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她以為這一生,只會有她自己一個人。

雖然寂寞了些、孤獨了些,但其實她覺得一個人也沒什麼不好,甚至還很不錯。

尹小九默默盯著地上這名她剛從河裡拉起來,渾身濕透,頭上還腫了個大包,並且雙眼緊閉的陌生男子,她微微蹙起一雙現在姑娘們一點也不流行的濃眉。

老實說她沒有什麼善心,也沒有什麼愛心,見到麻煩她也不會傻傻去承擔,跑遠些這她倒會,可現在……

抬眼四處張望,這裡除了她和這男子外,再無他人。

該說是她太幸運還是他太倒霉呢?在這極偏僻的地方,只有她這麼一個住戶,平時鮮少有人,今日她恰好經過河邊順便停下來洗把臉,結果好死不死讓她發現了他。

雖說這人是她費力拉上岸的,但若再把他推進河裡她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反正只是踹一腳,倒也不會費她太多力氣,只是……尹小九蹲下身,伸手往他鼻下探了探,好半晌后才不情不願的嘆了口氣。

這人還活著呢。雖然她不想攬上個麻煩,尤其眼前的還是個活生生的大麻煩,但她也沒殘忍到把活人再推回河裡溺斃。那麼,她到底該怎麼辦?這附近也沒人可以幫她,若要進城,她光走路就要耗個一天一夜,再拖著他,只怕會花上兩倍以上的時間,到那時候他也死了吧。

「乾脆就丟在這別管好了……」兩手捧著雙頰,尹小九低聲咕噥,雖然心裡很想這麼做,但不知為什麼她就是沒辦法站起身,然後瀟洒的離開。

她心裡很清楚,若是就這麼走了,依她估計,這男人至少要在這裡躺個四、五天才會有人救,當然這還得在沒有野獸把他吞了、這男人不會自己醒來,以及下一個經過的人會出手相救的前提下。

撇撇嘴,她忍不住嗤笑了聲,看來自己還是挺有良心的嘛,雖然分量很少很少,但還是有的。

眨了眨眼,她盯著眼前這看似昏死過去的男人,突然伸出雙手對他上下其手了起來。別誤會她有什麼特殊癖好,只是想探探這人身上有沒有值錢東西,再來考慮要不要出手相救。

摸了半天,一枚銅錢也沒有,她只從他的腰際摸出一塊黑木牌,看起來像是令牌,但這東西不能拿去當鋪典當,先別說老闆十成十不會收,她還有可能因為持有這塊令牌而被他的仇家追殺。

尹小九默默將牌子塞回去,看著雙目依舊緊閉,顯然沒有清醒跡象的男人,緩緩嘆了口氣,不知是在嘆沒搜到好東西,還是在嘆這人命運坎坷。

「不是我不救你啊,看我這身材也知道,我長這麼小隻,可抬不動你啊。」她對著男人喃喃說著。「這位公子,你也不用怨嘆什麼,反正你現在趕去投胎,十八年後……會不會是條好漢我不知道,不過起碼也是個年輕人,到時再去找你仇家報仇也絕對不遲啊。」

看他這模樣頂多二十多歲,雖然年紀輕輕就死了有點可惜,不過起碼不用等到臉上長了皺紋變成糟老頭,就這樣維持著年輕的面容死去也還不錯,更何況若他動作快的話,早早投胎重新為人,他的敵人大概也還沒老死,親手報仇這機會還是有的,算來算去,這人倒是沒什麼吃虧。

「看在你我這麼有緣的份上,四、五天後我再來一趟,若你還在這,我會幫你挖墳讓你死後有個棲身之所。」過個四、五天再來,若他好運沒被野獸吃掉果腹,又或是他真倒霉到沒人救,她一定會挖坑把他埋了,再幫他刻個木牌。

「原來我不只有良心,還很有義氣啊……」尹小九手捂著胸口,這是她很新奇的發現,雖然良心和義氣好像一點用也沒有。

男人額上的腫包流著血,有些已經乾涸,呈現暗紅色,再這麼流下去,就算一天只流一點,也會死的吧?

