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周末的東區街頭，隨著夜色逼近，瀰漫一股騷亂的氣氛。

騎樓之下，人潮漸漸湧現，不少踩著高跟鞋的美女成群結隊，在店家與店家之間走秀競妍。

她們個個衣著亮麗、妝顏完美，無論是姿色或身材，都不輸電視上的明星。

而整條街上，能吸引這些美女的目光，除了路上偶然經過的優質帥哥，便非路旁的地攤莫屬——

「小姐，這件洋裝怎麼賣？」

聽見有客人上門，正忙著點貨的安悅笙，立即露出招牌笑容。「哇！這位美女你眼力真好，這是昨天才剛到的新款，只要八百九就好！」

「八百九？」客人垂眉。「有點貴耶！」

「怎麼會？這是韓國新款耶！而且你摸摸這質料，保證跟百貨公司賣的一模一樣！你說百貨公司的衣服會只賣八百九嗎？」

「可是……這衣服又沒有牌子，怎麼跟百貨公司的衣服比啊？」客人繼續挑剔，其實是想要些折扣。

「這位美女，有沒有牌子不重要！你看我的攤子這麼小，但我的貨可都是正牌韓貨，跟其他攤子不一樣喔！再說你身材這麼苗條，這衣服穿在你身上絕對美的啦！」安悅笙見客人有些動心，連忙鼓動。「不然這樣吧！你算我今天第一個客人，我算你兩件一千三如何？」

「這樣啊……」被灌一大壺迷湯，又被喊了這麼多聲「美女」，客人不由得心花怒放。「不然我帶這件跟那件好了。」

「這兩件？」拿起衣服給對方確認，安悅笙笑得更燦爛了。「這位美女，你眼光真的太好了，我剛好只進一套，你買了就沒有了喔！」

「真的？」聽到不會撞衫的承諾，客人更高興了。

「當然嘍！」一手交貨一手點錢，安悅笙還是燦爛到不行的笑臉。「我這裡衣服流動率很高，Always是新款單品……對了，這是我名片，有需要就打電話找我，上面也有我的網址，歡迎隨時來看！」

安悅笙隨即從側背的包包里抽出名片，遞給對方，還不停點頭送客人遠去。「掰掰，歡迎再來。」

呼……

想到自己站了一小時，現在總算有點收穫，安悅笙不禁鬆了口氣。

東區本來就競爭激烈，再加上不景氣，最近生意真是越來越難做了。

尤其是他們擺地攤的，別說東西賣不賣得出去，光是一張罰單，都足以讓一天的辛苦白費。這時候，耳聰目明就很重要，隨時注意四周動靜，小心警察有沒有出現，絕對可以避免額外的損失。

