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清楚自己這般的顧慮,不光是因為性子太軟弱,更是因為她的身份畢竟只是丫頭,如果今日她是謝家小姐,就算性子不像她那樣直接大膽,可或許還有些勇氣作試探,然而……她偏偏哪一樣都沒有。
「你說怕他不喜歡你?」王大娘為她說解排憂。「可是大娘不這麼想……我跟你說,這幾年來,城裡想跟行雲公子結親的姑娘多得可疊成山,可是每次媒婆上喬府,都徒勞無功地回來,你說是為什麼?」
單喜不知道這些事,喬行雲從沒告訴過她。「為什麼?」
「因為行雲公子已經心有所屬啊!」城裡的媒婆都傳開了,喬家公子對城裡的姑娘都看不上,是因為喜歡身邊的小丫頭單喜。
「那是誰?行雲公子喜歡誰?」她馬上問,新也揪緊了起來。
「傻丫頭,不就是你嗎?」王大娘呵呵笑了。
「我?」單喜先是訝異,一時還以為是哪家姑娘姓傻……待意會王大娘說的人是自己,她小臉便倏地泛紅,害羞地垂下頭去。
心如擂鼓,她好震驚,可也好驚喜。
是她嗎?行雲公子喜歡的人,真的會是她嗎?
「傻丫頭,如果你不敢試探,那大娘我去幫你問吧?」王大娘努力敲邊鼓。除了喬行雲真是他們濮州城裡最好的對象以外,單喜也是她自幼看大的丫頭,如今單老爹死了,她的人生大事就歸她王大娘管,無論如何,她都想親眼看著她有個好歸宿。
「不要不要!」單喜一聽連忙搖手。雖然王大娘這麼說,可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真假,怎好讓王大娘啥鬧呢?「我會自己想辦法……您千萬別去探啊!」
只是有了王大娘的話,她再軟弱也有了一點勇氣,覺得喬行雲或許真如她所說的,其實也是喜歡自己的……
只要這麼想,她便覺得充滿信心,覺得自己跟行雲公子說不定真的有希望。
他會喜歡自己,而她,總有一天也可以入她所願,永遠地跟他在一起……
就在快到山腰的另一邊之處,有一座名為「長生」的道觀。
謝家小姐乘著轎子,好不容易差人查到這件道觀,又走了半日山路,終於來到此地。
「小姐,道觀到了,就這兒。」
「這兒嗎?怎麼有點人煙罕見?」
「小姐,道觀是人家修道人、道姑修行的地方,又不是廟裡求神拜佛,平日哪有人啊?」
這倒也是,「好吧!你們在門口候著,玫兒,你跟我進去。」
帶著丫頭,謝家小姐便走了道觀。
一進道觀,只見熏香裊裊卻無人影,大堂寂靜無聲,若不是門口轎夫說得肯定,謝家小姐真懷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就在她想出聲喊人之時,一名年約三十、面貌端秀的道姑相迎而來。「敢問姑娘找誰?」
「我找長生道觀的張道人,前陣子我在城裡遇到他,他說住在這間道觀,讓我若遇到疑難雜症的時候,可以來找他幫忙。」
「真不巧,姑娘。」道姑微微一拜。「張師傅出門雲遊去了,這會兒不在道觀。」
怎麼會這樣?「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樂事有要緊的事,是關於狐妖呀……」
道姑一聽到「狐妖」二字,目光似乎閃了閃。「若是降妖除魔之事,姑娘也可以託付於我,我定能代師傅為民解憂。」
謝家小姐本想親自見張道人,可如今事有不巧,也沒有其他辦法了。「好吧,那我就請道姑幫忙了。」
「姑娘內室請,還請讓丫頭在外面稍候。」
謝家小姐只好讓丫頭在外面候她,便跟著道姑一起走進了內室。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帶路的道姑也一邊問她。「請問姑娘遵命貴庚?」
「我姓謝,名小翠,是城東謝家布莊的女兒,今年十七。」
「謝姑娘,你說你遇到了狐妖?」
「是啊!張道人說完哦身染妖氣,而後告訴我狐妖怕喝酒,果然我後來想起,身邊的確是有一人鬼祟怕酒,很像是妖孽。」
「原來如此。」道姑點頭,繼續問:「那麼,謝姑娘知道那人是誰?」
「知道,她是喬府公子的丫頭,名喚單喜。」
「喬府?」道姑愣了愣。「可是濮州首富耆玄的府上?」
「沒錯,正是那個喬府。」謝家小姐應道。「他家有個丫頭來歷不明,只知道出身山野,而且妖媚惑人,肯定是只狐妖!」
道姑輕笑。「謝姑娘似乎很瞭解狐妖。」
「因為我遇到了呀!」謝家小姐急急表示,怕她以為自己胡鬧。「母狐妖不是都愛迷惑男人,采陽補陰的嗎?那是單喜也是這樣的!」她迷惑了喬行雲,讓他眼裡只有她,難道不是嗎?