尹小九站起身,拍拍兩手轉身要走,沒幾步就停了下來,有些遲疑的回頭,倒不是她突然善心大發想救他,而是她好像聽到了不該有的聲響。

她重新走回男人身旁蹲下,見他睜著雙眼瞪她,眼神有些茫然。

「這樣算是死而復生嗎?」嗯,好像也不能這麼說,畢竟他尚未死透就醒過來了。

「妳……」

「你是想問我是誰嗎?」見男人只是眨眼沒說話,她就當他默認她的猜測。「唔,雖然告訴你也沒關係,但我想你一定知道名字沒啥用處,所以我就不說了。至於我的身分呢,你就當我是救命恩人好了……嗯,好像也沒這麼偉大,我也不過是見河裡有人很不順眼,所以順手拉了你一把。」然後本來要棄他於不顧,瀟洒離開……也不算真的拋棄他啦,反正她過幾天還是會回來看看。

男人定定的盯著她,目光一瞬也不瞬,那神態那模樣彷佛他本就應該躺在地上看人,一點也沒有不自在的感覺。

「我……」

「嗯嗯,怎樣?」想告訴她他叫啥名字是嗎?也好,萬一他是迴光返照,等等馬上就翹辮子,最起碼她也知道他姓啥名啥,方便幫他刻墓碑。

「我是誰?」男人淡然的吐出三個字,那語氣不像一個失憶人會有的,無論是表情還是口吻,絲毫感受不到慌張的情緒,彷佛這對他而言並不是很重要。

「……」請問她可以立刻敲暈他,然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離開嗎?

一手扶著額際,尹小九哀嘆了聲,滿臉無奈。就知道他會是個麻煩,剛剛實在不該因為不順眼就把他拉起來的。

這下可好了,他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她又怎麼會知道?

「你一點都想不起來嗎?」她眼帶希冀的盯著他。「譬如畫面啦、文字啦、那個誰誰誰啦,有沒有有沒有?有就快說。」只要一點點,她就會盡全力幫他打聽出來。

望著她那張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很想甩掉他的小臉,他面無表情,只是靜靜看著她,直到她心底忍不住一陣發寒,很想一腳把他踹回河裡時,他才緩緩開口。

「沒。」簡潔有力,不拖泥帶水,彷佛多說一個字就會要他的命。

尹小九臉皮忍不住抽動數下,他真有認真想嗎?總覺得他這斬釘截鐵的語氣,好像只是為了斷絕她內心所有的期望。

好吧,大概是她覺得麻煩的表情太過明顯,才會換來他毫不猶豫的這結果。

「真的沒有嗎?你別急,慢慢想不要緊,應該會有一點點的。」她扯了一臉笑,語氣溫和得不得了,努力把眼前的這男人當成普通死小表……不,是普通小孩來看待。

問題是,哪來這麼大隻的小孩啊?

他用手撐地,緩緩坐了起來,雙眼卻死盯著她,絲毫沒有移開半瞬,即使突來的暈眩和短暫的視線不明,他也直看著她。

他那專註的視線,讓尹小九突然想起了她曾經聽別人說過,有些剛出生的畜生,會把第一眼看見的活物認作是自己娘親,但她可沒聽過有人從昏迷中醒來,會把第一眼看到的人當娘來看啊!一想到他那眼神說不定是把她當成某人,譬如他娘之類的,她就忍不住抖了下身子。

「慢慢想,現在不能。」幹掉的血和正在流的血布滿他整張臉,看起來驚悚得不得了,活像個地獄來的殺人鬼。

雖然他看起來像只鬼,但她一點也不怕,很小的時候她就明白一件事:活人要比鬼魂恐怖百倍。

「嗄?」她怔了怔,好半晌才明白他過於簡潔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她告訴他慢慢想,所以他就慢慢想,而現在則是什麼也想不起來……這怎麼可以?!

「你……」尹小九張口欲言,卻只吐出個「你」字,接下來是半句話也沒有,沉默的時間越拉越長。

他那張臉滿是血,眼神銳利,雖然渾身濕透,衣衫也破爛不堪,卻沒法與可憐扯上半點干係。明明他看起來就是拒人於千里之外,明明他就是座冰山,而她除了必要之外,最討厭的就是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以這種冷冰冰的陌生人為最,可她卻……

「……我說這位兄台,」尹小九吞了吞口水,有些艱困的開口,小心翼翼的觀察他的表情,只是他從醒來后就一直是那副表情沒變過。「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們就別計較男女有別這事,若你不嫌棄的話,請你和我一塊兒回小屋暫住些時日吧。」

