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不到四點鐘,雨棠已經抵達大安區某棟豪宅,向管理員換取來賓停車證後,將機車停在地下室的停車格,再背著大包包搭電梯上樓。

坦白說她很心疼姊姊從事這份辛苦的工作,先前曾數次跟姊姊提過,其實以她的收入,已經可以好好照顧姊姊。畢竟她們住的房子雖然舊了點,但至少也是父母留下的,沒有貸款問題。姊妹倆省吃儉用,不愁生活開銷,但任秋梅婉拒,堅持要自食其力。

人各有志,有些人天生喜歡念書,但有些人的專長並不在此。

任秋梅在學業上雖然不出色,但做家事很有天分,清潔工作在她眼底並不是苦差事。

她樂在工作,能完成每個僱主的託付令她很有成就感!

雨棠了解有工作能力代表著姊姊的尊嚴,便不再說服她,她希望姊姊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這次任秋梅意外受傷,不得不向老闆請假休養,老闆肯定任秋梅多年來認真負責的表現,要她留職停薪,養好傷再回到工作崗位,並將她的工作移轉給其他員工分擔。

只不過……任秋梅的工作量很大,因此還剩下其中一份差找不到人可以接手。

對於造成老闆人事調度的困擾,任秋梅始終很不安,耿耿於懷,也擔心老闆會另聘新員工,取代她。

雨棠知道姊姊的顧慮,所以二話不說地接下這個代班。

「當。」二十八樓到了,眼前只有一戶住家,不愧是最標榜隱私的頂級豪宅,每一層樓都只有一戶。

她拿出感應磁卡一刷,在數字鍵上輸入一串密碼,推開古典精緻的雕花大門。

進入室內後,雨棠不急著展開工作,而是來到掛滿攝影作品的走道上,出神地欣賞。

第一次來這裡打掃時,她就被屋內一幅幅攝影作品迷住。

好美!

不,「美」這麽簡單的字眼根本不足以形容,這些相片美到好魔幻,簡直可以攫住人的心魂。

其中有張應該是在中國的古城所拍,整個畫面只有黑與白兩色,濃濃薄霧中,隱隱可見一座古老的斷橋,橋下是河水蜿蜒流過。兩邊是黑瓦白牆的傳統建築,迷霧中有著說不出的迷幻凄美,仔細聽,彷佛還聽得到斷橋上傳來的低微嘆息。

雨棠只覺得靈魂都要被吸到照片里了,這位攝影師很厲害,他拍出一個城市的美麗與哀愁。

就算不熟悉歷史的人,看了也會悠然神往,很想一窺這城市的千年身世,宛如穿越時光隧道,進入那遙遠神秘的時代。

另外一幅作品她也很喜歡,是一個在河邊曬太陽的老婦人,眯起布滿皺紋的眼,似乎陷入自己的回憶中,陽光灑落在她的滿頭銀髮上。

畫面另一端有幾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孩,他們對著鏡頭咧嘴大笑,朝氣蓬勃,每個人眼底都有著耀眼的小太陽,簡單的構圖卻把生生不息的氣息表達得淋漓盡致!

每幅作品都有著濃烈情感,那不光只是高超的攝影技巧,拍攝者有著很敏銳又好奇的心,總是喜歡以不同的角度來看待眼前風景……

忽而是達達馬蹄聲中的古城過客;忽而又是在河邊陷入追憶的銀髮老婦;下一瞬卻化身為最天真無邪的頑童,眼底滿是淘氣,迫不及待地想認識這個世界!

「好奇感」這三個字說來簡單,不過,在緊湊繁忙又庸庸碌碌的生活中,又有多少人已經被塵事的瑣碎無奈,逐漸抹去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不得不為五斗米而奔波折腰,忘了自己在童年時,總是睜著骨碌碌的大眼睛,看什麽都新鮮有趣?

