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的想法很有趣嗎?滿滿撇撇唇。她的想法很普通,是始雨跟彌生的想法很奇怪吧。怎麼突然提起溯風?想到那俊美如神人的溯風,她的臉不由得又紅了起來。
「滿滿,你想當服裝設計師嗎?」
「唔……或者是造型師。」現在對她來說「造型師」的誘惑力大點。
如果能為彌生跟始雨這樣的女子作造型,那真是太幸福了。
「為什麼呢?」
「呃……那是我喜歡做的事,你問『為什麼』是什麼意思?」
始雨又打個呵欠。「不管想做什麼事,最後的結果都是為了有錢或者有權對吧?」
「好像是……」滿滿托著腮,腦筋開始打結。
「既然是這樣,那何必那麼辛苦繞遠路?找個有錢人,一切就都解決了。溯風不錯喔。」
「咦!」這是什麼說法?
始雨翻個身,雙眼炯炯有神。「怎麼樣呢?你可以設計自己想設計的任何衣服,要開幾家店也隨你高興。開發表會、登雜誌,名設計師做的任何事你都可以做。」
滿滿的心跳漏跳了一拍,接著噗通噗通加速跳動。這建議真是好誘人!
「不用出去外面風吹雨打被人踐踏,想要任何東西都唾手可得。外頭的男人沒有一個比溯風更帥,外頭的女人也沒有幾個會比彌生更有權勢。
滿滿小姐,快捷方式就在你眼前,何苦去跟外頭那些人擠破頭?」
她的手微微發冷,不知道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害怕。始雨所說的話令人難以把持,她的確可以清楚看到鋪設在自己眼前的道路——平坦、光明,且耀眼奪目。
她不用等到三、四十歲才驚覺自己一事無成,不用在都市叢林中舉步維艱,攀上這家人,她可以少書斗幾十年。
彌生雖然半閉著眼睛,但她的注意力卻在她們身上,她在等著滿滿的回答。
始雨見自己的話產生了影響力,表情十分得意。她湊近滿滿耳邊,呢噥細語,那些話像充滿魔力的小蟲子鑽進她的腦海里,吱吱輕笑。
「想想看,你才二十幾歲就可以成為一流的設計師,許多人爭先恐後想穿你設計的衣服、想變成你。你將會受人崇拜,就如同你此刻崇拜別人一樣。其它人終身努力才能得來的辛苦冠冕只不過是你華服上的一顆綴飾罷了……」
滿滿跳起來,臉色蒼白。此刻裸著身子的始雨看起來簡直像是惡魔了;美得恐怖,卻又令人垂涎欲滴。
這是惡魔的誘惑……
「夠了,始雨,別太過分了。」王彌生終於嘆息。
「我很過分嗎?」始雨笑嘻嘻地躺回SPA床上,嘆息似的說:「幹嘛那麼虛偽?為了生活拚個你死我活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清高。」
「滿滿,你先走吧。」彌生閉著眼睛淡淡說著。「別把始雨說的話放在心上,她胡扯的。
滿滿慢慢地轉身離開房間,走到外頭看見那些似真似假的活名牌,她們有些是天生富貴,有些則是拚了命才能擠身上流社會,但也有些只是出賣了自己的品格。
真的,假的,差距很小;有些偽裝得當,外人根本看不出來。
真的,假的,用什麼方法抵達的,外人沒有興趣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是一笑置之。是啊,她是賣身,那又怎麼樣呢?