男人緊抿薄唇,那雙深邃黑眸閃過几絲不明情緒,嘴角的肌肉抽動幾下,像是要笑,最後卻還是冷著一張臉。

「不嫌棄。」他淡然吐出三個字。

不知為何,她大大的鬆了口氣,唇邊忍不住露出略嫌傻氣的笑。

她那簡陋的小屋,從此就要多一個人了啊……雖然他只是暫住,總有一天會離開。

她還是認為,這一生她是註定要一個人過,不會再有別人,只是多了個過客,好像也不錯。

雖然,就只是個過客。

有時候,她覺得他們像是在一起住了一輩子。

這是幻覺,是錯覺,她知道。但她總是忍不住會這樣以為,忍不住這樣懷疑,而事實上,他也不過和她一起生活三個月。

只是才三個月,他就好像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知道她對吃食的喜好,知道她其實很討厭陌生人,知道她最不喜歡的季節是冬天,因為她怕冷,知道她討厭城裡哪些人,知道……

他知道她許多事,但她對他的了解卻少得可憐。

她知道他叫水雲──事實上這是她替他取的名字──知道他話不多,知道他沒有特別喜歡也沒有特別討厭的東西。

她只知道這些,再多就沒有了。而這少少的知道,是他在她心裡的全部,雖然不足以構成他整個人,但對她來說已經很夠很夠了。

他只是個過客,雖然很多時候她總是忘記這事實,總要到夜深人靜時才突兀想起,然後悄悄地對自己加以告誡。

有一天他會走,只要他想起所有的以前,他就會走,毫不猶豫的離開,所以她不應該在乎他太多,她已經習慣寂寞太久了,久得幾乎忘記在習慣寂寞的那段日子裡,她有多難過。

而現在,她不想再重新習慣寂寞一次,那好辛苦,她不要。

雖然她常常忍不住在意起他,在意得比她給自己的限度還要多很多,她知道這不是好事,甚至讓她感到恐懼,可她總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無法控制自己會不經意想起他的腦袋……

不用等他叫,一聞到肉粥的香味,她便知道天亮了。

尹小九抱著被子,不動不睜眼,就只是維持原來的姿勢躺在床上,雖然腦子清楚知道自己醒了,但她就是不想起來,只想裝作還睡著。

耳邊聽到他輕柔的腳步聲,然後在她的床邊停下,雖然沒睜眼,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看她。因為閉眼的關係而使得其他感官變得敏銳許多,她甚至能感覺到臉皮因為他的注視而漸漸燒灼起來。

他在床沿坐下,沒有伸手搖動她的身軀,也沒有拍撫她的臉,就只是淡淡的開口叫喚。

「小九,醒來了。」

沒聽到沒聽到,她沒聽到……她儘力放鬆自己的身子,假裝還在熟睡,完全不理會某個想用五個字就喚她起床的男人。

「……」

「……」要比誰沉默得久是吧?來吧來吧,她偏就不開口,看他能拿她怎麼辦?

「……」

「……」奇怪,往常這時候他應該會再叫一次,還會多說幾個字,怎麼今天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是怎麼了,詞窮嗎?

嘎吱一聲,她感覺床板上另一個重量不見了,腳步聲又響了起來,一步、兩步……

「你這人怎麼這麼沒耐性,多叫一次是會要你命嗎?」倏地睜眼,她伸手用力扯住他背後的衣衫,好哀怨的瞪著他寬闊的背影。

多叫一次而已,不過多叫一次她就會起床了嘛,他平常說話就夠節省了,可也不用節省到這地步吧。

「醒了?」水雲站在原地,任由她揪著他的衣衫,頭也不回的淡問,唇邊勾著幾不可見的笑弧。

「醒了醒了。」打從他煮好那香味四溢的肉粥她就醒了……其實他早就知道她醒了吧?

