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有時候，無論怎麼提醒自己，就是會出一點小差錯。
當潘式祺見到男廁，自然而然便想走進去。
以往，他都是看到廁所內的男同學們瞠目結舌的望著他而趕緊退出來。
這次，當他又忘記自己的性別正一腳踏進去時，吳克庭正好從裡面走出來。
「堂可臻，女廁在另外一頭才是吧？」吳克庭一臉好奇的看著她，曾聽一些男同學說過，她好像常上錯廁所。
「我……不……我、我是要去福利社。」
潘式祺支吾的說著，就怕被看穿了。
「是嗎？」
吳克庭邊說，邊走在她的身旁，好似目的地正好與她相同。
兩人沉默走了一會兒后，吳克庭開口了。
「東隱……他變了。」
是啊！以往帶領他們飆車的陸東隱竟告訴他再也不飆車了，以前飆車是因為無事可做，可是現在，他不想再讓所愛的人擔心。
顯而易見，比起往昔拼了命追求高速快感，他更加珍惜他身邊的堂可臻。
聽到陸東隱的名字，潘式祺臉蛋微紅的抬起頭望向吳克庭。
然而看著堂可臻美麗迷濛的栗色大眼，吳克庭對她笑了笑。
「你的力量真是大呢！因為你，東隱不但放棄飆車，也不再像往昔那樣冰冷，終於有了些情緒反應，甚至還會關心別人。」
他猶記得當他一直惋惜他再也不飆車時，陸東隱竟對他說——
「你也考慮看看別再玩了，畢竟你爸媽一直都很擔心你，不是嗎？」
吳克庭嘆了口氣，望向讓飆族起了重大變化的甜美女孩。
「為了你，東隱真的什麼都會做。當他的朋友以來，我從不曾見他這麼重視一個人，對你，他是相當認真的。」
說到此，吳克庭突然停下腳步，臉色凝重起來，目光直直的盯著她。
「所以，如果你敢欺騙東隱的感情，你敢負了他……我和其他弟兄絕不會放過你！」
他瞪著眼前明顯被他嚇到的可人女孩，倏地，表情有一百八十度轉變，哈哈大笑起來。
「哈！開玩笑的啦！看你嚇成這個樣子，我當然看得出來你對東隱也是一心一意，你怎麼可能會欺騙他？」
吳克庭不斷地笑著，沒注意到潘式祺顫抖不停的身子。
等他笑夠了才又看向她，好聲地請求道：
「嫂子，剛才跟你開的玩笑千萬別讓東隱知道，否則我一定會被他殺了！千萬拜託了，你可別說啊！」
到了中庭后，吳克庭與她分開往操場走去，留下猶是佇立原地的堂可臻。
吳克庭想得很周到。
他擔心跟她在一起太久會落人口實，傷了兄弟情誼。
抬頭眯眼望向藍白的天空，他心裡真覺得堂可臻是個迷人的可人兒，不過，她是東隱的人，而且她選擇的人也是東隱……
算了，什麼都別想了！
就連飛車，他也打算放棄了。
一部分自然是因為東隱勸他，而主要的原因是前天老爸交代他把二寸照片的底片放在他容易拿取的地方，免得要用時找不到。
好狠哪！老爸！但……
相當奏效。
***
A棟頂樓。
「怎麼，跟他吵架了？那麼難得傳簡訊找我！」
堂可臻姍姍向潘式祺走來，淡然的口氣中有著揶揄。
「臻，我……」潘式祺抬頭望她一眼，又頹喪的低下頭。「我真的是一個自私糟糕的人，因為自己割捨不下，竟玩弄了東隱的感情。」
堂可臻在他身旁坐下，「你總算髮覺事情的嚴重性了。」
「嗯……」
「沒辦法回頭了？」
「嗯……」潘式祺痛苦的將臉埋進手裡。
他究竟該怎麼辦？
「祺，只在乎曾經擁有。」
潘式祺抬起茫然的臉，不解的看著堂可臻。
堂可臻神色淡然的說：「你們不可能在一起的，不過你可以擁有這個學期，跟他盡情的談戀愛。當然，你得小心不要泄露身分，等時間一到，我們將回到原來的學校。到時，你漸漸斷絕跟他的聯絡，反正遠距離戀愛本來就不容易維持。就這樣，什麼都別揭穿的讓感情慢慢淡去，將這段日子發生的一切當成一場夢，埋藏在你的心中，永遠別再說起。」
「把東隱……當成一場夢？」
「對，一場再美麗不過的夢。」
潘式祺悲痛懊喪的垂下頭。
知道他心底百般不願，堂可臻輕撫著他柔軟的髮絲，「祺，這是唯一的辦法。」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只是，他真的很難過。
他明了是他要求太多，陸東隱原來根本不可能屬於他的，是他欺騙了他……如果，一切真相揭開了……
他倒抽一口氣，「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珍惜跟他在一起的這段日子。」
說完后，兩人靜默下來，不發一語。
似是想到什麼，潘式祺揩去眼角的淚水，關心的問：「你呢？可臻，你最近還好吧？鞏嘉莉有找你麻煩嗎？」
「你說呢？」
堂可臻語氣依然平淡，卻有獲勝者的氣勢。
其實潘式祺多少有聽到一些傳言，對於鞏嘉莉的追求，堂可臻對她無情的相應不理，讓她在眾人面前喪失顏面不說，堂可臻還故意溫柔的對待她的姊妹淘，讓她們姊妹反目成仇。
