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車子回到歐式住宅，雷奕德原本還想抱她下車，隱忍著委屈的龐芝芝，卻冷漠以對。「別碰我，我可以自己走。」

她想通了，夫妻一場，該好聚好散的。

談判結束后，他們就可以各自回到自己的世界生活。

「好。」雷奕德很高興她願意聽他解釋，尾隨在她身後。

當龐芝芝進入主卧房，一見離婚協議書仍放在化妝台前，動也沒動過，不禁催促他。「你快簽字吧！」

雷奕德慢慢靠近她，目光堅定地宣告。「我不會簽字，老婆。」

「不要再叫我老婆！」那溫柔的呼喚，刺痛了她脆弱的心，累積多日的委屈，頓時一涌而上，讓她再也忍不住激動落淚。「你口口聲聲說心裡只有我，卻拒絕跟我的家人聚會，反而陪張乃芳吃飯上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芝芝，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欺騙你的。」他展臂抱著情緒失控的她，表情滿是懊悔。「我只是想，與其被她糾纏，倒不如和她吃一頓飯，一了百了，但又怕你生氣，所以才會瞞著你……」

「你是說，她一直打電話騷擾你，所以在不堪其擾的情況下，你就不顧我的感受，和她吃飯、上床？」她掙脫他的懷抱，淚流滿面地看著他。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有跟她吃飯，但並沒有和她上床！」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真的很冤枉。「一開始她也說了老闆會同行，卻沒想到時間一到只有她赴約，這部分是我疏忽了，我跟你道歉，但我真的只是想擺脫麻煩，沒有要欺騙你的意思。」

聽他這麼一說，龐芝芝一頓，仔細思考起來。她認識張乃芳很久了，明白張乃芳為了達成目的，滿腹心機，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白展基就是一個例子。

「幾杯黃湯下肚后，她就醉了，我急著想跟你赴約，但又對她放不下心，才想將她送到樓上的房間，之後我很快離開飯店，什麼事也沒發生。」

「是……真的嗎？」龐芝芝看著他。

難道真的是她誤會他？被他們親密的畫面氣昏了頭！

況且他說的也沒錯，張乃芳一向聰明，也很會耍心機，認識她六、七年了，怎麼會不了解她呢？

這樣一推論，她確實有可能在誤以為雷奕德欺騙她后，憤怒傷心地失去了判斷力，鬱卒的心情，此時豁然開朗。

「當然！」雷奕德斬釘截鐵地說著。「這些都是千真萬確，你怎麼能不相信我？我是不該輕率地答應滿腹心機的張乃芳吃飯，但你不相信我，更讓我難受。」

「難受什麼？」龐芝芝不解地看著他。

「你還不懂嗎？」他蹙起眉頭。「因為我愛你啊！」

正因為愛她，知道懷孕的女人情緒最容易受到波動，才會刻意隱瞞她，本以為這點小事他可以處理得很好，即沒想到反而弄巧成拙。

這句話稍稍融化了彼此的芥蒂，龐芝芝心裡明白自己在當下被妒意和不安沖昏頭，而忽略了他對她的愛意……

「我說結婚後會跟你談戀愛、想給你幸福，這點一直都沒有改變過；對你撒謊，是因為我不希望懷孕的你，情緒受到一丁點波動；我忙碌生活中的最佳休閑活動，就是幫你洗澡，絕對不是尋找一夜情那樣短暫的刺激。瞬間的激情，都會成為過去，只有平實的婚姻生活會讓我嚮往安定，我以為相處的日子中，你已經可以體會出我的愛意，但……」

和她相處生活，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初識時的熊熊大火，到婚後轉化成涓涓流水，那種可以在平實生活中細細品嘗的快樂，才更可貴和芬芳。

「那……是因為一看見你摟著張乃芳，我就已經失去理智了啊！」龐芝芝急著解釋。

是啊！就算他們之間沒有深厚的感情基礎，但他為了陪懷孕的她，打造了一個美麗溫馨的家園，給她一個舒適的生育環境，甚至不惜放下總公司繁忙的公務，一直待在台灣照顧她……光是這點，一般男人都很難做得到，她真不該因為吃醋而忽略他對她的付出。

雷奕德聽到這裡，突然揚起笑容。「你怎麼會知道我跟張乃芳吃飯的事？」

「在你們約定后，張乃芳就已經跟我炫耀過了，但我始終不相信，直到周末聚餐前一個小時，我經過你公司，到你的辦公室卻找不到你的人，我想起張乃芳的話，立刻直奔飯店求證，結果就看到你和她兩人親密地進入電梯，還進了房間……」講到這裡，她忍不住微微發顫。

