夫掙扎著要坐起來,無奈他仍然渾身無力,只好又躺了下去。「我身上軟綿綿的。我說,來份早餐怎麼樣?」
「你真的好多了。」傑克滿意地說,「至於早餐嘛……恐怕得稍晚一點。我來看看有什麼辦法。」
傑克又在那六畝大的土地上到處搜尋,這一回,他打定主意非要找到食物和水下可。
傑克不敢讓沃爾夫直接喝河裡的水,害怕他染上痢疾。一定要把水燒開才行,可是,既沒有鍋也沒有火。
突然,他發現水壺有了。一截竹子就能燒開水。他到竹林里挑了一根用他的獵刀就能砍斷的竹子。挨著兩個節疤砍了下來。竹筒兩頭是不漏水的竹節,於是,傑克有了一個鍋。如果他的記憶沒有錯的話,這個鍋盛滿水,放在火上是不會被火燒著的。
但是,火怎麼辦呢?
傑克摘了幾個木棉樹的莢果,剝開果殼,裡面有許多絨毛狀的木棉花,它們是很好的引火絨。而且被露水浸濕的樹皮的內層是乾的,這麼一來,柴火也有了。
如果他要是有打火石那就可以生火了,可是傑克沒有,浮島上面連塊石頭部沒有。傑克想到了拉皮帶取火的方法,原始人曾經用過這種辦法生火,他想他也應該可以。傑克找來一根樹枝斜插在地上,劈開樹枝的一頭,在劈口上塞上一些引火絨,然後解下皮帶來在樹枝上來回飛快的拉他的皮帶。
摩擦應該能使引火絨著火,但是火卻沒有燃起來。
傑克又試了其他的方法,他把那些只要應用手頭上的東西就應該可以生火的辦法都試遍了,結果只是證明了那些方法在亞馬遜都不適用,或許是這裡大潮濕了。
傑克把手插在褲袋裡站著,傷透了腦筋。他的右手在褲袋裡無意識的撥弄著一塊扁平圓滑的東西,他心不在焉的掏出來看,那是一塊放大鏡的鏡片,他用來察看高精度地圖的時候隨手放在褲袋裡的。
這下可以了。傑克拿著放大鏡的鏡片,兩分鐘之後,火生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