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婆,今天我們來妖精打架好不好?」
「玫瑰幫」現任幫主沈玫瑰的獨子,也就是沈舞櫻的老爸沈艾藍,此刻正斜躺在床上,一雙桃花眼朝端坐梳台台前搽保養品的老婆白慕琪頻頻放電。
「打……打你個頭啦!」生性害羞的白慕琪紅著臉啐了一聲。
「你幹麼害羞啊?都老夫老妻了。嗯~~快來嘛,人家等你唷!」他朝老婆勾勾指頭,笑得頗曖昧。
「我……我今天很累了,今天不行。」白慕琪梳完頭髮,倒在床上一把拉起被單,把全身蓋得密不通風。
「都是我在動,你都沒動,你累什麼?」
「不行!小櫻今天才遇到麻煩,我沒心情。」一想到女兒差點被擄走,她心臟都快停止了,哪還能想那些風花雪月的。
「放心啦!消息已經傳進媽耳里了,那些麻煩自然會收拾乾淨,你就不要煩心了。來吧,親愛的~~」
沈艾藍不放棄地纏了上去,年過四十仍然精壯的胸膛不停磨蹭老婆大人的後背,一雙大手更是不安分地上下摸索,惹得她驚叫連連。
「唉呀!人家說不要嘛……」白慕琪轉過身推拒著,但一轉身,卻正中他下懷,樂得把老婆抱滿懷,低頭就找到紅唇,熱切親吻。
「嗯……你好香喔!」他一下一下啄吻著,細碎的吻落在她頰邊、頸間,捨不得離開片刻。
「討厭啦!」每次都這樣,她永遠逃不過他的索愛。
正當夫妻倆準備褪去衣衫來場妖精打架之際,房門卻被無預警地推開,伴隨著吵雜聲響——
「爸!爸!起來啦!我有事跟你說~~」
「啊——」白慕琪連忙鑽進被窩裡,只剩下一張脹紅的臉在外頭。幸好,差點就要春光外泄了!
好事被硬生生打斷,沈艾藍飛快從床上翻身坐起,臉色發臭。
「臭丫頭,都幾點了還不睡覺,明天不用上課嗎?」還好他只脫了上衣。可惡!門怎麼沒鎖上?
「媽咪,你是不是發燒了?你臉好紅。」沈舞櫻坐在床沿,近距離打量母親莫名紅透的臉。
「沒、我沒事,只是有點熱。這麼晚了還不睡啊?」白慕琪把被子抓得更緊,嚇出一身冷汗。
「我還有事在忙。」沈舞櫻轉身面對老爸,少見的語氣沉重、表情嚴肅。「爸,我有事要與你相談。」
「有屁——」察覺到老婆大人的瞪視,他連忙改口,裝出一副慈愛好爸爸的模樣問:「乖女兒,什麼事啊?你交男朋友啦?是哪個不要命的小子,帶來給老爸鑒定看看。」
她都快擔心死了,沒心情開玩笑。「不是啦!爸,你知道我今天帶回來的那個人吧?我跟你說,這下慘了,他……唉……他……他失憶了啦!」
「什麼?失憶?」沈艾藍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對!就是失憶了。」沈舞櫻重重嘆了一口氣。
「你又知道他失憶了?」這種劇情不是應該只會發現在電視劇或小說裡面嗎?對於女兒的回答,沈艾藍半信半疑。
「是真的!」沈舞櫻用力強調。
「寶貝女兒啊,你以為失憶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嗎?」沈艾藍頻頻搖頭嘆息,覺得女兒好傻好天真。
「剛剛我問他叫什麼名字、住哪裡,一開始他都不回答,我還以為他是聾啞人士,後來他總算開口了,但我問他什麼,他卻什麼也不記得了,爸你說說看啊,這不是失憶是什麼?」沈舞櫻超不服氣的。
「這樣啊……嗯……我想想。」沈艾藍手托著下顎,沉吟半晌才道:「有沒有通知趙醫師過來看看?」
「爸,那不是重點。」她抬手撫額,狀似無力。
「那你覺得重點是什麼?說來聽聽。」看來女兒好煩惱,他只好勉強暫時壓下慾望,替女兒解憂。
沈舞櫻焦躁地在房間裡頭踱來踱去,一邊分析。「從一開始,事情就是我惹出來的,如果不是我支開阿巧,也不會讓那些人有機可乘,也不會害那個人為了救我被揍,還害他失去記憶,他有可能因此有家歸不得,這問題真的非同小可!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負責,爸。」
「你想怎麼負責?嫁給他嗎?」沈艾藍摳摳鼻孔,暗地搖頭嘆氣。他這女兒是電視劇看太多了嗎?