每張相片右下方都有一個簽名:Jacob。

Jacob是備受國際推崇的攝影大師,出版過許多不同主題的攝影作品,風格奇幻多變,從不定型,唯一不變的是觸動人心的力量!因此,每當他有新的作品出版總是引起熱烈討論,就算是不景氣的現在也不受影響,不論在哪個國家都大受歡迎,銷售量始終獨佔鰲頭。

不過這位大師非常低調,儘管已經紅透半邊天,但從來不接受任何媒體的專訪,大批全球粉絲們只知道他出生於台灣,連他目前幾歲、居住在何地都不清楚。

令雨棠好奇的是——這落款看得出是親筆簽名,難道屋主恰好認識這位大名鼎鼎的Jacob嗎?

看著這幾幅作品,雨棠心底有個奇異的感受,彷佛似曾相識……令她回想起一個人。

他也是這麽熱愛攝影,相識之初兩人都還那麽年輕,天不怕、地不怕。

初生之犢不畏虎的他總是充滿自信地說,總有一天他要帶著相機走遍全世界,拍下這個世界的點點滴滴,用鏡頭記錄每座城市或是每個荒野小鎮的悲歡故事……

驚覺自己竟然又回想起他,雨棠懊惱地搖搖頭,輕拍臉頰。「別發獃了,快點打掃。」

僱主希望在六點以前完成打掃,她得加快腳步,才不會耽誤時間。

雨棠從大工具袋中拿出圍裙繫上,打算從最裡面的房間開始整理,依依不捨地回頭看了相片一眼。

打掃工作雖然很辛苦,但只要想到待會兒還可以看到這些相片,就有幸福的感覺!

*****

高大的男人跨出電梯,身上的藍色條紋襯衫以及西裝褲讓他看起來風采過人、洒脫帥氣。只不過,此刻那英挺的臉上滿是怒火,拿著手機以流利的英語道:「我不管你們瑞典總公司出了什麽問題,反正,我方堅持的底價絕對不會改變,應有的權益也絕對不會受損,如果貴公司的船期敢延後一天,那就等著打跨國官司!」

彼端的人似乎被他嚇得唯唯諾諾,不知又說了什麽讓他聽了更厭煩,乾脆直接掛斷電話。

煩煩煩,煩死了!

齊邦傑站在家門口刷下感應磁卡,並按了數字鍵後,才剛推開門扉就聽到一陣悅耳的歌聲。

誰?

不可能是小偷,他相信沒有小偷敢大搖大擺地邊偷東西邊唱歌。

踏進屋內後,看到浴室門口的地板上放了個深色大袋子,上面印有「好幫手家務」五個字。

好幫手家務?他想起來了,這是秘書幫他安排好的家務公司,負責每周一次到府打掃,也可以幫僱主補充冰箱食材或是做晚餐,簡單地說就是鐘點傭人。

今天是星期三,好像就是他們固定會來的清潔日。不過,為何這個時間還在?齊邦傑看看錶,恍然明白——他要求的是在下午六點以前完成清潔工作,現在才五點多,是自己提早回家了。

他請這間公司幫他打掃很久了,但以往都很晚回來,還不曾見過這位家務助理。

確定不是小偷後,齊邦傑便把大門關好。

「繼續相信,每個人的心裡都住著美麗的小愛情,不管怎樣受過傷也有敲不碎的堅定,每個人都希望被對的人收留在心裡,什麽年紀沒關係,我有我的小愛情。」

(詞、曲:王藍茵)

這個清潔人員顯然有副好歌喉,歌聲清甜明亮,聽著那麽愉悅的嗓音,齊邦傑奇妙地覺得自己的滔天怒氣彷佛漸漸平息了。

這聲音很年輕,難道是年輕女孩?

最重要的是,這聲音竟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一個人……

但……不可能吧?

好奇心驅使下,他走到浴室,果然看見一個清潔員站在梯子上奮力清洗天花板的磁磚,可是一看到她的臉,齊邦傑整個人完全僵住!

竟然是他的初戀情人——任雨棠!