「你說的沒錯。」忽然,道姑停下腳步,請她進入一處靜修房間。
謝家小姐進入房間后,立即感覺一陣風涼,原來是道姑揚起長袖,便生出一陣驟風關上房門。當她回頭時,一切已靜,道姑仍是笑盈滿面。
「不過……母狐並非只喜歡采陽補陰,只要是人的精氣,她都是非常喜歡的。」
道姑雖然笑著,可總讓人瞧著冷,還有那對眼睛,似眯微眨之時,總像蘊著兩團紅光,看得謝家小姐不覺鎖起頸子。
就在這時,她忽然聞到屋裡有股血腥之味。恍惚地四處一看,竟見榻上、牆上血跡斑斑,尤其牆上的血跡一路淌到地上,成了一條血痕,直通她的腳邊——
謝家小姐嚇得跳開,發現腳下竟躺著張道人的屍體,立即尖叫腳軟,花容失色。道姑也不再笑了,而是換桑冷魅,那雙原本看不真切的紅眼,也在黑暗中變得清楚駭人。
謝家小姐嚇得全身發顫。「你……你原來是妖!」
「對,而你……就要給我吃了。」
她對謝家小姐伸出手,手卻已是狐狸的爪子,嚇得謝家小姐跪坐在地,絕望地磕頭哭喊。
「求你饒了我……我不會跟別人說的,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吧……」
「不可能!因為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而且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用你的身份再次進城——」在她的哭喊求饒聲中,狐妖紅蓮張開大口,隨即起了一陣大風提起謝家小姐的身子,將她推向紅蓮——
她的爪子也同時掐住謝家小姐的頸子,在她大喝的瞬間,謝家小姐的魂魄也被嚇出了天靈穴,如同一縷輕煙竄入紅蓮的鼻內,須臾便化為死人。
然後,她丟下謝家小姐的屍體,走向張道人的身邊,不屑地踢了他的死身一腳。「張道人,你沒料到吧?你不但道行不及我,還被我吸去所有修為內力,連你相救的丫頭都給我殺了,我該謝謝你,給我這麼一個重新開始的好機會……」
她紅蓮自從想重現人間,便化為一名貌美的少齡寡婦隱居城郊,靠著吸取城中年輕男子的精氣快速修鍊、功力,幾日前被張道人發現了蹤跡,逃匿回山,如今她趁著張道人與她相鬥受傷之際,上門痛下殺手,之後更是將道觀所有牲口悉數殺害。
她殺了張道人,吸取他的修行內丹,一下子增加了幾百年的、功力,如今別說普通凡人不是她的對手,就算是她的死對頭喬耆玄,也絕不是她的對手。
「喬耆玄——不,老黑,你給我等著!之前你傷我功力,還我在山裡苦修百年的帳,我這次一定會好好跟算……」紅蓮仰天冷笑。「濮州大善人是嗎?明明是妖,卻跟人混在一起……好,你愛做人,就看我先剝了你的人皮,毀了你在濮州的名聲,再送你這隻老狐狸去投胎,豈不痛快?」
打定注意,紅蓮業隨即旋身化為謝家小姐的模樣,決定再度回到城裡,好好找喬府的人算賬——
夜臨,單喜與喬行雲一如往常,在他屋裡煮茶對弈。
她今晚特別不專心,兩盤棋局,她都粗心敗北,眉宇間有要事般擰著,可是抿緊了唇,躊躇著不吭對他開口。
連著第三盤,見她又下了一著錯步,喬行雲終於開口問她。「喜兒,你有事嗎?」
她嚇了一跳,趕緊慌道:「沒事啊……我沒事……」
「罷了,我看你精神不濟,今天這棋下不了,我們喝茶吧。」接接著,他下了榻,走到書案前尋了兩本書,開始翻起來。
單喜望著他,想著王大娘白日說的話,好想跟公子告白,問他願不願意娶她……
雖然她當下信心滿滿,但一回到喬府便勇氣盡失。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慌是怎麼回事,好像……總覺得一說出口,他一定會拒絕她。
他喚她,可是她垂著頭,好一會兒才應答。「公子,你叫我嗎?」
喬行雲合上書卷,走到她身邊坐下。「公子……上次你說狐妖怕同類的血,是真的嗎?」
