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寧。
江蘇巡撫劉全章帶著顧當家,連夜趕往江寧求見兩江總督富祥。
兩人進了總督府,待通報富祥后,立即被帶往富祥所在的內院。
「下官參見大人。」
「劉巡撫,怎麼深夜來訪?」
「稟大人,榮巽親王有下落了!」
「喔?」富祥外衣穿到一半,神色一變,立即起身至桌前坐下。「他在哪裡?」
「依顧當家的說法,他人恐怕正在蘇州……」
「恐怕?!」富祥桃眉怒問。「什麼恐怕?不是說知道他的下落嗎?」
「這……」劉全章也說不明白,只好示意顧當家上前解釋。
「稟大人,小的幾日前去拜訪君新當家,見著了一個生人,看樣子身分不是一般,而且他很護著君新當家,一見是我,便扭斷了我的手臂!」
「那你怎能斷定那就是榮巽親王?」
「小的沒有斷定,只是那人本事神通得很,竟還從胡管事那裡問出君家的事情……」他那日聽聞安書一席話,便懷疑是身邊的胡管事露了口風,因此起了嫌隙,命人殺他滅口,沒想到派去的人沒有得逞,胡管事反而就此失蹤,他怕自己會出事,這才急急來報。
「況且劉巡撫交代過時機敏感,只要君新當家身邊有一點鳳吹草動,寧可誤殺也不能大意啊。」
劉全章幫腔。「是啊!大人,這時候故意接近君新當家的還能有誰?就算他不是榮巽親王,我們也該提防著點才是。」
「嗯。」富祥拂拂鬍鬚,冷靜把事情想過一次。「說得有理。」
若他真是榮巽親王,那他們自然得提早做準備,若不是,他們也得監視著,以防他是榮巽親王暗派的眼線。
總之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索大人的警告他不能不聽。
「那,大人,這會兒該怎麼辦?」
「繼續盯著。」富祥下令。「另外,找機會去警告一下君新當家,教她可不要忘了我們的協議,我既能讓君家織綉活下來,便也能讓君家織綉再死一次,教她不要想扯我後腿,凈幹些傻事……」
「是。」
「還有,」富祥又想到什麼,開口吩咐。「找機會試試那生人,他若是榮巽親王,肯定有什麼馬腳可捉,你們兩人都給我當心點,知道嗎?」
「是,大人。」
富祥回過身,想索大人還真是有先見之明,榮巽親王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看來他只有謹慎為上,萬不得已,或許得痛下殺手,連那唯一知道內情的君新當家都給除掉才是……
自爹爹過世以來,無瑕頭一次覺得自己幸運。
她不但遇見安書,與他相知相戀,幸運的是他父親還在胡為官,可以為她平案洗冤,而且綉坊的生意也穩定下來,新綉品的進度順利,在杜家綉坊的幫忙下,君家織綉有望提早幾天完成訂單。
望向窗外月色,她想一切定是爹爹冥冥之中在保護自己,她在紙船上寫的那些話,他肯定是收到了……
「姊姊!」這時,無闕高興地安進屋,手中抓著一張畫紙。「你看安師傅今天給我教了什麼?」
無瑕微笑起身,接過他遞上的畫紙。「讓姊姊瞧瞧……哇!無闕已經會畫海棠了,還這麼漂亮?」
「妨姊喜歡海棠嗎?」無闕卻揪眉問她,隨後嚷道:「我知道姊姊最喜歡牡丹了,你臨牡丹也綉牡丹,可我拜託安師傅教我畫牡丹,他偏是不肯教--」
「說不定這會兒學牡丹,對你還太難呢。」無瑕溫柔地安慰他。「只要你繼續學,安師傅總會教你畫牡丹的。」
「可我想看安師傅畫的牡丹,說不定比姊姊畫得還好看昵……」
安書在這時踏進屋來,微笑答話。「無闕,我畫的牡丹勝不過你姊姊畫的,要學牡丹,你得親自向姊姊請教。」
無瑕望了他一眼,心中被他說得有些喜,可也知道這是哄人開心的話。「四爺,我也是學人本事的學生,怎能勝得過你這當師傅的?」
「青既出於藍,有不準勝於藍的道理嗎?何況你的師傅可是壽平,他教的學生怎麼會羞?」她是真學到了壽平的本事,否則他不會一見她的綉樣,便以為是壽平畫的牡丹。
見他一直抬高自己,無瑕被說得赧顏,便巧笑問他。「真要論畫技,四爺可比我高,我倒想知道四爺的師傅是誰,莫不是那榮王吧?」
她的話讓他一時啞口,因為自己是隱藏身分靠近她,他這才處處小心,連無闕要他傳授牡丹畫法,他都堅辭不授,就怕無瑕會發現與那幅「春風面」神似之處。
「我的師傅怎麼可能是榮王?想他榮王養尊處優,會收學生的嗎?再說他的畫其實不過爾爾,只是牡丹畫得精些罷了。」
無瑕聽他這麼評論榮王,心中不免為他叫屈。「可我聽壽師傅說過,榮王不只牡丹畫得好,他的百花也各有千秋,只是我無福見識罷了。」
她說他的話不對呢……
安書在心裡吃味了一下。敢情她欽慕那榮王,勝過她眼前的自己?