難道他認錯人了?

正當他想仔細確認時,對方剛好也轉過來與他打照面。

見到齊邦傑,雨棠受到的驚嚇顯然比他更大。「啊——」尖叫中居然一個重心不穩,從梯子上摔下來。

「小心!」齊邦傑立刻撲過去,只可惜,他那乾濕分離的浴室坪數挺大的,還是慢了一步。

好痛!雨棠痛得小臉全皺在一起,好倒楣啊,摔下來時是臀部著地,又以手肘撐住,很痛啊!手指也有疼痛的感覺,很可能擦破皮了。

幸好梯子沒跟著翻倒,否則打在她臉上或身上就慘了。

不過,她可顧不得身體的痛,驚駭無比地瞪著他。「齊邦傑?!你為什麽會在這裡?」

下一秒她抖著聲音問。「你……別告訴我這是你家?」

看到對方沈默地點頭,雨棠絕望地閉上眼睛。

天啊天啊~~她的運氣超背!最丟臉的是她剛剛還大聲唱歌!啊啊~~真的無臉見人了!剛才怎麽不摔死算了?

「先起來吧,你的手肘和手指都在流血,必須搽藥。」

他剛伸手想攙扶她,雨棠就下意識地往後縮。「不用,我自己可以站起來。」

都已經是陌生人了,干麽拉拉扯扯的?

齊邦傑卻不由分說地硬抓住她的手將她往客廳拉。「少說廢話,先去上藥。」他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她,可眼前最重要的是先處理她的傷口。

「你……」雨棠為之氣結。

這個男人還是跟以前一樣,霸道又專制。

他硬將雨棠按在沙發上,拿出茶几下方的醫藥箱,一看到優碘和酒精、棉花等陣仗,雨棠就為之氣虛,直接把手藏到背後。「我我……我的手真的沒事,我不用搽藥。」

「為什麽?」齊邦傑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慢吞吞地道:「任雨棠小姐,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最害怕搽藥。」

「你!」明知是激將法,雨棠還是被他氣得滿臉脹紅。「誰說我怕?」

「既然不怕那就乖乖坐好,不要亂動。」齊邦傑靈巧地以棉花棒沾優碘為她消毒受傷處,幸好只是皮外傷,沒有大礙。

雨棠不敢看傷口,把臉轉向一旁,緊張地猛吸氣。

天啊,她的天敵就是「血」啊!

一見血就會頭皮發麻、渾身無力,都怪她不習慣做家事時戴著手套,倘若有戴,多少會有保護作用吧。

她知道自己很沒用,都這麽大的人了,還怕什麽?也曾想過各種方式克服對血的恐懼,大學時甚至還刻意旁聽心理系的課程,想征服心魔,只可惜完全無效!

察覺她的小手隱隱發顫,臉色都發白了,齊邦傑心底湧起憐惜,她還是一點都沒變,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害怕見血。

他的動作很輕柔,一點都沒有弄痛她……疼痛感似乎消失了,兩人靠得這麽近,他那混合著陽光與淡淡菸草的男性氣息也毫不客氣地侵入她鼻端,挑逗著她的女性感官,甚至是全身的毛孔。

為什麽會這樣?雨棠覺得好慌,都分手這麽多年了,這些年來也不曾再見過面,她明明早將他遺忘了,可是為何他一出現就擊潰她引以為傲的理智,難道……在她的心底根本不曾將他放下,只是一味地欺騙自己?

不,不可能,絕不是這樣!

她慌得額頭再度沁出冷汗,這一回卻不是因為見血,而是身邊這個充滿侵略性的男人。

鎮定點,鎮定!任雨棠,你可以的!

她給自己的大腦下指令,她努力剋制紛亂的氣息。

深呼吸,對,再度深呼吸!