「為什麼不叫我？」

「當時，我生氣又絕望，肚子里的寶貝突然變得好沉重，根本沒有力氣叫你！」在第二次遭受背叛的情況下，她恍若墜入冰寒的深谷，理智早已被凍僵，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啊！

「對不起，我真的不該擅自答應和她吃飯……」當時只想到擺脫張乃芳，卻沒想到反而招來更多禍患和遺憾。「那麼……孩子又為什麼會流掉？」

「我拖著沉重的身軀走出飯店后，心情沮喪到極點，耳朵像聽不見任何聲音地往前走，就被機車撞上……」但那種痛，並不比在飯店裡看到他和張乃芳抱在一起還痛。

「天啊！」一想到她心情沉痛地在雨天行走，還不幸被機車撞倒在地，他的心似被鹽酸侵蝕般，強烈的罪惡和自責再度升起。「芝芝，對不起！我應該向你坦白的，要是一開始對你坦白一切，就不會發生一連串的遺憾了。」

「我們的寶貝……」一想到孩子還未出世就離開他們，就這樣痛失心上一塊肉的遺憾，令她仍然傷心不已。

「芝芝，是我的錯，我會彌補你所承受的痛苦和傷害。」他擁住表情黯然的她，心如刀割，儘管來不及和她一起面對流產時心力交瘁的煎熬，但是未來他可以分擔她的酸苦，背負她所擔承的一切。

她抬眸迎視他，從他哀傷的眼底已經讀到他的心思。

他若是那種忘情負義的男人，他大可不必再回台灣，面對她的怨懟，他是個知名傢具大亨，要什麼女人沒有呢。

但話說回來，他又為什麼會在她流產後消失不見？

「不對，那麼那天你為什麼急著趕回巴黎？巴黎那邊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從飯店出來后，馬上接到一通巴黎打來的電話，傢具展發生大火，傷及員工，所以我必須趕回去探視員工，我試著打電話給你，卻沒有回應，才會留下簡訊。」

想起了那通簡訊，龐芝芝恍然大悟，臉上旋即襲上擔憂。「那員工有沒有人傷亡？傢具的損失多不多？」

「傢具的損失不大，倒是有幾個員工不小心被火燒傷，必須住院，不過幸好在經過救治后，都已經沒有大礙了，在我離開巴黎前，他們都相繼出院，賠償金也都付完了。」

「那就好……」龐芝芝鬆了一口氣，突然撫著他英俊的倦容。「你一定累了吧！」

他來回奔波又要慰問員工，已經很辛苦，一回台灣又被她誤會，真夠慘的！

「是啊，以後去哪裡，我一定要向老婆誠實地報備。」雷奕德望著她，誠心懺侮。

「嗯，那才乖。」龐芝芝終於笑開來。

兩人誤會冰釋，龐芝芝慢慢解開了心中的死結，靠在他的胸膛里，推想所有的細節，很慶幸他並沒有像白展基那樣背叛她。

但是經過這件事以後，也更加確信她深愛著他，往後在婚姻的路上，他們會互信互諒，一起面對困難和阻礙，感情才能走得長遠！

一個月後，身穿粉色系針織毛衣搭配翻領襯衫的龐芝芝剛剛下班，走出了辦公大樓。她看起來容光煥發，流產的陰霾已消失，臉上不僅恢復往日的甜美，還多了幾分成熟的自信，令人眼睛一亮。

夫妻倆再度複合，兩人感情比之前更加緊密了。

雷奕德常常約她在下班后共進晚餐，兩人分享工作的點滴：或者一起聆聽音樂會，交換彼此的心得；或是看一場電影，享受戀愛的甜蜜……

進入婚姻后，他們的愛情不在於瞬間的悸動，而在於共同的感動，她很喜歡結婚後依然甜而不膩的感覺。

今晚兩人就約在距離她的公司十來公尺的西班牙餐廳，走路過去只要五分鐘的時間，她寧可自己走，也不要他來接她。

她享受相處時的甜蜜，同時也保持獨立，在愛情的關係里和諧地共舞。

向晚的天色略微幽暗，在往餐廳的路上，龐芝芝隱約地看見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往她的方向走來。

越來越看清楚對方的長相時，龐芝芝立刻就想避開她，但對方卻擋在她面前，兩人就這樣停在正在施工的大樓前。

「又碰見你了。」張乃芳的臉上沒有上妝，臉色憔悴，頭髮略微凌亂，兩眼無神，好像很多天沒睡好，身上還帶著一點點酒味，語氣酸溜溜地道：「你看起來氣色不錯嘛～～」

仇人狹路相逢，分外眼紅，上一回裝醉勾誘她老公沒成功，張乃芳引以為傲的女性魅力，雷奕德卻視若無睹，害她的自尊心宛如被放在地上踐踏，這時忍不住要激芝芝兩句，以示泄恨。