就算她不知道自己便是榮王,但當著心上人的面說著別的男人好,連一分都不顧忌他會吃醋?
他於是反駁。「那是天下人溢美過分,我曾到榮王府上拜訪,他的畫我也瞧過,喏……就說他的金菊,還不如無闕畫得生動寫意昵……」
無瑕聞語抿唇,為他小看了榮王的畫而有些鬱郁。「四爺這話可過頭了,無闕才幾歲孩子?說你的菊花能與他相比還羞不多……」
雖然她未曾見過榮王,但識畫如識人,他的畫打第一眼便深深吸引她,自然視他為崇拜的對象,然安書同為習畫之人,對他卻無半字褒揚,這可教她不解。
安書故意試她。「好,那你倒評評,究竟是我的畫好還是榮王的好?」
「這……」無瑕無言以對,雖說她欣賞榮王的畫,但安書的畫功與他恐不相上下……何況一人畫牡丹,一人畫金菊,要她怎論得出高下?
只見無闕在旁擠眼,小聲教姊姊回答。「姊姊……就說安師傅好准沒錯--」
沒想到連無闕都站在他那邊,可她怎能這樣便妥協,凈說他的好呢?
她想著,還是道:「這有些難評,不過牡丹的技法高深些,除非你也畫幅牡丹與『春風面』比較,否則想那榮王還是技高一籌……」
安書聞言一怔,見她還是堅持已見,一時真不知道該高興自己的畫技被她看重,還是哀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竟贏不過那她未曾見過的「榮王」?
可仔細一想,這何嘗不是無瑕另一個令他心動之處,她雖是一名文弱女子,但胸有秉見,性子外柔卻內韌,所以才能在被富祥威逼后,還掛心著要為鄂家雪冤,讓他也為她折服……
無闕一見安書的怔容,便急得直嚷:「姊姊,就讓你說安師傅好嘛!安師傅是在吃醋昵……」唉呀呀,連他都看得出來,姊姊怎這麼笨昵!
吃醋?
無瑕聽見此語,目光也驚訝地轉向安書。他……在吃醋嗎?
難怪他會說著沒道理的話……原來,他是因為自己對榮王的欣賞而吃味了?
她臉色立轉愧疚,暗斥自己怎麼就沒發現,他會因為自己說別的男人的好而生了醋意昵?
「四爺,我……」
「沒關係,你別信無闕亂說,我沒有吃醋。」安書溫柔一笑。天底下哪有人吃自己的醋?再說無瑕對榮王的褒美,也是兩人交心的證明,一生能覓得如此知己,他又怎麼不會打從心底高興?
想著,他也轉向無闕。「無闕,剛派給你的作業還不去畫,否則明日可不教新畫法了。」
「好,我馬上去畫……」無闕自從認了安書做師傅,便是他說什麼應什麼,乖巧得很。
直到無闕跑得無蹤,無瑕才打量著安書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四爺,剛剛真沒吃醋?」
他回頭望她,當見到她一臉的無辜緊張,就算還有想逗她的心思,也全為她化成了滿斛柔情。「沒有。」
可無瑕心裡彆扭,依然咬了咬唇,惱怪自己竟這麼后如后覺,一點也沒考慮過他的心情,想這會兒他說沒有,那肯定騙人的。
「你千萬別誤會!我對那榮王只有畫技上的崇拜,其他的再也沒有了,我……」她抬眼望他,連羞都顧不得了。「我心底只有你--」
見她情急於色,像急著要把心掏出來給他看似的,安書心底充滿了被愛的滿足,目光也更是深情。「我知道,所以我才不吃醋,因為我在你心中是最重要的,想那榮王有日若出現在你面前,你的心肯定還是我的。」
「四爺……」被他這麼看透心思,無瑕的粉頰漾起緋紅,害羞地低下頭。
安書伸手抬她的下顎,將她的嬌怯看個清楚,像永遠烙印在腦海中似的,然後,他動容地吻住她的唇瓣。
被他溫熱的氣息籠罩,她心頭一顫,隨即也柔順地閉上眼,任他主動吻她的唇,佔據她的芳腔。
當他伸手抱緊她的,她也抬起手圈住他的頸,兩人的身子糾纏在一起,在窗外月光的映照下,投射出合而為一的剪影……
安書押定胡管事這條線,並沒有白押。
那日他雖然無意間對顧當家泄了口風,讓顧當家心生警惕,懷疑起胡管事,於是派人除掉他,幸好他們早先安排人跟緊胡管事,這才救了他一命,也讓胡管事徹底失忠於顧當家,轉而對他們供出一切。
安書命人格胡管事妥善藏身,保護他的安危,因此他們也從胡管事那兒問出,當初富祥為了補償顧當家撕毀讓渡書的犧牲,曾經送過顧當家白銀五十箱之事。
據他說,那五十箱白銀的每錠銀子底都印著江寧府造銀的字樣,足以證明是兩江總督富祥的饋贈。
只要能從顧當家那搜出這蚍銀子,就能證明富祥唆使劉全章及顧當家二人共同威逼君祿風的事。
屆時,他也自然能證明鄂海的清白,還無瑕及君家一個正義公道……
只是……
一旦事證搜集完全,他該怎麼跟無瑕解釋自己的真正身分?
