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朱嬸,說好幾次了,別叫三總管,跟以前一樣叫我小倪。」燈一亮,幽暗又寬敞的屋內堆得滿是東西,看得出有人打理,卻依然雜亂。
袁小倪把從山下扛來的上等好酒都放在桌上,牟老就愛喝二杯,而且不是好酒不落喉。
「就讓朱嬸我驕傲的喊你幾聲都不行,真是!」從小看大的娃兒這麼能幹,讓照顧過的朱嬸都感到露臉,偏偏這丫頭就是不喜歡幾個看她長大的老下人這麼喚。
「朱嬸可不是我的部下,這稱呼給部下叫著玩就行了,再說這名銜隨時可以被人拿走,叫得響不如叫得實,還是我自己的名字實在點。」無論環境怎麼變,沒人拿得走她的名字。
「知不知道前頭那群人怎麼說你,陰謀者的女兒、小小年紀就會當兇手,難怪被城主廢你一腳,什麼罪有應得、母女一個樣,母親會勾人,女兒也好不到哪去,幸好女兒得到報應沒得到母親的姿色,否則也是狐媚害人!」朱嬸忿忿說著這幾年聽到的傳言。
「還說什麼你在古城外的私生活不檢點,因為沒人喜歡,所以倒貼了很多男人!」
「嘖嘖,把我傳得太有出息了!」看來她得再努力點才能達到傳言境界,以免害得一堆人說謊。
「還開玩笑,明明這件事和你們母女倆無關,還要被人傳得那麼難聽。」
福姥姥死後,可憐的丫頭被城主廢了一腳,一路艱辛才能站起來,古城內一堆人沒搞清事實就造謠,她說破嘴還被人冷譏。
「胡說八道已經夠過分了,還造謠到你和男人不清不楚,壞你名節!」
「彆氣、彆氣,朱嬸和其他的老叔伯們了解我根本不可能幹下那些豐功偉業就行了。」看到朱嬸臉色氣到漲成豬肝色,袁小倪馬上拍拍老大娘的背,要她順氣。
在「斜陽古城」也就這幾個和母親有交情的老下人照顧著她,讓她在艱困的童年中有著溫暖支撐。
「別成天一身粗布灰衣,頭髮隨便扎,打理一下自己,就算沒灧娘美,好好妝扮一下,應該……」
朱嬸撥開她參差不齊散披的亂髮,看到那右額青一塊,左額腫一包,鼻頭還有上藥的傷痕未消,舊傷好了,印子還沒褪,新傷又添上,總是青紫交疊,幾乎很少看到她乾乾淨淨的臉。
上回還頂著一臉傷進城,右頰擦傷一大片,另一邊腫起,臉上常擦著葯,那模樣,要昧著良心說能看,朱嬸怕死後會被拔舌頭。
「算了,容貌不是最重要的,能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怎麼了?」怎麼忽然跳開話了,袁小倪摸著臉頰把頭髮撥好一點。「我的臉好好打扮一下會怎麼樣?」
「你看你,到外邊學得這麼虛榮了,只關心外表是不好的。」
「喔!」
「話說回來,你的地位都比那些人高了,該好好乘機教訓他們才是。」
「教訓?」唉,活在現實中的分寸她可有經驗。「當一個人的貴重輕賤,掌握在給我這個環境的人手中,我的聲音都只是殘喘,講出的話能有多少分量,只在他的決定,人言再可畏,都不如城主一聲輕咳,足以讓人戰戰兢兢。」
「老大娘我說不過你,熬了些雞湯給你,放到你的屋子去了,還準備了些好東西在你的屋內,記得帶下山,聽說你在外邊生活得很刻苦,大總管撥給你那座小莊院的月俸沒多少呀!」
「沒的事,大總管在這方面很公平。」給莊院月俸不多,糧倒給不少。「怎麼這回又有好東西?」
每年三大節日和每半年必有一次,古城三位總管和城主的會議,她固定在那些時間回古城,但這次可是臨時被召回古城,朱嬸怎麼會在短時間內又有這些東西給她?