看著堂可臻堅毅的側臉，潘式祺有點羨慕她，她總是能冷靜的處理每件事。
噹噹當……上課預備鐘響起。
已經要上課了，他們雙雙站了起來。
潘式祺在她的身後說：「那個鞏嘉莉老是誇言沒有男人能拒絕得了她，但這回她可踢到鐵板了，因為可臻你並不是男……」
說話的同時，他一手往堂可臻的左肩拍去，當他意識到自己手上的動作並且感到後悔時，他的眼前已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被過肩摔在水泥地上。
「媽呀！好痛呀！臻，你好狠！」潘式祺被摔得四腳朝天，躺在地上哀叫。
堂可臻一臉抱歉的拉起他。
「你明知打我的左肩，我會做出這種反射動作的。」
「嗚……我忘了嘛！好痛喔！」
潘式祺覺得自己相當凄慘，心裡的痛已經無法排解了，現下身體又被摔得整個人快散了。
他的眼淚真的快停不下來了。
痛痛痛……
當潘式祺從頂樓撐著腰走下來時，上課鐘聲已響。
他正準備回教室，忽地在後花園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原本走向教室的腳步轉了方向，果然，他見到了陸東隱。
潘式祺忍著身體的疼痛緩緩走向前，才要喚他時，赫然發現他的面前站了個白皙清秀的男孩。
男孩的臉紅得不能再紅，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個告白場景。
這是什麼情形！
他知道最近陸東隱冰冷的表情緩和了一些，有些人會藉機跟他說話，但不代表可以隨便向他告白啊！
醋勁大發的潘式祺氣得想上前阻止，然而疼痛的身子拖累他的腳步，男孩的愛意已逸出口中。
「東隱學長，我知道你已經有了可臻學姐，我知道你是不可能看我一眼的，可是我……還是好想對你傾訴我的心意，我一直好喜歡……」
有沒有搞錯，他到底在說什麼？既然知道陸東隱有我了，他竟然還……
「夠了沒！你這個死變態！」
突地，陸東隱冰冷無溫的聲音讓潘式祺的心重重一沉。
他面前的男孩更是慌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陸東隱冰冷的聲音益發可怕兇狠。
「齷齪下流！滾！我再見你一次，就揍你一次！」
男孩聞言，登時嚇得轉身逃走。
當男孩行經潘式祺時，他看到男孩心傷痛哭的臉，潘式祺覺得這也是他的臉。
「小臻，你怎麼在這裡？」
陸東隱發現了她，向她走了過來。
「你剛剛看到了？真是噁心變態，竟遇上這種事。」他兀自不屑的說著，沒發覺身邊的人全身抖得厲害。
「可、可是……東隱，你會不會太苛刻了？畢竟，同、同性戀也有愛人的權利。」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地說著。
不意眼前的陸東隱臉色變得更加陰沉難看。「什麼權利？變態就是變態！噁心至極！他們……最好全都從世界上消失！」
聽著他的惡意批評，潘式祺開始惱怒起來。
「太過分了，東隱，別人有別人的愛人模式，如果你不接受，最多你回絕就是，你這樣無情的謾罵羞辱，心胸未免太狹窄了。」
「你為了那個天殺的變態跟我爭吵？」
「東隱，你不該這樣侮辱……」
未待她說完，陸東隱怒罵聲「混蛋」，而後忿然的轉身離去，將堂可臻遠遠丟在身後。
他的內心憤怒至極，他以為她懂他的，現在她竟然為了那個混蛋跟他吵架，為了……跟那個人一樣的混蛋。
陸東隱一進入教室，整個課堂上的氣氛隨即變得相當凝重，就連陳導師上起課來也結巴不已；吳克庭也戰戰兢兢的看著他，不敢跟他搭話。
陸東隱氣憤的握緊雙拳，過了一陣子，見那個被他拋下的人仍遲遲未進教室，他又突然站起身往外走去。
頓時，全班總算鬆了口氣。
他循著方才的路徑尋著堂可臻，到了中庭時，見到一個扶著牆壁、困難地慢慢移動的身影，他立即奔了過去。
「小臻，你怎麼了？」方才的怒意已完全消失，現在他只擔心著她。
「不用你管！」潘式祺扁著嘴淚流滿面，兀自扶牆走著。
「小臻，剛才……是我不好，彆氣了，好嗎？」即使不覺得自己有錯，陸東隱還是決定先退了一步。
當他的手觸到自己的背時，潘式祺驚叫起來：「好痛，別碰！」
陸東隱緊張起來，「小臻，你哪裡疼？我帶你去保健室。」
「不！不可以，我不要去保健室，絕對不去！」
潘式祺萬分驚恐地大喊，他不能去保健室，如果護士小姐要幫他檢查身體，如果他的秘密被發現，那陸東隱……
「不！我不去！不——」
陸東隱擔心的抓著她的肩膀，不解她為何會如此劇烈的抗拒，一咬牙，他將她一把橫抱起。