「托你的福，我過得很好。」龐芝芝看她這樣狼狽，也不想跟她計較，她已經聽同業說了，張乃芳剛離職，目前待業中，而她跟白展基早就吹了，愛情事業兩頭空，處境很凄慘。

「老天爺真是瞎了眼！為什麼所有的好運都降臨在你身上，卻吝嗇分給我一點點？」代理權沒拿到，老闆早想把她給fire掉，現在她果真變成無業游民，連回頭找白展基，白展基也不理她，這世界對她太不公平了！

龐芝芝並沒有被激怒，反而微笑道：「創造好運是有秘訣的。」

「什麼秘訣？」換作以前，張乃芳是不屑問的，但現在她真的很需要沾沾好運，迫切想知道她到底有什麼終極秘訣。

「其實，每次你惡意地讓我在愛情和事業上遭受傷害和阻礙時，也激發了我不服輸的因子，我必須更積極努力，才能打敗你。」龐芝芝沒有說謊，雖然每一次走在巔簸路段，她都走得好辛苦，但回頭想想，要不是張乃芳，她也許就遇不到雷奕德，也不能體會真正的幸福，更不會在不斷地跌倒后，繼續淬鍊成長。

慢慢地，她開始由衷地感謝生命中有張乃芳這個像敵人的朋友存在，在聽到她的處境后，對她的敵視反而淡了，更不會想去追究她曾經犯下的過錯。

「那麼說，你應該感謝我了。」張乃芳突然苦笑出來，那笑意好蒼涼。

她費盡心機想傷害芝芝，奪取她所愛，到最後自食惡果的都是自己。

此時，施工的大樓前，一台吊著鋼板的起重機突然發出異聲，鋼板突然脫離了纏繞的鋼線，眼看一塊鋼板直往下掉，目標正好對準了張乃芳的頭頂──

「快走開！」龐芝芝大喊。危險啊！

「你什麼態度？我偏不走！」

張乃芳還沒發現頭頂上的變化，此時，龐芝芝已跑上前來，撲倒她。

「小心！」

此時，砰地一聲巨響，鋼板落地，差點被砸成肉餅的兩人，總算逃過了一劫！

張乃芳嚇得臉色全白了！

「小姐，你們沒事吧？」施工工人嚇壞了，連忙從起重機內跳出來，大聲問道。

驚魂甫定的龐芝芝，慢慢地從張乃芳的身上起來。「沒、沒事……」

「沒事快走開，別站在這裡，很危險的啊！」工人警告道。

「好。」龐芝芝朝張乃芳伸出手，想拉她一把。「快起來！」

張乃芳看著她，愣了五秒，才顫巍巍地伸出手。「謝謝……」

等張乃芳起身，龐芝芝看看時間，糟了，跟老公約定的時間已經超過十分鐘。「我得走了。」

「你……」漸漸恢復血色的張乃芳，突然叫住她。「等等。」

「什麼事？」

「為什麼要……」驚魂褪去，張乃芳臉上浮起懊悔、愧疚和納悶。「我……搶了你的男朋友，勾引你的老公，對你那麼壞，你……為什麼要救我？」

「你確實不討人喜歡，我常被你氣得牙痒痒的，甚至真想拿刀砍你，但剛才鋼板掉下來那一幕勾起了我的記憶……」龐芝芝頓了頓，笑道：「記得在我大一時差點被冰箱砸死，是你救了我，後來我們才會成為好朋友。現在又發生了這件事，我不希望你就死在我面前，這條命，算是我還你的。」

