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所以說，你跟思惠是在圖書館認識的嗎？』對恩恩而言，為了不讓自己被認出來，把話題繞在思惠身上打轉是最保險的做法。

『是啊，我跟她應該算是同事吧，我們都是圖書館的工讀生。』

『好巧唷，我高中的時候也在圖書館當工讀生耶。』雖然不想被認出來，但是基於女人與生俱來的那一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矛盾天性，恩恩還是忍不住試探地問著。

『我知道。』阿華點點頭。

『你知道？』恩恩感到驚訝，內心卻又忍不住竊喜，她想，聊了這麼久，阿華應該認出她了吧。

『是啊，你網誌上頭有寫啊。』阿華回答。

『呵呵，對對對，我有寫在上面。』恩恩乾笑了幾聲，她心中感到有些失望，難道自己高中的時候真的那麼沒有存在感嗎？

『你的網誌上所有的文章我都有看過，全部一字不漏都看完了，而且還看了很多遍。』阿華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著，這種感覺就好像偷窺人家的私密日記一樣，似乎也沒什麼好炫耀的。

『是喔。』

恩恩有點訝異，自己平常有事沒事就會把心事往部落格上面堆，也沒想到真有人會耐住性子一篇篇、一個字一個字地把它看完，一方面她覺得很開心，畢竟一個自己過去很喜歡的男生有注意到關於自己的一切，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感到相當尷尬，她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這種把網誌當成個人專屬的私密日記的行為，竟會在不知不覺當中把自己的所有一切毫無防備地攤在陽光底下。恩恩馬上想到了那篇關於過去回憶的日誌，不過，她知道自己有設定密碼，因此她隨即感到稍微放心了不少。

『對啊，要不是看過文章，我也不會知道思惠是你的好朋友啊，要不是看過文章，我也沒辦法找到你，然後跟你相約把學生證歸還給你啊。』

阿華趕忙為自己的行為解釋，雖然，他知道，在看文章的同時，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之中迷失在恩恩所寫下的每一篇日記、每一個段落、每一個字裡行間當中，他知道，在找尋失主的同時，他自己卻對失主產生了莫名的情感。可是，基於害怕嚇跑眼前的女孩，阿華還是勉強地壓抑住自己內心累積已久洶湧澎湃的情感。

『包括相簿嗎？』恩恩心想，如果阿華看過相簿，那麼總該會記得她了吧。

『是的，包括相簿。』阿華點點頭回答。

『所以…？』恩恩繼續試探地問著阿華，她想，看過照片之後，阿華應該對她或多或少有點印象吧。

『所以？』阿華反問恩恩，他不太懂恩恩的意思。

『嗯，沒事。』恩恩更加感到失望了，或許正如同思惠所說的，她的外型實在變化太大了。

『你的相簿里有什麼東西嗎？』阿華問，他仔細地回想自己在恩恩相簿中看到的一切。

對阿華而言，他從恩恩的相簿裡頭看到一個女孩的成長與蛻變，不過，他知道，這並不是恩恩想要的答案，其實，說實話，他實在不清楚恩恩究竟想問些什麼。

『沒有，算了，真的沒事。』失望兩個字明顯地寫在恩恩的臉上，但她卻假裝若無其事地以微笑帶過。

阿華雖然看出恩恩臉上寫著的失落，但他卻不知該如何安撫她，只能以淺淺的、尷尬的笑容回應。

『時間不早了，我想我該回去了。』恩恩看了看手錶，她找了個藉口想要逃離這個現場。

『那麼我送你回去吧。』阿華看恩恩拿著包包站了起來，他也趕忙跟著站起身來。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謝謝你。』恩恩禮貌地回答。

看著恩恩的背影漸漸遠離，阿華心中的落寞油然而生，雖然，他知道，自己有恩恩的部落格，也有她的手機號碼，並不會因此而和她失去聯繫，雖然，他知道，兩個人是同校同系的，甚至還有思惠這個共同的朋友，開學后還是會有機會見面，雖然，他很清楚，兩個人這次的見面，只是單純為了歸還一張學生證，但是，他還是為了最後寫在恩恩臉上的失落而介意著。

『究竟是怎麼了呢？我是做錯了什麼事，還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呢？要不然原本還和我聊得很愉快的她，怎麼會突然變得那麼不開心呢？』阿華坐在位子上，右手不自主地攪動著冰咖啡的吸管，他回想著今天和恩恩相處的點點滴滴，思索著自己是否說錯或是做錯了些什麼。

『是相簿吧？』阿華找到了這個細微的線索了，他記得提到相簿的時候，恩恩似乎就開始變得不太一樣。

『我看我還是趕緊回去，然後仔細再看看她的相簿，或許我可以發現點什麼。』阿華趕緊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去。

