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千冰影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

車子全毀,屍體找不到,千冰影以家屬的身份要求巴西警方徹查這宗意外,無奈巴西警方行事草率、一拖再拖,拖了數月後,最後仍以於承煒失蹤結案,通知家屬。

沒有喪禮。

沒見到丈夫的屍體,她不相信丈夫死了,所以她不舉辦喪禮。

這段日子以來,她每天都待在家裡,一步也沒踏出過大門,不僅拒絕親朋好友的關心,連遠從美國回台的爸媽希望她一起回美國,她也拒絕。

她要留在她和承煒的房子里,因為她相信有一天承煒會回來,想起深愛的人,眼淚不由自主又掉下來。

為了給女主人充分休息的空間,保姆貼心地接小兆威回家照顧,但千冰影失眠的情形並沒有好轉,每天晚上都徹夜難眠,幾乎忘記自己肚子里還有另外一個孩子存在。白天,志強表哥和表嫂固定會來看她,她試圖表現堅強,但是一到晚上,她孤單躺在床上,只感覺到了無生趣的孤寂。

怎麼辦?她好想跟著深愛的人離開這個世界……

她意識模糊的下了床,走到陽台上,從二樓往下看,只要跳下去,一切就結束了,就能夠不再思念承煒了……

「冰影,不要做傻事!」有人在樓下對她喊著。

她猛然回神,定睛一看,是志強表哥。

「你忘了你還有兩個孩子嗎?你要為了孩子好好活下去!」蘇志強嚴厲責備。

他每天都很擔心冰影,今晚尤其心神不寧,所以才來她家看看,沒想到正好瞧見她失魂落魄地站在二樓陽台前,他只覺大事不妙,對著樓上的她大喊。

「多想想孩子吧!你的責任未了,日子還長的很。」他勸告著,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良藥,遲早冰影會從悲傷中走出來,他會得到她的心,遲早他會把所有的障礙除去,遲早她會是他的女人……

千冰影猶如大夢初醒,是的,她應該要堅強的活下去。

「我的孩子,兆威和愛影,都是我的希望啊……」她下意識地按著腹部,淚流不止。

是的。

失去了承煒,但是,他的愛無處不在,她要重新開始,重新好好活下去……

一年後。

於承煒失蹤一年了,法院正式宣告於承煒死亡。

身為於承煒的唯一繼承人,千冰影以配偶的身份繼承了於承煒名下所有的財產,成了於氏企業的負責人,持有公司百分之五十五的股權。

初次經營一家公司,她什麼都不懂,幸好父親回到台灣給她很大的幫助,當她漸入佳境、越來越能獨當一面了,加上女兒個性獨立,她父親才又回美國。

除此之外,蘇志強也給了她很多協助,因為兩個有姻親關係,她因此更信任他,無形之中因為公事上的交集,兩人越來越親密。

除去了眼中釘承煒,現在更因為千冰影的依賴,蘇志強在公司里的地位不同於以往,他積極想恢復單身,理所應當追求冰影,所以莉莉成立他實現夢想唯一的阻礙。

莉莉不是笨蛋,打從承煒失蹤之後,她眼看自己的老公時時對冰影大獻殷勤,更加肯定志強對冰影別有所圖,心已經不在她這個老婆身上了。她雖然一開始還是試圖想挽回這段婚姻,但是在志強的冷落之下,她也漸漸死了心。

她提出離婚的要求,志強甘願付出一大筆贍養費給她,她無言地離開了。

恢復單身之後,蘇志強現在更是無時無刻陪伴著千冰影,她生第二胎時,他在場,代替承煒扮演丈夫和父親的角色。

孩子一天一天地長大,轉眼五年過去了。

三十歲的千冰影是商界最年輕的女董事長,一個人獨立撫養兩個分別六歲及四歲的小孩,生活既忙碌又充實,在外人眼中,她似乎已經從失去丈夫的陰霾中走出來。

千冰影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浴火重生的一天,這一切的功勞都是因為這對寶貝,如果沒有兆威和愛影,也許當年她真的會從二樓陽台跳下去也說不定。

接下董事長的工作之後,她每天忙得昏天暗地,藉此想忘掉失去承煒的痛苦。五年來,在志強和其他股東的幫忙之下,公司營運還算順利,而她本身也蛻變承精明幹練的女強人了。

「冰影,恭喜你!」蘇志強沒敲門就擅自走進董事長辦公室。

這對他而言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公司所有人都認定……他跟董事長關係匪淺。

五年來,蘇志強高升至副總的位置,跟千冰影合作無間,常常有意無意的公開表白對她的愛慕。

一個是年輕漂亮的寡婦,而一個是早已離婚的黃金單身漢,又很疼愛董事長的孩子們,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兩個人在一起天經地義,似乎就只等著在適當的時間公開喜訊了。