她一直將視線固定在別處,就是不敢看他,一顆心亂得彷佛刮過狂風暴雨……八年了,她真的沒有想到還會遇見他。好突然,讓她真的反應不過來。

其實,這些年來她也曾經想過,倘若再見到他會是什麽場合、什麽狀況?可作夢也想不到,居然是在這麽狼狽的時刻,她的身分是個鐘點女傭,還一見到他就從梯子上狠狠地摔下來。

幫姊姊代班的這些日子以來,她的心態一直都很健康,認為鐘點傭人也是正當行業,靠自己的能力賺錢,不偷不搶,沒啥見不得人的,穿著清潔制服在街上遇到熟人時,她還能爽朗笑著打招呼,不以為意。可是此刻在他面前她竟覺得莫名地局促,坐立難安……

她真討厭受他影響的自己,多希望可以鎮定從容地處理這個場面,至少不要像是沒見過世面似的。

傷口的微痛讓她再度深呼吸,必須找個東西來轉移注意力。很自然地,雨棠想到那些攝影作品。

一個問題涌到唇邊,她不假思索便問。「Jacob就是你嗎?那些相片是你拍的?」

齊邦傑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大方地承認。「沒錯,是我。原來你也有在注意攝影方面的書籍。」

拍照只是興趣,不是正職,他很少對人提及他的副業,主要是他怕麻煩,懶得回答接下來那一串的問題。

像是——「哇,你怎麽會這麽厲害?收入很驚人吧?透露一下版稅大約多少?說個大概數字嘛!」

不過,多年未見的她居然可以一看到相片就聯想到他,這一點讓他覺得很開心,說不出為什麽,就是有一種被深深了解的喜悅。

雨棠卻百感交集……

果然!難怪那些相片總給她一股說不出來的熟悉,拍攝者就是他,她一直傾慕的Jacob居然就是他!

他果然圓了年輕時的夢想,成為十分傑出的攝影師,她曾買過數本Jacob的作品集,心情不好時還常常翻閱,彷佛透過Jacob的鏡頭,就可以讓她頓時忘卻煩憂,翺翔在遙遠的奇妙國度,只是萬萬無法聯想到兩者的關係。

他說這是他的家,那……他還真是事業有成啊,可以在這種高級住宅區擁有坪數不小的兩房兩廳。

不僅室內裝潢和傢具很有品味,充滿雅痞風格,廚房還有整套德國進口的精品廚具,單是那一整套名牌鍋具就貴得嚇人。

那兩間乾濕分離的衛浴更是完全依照五星級飯店的規格來打造,另外,那間擁有頂級音響的主卧室就佔地十坪,裡面應有盡有,還可坐擁百萬夜景。

他果然成功了!

在任雨棠陷入回憶的同時,齊邦傑也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儘管身上穿著灰撲撲的制服,卻難掩她那靈秀絕塵的氣質,尤其是那雙霧氣蒙蒙、水波靈動的晶眸,比記憶中更加澄澈,宛如夜幕中最閃亮的星辰。

她的氣質清新,讓人想起初夏清晨盛開於水面的荷花,不染塵埃,潔白花瓣還帶著晶瑩露珠,傲然獨立,清雅芬芳。

多年過去了,從十八歲到二十六歲,她出落得更加清秀,卻還是一樣纖瘦,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是稍用力就會被折斷……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喜歡亂吃零食,正餐都沒好好吃嗎?他記得她好愛吃甜點,尤其是抹茶冰淇淋和宇治紅豆泡芙。

看著坐在身邊的她,齊邦傑的心房掀起漾漾波動,分手這麽久了,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將她淡忘,可是這一瞬間,所有兩人之間的回憶全湧上來,高三那年的初戀心情,兩人面對愛情都那麽青澀卻狂熱,明明大考迫在眉睫,卻還是義無反顧地陷下去。

那一年的歡笑與瘋狂是他人生中最閃亮的一頁!

