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唐李商隱夜雨寄北

窗外,雨勢滂沱。

燭光也昏幽,閃爍明滅中,看不清、瞧不真。容在平日或許會索性直接捻熄燭焰,或者剪去已焦黑的燭蕊;此刻臨別的兩個人,卻似乎是沒空去注意、或者,也寧可它繼續這麼閃爍不定下去,至少不必太清楚的面對某些東西。

「……雨勢那麼大,怕是到明兒也停不了。真不考慮在緩緩?」施平雨斜倚窗邊,背對著將遠行的好友,不知該再說些什麼。

也許該懂他,少年心性總是不甘平凡,不想終生留在這雖然內繁華富庶,少了刺激的家園。也許該懂他,練了一身武藝便想去江湖上闖蕩闖蕩,或者求個功名或者闖出個字型大小,不想一生留在這個四面環山的地方。

過去他娘親還在世時,本著親在不遠遊的道理,他一直沒提過要走;可是畢竟打小一起玩到大的交情,哪裡會不知道他想什麼?現在,蘇大娘過逝了,守過喪期,便再也沒有什麼攔得住他。

只是不管怎麼說,仍然不想他走,就是覺得平平安安待在故鄉終老也沒什麼不好,無風無浪的,縱然是少了點波折少了點刺激,可至少能平安到老、不必擔心哪天開罪了誰,死在半路都不曉得為什麼?說沒出息也好,說是沒練武的書生文人膽子小也罷,就不覺得爭這爭那有什麼意思,能當飯吃嗎?

「這點風雨就阻得了我,那還憑什麼出去闖呢?」蘇寶岩坐在桌前,單手支著下顎,眼睛不是瞧著平雨的背影就是瞄著滿桌菜肴。

一方面是餓了一方面是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真正想出去闖的理由他打死都不可能出口,說出來可多尷尬多丟臉啊!

平雨微低頭,無聲嘆口氣。

該說的都說了,該吵的也都吵過了,都到這節骨眼兒,什麼多餘的話也都甭談了。回過身,「你預計什麼時候回來?」不意外看見,快速縮回的手帶了點油光。

這小子……都什麼年紀了,愛偷吃的習慣還是不改。

「唔……不知道。」儘快吞下方才頭塞到嘴裡的食物,努力吐出清楚字句,「也許三年五年;也許是十來年。等我磨夠了,就回來。」或者,當耐不住寂寞時,會回來偷瞧瞧吧。沒出口,怕被取笑。一直是個怕寂寞的人,平雨也一直都是逮到機會便會笑話他的人。

知道他這麼意志不堅,說要出去磨練磨練闖天下,早打好主意隨時會回來,怕不怕藉機會取笑他長不大?

「三年五年、十來年……?」三年是三十六個月、一千多個日子,五年是六十個月、將近兩千個日子,十來年呢?又能換算成多少日子?是,多漫長的歲月……「這個說來,我會好久見不到你了?」

「唔!痛痛痛痛痛~」強壓住差點衝口而出的反駁,一個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頭,便什麼都忘了猛叫痛。

「喂喂,做什麼做什麼?」平雨緊張地快步走近桌前一看究竟,「吃東西吃太快咬到舌頭了嗎?」

「晤……」寶岩一時之間說不出話,只能猛搖頭又點頭,因為咬得太用力,痛到差點眼淚掉下來。

「你啊……」嘆口氣搖搖頭,「搖頭點頭的,到底是在幹什麼?這個樣子怎麼出去見世面嘛,怕沒三兩天就給外頭的豺狼虎吃得連骨都不剩,外頭可不比家鄉,人心險惡得很啊……」挨著他身邊坐下,似乎終於有準備用餐的意願。

「唔……別這樣么,」好不容易痛緩了些,說話仍有些含糊不清。「擔心我就每天幫我燒柱香拜拜神,不要成天想這想那,小心想到頭都痛了。這樣吧,我答應你,三五年後我一定回來找你!」

「……」深鎖愁眉沒有放鬆的跡象,雙手攏進袖裡,捏著日前跟人討來的藥包,終於把心一橫,決定動用這最後一招了……「那,今兒個咱們就來個不醉無歸吧,就算作,我為你餞別。」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偶爾夾帶雷鳴電閃,風聲呼呼、吹得狂亂。明兒彌地泥濘,又不知會混入多少落花殘葉。

***

「唐娃你這個混蛋!你到底給我什麼葯?」完全把所受教養丟到腦後去,什麼斯文有禮、該當溫文儒雅現下是全然不重要,施平雨此刻只想找到那個罪魁禍首算帳,沒把王八羔子罵出口已算他客氣。

被喚作唐娃的少年,頓下劈柴動作,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瞧著打進他家門起、還等不及見到他的面便破口大罵的友人。「怎麼?沒效嗎?」

「哪有什麼效!你教的什麼爛方法,第二天我起來人早跑個不見蹤影,別說沒打招呼,連個隻字片語都沒留。活像逃難似的。你到底拿什麼迷藥給我,害我直到今天才勉勉強強有力氣走來找你算帳!」