一個貧窮、飢餓又貪婪的少女終於攀上了貴公子。他們談起了她的夢,那麼卑微可笑。
滿滿的手始終都是冰冷的,回復不了溫度,她的抱負。
始雨在她腦海里放的小蟲子正飢餓地啃食著她的理想、她的報負。
真的……假的……同樣都需要付出代價。
「你何苦這樣作弄她?」彌生躺在SPA床上閉著眼睛,腦海里閃過滿滿那張充滿了掙扎的臉。
「始雨……」
段始雨從床上跳起來,修長的雙腿移動到玻璃前,「作弄?沒有啊,我只不過提供她建議。」
「始雨……」
「段始雨從床上跳起來,赤裸的身子油光滑亮,緊實又充滿了彈性;她修長的雙腿移動到玻璃前,倨傲地站定。「就是作弄了又怎麼樣?」
「始雨……」
「不要始雨始雨的叫」她厭煩地一揮手。
「無聊死了!我又沒說錯,如果她能令溯風開心令你我開心,扶她一把也無妨,等有一天厭了、膩了,她最多也只是被打回原形,過程中還是享受到了嘛。」
「不要把人拿來當玩具好嗎?對你來說只是遊戲,對滿滿來說——」
「怎麼樣?」始雨轉身,一臉有趣的笑。
「別告訴我你並不覺得有趣。上次我去偷照片沒偷到,你不是還很生氣?是誰把他們找來的?你就沒有玩弄他們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提供他們機會。」彌生住了口。方法或許不同,但效果其責沒什麼兩樣。
「知道了吧?」始雨輕笑。「彌生彌生,我比你坦白、誠實得多。你是假裝的天使,而我是真實的惡魔。」
「我沒有你那麼惡劣。」彌生凜著臉起身。
「我想把傷害減到最低,他們只是無意間犯了錯不需要毀掉他們的整個人生。」
「毀掉?」始雨嘆息了,走到彌生跟前,俯下身子凝視著她。「有什麼東西可以毀掉?他們根本一無所有。」
「愛愛,你回來啦。」攝影助理小林見到她,熱情地打招呼。
他正在幫客人拍大頭照,一家四口,每個人收五百元。這樣的客戶每個月會有幾組,賺一點蠅頭小利。
「愛愛,你要來幫忙嗎?」小林笑嘻嘻地回頭看她,原本看起來還算人模人樣的男子,此刻卻顯得格外面目可僧。
「我最討厭別人這樣叫我。」滿滿惱火地瞪了他一眼,轉身上樓。
「喂!明後天攝影棚都沒事,老闆放我假,你可以叫你那些同學來這裡工作喔。」小林在她身後吼著:「聽到沒有啊?!愛愛!」
忍著回頭拿車針戳他的衝動,滿滿負氣用力一級一級、重重地踩著階梯。像小林這樣的人是連夢想都沒有的,會來作攝影,大概是覺得拿相機的感覺不錯,好像是頗為瀟洒的一門行業,不會立志想得什麼普立茲獎也無意開個什麼攝影展成為一代名師之類。
他們活著,他們工作,他們老去。
他們只是芸公雲眾生中極普通、極普通的一個,從彌生家的懸空玻璃屋往下看,密密麻麻如螻蟻一般的存在。上了樓,二樓靜悄悄的。我們活著,我們工作,我們老去。
真的,假的……分界是如此的細微。
老闆不在嗎?二樓什麼聲音也沒有。滿滿慢慢拖著腳步,覺得自己的腳步已不復輕盈,身上如有千萬斤重。
遠遠望去,那金碧輝煌的榮耀之門雄偉豪華中間的道路曲曲折折,充滿了陷阱與苦難,縱使千辛萬苦也未必能爬到的門扉,是人世間至高的榮耀一突然之間,她發現自己原來已站在門前,只是那門變得那麼小、那麼擠。門上頭濕潤黏滑沾滿了血跡,要擠身過去必然會弄髒自己,腥臭的氣味教人作嘔,來自地獄的誘惑從來都沒有乾淨的。
只要能穿過去,就是富貴榮華。穿不過去,也沒有損失,頂多從頭再來。除了她自己,沒人會發現她曾出賣過靈魂……
走到老闆的工作室前,老闆正躺在沙發上閉目小愒,一派寧靜平和。
老闆的攝影功力很到家,攝影棚原本就不靠那些小案子過活,每季固定的服裝目錄、產品目錄才是他們主要的收入來源。偶爾拍拍婚紗、寫真,老闆的日子雖然稱不上悠閑自在,但總比在外頭凄風苦雨要好過得多。即便如此,這間攝影棚每個月平均能賺個三十萬就算多了,再扣掉人事等等雜七雜八的費用,老闆離「有錢人」這三個字的距離,大概是從地球到月球的距離。
買張樂透吧,老闆。那就不用再辛苦了……滿滿在心裡這麼說著。
「我買了冰咖啡,要喝嗎?」閉著眼睛的老闆說。「在冰箱里,冰塊應該還沒有融化。」
打開「遺忘咖啡屋」的紙袋,滿滿無限驚喜,捧著冰涼的咖啡,她走到老闆身邊席地而坐。
「老闆娘說她跟你的約定一直都有效,虎仔隨時等著你。」
「聽起來好像某種可怕的山盟海誓。」滿滿吐吐舌頭,忍住心頭的悲傷,她真不中用!惡魔的詠歌才剛剛響起,她就已經心旌動搖,難以自持。
「我還以為你很哈樂音老闆娘親手做的蛋糕。」
「我是啊,有錢都買不到……」是的,有錢都買不到。可是……,一塊賣不賣?十萬?一百萬?一千萬呢?冰咖啡好涼,她的背脊發冷。她中毒了,中了始雨所下的毒咒,醒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