在山間、在水湄,都有他們的足跡,兩人跟著志工隊到偏遠山區教導弱勢家庭的孩子,在沒水沒電的夜晚跟著當地人學習生火燒柴,卻笨手笨腳地連斧頭都拿不好,還差點砍到自己,燒柴火時還被濃濃黑煙燻到快嗆昏,不管是男生女生全變成小黑臉,笑聲不絕。

他們手牽手和夥伴們夜遊唱山歌、在溪里瘋狂地打水仗、跟山裡的孩子學習如何抓魚,忙了一整個下午,啥都沒抓到還摔個四腳朝天,但每個人都笑瘋了……

躺在山坡上數著怎麽也數不完的閃亮星子,興奮地訴說未來的夢想……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緊握著心儀女孩的小手,青春之火熊熊燃燒。

但是卻沒料到……這竟演變成最痛苦的回憶!

大考日期一天天逼近,升學壓力加上太多的事橫入兩人的愛情中,他們陷入一連串的爭吵。

愛得刻骨銘心,吵起來也刻骨銘心!颱風天兩個瘋子在雨中吵到天崩地裂,心已經痛到不能再痛,卻還是選擇最殘忍的方式傷害自己,也傷害對方。

兩人都陷入回憶中,室內變得好安靜,氣氛更是微妙。

雨棠一抬眸便撞入他那沈晦如海的黑眸,眸底似乎蘊藏著某種感情,她曾經很熟悉的情愫……她更加慌亂,故作鎮定地把手抽回來。

「謝……謝謝你幫我處理傷口,那我繼續去浴室打掃。」

奇怪,不過一點小傷,齊邦傑怎麽會處理這麽久才貼上OK綳?他該不會是故意放慢速度吧?

不可能!雨棠斬釘截鐵地告訴自己——她又不是什麽傾國傾城的大美女,他干麽想要延長時間啊?少胡思亂想丟臉了!

「等一下。」齊邦傑想阻止她。「雖然我貼上的是防水OK綳,但傷口盡量不要碰到水才能儘快痊癒,剩下的就不要再做了,反正家裡只有我一個人住,也臟不到哪裡去。」

「不行。」雨棠卻面容一凜。

「這是我的工作,我堅持要做完。」她可不能壞了姊姊的名譽。

「你都受傷了,還要繼續做嗎?你摔下時身體的所有重量都壓在手肘上,很可能明天會痛到連手都抬不起來,不能向公司請兩天假嗎?」

他心疼她在這種狀況下還要做粗活,他更百思不解——為何她會當鐘點女傭?她應該還有更多的工作選擇啊!

雨棠沒有解釋這並不是她的正職,只是代班,反正齊邦傑又不是她的什麽人,沒有必要說明。

她轉頭。「我去工作了。」說完就起身想往浴室走。

「等等。」齊邦傑將她輕按回原位,神情嚴肅地思考該如何用字遣詞才不會傷到她,畢竟,他比誰都清楚這個外表纖細的小女人自尊心有多強。

「雨棠……」

喚出這個曾經最熟的名字,他身軀一震,她的表情也起了複雜的變化,卻又隨即將眸光移到別處不肯看他。「請你相信我,職業無貴賤,我尊重任何一個行業,我只是……」

「很想知道我為何會當鐘點女傭?」雨棠冷笑。「別拐彎抹角,想問就直接問出來吧,你想知道我為何變得這麽落魄,你看不起我?」

「我沒有看不起你,更不覺得你落魄!」齊邦傑堅定地直視她。「但是你畢業於知名的S大學,科系又是很熱門的大眾傳播,找工作充滿優勢,我相信你應該還有更多選擇。」

雨棠的心又幽幽飄走……兩人在大考前就分手了,還是經過無數次大吵後,才斷然分開,彼此說了好多尖銳的氣話,可以說是不歡而散。

她還以為齊邦傑恨透了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她的名字,更不想知道有關她的事。可是他卻清楚她念的是S大傳播學系?

他為何會知道?

他打聽過她嗎?

為何還要打聽她這個「前女友」?