水雲拉了拉衣衫,示意她放開手,然後將一塊布巾浸在方才端進來的溫水裡,拿起來擰了幾下,才將微濕微溫的布巾遞給那抱著被子坐在床上,從頭到尾都看著他動作的人兒。

「謝謝。」她咕噥了句,放開被子接過布巾,用力擦了擦臉,然後下床伸伸懶腰。

「今天吃肉粥。」

看著他淡然的臉龐,一如這三個月的每一日,尹小九揚了揚唇,露出一抹笑。

「我知道。」這麼香她早就聞到了,難怪他會發現她在他叫她之前就醒來了,八成是他自己也知道這肉粥的味道有多誘人,而那濃郁的香氣定能把她從睡夢中拉回到現實里。

……原來他這麼奸詐啊,她現在才知道。

等他端著木盆走出房,她才匆匆換上一套粗布藍衫,拿起木簪隨意綰了個髮髻,然後迫不及待的踏出房門,準備享用不停地以味道誘惑她的肉粥。

滿足的吃完噴香誘人的肉粥,她抬頭看著還在吃的水雲,然後瞥見他額上那道淺淡的傷疤。

三個月前,那裡還是個流著血的腫包,現在只剩下一條淡疤。

「水雲,你……」原先想開口問他有沒有想起什麼,但心裡念頭一轉,她改口問:「你頭還痛不痛?」

那日他傷得頭破血流,連她看了都覺得恐怖,直到現在她還清楚記得他滿布鮮血的臉龐。

「不。」水雲微抬首,很淡很淡的說了個字,但他看她的眼神,彷佛知道她原先想問卻沒說出口的話是什麼。

「不痛啦,那很好,真的很好。」她微微笑著,極自然的將視線移向他身後那扇半掩的門,閃避他那雙深邃又澄澈的黑眸。

他剛住進來的那幾日,她每天總會問上一句:「你想起什麼沒有?」漸漸的,她越來越不想這麼問,從原本真的想知道他有沒有想起任何事,到變成每日的例行問話,直到現在,她卻連提都不想提,反而將問話轉移他處。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個樣子,只知道自己不想從他嘴裡聽到他想起什麼的答案,一點也不想。

好半晌,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一句對話,直到他吃完肉粥,才開口道:「已經三個月,早就不痛了,還有,我沒有想起什麼。」

尹小九怔了下,將視線移回他那張變化不多的臉上,望進他眼裡,而眼裡有著認真和其他不知名的情緒。

「……真的沒有想起什麼?」她吞了吞口水,囁嚅道。

她曾去城裡問過大夫,失去記憶的病人什麼時候會想起從前的事,得到的答案是不一定,有的人可能一天、五天就想起來,有人是幾月幾年才想起來,也有人一輩子都想不起來,而她不知道他會是屬於哪一種。

水雲深深看了她一眼,瞳眸里閃過一道精光。

「沒有,」他慢條斯理的答道,「一點點也沒有。」

「是嗎?沒有啊……」一點點也沒有呢,這樣很好,真的很好……她有些失神的想著,嘴角不知不覺揚起小小的笑花。

當他看見她唇畔那抹鬆了口氣,像是放心又安心的笑,他的黑眸突然柔軟起來。

「準備一下,該去城裡了。」他動手收拾桌上的東西,徑自轉身走開。

尹小九輕輕應了聲,小跑步回房,在進去之前,她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他的背影一眼。

如果,他能一輩子都維持這樣,什麼也不要想起來,那就好了。

他們花了一天一夜才走到城裡。

其實這速度和往常尹小九一個人來並沒有什麼不同,雖然水雲人高腿長,可他總是配合著她走路的速度,不比她快,也不比她慢,就只是走在她身旁,不催她也不會不耐煩。

城裡還是像她每次來時那麼多人、那麼熱鬧,以前她很討厭這麼擁擠,雖然常常能見到新奇的、有趣的東西和景象,可她討厭和這麼多人擠在一塊兒。

但自從他陪她來后,她就不像以前那樣,那麼討厭熱鬧人群和擁擠大街。

「水雲,這次也要住客棧吧?」她一邊閃躲擦身而過的人,一邊問著身旁的水雲。

「嗯。」他低應了聲,伸手摟住她纖瘦的肩膀,讓她不用老是被人推擠到。

她微撇頭看了眼那隻正抓著她肩膀的大掌,雖然隔著布衫,卻還是能感受到由他掌心傳來的溫度,比她想象要來得熱燙許多。

「要住多久呢?」雖然她沒有很多錢,但她想還是夠他們住上三、五天不成問題。

水雲聞言,低頭看了她一眼,「妳想留下來看廟會?」

尹小九微微一笑,抬起袖子抹了抹沁著薄汗的額際。「嗯,我想看。」

其實很久以前她就看過廟會了,這次是因為有他在,所以她才想留下來看,因為不知道下次廟會的時候,他還在不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晚有廟會的關係,大街上的人潮越來越擁擠,水雲把她拉進懷裡,不讓任何人推擠甚至是觸摸或傷害到她。

「三天,好嗎?」他低低的問了句。

她摸了摸微微發燙的頰,不曉得是因為人多天熱,還是他的體溫,她想她臉紅了。

「好。」她笑著點頭,往後靠在他厚實的胸膛上,腳步隨著他的推進慢慢往前走,她仰頭看著他線條好看的下頷。「這次不要住金福客棧。」

上回他們住進金福客棧,雖然他們住的是最便宜的客房,但好歹也是客人,金福客棧的店小二態度卻很差,連老闆也是,還故意多算他們錢,最後是水雲用他那張冷臉對著那腦滿腸肥的掌柜,還用冷眼瞪,嚇得對方以為他會隨時拔刀砍人,這才把多算的錢退給他們。