「當然不是。」臭老爸,講話超沒建設性。沈舞櫻白了父親一眼,然後慎重地開口:「我覺得……我們有義務收留他。」
沈艾藍聽了,並未如一般父母那樣馬上反對。他低頭沉思了會兒,道:「我們的確該負起責任,那麼,在他記憶恢復之前,就讓他住下吧!」
「真的嗎?太好了!那就這麼說定了喔!」沈舞櫻開心地奔出房門,沒看見老爸深思的表情。
「藍,舞櫻是不是想得太單純了?對方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又不清楚……」白慕琪拉著被單坐起身,望著女兒離去的方向,有些擔憂。
「別擔心,我再去了解看看。」他安撫完老婆,瞬間又將她撲倒。
「唉呀!你幹麼啦?門還沒鎖……」
「管他的!親愛的,我要把你吃掉嘍……」
***
隔日一大早,沈舞櫻端著盛滿早餐的托盤來到客房。
她先輕輕推開門,從門縫往裡頭瞧,見他醒著,半坐在床上面向窗外凝眸沉思,她伸手敲了敲門板。
「哈啰,早安。」
他看向門邊的女孩,禮貌回應。「早。」一大早,她臉上燦爛的笑容比窗外清晨的陽光還要耀眼,他不禁多瞧了一會兒。
「我可以進去嗎?」
「請進。」
沈舞櫻端著托盤走進來,臉上笑意不減。「我幫你送早餐來了。一晚上沒有進食,你應該餓了吧?」
「謝謝,我不餓。」他輕輕搖頭。
「那怎麼行?你受傷了,要快點吃東西補充體力,這樣身體才能快點恢復啊!」她把托盤放在床頭茶几上,端起熱牛奶遞給他。「喏,起碼喝杯牛奶吧,總不能什麼都不吃啊——」
他的視線從她手裡捧著的牛奶緩慢上移至她的臉寵。
她還是習慣性地張大明亮的雙眼,神采奕奕,看來活力十足,真誠的模樣看起來真的在關心他……
一瞬間,他的心底有一股暖意淌過,似乎稍微抹去了這一段時間所感受到的冰冷。原來有人是真心地關心他,在乎他好不好,即便只是單純因為他挨了幾下拳頭。
他的視線從她手中的杯子移向她開朗的表情,突然感覺胸口莫名一揪,默默地伸出手,接過了她手中的牛奶,將杯緣靠在唇邊淺嘗一口。
「對,就是這樣,要喝牛奶才會快點恢復喔!」見他終於進食,沈舞櫻開心地笑眯了眼。
她笑咪咪的樣子,好像那天在公園裡,她也是對那群流浪狗這麼笑的,下一刻,她是不是準備拍拍他的頭了呢?他不禁這麼想。
他只是喝一口牛奶而已,居然能夠讓她綻放如此燦爛的笑……不知為何,只是這麼小的舉動,她卻讓他覺得自己很重要。
「我跟你說,你先不要急著離開這裡,既然你是因為我而受傷,我們就有義務照顧你,我昨天跟我爸說了,他答應你可以住下來,反正我們家人多,不差你一個人吃飯,重點是你要快點恢復才行。至於你失憶的部分,也不用急,先住下來慢慢想沒關係,安心養病吧,知道嗎?」
失憶?他喝牛奶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並沒有失憶。莫非是昨天她問的問題,他一概回答「不記得」,所以她天才地以為他失憶了?於是要求她父親收留他,讓他安心養病,找回記憶?