隨即雨棠又覺得自己真可笑,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他一定是從共同朋友身上無意中得知的,可能是當初一起上山當志工的那些人。

反正,她認為他絕不會刻意打聽她的下落,只是無意中聽人提起。

看到她緊閉雙唇不肯回答,齊邦傑不禁輕嘆。「不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好嗎?畢竟,我們也可以算是老朋友吧?朋友之間互相關心是應該的,難道說,在你心底,我齊邦傑會勢利到以職業來衡量一個人?」

老朋友?

這三個字讓雨棠的心莫名牽痛。呵……他講得可真輕鬆,分手的那些痛苦他全忘得一乾二凈了。

還是說,他不會痛,更不會捨不得——她任雨棠在他心底果然不曾佔據過多大的地位!

她真傻!當年只有她為了分手而痛徹心腑,夜夜以淚洗面,像傻瓜似地把定情物拽在胸口哭得肝腸寸斷……他卻無動於衷,一轉身就恢復成那個洒脫不羈的齊邦傑!

對啊!她更自嘲地冷笑著,她算是什麽呢?

在他心底一定連個影子都不曾留下。

雖然兩人分手後就沒有聯絡了,但她猜測以齊邦傑的條件,很可能在分手之後就迅速揮別情傷,快樂地交了好幾個女朋友。

例如曹綺玲,她一定會乘虛而入。

所以,她任雨棠只是他前前前……不知前幾任的女朋友,而且還是被他毫不留情甩開的人,早就被他徹底遺忘,雲淡風輕。

倘若不是今日重逢,他可能早就忘了世界上還有她這號人物,偏只有她沒有出息,竟讓她慌得六神無主。

「雨棠……」

「請你不要這樣叫我。」她迅速武裝自己,冷冽地道:「齊先生,我還要工作,失陪。」

那一聲聲的雨棠喚得她心亂如麻,她討厭這樣,討厭總是輕易地被他左右喜怒哀樂!

齊邦傑氣得差點跳起來。「齊先生?你叫我齊先生?你……」

這女人真的有瞬間將他活活氣死的本事!

雨棠卻一派淡然。「有什麽不好嗎?也許你覺得分手的情侶繼續當普通朋友很OK,沒啥好大驚小怪的,但我不行。我很小心眼,見識淺薄,覺得既然分手了最好不要碰面,也不要聯絡。因此,我希望你叫我任小姐,我也稱呼你為齊先生。」

這麽多年來,她當然有很多追求者,更交過男朋友,分手後也曾在街上巧遇過。當時她都會落落大方地打招呼,並不覺得有多尷尬。可她就是無法坦然面對齊邦傑,唯獨他不行!

無視他越來越鐵青的臉色,雨棠繼續說著。「反正我只是每周三來打掃的鐘點女傭,打掃都會在六點之前完成,往後見面的機會應該是微乎其微,稱呼問題就不要太在意了。」

說這句話的目的是希望他識相點——以後周三別在下午六點前到家!

事實上,她真想跟公司要求,跟別的家務助理交換工作。要她再度踏進他的家門……太煎熬了!

可是這並非她可以決定的問題。阿芳姨最後要是無法代班,公司也不能調度人手,她還是得硬著頭皮繼續做下去。

唉,超級大難題!

齊邦傑已經氣到額頭青筋亂竄,努力剋制自己不要掐死她!

齊先生?任小姐?

很好很好,真他媽的好!

她跟他一定要見外到這種程度嗎?她的眼神那麽冰冷戒備,活像在看一個討厭鬼!

這次的重逢對她沒有半點意義嗎?

她只當他是工作上的一個客戶,波瀾不起;就只有他一個人在心緒翻湧紊亂,活像個大白痴!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在翻騰什麽,可是,看到她出現在眼前,他就是沒有辦法不在乎。

他很想知道她為何要做這辛苦的工作,他想多知道一點她的狀況,他想再跟她多聊一下,不管聊什麽都好……

可是她卻這麽冷若冰霜,彷佛連跟他講話都是酷刑?!否則,她為何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他齊邦傑有這麽糟糕嗎?有這麽令人難以忍受嗎?

