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想去美國念書，如果為了我而放棄，那有一天，當你後悔的時候，我會變成你推卸責任的藉口……就像你每次為自己的失畋找藉口一樣。我不要成為你的藉口。」每一個字都那麼尖銳，都那麼困難。

用話語扭曲事實很容易，要把可樂可愛的習惜描述成無用、不思檢討的失敗者，只要幾個字就可以了。

李可樂的臉明白透露出受傷的情緒，他安靜了一下子，困難地試圖開口。

「我不會，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氣弱了。

「那你就不該把我置放在那麼進退兩難的位置，強迫我成為你追求婪想的阻礙。」

「不然，我跟我爸媽說，請他們幫你出學費，我們一起出國念書好不好？」李可樂聲音變得很沒自信。

「李邦恩，我不是乞丐。」傷害最親密、最了解自己的那個人，永遠比傷害陌生人容易。

她知道可樂捨不得她自卑，一直都知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海優！我是說……對不起。」看著眼前冷漠得好陌生的林海優，李可樂慌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們可以先借錢，以後等我賺錢一定會還他們！」

萬里無雲的晴天好像只是前一秒鐘的事情，此刻他覺得周遭的世界突然暗了下來。

「從以前開始，我就覺得儘管我們要好，可是卻不適合。」林海優輕輕地說，強迫自己看著他的眼暗，說出最刻薄無情的謊言：「你只是個遇到困難就只會伸手跟父母拿錢的大少爺，你想跟我在一起，可是我很窮，你解決不了，所以只會跟爸媽伸手，以為錢就可以買到你想要的生活。」

「我……」

李可樂啞口無言，無法辯解。

從出生后，他就是李家人捧在手心的少爺，他想要的東西，只要開口就能得到：身邊的朋友也都是這樣，所以他是如此理所當然地活著。

可是在她面前，他的自信變得脆弱。

他的驕傲，不堪一擊。

「海優，難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嗎？」他紅了眼眶，像斗敗的公雞，像過去撒嬌玩鬧時，伸手拉著她的，輕輕搖晃，垂頭喪氣地祈求她再給他一線希望。「只是錢而已……」

林海優推開了他的手，斬斷了他的最後一絲希望。

「你不懂嗎？我們之間的差距不是錢，是你的幼稚。」她殘忍地不給他作夢的空間。「我要的不是什麼有特權的朋友，我要的是一個腳踏實地、能讓我正大光明承認的男朋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可樂……對不起……

至此，已經是極限了，林海優沒有力氣再承受，只能選擇離去。

看不見她轉過身就落下的淚水，她的背影在可樂眼中只剩下決絕。

所以……不是什麼擁有特權的朋友，只是個羞於承認的男朋友嗎…….李可樂胸□像被人挖走了一大塊，空蕩蕩的，好痛。

好痛。

視線模糊成一片，怎麼也看不清她遠去的身影。

她曾經緊緊抱住他，說喜歡他。

她曾經答應過，她的手只讓他牽握。

她曾經說過跟他在一起好快樂。

他曾經擁有過那麼真切的幸福，握在手裡就擁有全世界的、篤定的幸福。現在為什麼不見了？

他做錯了那麼多事情，為什麼以前她不告訴他？為什麼不給他機會改？

他好想去追回海優，可是沒有力氣。

我可以改的……海優，我一定會改……海優，你不要不理我……

就像每一段青澀而短暫的初戀故事一樣。

十七歲這一年，他們在彼此心上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傷痕。

男孩被狠狠傷透了心，遠赴異鄉念書，期間，他寫了一封又一封的情書，想證明自己努力學習長大、獨立，想挽回女孩的心，卻從未得到回應。

隨著時間過去，女孩的面容慢慢在記憶中褪色，雖然偶爾傷口還是會隱隱作痛，但成長的新傷舊傷遮遮掩掩、層層疊疊，終究那道疤痕只成了過去一段不愉快的歷史。

一年又一年，曾經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過往早已能掛在嘴邊當笑談。愛情最不堪的那一頁被翻過之後，男孩身邊終於出現了另一個女孩，沒有那麼多陰暗、沒有那麼多謊言，他們門當戶對，互相喜歡，在眾人的祝福中寫下幸福的終章……