他身為欽命的查案官,不可能不與無瑕、富祥等人對質,到了那時,他是榮巽親王的身分必定會為無瑕所知,屆時該怎麼向她解釋?
不!不能等到那個時候,他必須在出示身分之前,先把實情跟無瑕說明,說他靠近她是為了查案,隱瞞身分是為了了解真相,不是真心要欺騙她……
回到西滿樓的客房,三元立即迎上前。「公子,奴才照您的吩咐跟緊了顧當家,發現了一件事。」
安書在案前坐下。「什麼事?」
「前日他進了劉巡撫的宅第,沒有多久便與劉巡撫同出,不過不是回顧家,而是一起出了城。據奴才查探他們的方向,是江寧沒錯……」
「江寧?」安書凜色,這不擺明去給富祥通風報信嗎?
「應該是顧當家發現派去殺害胡管事的人手失敗,連同胡管事都失蹤,這才起了疑心,找了劉全章去見富祥吧……」
「公子,既然他們已有疑心,那該怎麼辦?」
「富祥給顧當家的那批銀子,得早日查到藏在何處……三元,胡管事真不知道銀子在哪兒?」
「看樣子是真不知道,據他陳述,顧當家收了銀子后便命人分運他處,一時都沒待下,胡當家也沒見銀子回來過……」
沒有回來?那麼一大筆白銀,顧當家怎能贏得滴水不漏,難道是花掉了?
可那是江寧府造銀,官制白銀,誰敢擅收這一大筆數目?
在安書為案情苦思時,無瑕則在杜家綉坊點貨。雖然離交貨給各家掌柜的約定日還有幾天,但綉作的進度順利,完工速度超越預期,無瑕盤算著或許不待期限到來,她就能把貨品全數出清。
當她點完綉作后,返回杜家大堂,面見自己的姑姑。
杜家夫人君福雲一見她來到,便笑開了一張親切的溫潤容顏。「無瑕,都忙完了?」
「是,姑姑。」原本正朝君福雲揉腳的丫頭讓開身來,於是無瑕便乖巧地在她身邊坐下,接手丫頭的工作,替她捏捏大腿。「姑姑,您的風濕可好些了?這些日子天氣多變,不會是加重了吧?」
「沒的事,只是老樣子,站久就發疼。」
「之前溫良堂開的帖子可有按時服用?」君福雲的風濕是痼疾,無瑕從以前就很關心她的病。「爹爹說您的體質跟我一樣,不是什麼大夫都看得好的,葯也不能隨便試,得吃固定的藥單子。」
君福雲微笑,她的身子骨遺傳自君家,君家的孩子體質比較特別,所以治病的藥方也得謹慎。「知道,瞧你呢!比我的親生女兒還盯我。」
她嬌笑以對。「姑姑,您又沒女兒。」她膝下可都是兒子。
「怎沒有?你比我不存在的女兒還盯我,我看你就是了。」回她一句,君福雲樂得笑開,在抬手蓋杯的同時,也想到了什麼。「對了,無瑕……」
「嗯?」
「我聽說……你給無闕找了個學畫師傅?」
聞言,無瑕暗自凜息,想起寶相擔心的傳聞。「是。」
「是個男人吧?」君福雲的臉色凝重了半分,也低斂語氣。「這君家如今只剩你了,你一個黃花大閨女,怎麼可以與男人共處一屋下?」
「姑姑,您不用緊張,他是好人……」
「不管好不好,是男人總對吧?」君福雲也是近日聽到些風聲傳聞才知道此事。「這可不成!你都沒許人呢,萬一發生什麼事,日後讓我怎麼面對你爹?」
她立即表示。「姑姑,不會的。他真是個好人,他已經救過我很多次,就連這次新綉作的事也都多虧有他,您真的不必擔心……」
見她這麼護著那男人,君福雲不禁多了心眼。「怎麼?這男人真那麼好,好到讓你喜歡上他了?」
無瑕語窒,嬌顏轉羞。「姑姑……」
還真是這麼回事?