正當安悅笙左顧右盼時，客人又上門了。這次客人一看就挑上了三件洋裝，手上還拿著兩件細量著。

安悅笙心喜，又介紹又拿衣服，完全沒注意到警察已經接近，等到附近的小販都閃了，她才發現苗頭不對。

幸好她的貨本來就帶得不多，大布一包就可以拎著跑，趁著人多混亂，只要溜進小巷子包準沒事。

於是她趕緊問：「那個美女，你要這四件嗎？」

「是啊。」可惜客人不知民間疾苦，還當自己在旗艦店VIP包廂，可以慢慢來。「不過我還想看耶！我想順便幫我妹妹買幾件……」

可惡！是大戶啊！

安悅笙不願砸了買賣，只好耐著性子等客人，直到警察都已經近在兩百公尺內，才終於兩手一包，不得不請客人等等。「美女，你等等，我先避一下風頭，等一下再讓你看——」

「前面的，不準跑！」

糟！現在連跑都嫌晚，要是被抓到就是人證物證俱全了！

正當安悅笙急得跳腳時，她發現身後停了一部黑色休旅車，休旅車的車身很高，底盤離地面也很遠，正好容得下她軟軟的包袱。

雖說車子不是她的，不過借藏一下東西，應該沒有罪吧？

心裡一想，她立即趴下身去，就將家當藏到那輛車底下——

「喂！小姐。」當她藏妥之時，警察也在她身後出聲了。「你在做什麼？」

「我……我東西掉了。」安悅笙咽口氣起身，還對他亮了亮手上的零錢包。「有事嗎？」

警察瞪她。「你知不知道這裡是紅線啊？」

啥？紅線？紅線干她什麼事啊？

她不解地問：「然後呢？」

「然後？」警察火了。「這裡不能停車啦！快把你的車開走！」

安悅笙這才發現原來警察所說的車，就是她身後的黑色休旅車。

「喔，對……」她搓手，乾笑打哈哈。「這是我的車……」

「那還不快開走？想等著吃罰單啊？」

要開車也要有鑰匙，問題是她哪來的鑰匙啊？「呃……警察大哥，你再等一下！我正在面交，面交完我馬上走……」

說完，她便轉向客人哈腰道歉。「美女，這四件都對吧！一共三千零八十，我阿殺力算你三千就好！」

「喔……」客人倒也識相，點了東西就打算走。

「對了，這是我的名片，有空上網多照顧喔！」

依照慣例地送客道別，回過頭，安悅笙驚愕地看著警察居然還站在自己眼前，額際已經嚇到沁出冷汗。

唉，怎麼警察現在都不抓小販啦？一直杵在原地，盯著她這個弱女子做什麼……

「你到底要走還是不走？」雖然這女生笑容甜美得像自己女兒，但他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好，我走……」安悅笙小手貼著車身，緩緩走了幾步路后，她忽然靈機一動，回頭又對警察乾笑。「可是我不會開車耶，老實說，我在等我男朋友，是他載我來的……」