喬行雲目光不動,擰眉。「怎麼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她想起一直藏在心裡的事,小心地問他。「如果府里有狐妖的話,你會怎麼辦?」
他目光微變。「誰跟你說府里有狐妖?」
「沒人跟我說,是喜兒自己發現。」她趕緊解釋,怕他擔心。「我只是無意間聽到有人對話,好似是兩隻狐妖……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太敏感了,聽錯了也不一定……」
喬行雲放下書卷,神色認真地抱起手來。「那麼喜兒……我先問你,你的想法是什麼?如果你聽到的聲音真的是狐妖,那該怎麼辦?」
她嚴肅地回答。「喜兒很認真地想了好幾天,雖然府里有狐妖,可是我不知道他們是誰,我只知道喬府上下都是我的家人,他們都是好人,不會做壞事的!」
言下之意,她想為狐妖求情,是嗎?
他的心因為她的回答兒震動了下,。「所以你不怕他們?"
「我不怕啊!我只是怕他們萬一被別人發現,會受傷害的!」
她搖頭,神情認真。「公子,你也不怕對吧?我知道你跟一般人不一樣,你一定願意包容那些狐妖,對吧?」
他知道她不怕狐妖。
那一晚他不慎露出真身,她雙眸瞅著他,說著:「我不害怕。」
可是,她後來又說不要他是狐妖,不要他是那個樣子……
喬行雲的心彷彿收緊了一寸。「可是你怕他們被人知道,是因為你為他們的安危擔心,是嗎?喜兒。」
她可以這樣接受別的狐妖,還為他們設想,為什麼對他不可以呢?
「嗯。我不希望這事被別人知道,公子,我只告訴你一個人,請你也不要告訴老爺或其他人,就讓他們安心隨意地過活吧!''
她明明如此善良,為什麼對他卻很殘忍——
喬行雲別開眼,企圖忘去心底的傷。「我知道,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說好了他永遠不會再讓她發現事實,也決定只以親人的身份守護她,他便不該想起這些徒增困擾的事,無端擾亂自己的心湖。
「除了這個,還有其他事嗎?」
「呃……」他突然轉頭看她,單喜一時又想起王大娘的那些話,小臉微紅,對著他深沉無涯的黑眸,口吃起來。「我……我……」
她這莫名的緊張惹他笑了。「你怎麼了?覺得很熱嗎?看你臉都紅了……」
當他投來關心的目光時,她的心也因為他的溫柔而怦然。
她忽然想起不知什麼時候,他也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候,她的心也是這麼緊張,這麼想把真心奉上給他……
「你的臉怎會這麼紅?還發著燙……不是病了吧?」
「不不……喜兒沒病,我只是……」
「我喜歡你,公子——」
腦海中接連閃過一段段奇怪的對話及畫面,然後,一瞬間她又回到此刻,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什麼時候說過那些話,她曾經跟公子坦白過嗎?
喬行雲皺眉看她。「喜兒?你沒事吧?」
「沒事……我大概倦了。公子,今晚喜兒先告退了,明早見。」她覺得自己好奇怪,而且想起那段奇怪回憶之後,她強烈地心痛,好似她的願望即將被捏碎、消失,就在她說了那句「喜歡」之後。
她的心很痛,卻不知道為何心痛、為誰心痛……
單喜匆匆逃出了喬行雲的房間。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這麼反常、這麼莫名其妙……當她仰頭望著夜空時,發現自己哭了。
她……為什麼要哭?
難道在那個她記不得的回憶里,發生了讓她難過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