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的爸媽很相愛嗎？」甜甜的馬卡龍短暫融化了她的戒慎，她不假思索地滑出口。

「喔，是吧。非常肉麻。」李可樂露出受不了的表情。「每天都膩在一起，都幾歲了，在我們面前也不避嫌一下。」

真好。在林海優的記憶里，鮮少父親和母親共同存在的畫面，只有母親和無數陌生男人的面容「他們對你很嚴格嗎？」

「還好啦。我媽會碎碎念些有的沒的，但基本上有我這麼優秀的兒子，他們本來就沒什麼好操心的。」李可樂依舊自信滿滿。

確實如此。雖然李可樂有點過度自信跟過度樂觀，但林海優深信，他是會讓父母疼愛和驕傲的孩子。

這樣的孩子，他們一定也希望他能找到足以匹配的對象吧？

「來，嘴巴張開。」粉藍色的小甜點挪到她嘴邊。

看著他毫無煩惱、明亮坦率的黑眸里只有滿滿的期待，林海優暫時拋開煩惱，張嘴咬了一口，看著他把另一半吃掉，心裡甜甜的。

「太甜了。」她輕輕地說。「剩下的我給小柚吃吧。她一定會很喜歡。」

「你對她太好了。」李可樂好嫉妒。「都沒對我這麼好。」

好像是這樣……永遠都是可樂對她好，她好像什麼都沒有付出「可是……」林海優為自己接下來鼓起勇氣要做的事情熱了臉。「我不會對她這麼好的第一次，她主動貼上了他的唇。

感覺到可樂心臟的震動。

她知道他一定會很開心。

只要一點點，只要她願意多給一點點，就能滿足他渴望的全部。

因為在他心中，她是他很重要很在意的人，和別人不一樣。

她知道……

學校，總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六月在枝頭放肆燃燒的艷紅鳳凰花送走了畢業生，九月濃郁幽芬的桂花昭告了迎接新生的時節。

偷偷摸摸談光明正大戀愛的李可樂和林海優正式進入高三。

儘管校園裡流言紛擾，師長、同學也多有猜測，但每每李可樂一副「你們這些人思想真污穢」的態度扞衛「友情」時，眾人也不禁被催眠，甚至責怪自己怎麼可以懷疑單細胞生物會作假，實在太黑暗。

有時，林海優覺得自己的動機和謊言很自私也很可惡，好幾次告訴自己該清醒了，卻已經深陷泥沼，難以割捨，也捨不得脫身。

她越來越依賴李可樂給予的「喜歡」。

生平第一次成為某個人的生活重心，有某個人，世界只為了她轉動，那份被仔細珍愛的感覺，令她貪荽地不想放棄。

甚至偶爾……她還會幻想著，說不定……說不定他們真的可以這樣無視現實的差距，靠著可樂所向無敵的天真，一直走下去。

然而這些小情小愛到了高三，終究得接受考驗。

才開學，學校通知高三學生的家長在周日開說明會，準備重新分班，也隱隱暗示著共處的人生階段即將結束。

精英中學的分班自然不若尋常學校，除了準備考試的衝刺班之外，另外還增開了小班制的「留學班」，替所有畢業后要出國念書的學生作申請國外大學的準備，以及適應國外教學的加強輔導。

馮西柚和殷恆希早早決定要出國，沒什麼好掙扎。

盧佐霖對自己的實力很有把握，所選科系也較適合在台灣就讀，因此規劃在國內完成大學后再出國念研究所。

至於李可樂，還是散散的，整天只追在林海優身後，壓根沒考慮過這些俗事。

「反正以我的資質去哪裡都易如反掌，我姐也沒出國啊。」李可樂完全不擔心。

在他心中的未來，只有林海優而已。

林海優比他多了一點現實，雖然以兩人的成績在國內要進入最高學府都不困難，但李可樂和她不一樣，還需要考慮父母的意見。

家長說明會當日，為了招待個個有頭有臉的金主們，學校全面備戰，特地請了高級飯店的主廚準備荼點，甚至請了泊車小弟在門口為那些高官貴人停車。

一早，各式名車便川流不息進入校園，儘管此等陣仗每年都會出現幾次，但無論幾次，都讓林海優有種要室息的感覺。

在學校里穿著制服，儘管知道彼此背景有異，卻不曾這麼真切感覺到雲泥之間的落差，只有在這種時候他們的差距才會赤里地呈現說明會的會場里已經來了不少人，個個皆是慎重裝扮后出席。許多家長其實早已決定孩子的未來走向，但這樣的場合還是非到不可，除了展現對孩子未來的關心，也趁機拓展人際網路。