「夠了！」警察終於喪失耐心，走到車頭記下車牌號碼。「紅線違規停車九百。」

九百?!那是她賣一件衣服的錢啊！

接著，警察又拿起對講機。「喂，忠孝東二段XXX號門口，車牌XXXX-XX準備拖吊……」

拖吊？好樣的，馬上再追加兩張四個小朋友，她心好痛啊……

等等，這又不是她的車，罰也不是罰她，她心痛什麼？

呃，不對！她的貨還在車子底下啊！

安悅笙趕緊制止警察叫拖車的舉動。「警察大哥，別這樣嘛！我男朋友馬上出來，真的！等等——」

「怎麼了？」

感覺身後被男人高大的身形擋住，安悅笙直覺回頭。那一瞬間，她的心神也被男人英挺的外表吸引住了。

他有一張英俊到不行的臉龐，身形也是天生的衣架子，還有雅痞的穿著風格，都讓他渾身充滿了優雅高貴的氣質。

連安悅笙只是一看，都能斷定他身價不凡。

「先生，這你的車嗎？」同性相斥，警察可沒被迷昏。

「是我的。」邢允聞大方承認，也料到自己大概要被開單了。

「行照駕照拿出來。」

邢允聞從西裝內掏出了皮夾，拿出兩張證件交給警察，大方得好像只是遇上臨檢。

「等等！」見他居然願意被開單，安悅笙趕緊抓住他伸出去的手，然後對警察甜甜微笑。「警察大哥，既然人都出來了，這罰單就不要開了吧！」

說完，她還楚楚可憐地看著警察，求他放水的意思相當明顯。

警察看看安悅笙再看看邢允聞，見她喊自己「大哥」，又有悔意，索性也就睜隻眼閉隻眼。

「我警告你們，紅線是不能停車的，要暫停車裡也得有人……」接著他轉向邢允聞。「還有，你放不會開車的女朋友顧車做什麼？要是車子被陌生人開走，你要她獃獃被綁是吧？」

邢允聞被罵得一頭霧水。「女朋友？」

「呃，是啦是啦！」深怕謊言被拆穿，安悅笙趕緊往兩人中間一站，轉移警察的注意力。「他知道自己錯了，下次絕對不會再犯，謝謝警察大哥替我出氣……」

邢允聞英眉一皺，俯望緊摟著自己手臂不放的安悅笙。

她是他女朋友？怎麼回事……現在談戀愛都不用先認識是吧？

「警察大哥你慢走啊！辛苦你了啊……」揮手送警察離開，安悅笙直到人都看不見了，才鬆了口氣。

幸好她夠機靈，否則這兩千九的罰單吃得多虧啊？

「小姐，」等她轉過頭，邢允聞面露微笑。「聽說你是我女朋友？」

被男人識破謊言，安悅笙一陣尷尬，不得不解釋。「我這麼說是為了幫你省罰單，要不是我一直拖時間，你的車早就被拖走了。」

他忍不住笑了。「所以我要說謝謝嗎？」

見他一笑，安悅笙瞬間愣住了。

天呀！這男人連微笑都好帥，該怎麼說……穩重中又帶點調皮，像個優質的好男人，又像個豪爽的大男生……

怎麼辦？是她不能抗拒的類型啊。

「呃，不客氣啦……」不敢再看他好看的俊臉，安悅笙再度趴下身子，趕緊拿出自己的家當。

「你——」

正當邢允聞對她的舉動一頭霧水，安悅笙也拿出了包袱，起身狼狽地對他笑了笑。

「抱歉，我剛借了一下你的車子，希望你不要在意……」

說完，她抽出一張名片，很有禮貌地遞給他。「這是我的名片，我叫小安，如果你女朋友有需要的話，可以帶她來看看，看在你今天救我一次的分上，我可以算你八折喔！」

邢允聞前後翻看那畫著五線譜跟樂器的可愛名片，一臉不解。「你在賣樂器？」

見他不明白，安悅笙給他一個大笑容。「不是，我在賣衣服。」

賣衣服？所以她包袱里裝的全是貨物嘍？

想起她解釋到一半的話，邢允聞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如此，你剛剛是靠我的車躲過罰單？」

難怪她會謊稱是他女朋友，還幫他跟警察求情，原來都是為了躲罰單啊……

「沒錯，謝謝你的幫忙。」再次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安悅笙決定跟萍水相逢的帥哥說再見。「好啦！我要走了，祝你周末愉快。」

率性地揮揮手，穿著紅色洋裝的安悅笙，像個發完禮物的聖誕精靈，瀟洒離開邢允聞的面前——雖然他的禮物只是一張廉價得可以的紙片。

真荒謬，現在又不是十二月，哪來的聖誕禮物？

邢允聞搖搖頭，隨即上車，駕車駛離東區。

爬上小公寓的頂樓后，安悅笙放下貨物，拿出鑰匙開門。

房間的燈壞了還沒修，家裡唯一的光源只有陽台的小黃燈，於是她放好家當，就把筆記型電腦抱到陽台外。

等待開機的時間裡，她走進廚房，一開冰箱就拿啤酒。

迫不及待地拉開拉環，啤酒氣泡頓時溢了滿手，她直接抬起手湊近唇邊，吸去險些浪費的酒液。

重新在電腦前坐好，她接著喝口啤酒，終於滿意地吐了口氣。「啊，好.舒.服喔……」

每晚下了班回家，來杯冰涼的啤酒，就是她一天最大的享受，比起什麼高檔的紅酒，她還是比較喜歡啤酒的平易近人。

忽然，電腦跳出一個視窗，安悅笙回神，立即戴上耳機。「喂？」

「小安，你怎麼現在才到家？」安怡築語氣著急。她從傍晚就找不到妹妹，到了十二點才見她上線。

聽到姊姊溫柔的聲音，安悅笙忍不住撒嬌。「姊，我告訴你，我今天超慘的！」

安怡築大她六歲，國中就到日本求學直到大學畢業，成長過程跟自己完全不同。在安悅笙的眼裡，姊姊獨立有主見，她在國外生活的歷練總能給自己很多提點，她總是想，是不是只要自己也學著獨立，就能跟姊姊一樣處事分明？

因此她才會在大學畢業之後，不顧父母的反對，堅持留在台北自力更生，但是台北的消費不比故鄉，幸好她從大學時代就有擺地攤的收入，前陣子也順利找到一份電視購物台的正職工作，可以彌補擺地攤的不穩定收入。

雖然有決心，但學習單飛的路還很長，她這隻雛鳥還是很需要姊姊的溫柔鼓舞，因此每次姊姊撥電話來，她都會像個小女孩，對姊姊露出要糖的嬌氣。

「怎麼啦？」

安怡築人在國外，前陣子知道小妹因為不想回鄉而跟家裡鬧翻，自那之後，她時常會主動關心妹妹的生活，並回報給南部的雙親。

「今天補貨的時候，老闆給錯了兩件衣服，結果我回到家才發現，偏偏那又是客人下標的衣服，害我只好再沖回去換一次，超累的……」說著，她還伸手揉揉自己跑到酸疼的小腿肚。

「噗！」安怡築笑出聲來。「明明就是你自己不小心，還賴老闆啊？」

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事當然要學著謹慎點。

安悅笙只好繼續搬出苦情話題。「而且我今天也沒賺到什麼錢，才賣幾件衣服警察就出來趕人，那時候我還剛好有客人，我又想賺錢又怕被開單，簡直緊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