「給姑姑說,他叫什麼名字?」
畢竟是親姑姑,無瑕如今的長輩只有她,自是不會隱瞞。「他姓安,名書。」
「安書?」君福雲把他的名字記住。「他是哪裡人,家裡做什麼營生?」
「他是京城人,祖輩做過毛皮生意,如今父親在朝為官……」
「是官家子弟?」君福雲聞言倒鬆口氣,想也是有身分的人,確實匹配得上他們家無瑕。「沒娶過親吧?姑姑可不許你做小,要嫁人,你絕對得做正室。」
無瑕微微生羞。「他沒有娶親,還是孤家一人……」
「這樣我就放心了。」既然他們是兩情相悅,君福雲自是不會阻止,只是身為長輩,她還是得為侄女打探清楚對方的身家。「既然他爹在朝為官,那是在哪部?你可知道?」
「聽說在軍機處……」
「嗯。」若真如無瑕所說,那還真是樁好婚事……君福雲沉吟微笑。「總之,找個日子帶他來見姑姑,如今我是君家唯一的長輩,讓我見見他,談談你們的事,你也好有個依靠,別讓他以為自己身分高點,便可以輕看你或欺負你--」
見姑姑並不反對,也有意為他們正式說媒,無瑕不禁含羞低顏。「是……姑姑。」
假如姑姑真向安書提起親事,他會同意嗎?
無瑕忍不住猜測他的心意,一顆芳心為他沉浮,期待又害怕……
隔日,不待無瑕與安書商議去見姑姑的事,君福雲便親自上門來。
「姑姑?」一見到她親自來訪,無瑕很是訝異。「您怎麼來了?」
「我非來不可。」君福雲神色嚴肅,也注視四周。「那位安公子呢?」
「他出去忙事了……姑姑,您身子不好,先坐下吧。」無瑕趕緊扶她入座,交代身邊的寶相。「寶相,快去給姑姑泡茶,記得用清心茶。」
「是。」
「免了,這會兒就算喝清心茶,只怕我的心也清不了。」
「姑姑……」
「無瑕,你真清楚那安公子的來歷嗎?」君福雲一直要自己沉住氣,可是一見到她,想到她被人欺騙,便什麼氣也沈不住。「你說他父親在軍機處為官,可我問了杜家在官場上的人脈,卻說軍機處里沒官姓安,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他……」無瑕呆愣,一時也弄不清楚狀況。「姑姑,大概這裡邊有誤會吧,是不是消息不靈通?或者他父親是剛升的官……」
「這不會。那個人上個月才從京里歸鄉養老,消息還靈著呢!何況他還說那軍機處里都是滿臣,用不著漢臣,怎會有姓安的官?」
無瑕聽著,一顆心不由得掐緊。「可……安公子的父親在軍機處做中堂,不可能沒人識得……」
「無瑕,軍機處中堂是福敏福大人!」君福雲徹底明白她是給人騙了。「軍機處根本無人姓安,你一定是被他騙了!」
騙了?
無瑕不敢相信,安書為什麼要騙她?
「那個安公子到底在哪裡?寶相,還不快給我找人來見--」君福雲氣極,喚來寶相便要她去找安書。
「姑姑……請您息怒。」無瑕雖然震驚,不過還是力持冷靜。「這件事我知道了,請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給您一個解釋。」
「無瑕,說謊的是他,怎麼是你給我解釋呢?」君福雲不免嘆息,看來她這個侄女的心是完全被他勾走了。「總之你聽清楚,我若沒見到他親自來跟我說明,我絕不答應你們的事!」
「我明白了,姑姑,請您放心。」
經無瑕再三保證,君福雲才終於罷休,轉身回杜家。
送走了姑姑,無瑕終於面露無助,獨自面對這殘酷的事實。
他……為什麼要騙她?