像猴子般在學校里作威作福的李可樂，平常一件制服總是穿得歪七扭八，不是缺領帶、少扣子就是衣擺不扎的，今天倒是非常乖巧，打扮得人模人樣，趁著說明會還未開始，跟在父母身旁到處去跟長輩打招呼。

林海優獨自坐在角落，像是被隔離在世界之外，局促不安，手腳無處可擺。

她知道沒有人會為她的未來出席，今天她只是個局外人。

遠遠看著可樂身旁那對儀錶出眾、舉止優雅的中年夫婦，她就更加覺得自己車微渺小。

關於可樂的身家，她早聽說過幾百次。

可樂的父母皆出身望族，並非單純的生意人。往前追溯，李父家族是在地眾人敬重的士紳，讀書人出身的祖父輩曾有人因白色恐怖罹難，此後告誡後代子孫不碰政治，改作生意：但世代不改書香家庭的教養，為人處世皆比尋常生意人多了幾分風雅。

可樂的母親也是在地名門之後，大家閨秀風範更在舉手投足間展露無疑。

雖然可樂變種的個性不知道遺傳了誰，但再怎麼亂七八糟，卻仍能看出是好家庭教養出來的孩子。

如果不是可樂三不五時朝她的方向望來，她幾乎要覺得今天的可樂只是個長相神似他的陌生人。

被孤立的感覺太過不安，林海優正決定偷偷離開去透透氣，才轉身，就被喚住。

「……海優！我爸媽來了。」李可樂在後頭喊住她，領著那對慈眉善目的夫婦走來。「爸媽，她就是海優，我的好朋友。」

林海優僵硬地轉身，心臟劇烈跳動，幾乎要從喉頭躍出。

「李爸爸、李媽媽您們好。」這樣稱呼合適嗎？從未有過相似的社交經驗，林海優窘迫地吐出僅能想出的稱謂。

「不用太客氣。我們全家都久仰你的大名了。」李均華並沒有太多長輩的嚴肅，絲毫沒架子地糗著自己的兒子：「他一天到晚說他將要考第一名了，可是我每次看成績單，第一名都是林海優，次數多到我以為他是改名了。」

「厚」我是讓她好不好，還沒發揮實力而已……」在父母面前，李可樂一點也不謙虛。

倒是林海優被說得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你這小子。」李均華沒好氣。「去去，去拿飲料。」

「本來就是嘛……」

李可樂咕噥著被趕走。

李可樂一走，原本緊張的林海優更加不安了。

「我們邦恩老是提起你，一天到晚海優長海優短的。」李夫人親切地介面。「也聽老師提起，邦恩在學校多受你照顧，尤其轉組功課很多都是你幫忙他，很不好意思。」

「李媽媽請別這麼說。」邦恩……林海優花了一點時間才記起這是李可樂的本名。「我們是同學，應該的。」

「你的成績這麼優秀，你的父母準備讓你出國念書還是繼續在台灣升學呢？」

林海優溫潤聰慧的氣質讓李均華十分喜愛，他自然也看齣兒子這隻野猴子必然是喜歡人家，才會這麼大費周章主動介紹。

「我會在台灣繼續升學。」林海優輕輕回答。

「這樣啊，我還在考慮讓邦恩出國念書，他從小就愛畫圖，一直想當建築師。台灣的建築系調練是很紮實，但如果要做出更有突破性的設計，還是需要更多元的文化衝擊。之前我們公司有幾個案子都跟歐美知名的建築事務所合作，也認識幾個在大學任職的知名建築師，我想讓邦恩出國訓練幾年，應該能學點皮毛。」李均華說得輕描淡寫，對兒子的期望卻展露無疑。「我看你和邦恩感情不錯，還是等你父母來了，我們討論討論，能結伴一起出國念書也很好。」

李均華出自好意的提議讓林海優好睏窘，她的頭垂得更低。

她要怎麼跟他們說明，她……不是他們以為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