重心驟然離開地面的潘式祺更加恐懼，慌亂地揮舞著手腳。「不要！放我下來！我不要去！東隱，求求你別帶我去，不要！」
「好，我們不去保健室。乖，別亂動，否則你的傷勢會加重。」陸東隱輕聲地安撫，極力讓她冷靜下來。
終於，當潘式祺發現他們並非往保健室的方向前進時，一顆緊繃懼怕的心才放鬆下來，軟軟的靠在陸東隱的肩窩處細細啜泣著。
最後，陸東隱走到他總是枕在她腿上睡覺的大樹下，只是這回是他讓懷裡的小人兒側坐在他的膝上，輕輕倚在他的胸前。
「小臻，這樣還會痛嗎？」
潘式祺仍在氣頭上，不答話。
「小臻，是我不好，不該惹你哭，彆氣了？」
「哼！本來就是你的錯！」他扁著嘴嗔道，看來還是很氣。
看著懷裡的人仍低著頭不想理他，陸東隱吁了口氣，倏地抬頭看著從樹梢葉縫間篩下的陽光。
過了好久，他才淡淡的開口道：「我爸是被一個男人帶走的。為了那個男人，他跟我媽離婚。我爸從來不曉得那無數的夜裡，我是如何聽著媽暗自飲泣的哭聲入眠……」
第一次聽到他對自己吐露內心的秘密，潘式祺抬起驚訝的眼眸看著他。
陸東隱對她無奈地笑了笑，繼續道：「我爸很有錢，是個龐大企業的高級主管，也許因為我是他留下的血脈，也許是心裡的內疚，對我們的生活他一直是不虞匱乏的供應著，有時他回來看我，也總是毫不吝惜的帶來無數貴重的東西。
「他說過他什麼東西都會買給我，願意為我做任何事，但我唯一想要的是，他能愛我媽。
「現在我媽總算走出陰霾，也開始跟其他男人約會，一個接一個不停的替換著，有時我甚至懷疑，她是否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她已經好一段時間沒回家，我已經記不清上次看到她是什麼時候了。」
說到此，陸東隱深深吐了口氣，其中不知隱含了多少痛苦。
「全部都是那個男人害的！是他毀了我的家……所以，我痛恨同性戀有什麼錯！」
聽到這裡，潘式祺已淚流滿面，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只能緊緊環住他。
陸東隱抬起她哭得梨花帶淚的小臉。「小臻，別哭，這些事對我來說已經不算什麼了。」
「可是我……好難過……」就因為陸東隱遭遇過這些事，所以之前他才會那樣封閉自己的感情，整個人冷冰冰的。
「傻瓜，比起那些已經相當久遠的事，我更不想看到你哭泣，笑一笑好嗎？」
儘管陸東隱溫柔無限的安慰著他，潘式祺還是依樣哭得淅瀝嘩啦。他邊用力抽氣，邊哽咽的勉強道：「東隱……對不起……」
「傻瓜，幹嘛跟我道歉？」
「東隱，有件事真的很對不起，但是我沒辦法……我真的好喜歡你，所以……對不起……」
「你這小傢伙是怎麼了，突然說話語無倫次的？」陸東隱輕笑著問，她突然對他說出喜歡他，讓他有些欣喜。
潘式祺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緊緊的摟住他的頸項細聲哭著。
對不起，東隱，請你原諒我的自私，明知道我不是你要的人，甚至是讓你打從心底感到痛苦的人；然而，我還是欺騙了你，還是想要在這段時光里擁有你……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等到這個學期結束，我會永遠消失在你的面前，什麼事都不讓你發現，不讓你再受到傷害。
即使，我們各自在未來里，會遇到不同的人，我一定會永遠永遠記得你；即使，你早已忘了我……
樹梢上的陽光已漸漸移位，陸東隱輕輕撫著趴在他腿上哭到睡著的女孩。
「小臻，醒醒，你的背好多了嗎？如果不想去保健室，等會兒我帶你去看醫生。」
潘式祺揉了揉有些紅腫的惺忪睡眼。「唔……沒事的，以前我也常被摔，一開始會很痛，過幾天就沒事了。」
「被摔？是誰欺負你？」聞言，陸東隱目光狠厲起來。
察覺自己粗心說錯話，潘式祺急忙道：「呃，沒有啦！沒有人欺負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
「怎麼這麼不小心。」他的眼裡滿是不舍心疼。
說著謊的潘式祺不好意思的對他吐吐舌，看著往常冷漠的陸東隱對他露出擔心憐惜的面孔，他心底甜絲絲地往他懷裡偎去。
「我真的沒事，東隱……」
攥緊身邊男人的結實臂膀，攫獲他炙熱的體溫與全心的關懷，此時的潘式祺只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唯一能擁有他的人。
然而看著樹梢上漸漸消失的陽光，他心底的甜蜜乍然退去，一股說不出的害怕又爬上他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