一般而言，正常人都是這樣發展的。

初戀只是初戀，再怎麼哭得柔腸寸斷，睡醒之後，還是得接受現實往下走。

可是，李可樂不是正常人。

他完全不接受不能理解的現實。

他只相信自己的感覺——不管海優說什麼，他知道海優是愛他的。

海優沒有對任何人那麼好，只跟他牽手、只妾吻他、只為他的未來煩惱、只對他很好很好。不管他做錯了什麼，只要他能修正，海優不會放下他不管。

想通這一點，李可樂很快滿懷希望，只是不知道從何下手。

他已經苦思多日，始終得不到答案：像他這麼聰明都無法解決的問題，可知一定非常困難，只能問唯一比他聰明的那個人——生他的那個人。

不過就像海優說的，他不能拿家裡的錢來幫他解決問題，所以當他衝進李均華的書房時，劈頭就是一句讓李均華一頭霧水的宣言。

「爸，我不是來要錢的」千萬不要拿錢出來！」

看著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的兒子，李均華放下手中的文件，花了幾秒鐘思考兒子的語意后才點點頭。

李可樂這才鬆了口氣，攤到沙發上，暫且將老爸的辦公室當作佛洛伊德的診療室，將內心煩惱一五一十吐露。

現在海優不跟我出國、也不讓我留在台灣，可是我一定要跟她在一起，怎麼辦？」

李均華沉思了半晌，腦海里浮現那日隻身來帶回荒唐母親的嬌小身影。

當時他只是欣賞和心疼那女孩早熟的堅強，現在他卻是欽佩她願意為了傻兒子背黑鍋的勇氣。

年輕的女孩子哪個不是希望喜歡的人能永遠陪在身邊，可是她卻為了兒子的前途慧劍斬情絲。

寧願被所愛的人誤解和怨恨，那是多沉重的包袱……一走了之都還比較輕鬆。

「兒子，」李均華不得不嘆口氣。「那女孩說得沒錯，你跟她一比，確實太幼稚了。」

「可是我很聰明！我可以學！可以不幼稚」」李可樂堅定地反駁，只要告訴他該做什麼，他都可以去改變。

「幼稚這種事……」是發自內心的。畢竟是自己生養的親兒子，再幼稚也是爸媽的責任，李均華實在說不出口，只好改變方向。

「海優的成長背景迫使她成熟，那是她被經歷磨練出來的。成熟或幼稚不是讀書做學問，看看書努力一下就會有。」

「她不是只是家境不好嗎？」

海優向來不提家裡的事情，李可樂也只知道她還有個媽媽，沒想過會有什麼大問題。

李均華見兒子毫無頭緒，才知道海優並沒有拿家裡的事情向可樂訴過苦。他只躊躇了幾秒，便將海優母親的事情說了出來。

如果希望兒子學會判斷，就要給他全部的事實。只是隨著他的敘述，可樂的眉頭越皺越緊。

「她為什麼不跟我說？！」

聽完，李可樂好懊惱。那幾天他以為海優只是壓力大心情不好，沒想到竟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情。

「爸，那你為什麼讓她自己來？為什麼不叫我來？」

他應該陪著海優，在她脆弱無助的時候，他應該是站在她身邊守護她的那個人。

「唉……」所以說你幼稚。李均華把後半段吞下去。「你在，只會讓她更難堪、更無地自容。你還不懂嗎？」

「我不會嫌棄她！也不會看不起她！」李可樂說得斬釘截鐵。

「不是這樣……唉，我想有一天你會懂。」李均華只能一嘆再嘆，最終放棄解釋。

他給一雙寶貝子女太優渥的環堉，這輩子什麼都沒輸過人、也沒比別人缺什麼，所以可樂才會天真的以為，只要他不嫌棄，對方就必然能坦然。這些事情現在解釋了，沒受過挫折的兒子依然不會懂，索性直接進入重點。

「總之，她從頭到尾都不提，是因為她太清楚這是你們都沒能力解決的問題，她能做的就是離開你，不拖累你。」

「為什麼她要這樣想？我可以幫她……我可以……」帶著她遠走高飛，假裝沒有一個到處惹麻煩的媽媽嗎？

「這些事情沒有人解決得了，即便是我也一樣。」李均華說。「家庭問題是很複雜的存在，有時是無解的，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