這位小姐的想象力會不會太豐富了?
他第一次有傻住的感覺,不知從何辯駁,只能愣愣地看著她臉上變化多端的表情。
「還有,既然你想不起名字,那我幫你取個名字好了。我昨天想了一個晚上,你就叫「莫問」好不好?」她似乎很自得其樂,連續念了好幾遍。「莫問、莫問,還挺順的耶,你覺得呢?」她真是滿意得不得了。
「小姐,上課快遲到了!」阿巧在外面催促著,聲音聽起來不大爽快。
小姐真的很偏心,平常都賴床到七晚八晚,連鬧鐘都叫不醒的人,居然為了幫一個陌生小子送早餐,破例早早起床……
天哪!小姐都沒對他這麼好過,人比人氣死人啊!嗚~~
「喔,知道了。好啦,不吵你休息,我先去上學嘍,回頭見,拜拜!」沈舞櫻拉起他身上滑落的被單,開心地揮舞雙手向他道別,準備上學去。
「莫問……」他反覆念著這個她給予的新名字。
她一離開,整個房間又安靜得不象話,讓他想起陽明山上的那個家,豪華、富麗堂皇,但每天也是這樣沉靜,悄無聲息。
有她在,便鬧烘烘的,其實也不錯,起碼可以讓他的思緒暫時放空。
既然目前無處可去,他也不想嚴家,那麼就先暫時在這裡待下來,先過一陣子再說吧!
他已經離開台北好幾天了,爺爺發現他不見了嗎?會找他嗎?還是以為他本來就不屬於那裡,現在他的離開,也只是回到原來的地方罷了?
畢竟當年爺爺本來就不同意父母的婚事,他的強烈反對逼得父親離家出走,捨棄富裕的生活選擇和母親自力更生,撫養他長大。
當時爺爺似乎頗有信心,認為父親吃不了苦,總會發覺到家裡的好,終有一天會回來,也就放任父親在外頭生活。
時間一年一年地過,轉眼間他都五歲了,爺爺驚覺父親的決心,於是用盡方法逼得父母親走投無路。敵不過現實的折磨,最後母親心力交瘁選擇離開,而他則由父親帶回嚴家。
如果……如果當年不是爺爺從中作梗,親手毀了他原本幸福溫暖的家庭,今天他也不會活得這麼不快樂吧?
他閉了閉眼。
算了,既然離開了,就別想了。反正沒有父親的大宅,他也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離開,也好。
叩叩。沈舞櫻離去不久,門板上又傳來敲門聲。
「請進。」他依然半坐在床上,眉頭略皺了下。不知來者是誰?
房門被推開,一名高大的男人幾乎塞滿整個門框。
他是誰?
沈艾藍走進房間里,一屁股坐在床邊擺放的椅子上。他沒有先開口,反而雙手盤胸,打量起病床上的少年。
他的臉因為傷口而不大好看,但是身上散發著一股少見的優雅氣質,一頭修剪整齊的頭髮,和一雙堅定不畏懼的目光,他沉著冷靜的態度,讓沈艾藍可以輕易判斷這孩子不是什麼不良少年,應該是出身良好,之所以會離家無處可去,恐怕是有難言之隱。
這一番觀察,教沈艾藍稍稍安了心。他女兒撿回來的是正常人,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阿哩不達的人。
從他的眼神看來,他身上有著故事,也許是刻意想遺忘,所以面對舞櫻什麼也不願意說,就當他真的失憶了吧!反正哪一天他想說了,自然會說,不急於一時。
暫時讓他留下也無妨,家中進進出出的人原本就多,這麼多雙眼睛成天盯著他,諒他也不敢亂來;況且小櫻身邊還有阿巧,也是多了一層防護。
「咳咳!」沈艾藍清了清喉嚨,簡單自我介紹。「我叫沈艾藍,舞櫻的爸爸,她跟你提過吧?」
「你好。」他冷淡卻不失有禮。
這小子,年紀輕輕,應對態度卻是有禮中帶著生疏,氣質溫和但保持距離,沈艾藍更加確定對他的推測。
觀察之餘,他不忘道謝。「你救了我女兒,我該向你道謝。」