唐娃聞言瞪圓了眼,一臉奇怪表情將他從頭到腳來來回回打量好幾遍,犀利的眼神沒漏過平雨刻意拉高的衣領因為動作過大而下滑,露出零散分佈在白皙頸脖上,東一塊、西一塊的青紫淤痕。驚訝地喃喃自語:「是哪家的姑娘這麼猛啊……」看起來怎麼好象餓虎撲羊啊?太可怕了嘛。

雖然說人家常說書生是手無縛雞之力,可是平雨好歹年幼時也還曾經練過幾年,再加上是小時候常到山裡去玩的孩子,怎麼都不該這麼虛……

雖然,他承認自己給的葯可能是猛了點,但能讓男方在完事後累到好幾天爬不起來、自己卻還能在第二天就一溜煙不見蹤影?好、好可怕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思及這個問題,唐娃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在說什麼姑娘?」不耐煩出聲打斷唐娃的思緒,自顧自到一旁找個地方坐下,動作上奇特的小心翼翼,再度引起唐娃的注意。

「你是怎麼了?怎麼動作看起來好奇怪?」放下手中遠重於一般斧頭的劈柴工具,一臉狐疑在施平雨身旁繞了幾圈看來看去,想看看究竟是哪兒不對勁?是傷著什麼地方還是怎麼樣……

「看什麼看啦!」平雨沒好氣的不作正面回答,反問道:「你還沒跟我說你到底拿什麼葯給我?為什麼他會那種反映……」嗚嗚……痛死人了……

「春藥啊!不然什麼葯,你和人家不什麼都做了嗎,怎麼還問我什麼葯……」話還沒講完便被平雨狠推了一把,差點沒跌坐在地。好在他平日雖然不算很用功,根基還不算太差,身形微晃、順勢退了半步變穩住身子。「幹嘛推我啊,萬一一個不小心我摔著傷了哪裡,看你要怎麼賠我。」

加害者半絲悔意也無,恨恨地咬牙切齒道:「摔死你算了,什麼葯不好拿,拿這種下三濫的葯給我!」讓他直到今日都還不敢回想那天的情景,浮沉在記憶中的片片段段累得他連日睡不安。

被箍制的手腕受限於彼此體魄上決定性的差異,怎麼也掙不開。

連咒罵都想不到辭彙,只真切的感受到文人與武人氣力上的差別,只確實的明白為什麼總會有人說書生軟弱沒用。夜深人靜、夢醒時分,猛然圓睜的眼只見一片漆黑,耳際彷彿聽見那粗重的喘息聲,顫抖著蜷縮成一團,然後便再也難以成眠。

最過分的是那個肇事的傢伙,趁著他被操勞得累癱在床上還沒睡醒時,隻字片語也不留地就溜了,讓他連想發火都找不到對象,獨自面對肇事現場痛哭流涕。

傷心什麼?貞操被毀?不!是身體痛得要命、像全身的骨頭都要散了抓不到人遷怒發泄!滿懷怨念囤積了三天,好不容易可以維持正常的走路姿態、看起來不至於太奇怪,變氣沖沖地殺來唐娃家算帳。再不找人發泄一下怨氣,他會悶出病來。

唐娃噘起嘴,只覺得無辜受害。

搔搔頭,「怎麼了嘛……是你自己兒時玩伴要離開,你喜歡人家、人家也喜歡你,沒辦法為你留下來。那……那……把人家娶進門不就可以順理成章的留住人家一輩子了?生米煮成熟飯,便是任誰也不能反對了啊……就別計較是用什麼手段了嘛……」越說越小聲,源自發現對方殺氣騰騰的眼有越來越嗜血的傾向。

咽了口唾沫,突然頭一次開始感謝老爹拿這麼重的斧給他劈柴,不然只怕此時他的這小小宅院早成了命案現場。

老爹沒續弦打算又只有他這個命根子,若他有個萬一老爹不就要絕後啦?

「那你當初為什麼告訴我那只是『普、通、迷、葯』!?」如果目光有形,唐娃怕不早被戳成蜂窩。「害我那天被『煮』了之後,癱了兩三天才有力氣來找你算帳?」

雖然當初也懷疑過光把人迷暈有什麼用?迷藥效力過了人還是會走不是?敗就敗在他病急亂投醫,唐娃一口咬定在餞別宴上將葯下在酒菜里,絕對可以成功將人留下,半信半疑下就……嗚嗚嗚

說到這,唐娃就覺得更無辜了。但屈於對方兇狠的眼下,辯解缺乏了點氣勢。「我……我哪知道你那個兒時玩伴那麼兇狠……還是初夜吧?就有能耐把人弄成這樣……呃……」快承受不住對方「熱情如火」的眼,吶吶地想轉移話題,「哎,那個……哎,對了,你那個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我還真沒聽說過哪個姑娘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深呼吸了幾口氣,努力說服自己保持冷靜才能說得出話,但很清楚如果此刻手裡拿著東西鐵定會順手扔了過去。稍稍平服了急涌而上的火氣,咬著牙從牙縫裡一字一噸的擠出一句話:「我、那、個、兒、時、玩、伴、是、男、的!你幾時聽過我身邊有什麼姑娘了?」

唐娃錯愕的張大了嘴,腦袋裡霎時被清成空白。

男……男的?那、那……那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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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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