『啊，我怎麼這麼糊塗啊，竟然忘記這最重要的東西了。』阿華看到恩恩的學生證，它並沒有按照原定計畫般地回到自己的主人身邊，這張學生證依舊安安靜靜地躺在餐桌上。

阿華怕自己忘記，因此從一開始就把這張學生證拿出來放在餐桌上，沒想到，一見到恩恩之後，竟然什麼事都給忘光光了。阿華趕緊拿起桌上的學生證，連忙跑到櫃檯結帳，他心想：『不管來不來得及，我都得趕快追上去。』

『先生，您的消費總共是四百六十塊。』

阿華看了看皮夾，裡頭沒有零錢，他只好拿了一千元給櫃檯小姐找。

但是櫃檯小姐並沒有馬上幫阿華完成結帳的動作，她不急不徐地指著貼在背後的宣傳海報，並且很盡責地說著：『我們餐廳正在舉行「消暑一夏」特惠活動，只要您消費滿五百元，除了可以馬上打九折之外，還可以得到我們的VIP貴賓卡，日後只要來店消費都享有九折優待，生日還會有驚喜小禮物喔！因為您今日的消費是四百六十元，還差四十元就滿五百元了，您要不要考慮買個小蛋糕來湊足五百元呢？』

『不用了。』阿華回答。

『真的不考慮嗎？』櫃檯小姐再次和阿華確認。

『是的，我不需要。』阿華雖然心急，但仍舊心平氣和地回答。

『先生，這個機會非常難得喔。』櫃檯小姐繼續慫恿阿華。

『真的不用了，謝謝。』阿華眼神望著餐廳外頭，著急地尋找著恩恩的身影，他繼續耐住性子，微笑著回答櫃檯小姐。

『您確定不要嗎？』櫃檯小姐繼續詢問。

『我非常清楚，也非常確定，我不需要，我真的不需要。』阿華終於受不了了，他抬高音量回答，被嚇到的櫃檯小姐總算很識相地不再勉強他了。

花了許多時間，終於把帳結好了，阿華追出餐廳，放眼望去，卻不見恩恩的蹤影。餐廳附近有一座公園，阿華決定先到公園去逛逛，一方面他希望可以平息方才結帳時一肚子的怒火，另一方面他則期待著可以在公園裡面找到恩恩。

恩恩走出餐廳之後，原本打算直接返家，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她走到了餐廳附近的公園裡頭。這個時間正是適合午睡的時刻，公園裡頭一個人影也沒有，這樣安靜的氣氛，正適合現在的恩恩。

恩恩選了一棵大榕樹下的長板凳坐了下來，微風輕輕拂過她的髮際，就像是一雙溫柔的手安撫著她不安定的情緒。

『為什麼認不出我來呢？』恩恩低聲地說著：『別人認不出我來就算了，唯獨你，你不可以不認得我啊。』

『我以前是那麼樣地喜歡你，可是你現在卻不認得我。』

『你曾經傷我傷得那麼深，但是，當你再次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卻發現，自己還是那樣喜歡著你。』

『林恩恩啊林恩恩，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沒出息啊？』風再怎麼溫柔地吹拂，似乎都撫平不了恩恩此時激動的心情。

眼看整座公園四下無人，終於，恩恩忍耐已久的情緒一鼓腦給爆發出來了，她站起身來對著天空大喊：『李志華，你這個大笨蛋。』

『李志華，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嗎？』

『李志華，我是圖書館小林妹啊。』

『李志華，是我啊，記得嗎？我是圖書館小林妹啊。』

『李志華，難道，你不認得我了嗎？』

大吼大叫了好一會兒之後，恩恩總算鬆了一口氣，她彎下身子，喘了口氣，接著，抬頭挺胸對自己說：『好啦，林恩恩，沒事了，不管是不是還喜歡著他，你還是要繼續努力地過生活。』

突然間，背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喚著她的名字，一聽到這聲音，恩恩立刻知道那是誰，她不敢回過頭去看，但是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轉過身去。

『林恩恩。』阿華看著恩恩，他才踏進這座公園，遠遠地，就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循著那聲音，他找到了恩恩。當然，恩恩剛剛那一陣大吼大叫，阿華也全聽在耳里，他知道此時的恩恩跟他一樣尷尬：『我…。』

『你…。』阿華走到恩恩面前，他把恩恩的學生證歸還給她：『你的學生證。』

『我…。』恩恩接過學生證，她明明羞紅著臉，但卻又強裝鎮定：『喔，謝謝。』

拿回學生證之後，恩恩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阿華一個箭步狂追上來，拉住恩恩。

『你是…圖書館小林妹？』阿華看著恩恩，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問恩恩。

『是。』恩恩堅定地看著阿華的眼睛：『沒錯，我是，我就是圖書館小林妹。』

恩恩掙脫阿華的手，再度轉過身，她快步往前走去，阿華緊緊跟在後頭。

『別再跟了。』恩恩並沒有轉身回頭，她只是停下腳步，低著頭，淡淡地對阿華說：『再見了。』

『我們…真的會再見面嗎？』阿華擔心地問恩恩。

恩恩沒有回答，她繼續向前走去，只留下阿華停留在原地。

看著恩恩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地平線，阿華的心彷彿被掏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