朱嬸給的「好東西」可不是一般的好東西,一些上等藥材不說,還有雪蛤、燕窩、名貴老參,連珍珠粉也備給她,這些養顏聖品是富貴人家才有的奢侈。
「就、就老夫人,三不五時總會賞我們這幾個在古城待很久的老下人,我老皮、老肉了,不用喝什麼雪蛤、燕窩養顏,還擦什麼珍珠粉,老大娘我沒兒沒女的,當然是留著給你。」
「但是上次那些珍珠粉,光摸著都摸得出是品質絕佳的珍珠去磨的,老夫人真捨得。」
「對、對呀!老夫人對我們這些三十多年的老下人一向這麼大方。」朱嬸認真叮嚀。「一定要好好吃那些養顏的,把自己照顧得……能看一點。」至少臉乾淨些,別老頂著大小傷。
「現在不好看嗎?是哪裡怎麼了?」袁小倪趕忙又摸著臉頰,上次的印子雖然還沒褪去,但應該好多了。
「又來了、又來了,就跟你說不要這麼虛榮重外表。」
「對呀,不要這麼重外表,那是沒用的。」袁小倪放下手,怎麼今晚一直在講臉,但是臉摸起來應該還算滑嫩的。
「知道就好了,記得要喝那些雪蛤、燕窩,讓自己不要這麼難看。」
「不要這麼難看!真的很難看嗎?」才要再摸臉頰,又看到朱嬸的眼光,她再次放下手。「對不起,我太虛榮了。」
「好了、好了,我還要去前頭忙呢。」朱嬸一副還有事,不多說了。「明早出城前,別忘了跟你娘和福姥上個香。」
「我會的,謝謝朱嬸替我打掃那棟小屋。」
「跟我客氣什麼。」朱嬸拍拍她的手后離去。
二年多前,被命令離開古城時,她以為和娘與福姥所居的小屋大概不保,沒想到任燦玥讓那棟小屋留下,娘和福姥的骨灰甕安置在小屋后,每當她到古城,小屋成了她的落腳處。
她曾想將娘和福姥的骨灰瓮帶出古城,在外邊另覓地方安置,一盡人子之道,沒想到她要離開古城前,被召喚到任燦玥的書房。
「把你的能力好好發揮,古城栽培你這麼多年,就要得回相同的代價,記住,古城安然,這兒就會是你母親和福姥的安樂地。」
這時她才清楚,親人的骨灰瓮也是任燦玥握在手中整治她的籌碼。
「還有,離開古城,粗麻布衣是唯一符合你身份的衣物。」
對方伸手抬起她的下顎,端詳她的神態很特別,爍亮又專註,專註到像要從她眼中挖掘什麼,讓袁小倪不自覺的垂眸,任燦玥卻握緊她的下顎,逼她迎視。
「珠玉寶飾只要上你的身,你身上看到幾件,身邊就會消失幾個人。」
他的話是警告更是威脅,雖放她出古城,但一切還是掌握在他手中。
「真有那麼一天,小倪會謹記擬張親疏名單,方便城主下手。」
她努力平靜回應,不知自己的眼到底透露了什麼,只見眼前的人忽然面色一沉,放開她的下顎。
「三總管,記住本城主給你的一切和限制,一旦忘了,失去的,任你如何哭喊,也抓不回來。」
袁小倪提著燈火來到屋后,屋后是另一個不亞於屋前的空間,知道牟老除了是武學痴,更熱愛鑽研醫術,因此老城主給的居住環境不但依山傍水,連屋子內外都很寬敞。
站在一張布滿斑駁黑點的桌子旁,桌下還有一張只到膝蓋的矮桌子,矮桌上有幾隻木碗。
「就知道牟老頭嘴硬心軟,連這些都還留著。」袁小倪回憶的摸著這張小矮桌。「難怪每次來看老頭,都不讓我到屋后,原來想隱藏老男人的溫情。」
竟然會在她離開古城后,又把這矮桌拿出來,擺明是想念她嘛,何必每次都嘴硬說一點都不想她,叫她少回古城。
「只有狗才會趴在地上吃東西,我只教人不教狗。」嚴厲的聲音,毫無情分可言。「不站起來,你就等著餓死吧!」
當年在牟老力保下,腳筋剛斷的她,失親又重創的身軀,高燒幾天幾夜,渾身癱軟,情況一度嚴重到朱嬸這幾個來幫忙看顧她的老下人們都憂心的認為她撐不過去。
最後還是在牟老的救治中活下來,腳筋雖接不了太完整,卻也恢復到牟老所能醫治的極限。
清醒后才是她艱苦的漫長路,斷筋的腳初時劇痛到讓她不敢站起,幾乎可算失去一腳功能的她,更無法平衡身軀立起的感覺,總是跌倒,撞得自己更痛,牟老絕不出手幫忙,也不準其他老下人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