「不管是誰看見,都會這麼做。」
言下之意,他不是被女兒的外貌吸引才英雄救美就對了?這小子……沈艾藍哼了哼,再問:「有名字嗎?」
「不值得去記了。」又是問他名字……他唇邊淺淺的笑略帶嘲弄。
「自己想一個,以後才好稱呼。你幾歲了?」
「十八。」
「在念書嗎?」
「美國學校高三。」
「拿外國護照?」見他沒否認,沈艾藍續道:「我想你應該有不想回家的理由,說實在話,你救了我女兒,這份情我本來就該還,我家也不缺你一個吃飯,還不想回家的話就待下,多久都沒關係,OK的。」
「謝謝。」
這是他第一次和艾爺的對談,從那天起,他成了沈家的一分子,沈舞櫻幫他取了名字,他叫「沈莫問」。
他接受這個名字,也留了下來,艾爺對外宣稱他是遠房親戚的遺孤,家裡只剩下他一人,所以由沈家收留,成為沈家的一分子。
嶄新的身分證上,除了照片,他的名字改了、家庭背景改了,連出生年月日都徹底改變,他覺得自己宛若重生。
艾爺開始要求他學習防身術,不是為他自己,是為了沈舞櫻。
後來他才漸漸知道,為什麼沈家總是有一堆人進進出出,而艾爺又為什麼幫他改變身分,以及沈舞櫻明明是個單純的高中女生,但會遇到綁架事件,又為什麼需要保鏢隨侍在側。
因為年紀輕輕的沈舞櫻是「玫瑰幫」下一任的接班人。
在台灣,眾多大大小小的幫派之中,就數在南部勢力最龐大的「玫瑰幫」最為眾人所知,創幫至今近七十年,始終屹立不搖。
「玫瑰幫」之所以如此出名,在於「玫瑰幫」的傳統——幫主之位傳女不傳男,創幫至今歷任幫主皆為「女性」,算是所有幫派中的特例。
可即便幫主是女性,卻從沒有其它幫派敢小看成品近萬員的「玫瑰幫」。
「玫瑰幫」首任幫主為沈牡丹,據傳,她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凡是有其它不長眼的幫派敢蓄意挑戰,她必定正面迎擊,絕不手軟;面對背叛者也絕不輕饒,輕者斷其手腳筋,重者見不到隔天太陽,務必殺雞儆猴,以示警惕。
在沈牡丹的統領之下,「玫瑰幫」迅速在南部建立威信與地位。而她正式退位后,便遠赴太平洋上的私人小島養老,由女兒沈玫瑰接任幫主之位至今。
據說,沈玫瑰個性爽朗、大而化之,本就不是喜愛逞兇鬥狠之人,她認為與其過著成天打打殺殺,不知道明天在哪裡的日子,倒不如做個正當事業才是長久之道。
在她正式接班后,致力於幫派漂白,更名為「玫瑰集團」,如今原本的黑道幫派已逐漸轉型為國內首屈一指的保全公司,近幾年,沈艾藍創立了餐飲事業、又加入媳婦白慕琪所開設的婚紗公司,「玫瑰集團」,已經逐漸擺脫黑道色彩,但是只要一提起「玫瑰幫」三個字,旁人還是得敬畏三分。
由於沈玫瑰僅有獨子沈艾藍,而依照集團的傳統,接班人必須是女性,所以沈艾藍的獨生愛女沈舞櫻,便成為集團的唯一接班人。
而他——「沈莫問」,從被沈舞櫻撿回家的那一天起,不僅成為她的保鏢,也成為她身邊最親近的同伴、朋友。但他心甘情願放下過去那些屬於嚴溥宣的一切,因為沈舞櫻不僅給了他一個安身之處,最重要的是,在他清醒過來的那個早晨,她單純直接的關心,笑著遞給他的一杯牛奶,讓他的心熱了,覺得自己不再那樣孤單……
所以對於艾爺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接受,接下來的人生,他只希望好好守護這個將陽光帶進他心底的女孩,沈舞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