任雨棠,你真夠狠,不愧是當年狠狠甩了我的女人!

他語調沈悶。「我真的不覺得要如此劃分界線,至少,像朋友一樣互相關心還是可以吧?你結婚了嗎?」

雨棠沒好氣地回答。「還沒。」

問這干麽?又不關他的事。

齊邦傑緊接著道:「你跟程明倫……還在一起吧?感情應該很甜蜜,什麽時候可以喝到你們的喜酒?」

他必須緊握拳頭才有辦法說出最後一句話,很清楚自己若見到程明倫,一定會狠狠一拳揮過去——

既然當年敢從他的手中搶走雨棠,為什麽現在卻沒有好好珍惜?讓她必須做粗活?

為什麽?他該死!

雨棠聽了更覺悲哀……果然,他始終都不相信她跟程明倫只是普通朋友,以前不信,現在也不信。

她清楚記得那個雨夜,他在暴雨中狂怒地指責她會喜歡程明倫是嫌貧愛富、愛慕虛榮,還說她玩弄他的感情。

他聲嘶力竭地吼著:「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連一絲絲都沒有!」

那些話就像一把又一把的刀,狠狠地割碎她的心、她的五臟六腑。她寧可當場失去知覺,就不會那麽痛、那麽痛、那麽痛……

雨棠凄楚地扯著嘴角輕笑,淡淡回答。「我目前還不考慮結婚。」

像朋友一樣互相關心?

不用了!單是站在他的面前,她就覺得心口發悶,不知道哪裡不對勁,但就是認為……好難受。

當年他曾指責她嫌貧愛富,那麽……此刻看到她「落魄」的模樣,應該很開心吧?一定在心底拍手叫好,罵她活該!誰叫她當年有眼無珠地拋棄他。

既然是他先提起程明倫,她也不甘示弱地反擊。「那麽你呢,既然事業有成又多金,應該早已成家了吧,有小孩了嗎?」

齊邦傑深幽的黑眸緊盯著她,語調里滿是怒氣。「我還沒結婚。」

雨棠被他的怒火搞得莫名其妙,奇怪了,他可以問她有沒有結婚,怎麽她反問他就不高興了?

「喔……那你應該還跟曹綺玲在一起吧,是不是好事近了?我先說聲恭喜。」

她不知道這些年來他的感情狀況,但想必很精彩,絕對不會寂寞。以當年曹綺玲對他的在乎,應該不會輕易銷聲匿跡,鐵定還保持緊密的聯繫。

他更是困惑。「我真不懂你為什麽會提到綺玲?我跟她不可能,對我來說,她只是妹妹而已。綺玲什麽事都找我商量,是因為她把我當成最信賴的大哥。」

雨棠更想大笑,哈哈哈,去他的兄妹之情!

全世界都知道曹綺玲對他有多麽勢在必得。

反正都分手了,而且被甩的還是她,他此刻還對她講這些謊言做什麽?

不想再跟他廢話,她直接起身。「抱歉,我真的要去打掃浴室了。」

「雨棠!」他抓住她的手。「聽我的話,今天就不要再打掃了,你的傷口不能一直碰水。」她就這麽不會照顧自己嗎?

她再度抽回手,俏臉瀰漫千年寒霜。「齊先生,也許你很看不起這份職業,但我非常尊重我的工作。既然我是鐘點女傭,一定會完成全部的打掃,其他地方都洗好了,就剩下浴室。」

他真是氣到要眼角抽搐了!「任雨棠,我說過我看不起了嗎?你為何總是要曲解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他上輩子一定虧欠她很多很多,這一世才註定要被她活活氣死。

她的語調還是沒有半點溫度。「說真的,我並不在乎你看不看得起,我待會兒還有事,請你不要再耽誤我的工作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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