如果是因為他的父親官銜太小……不,她不相信他是這種貪慕虛名,還為此說謊的人……
但是,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她只怕,他騙她的原因牽扯了極大的內幕,就像一開始她害怕的,他接近自己並不是偶然,而是她身上有什麼值得他這樣做……
閉上眼,她不敢再想,只覺得腦中一片昏茫,幾乎要失了意識--
「安公子。」安書一回府,寶相立即迎上前。
「寶相,無瑕呢?」
寶相看他一眼,也不相信他會騙小姐,可她知道這不是她該管的事。「小姐在繡房,她交代過,等安公子一回來,便請安公子去見她。」
「有事嗎?」寶相的態度一下子疏遠了許多,安書也覺得奇怪。
「請安公子直接去見小姐,自會明白。」寶相不多言,隨即轉身退下。
他雖納悶,也只好先進內院,來到無瑕的繡房。
一進房,只見無班斂目坐在插架前,絲毫不動針線,逕自出神……
「無瑕?」他喚她一聲,人也來到她身邊。「怎麼了?不舒服嗎?」
無瑕抬眼望他,水眸里儘是複雜。「四爺……你的名字,是真的嗎?」
安書微訝。「為什麼這麼問?我的名字自然是真的。」
「那麼,」她的目光閃過絕望。「你果真騙了我,其實你的父親根本不是官,對吧?」
「無瑕……」
「我已經請人查過,軍機處里並無姓安的中堂。四爺,這究竟怎麼回事,你為何要騙我?」
看來她已經知道他的身分是捏造的……安書沈眼,只好吐實。「沒錯,我父親並不是官,關於我的身家,那也都是謊話。」
「為什麼?」她聞言皺緊了眉,好心痛地望他。「你為什麼要騙我?」
「因為查案。」安書直視她,愧疚而誠摯地望著她。「你身系兩廣總督鄂海的貪案,我奉旨必須查明此案,所以才故意隱藏身分接近你……」
一聽到鄂海的案子,無瑕立即起身退了一步。「你到底是誰?」
安書凜聲。「我是榮王。」
「什麼?!」無瑕吶吶張唇,忍不住再問一次。「你說什麼?」
安書往前踏出一步,堅定地再說一次。「我就是榮巽親王,愛新覺羅安書,安書是我的名字。」
「不可能!」無瑕啞聲,他怎麼可能是榮王?
「你不可能是……不要騙我了,我想聽你說實話--」
「我說的就是實話。」安書握住她的肩,要她相信自己。「無瑕,我知道不該騙你,可是請原諒我,為了查案我有苦衷……」
「你的苦衷包括騙我的感情嗎?」無瑕迎視他熟悉的黑眸,忽然覺得他好陌生,如今她完全不能確定他是怎樣的人。「你說接近我是為了查案,那麼你幫助我,還有說喜歡我,是在利用我嗎?」
她只覺得他對自己的一切全部是作戲,包括他說的愛,都不是真的,他只是想從她口中得到案情的真相而已,否則若他真愛她,怎能狠心瞞她至現在?
「不是,無瑕……」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她忽然抱臂,覺得被人背叛,因為對他交出了真心,所以心空了,渾身像是失去溫度般寒冷。「我那麼信任你,還愛上了你……可是你怎麼可以騙我?」
為了查案嗎?那她寧可他一開始就要她的命,而不是像這樣要了她的心,然後又殘酷地將它踩碎……
「我沒有騙你!我對你的感情也是真的,無瑕,我是真的喜歡你--」
「不要再說了!」她掩耳,已經被他騙過一次,再不想被他迷惑第二次。「到此為止吧!不要再這樣對我,求求你……」
她彷彿回到爹爹死後的那段日子,身邊的人都不可信任,她孤立無援,只能自己暗自痛哭,不知道誰能幫助她……
見她幾乎要失去理智,安書不敢上前,只能心痛地退離她的眼前。
都是他的錯!
他早知道該說實話,可是為了她的安危,還有對她的情意,他選擇隱瞞,沒想到卻傷她如此之重……
如今他再辯解也沒有用,只有讓她靜一靜,等她給他判決……
他轉過身,經過書案時,他頓了下才走上前,執筆蘸上墨。
在案上的白紙留字,安書放下筆,這才走出房門,將她的繡房還給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
當無瑕終於回神,幽幽地步向書案,看著他留下的字。
然而他留的並不是字,而是一朵美麗盛開的牡丹花,以她熟悉的模樣,與屋內她的綉作「春風面」相互輝映,如出一轍--
她捂住唇,無法剋制地落淚。
為什麼他要讓她覺得陌生,卻又讓她覺得熟悉?
為什麼要這麼折磨她?讓她的心又痛又驚,對他不知要恨,還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