「嗯?」正盯著電腦回復英文電郵給客戶的千冰影抬頭看他。「什麼事?」

蘇志強走到她辦公桌前,離她好近。「你沒看公文嗎?上上禮拜早發了。」

「喔!你是說經濟部要頒給我企業最佳經營人獎的事嗎?」她恍然大悟。「秘書之前有跟我說了,我一時沒記在心裡。」

「恭喜你了,這表示你這幾年在商界的表現,大家有目共睹。」

「是嗎?這都多虧了你的幫忙。」她不禁笑了。「那個獎我是一定要拿的,而且要親自出席,順道可以替公司做做宣傳。」

「那你記得要盛裝出席,對了,當天我陪你一起出席頒獎大會。」蘇志強自告奮勇。

「好。」她點頭,單純的沒多想。

這五年來舉凡所有應酬場合,蘇志強都是千冰影理所當然的「護花使者」,讓所有對千冰影興趣勃勃的男性不得已知難而退。

他毫不掩飾愛慕之意,千冰影也不是不知道,卻只能裝傻,因為她一直只將他當成哥哥看待,不想傷害他,且志強的存在正好可以趕走眾多追求者,讓她省了不少麻煩。

蘇志強的目光掃過千冰影的辦公桌,看到她桌上的相框,那一家和樂融融的照片矗立他面前。

於承煒攬著愛妻,手裡抱著剛出生的兒子,一臉做父親的滿足,千冰影的臉上有著天底下最幸福的笑容。

五年來,冰影不曾更換過這張相片,這代表什麼?

對承煒念念不忘?

蘇志強從不相信這世間有什麼貞潔烈女,雖然五年過去了,如今他依然沒有得到冰影,但他沒有放棄過。

畢竟,承煒已經不會再回來了,冰影身邊只有他一個男人,總有一天會接受他的……

蘇志強看看時鐘,又邀約道:「中午了,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我可能沒空,還有一些文件要看……」

「別這樣到樓下餐廳用個簡餐不會太久,我們可以順道討論一些公事。」蘇志強繼續提議。「這一季的業績不太好,眼鏡市場競爭太激勵了,我看我們得想幾個策略來應付才行。」

公司這一季的業績不太好是事實,不情願的,她點頭了。「那……好吧!」

他們常去樓下餐廳用餐,其實目的是商討公事,但蘇志強總會對外渲染成他和董事長的午餐之約,冰影不是不知道,也因此想要跟他保持距離。

到了餐廳,蘇志強每次點的都不一樣,千冰影就沒這問題,多年來她只點紅燒魚燴飯。

沒多久,簡餐送上來了。

蘇志強忍不住問:「你一直都吃相同的餐點,吃不膩嗎?」

「紅燒魚燴飯嗎?」她挑眉問。

蘇志強點頭。

「不會啊。」

「為什麼?」

「不為什麼。」她淡淡笑了笑,不想說因為承煒最愛吃魚,所以她也開始習慣點魚的料理。

「你覺得這家餐廳的料理好吃嗎?」蘇志強又問。

「普通。」她簡單回答,處理公事之外的她向來沉默寡言。

「嗯。老闆娘的料理做得沒你好,你以前很會做菜,一個人掌廚可以做一桌好料。」當然,那是承煒還在的時候。

「不過現在我已經不做菜了,沒有時間。」她感嘆。「每天忙得不可開交,多虧有保姆幫忙接小孩下課,晚餐就讓傭人煮了,現在我只把重心放在孩子身上,況且……」

她安靜了下來。

「況且什麼?」他不死心又問。

她神情哀傷,低聲呢喃:「我只為一個男人煮飯,現在那個男人已經不在了……」

蘇志強表情一變,桌下,雙拳緊握。

她的心裡,還有「他」……

「你不覺得,我們之間有可能……」他忍不住主動試探。

她直接打斷他的話。「不可能,我一直只當你是哥哥。」

哥哥?

沒有感情的哥哥?

「你……還沒有忘記他?」蘇志強很不是滋味。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她斬釘截鐵地說,轉頭望向窗外,台北街頭還是如此熱鬧,只有她的心是孤寂的。

可惡!

想不到除去了於承煒,卻還是得不到冰影的心。

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結果。

冰影不想再多談這件事,她轉移話題。「對了,你剛說公司這一季的業績不太好,你有什麼想法?」

「是啊!」他識相地換了話題。「現在市場上的同業都競相削價競爭,這一波降價下來,我們得毛利減少很多,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幸好上星期業務通知我,有一個大客戶積極向跟我們訂貨。」

「大客戶?」她眼睛一亮,精神全來了,現在只有公事上的話題她才有興趣。

他口氣一變,變得正經多了。「那個大客戶是巴西的眼鏡行連鎖商,他想要進口我們公司的拋棄式隱形眼鏡和藥水,訂購的數量很大,近期內會到台灣跟我們詳談。」

巴西?