遠遠的,她就瞧見那總是擦拭得很閃亮的金福客棧招牌,她暗暗想著不知什麼時候這間惡劣的客棧才會倒掉,要不換個好一點的掌柜也好過現在那位老是狗眼看人低的胖子。

他的黑眸里閃過明了的情緒,「以後都不住了。」

他說以後。尹小九勾起唇角,一雙明亮的大眼微彎,臉上漾著喜孜孜的笑,那張平凡的小臉頓時亮了起來。她很喜歡他這樣說,好像往後的每個日子他都在,不會突然不見一樣。

她努力踮起腳尖,試圖從人群中搜尋附近有無其他客棧,卻讓他一掌從頭頂壓了下去。

「你做什麼?」她已經不高了,他還要這樣壓她,嫌她不夠矮嗎?抬頭瞪著高她快兩個頭的水雲,她還真想把他的長腳鋸掉。

「好好走路。」她踮著腳尖走,就算有他護著,也太危險。

「我想找客棧啊,不然我們今晚睡哪?」尹小九理直氣壯的頂回去。

水雲沒有看她,只是突然圈住她的腰肢,讓她雙腳微微離地,才走沒幾步,就聽到她哇哇大叫,附帶幾記拐子襲來。

「你幹嘛?還不快放我下來!」竟然在大街上抱著她走,他不覺得丟人,她卻覺得很害臊。

「要不要好好走路?」纖腰上的雙臂依然圈得死緊,一點也沒有放開的意思,他依然抱著她緩緩往前走,很淡的問了句。

雖然只是一句很淡的問話,淡得聽不出裡頭的情緒起伏,可她就是聽出了這話里的威脅──若她不肯答應他好好走路,他怕是會就這樣抱著她走一整天也不放手。

「……我好好走就是了,你快放手。」這人可以再卑鄙一點沒關係,竟然這麼威脅她!

水雲微微勾了勾唇角,終於放鬆扣在她腰上的力量,讓她雙腳穩穩的站在地上。

本來尹小九想在他放手后快步往前走,好脫離他可以掌控的範圍,無奈街上人潮太過擁擠,她只能走在他身側,小小步的前進。

看穿她的企圖,同時由她臉上讀到無可奈何的神情,他目光閃過一絲笑意,大掌撈過她小小的手掌,不緊不松的牽握住。

她眨眨眼,故意走得比他慢一些,然後專註的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真好啊,來城裡就是有這種好事,尤其在人多的時候,若是在她住的那偏僻地方,要他這麼牽她是萬不可能的,更遑論是他主動。

尹小九竊喜的揚高嘴角,一臉喜孜孜的回握著他,真想這人潮永遠也不要散去,他們也永遠找不到客棧,這樣就能一直一直牽著手不放開了。

他牽著她隨著人群向前移動,一邊注意四周的客棧,一邊還要注意身後的她,突地,一個輕微的扯動,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只見她停在一個攤子前,攤子上琳琅滿目全是女子的首飾用品。

只一眼他便看出讓她特意停下,看得目不轉睛的東西是一面銅鏡。

「妳喜歡?」

「喜歡啊,那上頭的雕刻很特別呢。」知道他在問什麼,尹小九不扭捏也不隱瞞,笑著點頭,目光又多看了幾眼。「可惜是面銅鏡,我不需要。」若是支發簪或是一把梳子,說不定她就會考慮買下來,如果價錢不貴的話。

他細細的看了下那面銅鏡上雕刻的花樣,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目光閃了閃。「走了。」

她留戀的多看銅鏡幾眼,並不是她真的想要那面銅鏡,而是她好喜歡那上頭的雕刻,可惜她不想花錢買銅鏡。

與其花錢去買一面她不常用的銅鏡,倒不如把銀兩用在城裡的吃住上,這樣她就能和水雲在城裡多待幾日,也不覺得手頭吃緊。

走了一段距離,她看向那攤販的視線早已被滿滿的人群替代,眨眨眼,心裡只感到有些可惜,便不再去想那面銅鏡。

有些事過去就是過去了,再怎麼想也沒用的……她看向那個走在她前方,替她阻擋了不少人,卻始終不忘牽住她手的寬闊背影。雖然目前看起來他似乎沒有想起什麼或要離開的徵兆,可他也不可能永遠留下陪她一輩子,就不知道等他走了以後,她還可不可以像方才那面銅鏡那樣,這麼放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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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幸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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