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陽光在河水裡黯淡下去。我負手,等待著最後的晚宴。
一個人太過理智究竟是好還是壞?商戰時曾有敵人痛斥過我手段狠辣,無所不用其極,我今天的淪落,倒真象是應了他們的詛咒,報應一場。
然而反觀我自已,財勢被奪,身無長物,此刻更加上重傷處處,除了永遠清醒的判斷外,我實在不知我還能倚仗什麼。
對岸人影閃動,高手果然便是高手,只不過一忽兒功夫,除了主人外,連廝殺中的客人都各各放下手中的爭鬥,紛紛帶了人趕到河邊,與我對視。
弔橋開始吱呀下放,只是礙於笨重,一時倒也不是說放就能放下來。
有風迎面吹來,衣袂響動。我的目光淡淡掃視過對岸這四人,一張張臉或熟悉或生疏,無論各自背景如何,乍看來卻全都玉樹臨風,瀟洒不群。
路德維希微眯著眼,不動聲色地瞧住我,腦中不知又在沉思什麼詭計;格雷眼眸如凝固的祖母綠,毫無表情,只在寒光一閃間,才看得出潛越的嗜殺與憤怒;司徒飛站在路德維希稍前一些,面容雖似有打理過,卻仍掩不了骨子裡一絲憔悴,見到我,眼中一亮,大聲道:「浮生,你要做什麼?快回來!」
「回來?為什麼?」我反問了一句,眼光穿越過粼粼河面,最後停在江上天的臉龐。
輪廓依舊,眉宇間卻多了幾份落寞清減,適才激烈的槍戰令一頭黑髮稍亂,更顯不羈。若論神態,江上天反倒是這幾人中,最不安的那個。
我也曾想過與他重逢的場景,卻料不到是在此時此地,如此境況。
「你——還好嗎?」我聽見自已的聲音,慢慢地道。
「沒你在身邊,怎麼會好。」江上天凝視著我的雙眼,對答如流,「你現在這樣,倒底是想要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我不信這幾個人會看不出。輕輕一笑:「兩個字,自由。」
子彈呼嘯聲自我身邊掠過,射入越野車前輪,出奇的威力竟令特製的車胎都裂開口。抬眼望去,格雷手中的槍口裊裊飄散出白煙,眼神布滿陰霾:「你休想。」
弔橋已放到近一半,好幾個身手敏捷的男兒,也不知是誰的屬下,已爭相攀上橋身,等待下落的那一刻。若不是護城河太過寬廣,游過來比橋上走要慢得多,此時水下怕不已布滿了人。
「浮生,別賭氣,」司徒飛趕在我有所動作前,急急道:「這裡的水直接引自外面的大河,看上去平靜,內里卻暗流洶湧得很。你傷那麼重,受不住的。」
「那便直沉落底也好。」我燦然一笑,「我想過了,憑我自已,你們中的任何一個想捉我,我都逃不脫,所以,我不逃,就讓一切都結束罷,無論恩,抑或怨。」抬起眼,很多年以來第一次平和地、不帶多少情緒地注視格雷,「弟弟,我們之間的仇恨,對兩個人來說都是枷鎖,你放不開,我來。願我的死,能帶給你解脫。」
風裡傳來誰的聲音,是怒吼還是驚呼我已不得而知,只不過朝前跨一步,我便深深地墜入了冰冷刺骨,暗浪激蕩,血色一般的河水中。
心中一剎間湧起的,竟是莫名的喜悅。第一次,象風一般輕鬆。
雖然痛,卻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