她一愣,這是令她心碎的國家……

蘇志強也沒想到這個客戶竟然會來自巴西,自從發生承煒的事情之後,於氏企業和巴西的合作就中斷了。

「已經跟對方確認時間了,如果能做成這筆生意,應該可以提振一下我們低迷已久的業績。」在商言商,只要能賺錢,他不在乎這個客戶是從哪裡來的。

「是啊!希望公司能簽成這個大案子……」千冰影也不得不如此期待,沒有多想這個遠從巴西而來的男人將會帶給她多大的震撼。

婦女節當天,MTT科技會議中心正舉辦企業最佳經營人頒獎大會,會場上,千冰影是眾所矚目的焦點。

她年輕幹練、長相出眾,在丈夫過世後代為經營於氏企業,守城之外更發揚光大,值得稱許。除此之外,在媒體前她毫不避諱自己育有兩子的事實,儼然成為堅強的台灣女性代表。

頒獎后還有一場簡單的晚宴,一切看似正常,但千冰影神色卻有些不安。

她發現有人一直盯著她看,那火焰似的眸光,讓她心顫不已。

當她上台領獎的時候,就已經隱隱察覺一道火熱的目光,那個男人就坐在最前面的貴賓席,離她好近,身旁是某位經濟部的長官,可見他的身份必是什麼不得了的商人,只是以前她從沒見過他,難道是哪位新崛起的商人或是歸國華僑?

從來除了承煒之外,她不曾注意過哪個男人,當她和那個男人的眼光對上,她不自覺地急忙避開,試圖忽略他的存在。

打從一進入會場,KING的視線就始終定在千冰影身上。

這五年來,她變得可真多。

為了看來更加精明幹練,她綰起一頭瀑布般的長發,並穿上利落的套裝,儼然是個女強人。

是的,他是天底下最熟悉冰影的人,他正是於承煒!

但現在,他不是於承煒,而是KING,來自巴西的華裔商人——金。

天知道為了和她見面,他花費了多大的心思,以華僑企業家的身份出席今天的盛宴,只為了見她……

在當年的意外中他差點丟了小命,不僅重傷還失去了記憶,不記得自己是誰,吃了很多苦,直到不久前才恢復記憶,瘋狂思念自己的愛妻和孩子們。

他因緣際會換了一張臉,沒有人認得出他就是於承煒,包括冰影。

金一直看著她,有如丈夫翻版的火熱目光,害冰影頻頻出糗。

她正和幾個商界名流說話,卻不小心將手上的飲料打翻,她連忙說:「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可能因為頭有點痛……」

陪在一旁的蘇志強體貼地說:「不如我們先離開吧!你回去好好休息。」

男人都愛接近美女,但他不喜歡這麼多別有企圖的男人圍繞在冰影身邊,只想趕緊結束這無聊的宴會。

顯然千冰影也是。

「也好,」她嘆了口氣。「不好意思,各位,我們有事先離開了。」

「你在門口等,我先出去開車。」蘇志強說。

「我去一下洗手間,五分鐘后見。」她說。

冰影去了女廁,沒發現身後有人跟著她,當她走出女廁時,有個暗啞的聲音叫住她。「小姐,你的髮夾掉了。」

這聲音很沙啞,她從沒聽過。

「什麼?」她連忙回頭。

是他!

那個在大會上一直盯著她看的男人,他目光如炬定定看著她,她按捺住不對勁的心,淡淡地回應:「是嗎?」

她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髮夾真的躺在地下,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秀髮,髮髻果然掉了,長發披到了肩膀上,這一瞬間,她美得驚人。

男人一身正式西裝,看起來大約三十齣頭,頭髮微卷,英俊瀟洒,濃眉挺鼻,而且是單眼皮,和濃眉大眼、溫柔斯文的承煒差很多……

她下意識地比較這個陌生人和承煒的不同,雖然他們外形相差很多,卻同樣有著火熱的眼神,有如火焰似的焚燒著她。

那神態跟於承煒好像,她心底莫名一陣顫抖。

他西裝胸口上夾著名牌,清楚寫著金(KING)。

「你應該把頭髮放下來才對,那樣更能襯托你脫俗出塵的美。」他給予她真心建議。

她板著臉,冷冷地說:「先生,我不認識你,請你放尊重一點,你這樣的說話方式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是嗎?」他莞爾一笑,撿起髮夾還給她。

「謝謝。」她戒慎小心地接過髮夾,珍惜地把髮夾立刻收進包包里。

金眼裡不禁閃過柔情的光芒,那是從前他送給她的愛的禮物,沒想到她還戴著呢!

此時蘇志強剛好走了進來,對冰影喊道:「冰影,好了嗎?走吧!」

「好。」冰影不再多看陌生的他一眼,轉頭離開。

蘇志強看到冰影身旁站著一個男人,敏感地多看了那人一眼,而後才跟著冰影的腳步走出大門。

金面不改色地目送他們相偕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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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也好,恨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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