儘管跟張乃芳之間的嫌隙越來越大，也不喜歡她的所做所為，但那份真摯的友情並沒有因為她的惡形惡狀而淡忘，反而深藏於心底，所以，她不可能見死不救！

「你的肚子……」張乃芳又想起一件事，龐芝芝壓住她時，小腹平坦得怪異……「怎麼了？」

「小孩流掉了。」龐芝芝淡淡地說著。

「小孩流掉了？！」張乃芳額際冒汗，心底頓時湧起強烈的愧疚，她小心翼翼地問著。「為……什麼？是自然流產嗎？」

「是意外。」龐芝芝平靜地說著。「那天意外地發現你和奕德出現在飯店裡，我一氣之下走出飯店后，就不小心被車子撞到了。」

張乃芳倒抽了一口氣！

她一直嫉妒龐芝芝，嫉妒她家世背景比她好、異性緣比她好、男朋友也都比她的帥，費盡心機和她較勁仍贏不過她，才會以卑劣的手段搶走她輕易擁有的一切。

然而，只要她對芝芝做了不利的事，都會換來芝芝更美妙的人生。

到最後，她什麼也沒有得到，芝芝幸運地和雷奕德結婚後，她的妒火燒得更旺，竟又害得芝芝失去了孩子……

那塊朝她頭上掉下來的鋼板，也許是上天要給她報應和懲罰，然而芝芝不計前嫌，反而還救她一命，想到這裡，她真的好慚愧，覺得虧欠她好多……

「芝芝，對不起！」張乃芳心生愧疚，落下懺悔的眼淚，整個人跪了下來。「都是我害的！雷奕德什麼也沒有做，真的，你不要誤會他。」

龐芝芝見一向冷靜驕傲的她，低頭落淚道歉，兩人多年來堆積的敵視和仇怨，也在此時被沖刷淡化了。「算了，我已經知道了。」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嫉妒你……」

「就說已經沒事了嘛，」張乃芳突然改邪歸正，龐芝芝頓時適應不來，怎麼拉她也拉不動。「好啦，你不要跪在工地前面嘛……」

「我該怎麼補償你呢？」張乃芳繼續哀嚎。

「小姐，你們快走開好嗎？不要妨礙我們工作！」工人們在一旁吼道。

龐芝芝眉頭一蹙，再不想想辦法，又掉一塊鋼板下來會死人的。「張乃芳，你以為我會那麼輕易被你打敗嗎？」

「啊？！」張乃芳突然抬頭。

「經過這件事，奕德和我感情更深厚了，而且我還年輕，要再有孩子也不難。」龐芝芝慢慢地卸下張乃芳身上背負的罪惡。

「嗯……」張乃芳不笨，知道芝芝真的已經原諒她。

「你這副鬼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我所認識的強悍俐落的張乃芳，我所認識的張乃芳，不會因為一點點挫折就倒下來。」龐芝芝繼續激她，要她重新振作起來。「別讓我瞧不起你。」

「你敢瞧不起我？！」她已經爬起來了，不服輸的因子也被喚醒了。「我怎麼會倒？我計劃要去義大利學設計，兩年後，我會成為世界級的頂尖設計師，讓你對我刮目相看！」

「好，我會等你回來挑戰我。」

一樣的針鋒相對，一樣是張乃芳和龐芝芝，不一樣的是，兩人已經以正面競爭心態面對未來的對決，眼中同時綻出的是友誼的光芒。

「你給我等著！兩年後再見！」張乃芳揚起了笑容，對她揮手。

眼看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掩沒在夜色中，想到多年友情找回來了，龐芝芝的心像一顆被灌飽喜悅的氣球，漸漸膨脹，身體也輕盈了起來。

「你做得很好。」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嗓音。

龐芝芝一回頭，發現了雷奕德正對她綻出笑容，詫異地問著。「你什麼時候來的？」

「在鋼板掉下來之前。」約定的時間到了，他在餐廳里等得有些心急，才會沿路回來找她。「那一幕嚇死我了。」

「厚，為什麼不叫我？」

「因為我看你沒事，就不想干擾你們找回失去很久的友情。」雷奕德攬住她的腰際往餐廳的方向走。「我知道你可以處理得很好。」

「你怎麼知道？」她睇他一記，笑問。

「你啊～～嘴巴硬，心很軟。」雷奕德吻著她的耳。

「咦，你怎麼知道？」她笑得好燦爛。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對別人寬容，你就很容易快樂。」

「就像當初聽了你的解釋之後，我心軟地包容，就讓我找回失去的愛情，是嗎？」

「聰明。」他點了點她俏挺的鼻尖，寵溺一笑。

「我今天又上了一課。」

「是啊，你該怎麼感謝我？」雷奕德討賞道。

「為什麼要感謝你？」她仰頭望著他。

「我幫你上了一課啊！」雷奕德理所當然地提醒她。

「我會成為你最最難纏的妻子！」

「歡迎你纏我一生一世。」雷奕德抱緊她靠向自己，琥珀色的眼眸凈是濃濃的愛意。「不，我要你來生來世繼續跟我糾纏不清。」

她就像一艘航行在大海中的小船，在晴空萬里中享受乘風破浪的快感，遇到亂流、觸礁時，只有他這個掌握方向的好舵手，才能幫她化險為夷。

她靠向他的懷裡，綻放出幸福的笑顏，愛情的溫度仍在兩人心間加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