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雨涵的內心其實並沒有表面上這般沉靜自持，她始終在忖度著要不要接受李掣的追求，如果只是徐馥雲單方面胡鬧，那麽她就沒必要退出，既然他們雙方都有交往的意思，她又為何不成人之美呢？

李掣為白雨涵倒酒，難得流露出一點點笑意，白雨涵一驚，心想這個男人要是像某個負心漢一樣經常開懷大笑的話，自己恐怕早就淪陷了吧。

「我也要。」

白雨涵驟然變得快速的心跳很快就被這嬌蠻的一聲撫平，她笑得有點苦澀，抿了一小口晶亮鮮紅的酒，為什麽自己到現在還是會想起那個混蛋呢？

「不行，你哥會生氣的，知道嗎？笨蛋。」李掣顯得不耐煩的聲音響起。

徐馥雲小小的抗議緊隨其後，「為什麽表姐就可以？她是老師還要上課耶，喝醉了怎麽辦？」

「我問過雨涵了，她下午沒課。」李掣舉起杯子呷了一口，慢慢地挑起眼帘睨向她，「倒是你，不用上學嗎？還是你覺得做我的秘書混日子就可以了？」

「哈。」她發出一聲得意的喟嘆，然後叉起一大塊牛排塞入口中，滿足地咀嚼起來。

白雨涵都被她逗笑了，握著餐刀掩在嘴前小心翼翼地笑著，這個女孩就是這麽討喜，因為她個性率真，根本不用去猜她的心思，她就會大方地表現出來，重要的是她那些心思從不含惡意，不用刻意去防備她，更不用處心積慮去對付。

白雨涵的笑引來了李掣對徐馥雲的好奇，「真的想在我這裡混日子？」

擦了擦嘴，徐馥雲朝他吐了吐小舌，笑道：「我可是頂著雙學士學位外加一個碩士學位的天才美少女，你能請到我算是你前世積陰德了。」

「那不如另謀高就吧？」李掣順水推舟地說，滿意地看著她的小臉慢慢垮下來，原來也不過如此，還敢在他面前炫耀。

「小雲確實很厲害，財務金融碩士兩年就讀完了。」看氣氛變得有點詭異，白雨涵幫忙說話。

不過她也確實搞不懂，生性活潑率直的徐馥雲怎麽會喜歡上李掣這種內斂冷酷的男人？可能是女孩追求刺激想挑戰極限吧，目前她也只能這麽想了。

「厲害？」他高深莫測地眯起了眼睛，依舊一副瞧不起徐馥雲的樣子。

徐馥雲鼓著臉頰一腳踢去，正中李掣的小腿骨，隨即滿意地看著他陰沉的臉變得更臭，「知道我另外一個學位是什麽嗎？是獸醫，專治你這種披著人皮的禽獸。」

「小雲，吃飯不要講這些，快吃吧。」白雨涵臉色發白地瞄著李掣，真怕他會被激怒，偏偏徐馥雲老是口不擇言，一直挑釁他

李掣微微闔眼，心中確實不快，但他又能怎樣，普天之下就是拿徐馥雲沒轍，這彷佛已經成為自己的本能，有生以來沒這麽窩囊過。

徐馥雲多少也感覺到李掣生氣了，乖乖埋頭吃起來，將一碗魚湯喝得咕嚕咕嚕直響，凝重的氣氛又被她自然可愛的舉動一點一點吹散了。

只是李掣不再理她，誰教他每看她一眼，心裡的煩躁就越來越強烈。

直到吃完這頓飯，李掣起身準備離開，徐馥雲才敢偷偷地瞄他一眼，然後悄悄拉上他的衣角，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對不起。」

「道歉不如辭職。」他瞅了她一眼，整理一下衣服，抖開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同時詢問一旁的白雨涵，「雨涵，我開車送你吧？」

「不用。」白雨涵照舊微微一笑，現在炮火正濃，她實在不想以身涉險。

徐馥雲匆匆忙忙地跑到兩人前面，李掣還以為她是想拍他馬屁，先幫他開門，沒想到她是因為怕他會丟下她，徑直跑到了停車場。

送白雨涵上了計程車，李掣故意放慢腳步，欣賞著徐馥雲不耐煩又憂心忡忡的臉色。

徐馥雲十指緊扣，心裡非常不服氣，雖然表姐的確是傾國傾城的絕代麗人，面對這個出色的競爭對手，自己不服氣也不行，但她還是要爭，因為她早已經愛李掣愛得無可救藥了。

既然二○一二年沒有迎來末日，那麽她也要在二○一三年創造出最大的奇蹟，那就是讓眼前這個以自我為中心的男人也無可救藥地愛上自己。

進車之前，李掣深深地看了徐馥雲一眼，彷佛能夠探出她全部的心思似的，讓她不敢直視，可是他什麽都沒有說，拉開車門直接坐了進去，等她上車。

車子疾馳在寬闊冷清的馬路上，待徐馥雲看清楚路邊的標識，才發現他們正往郊外駛去。

「欸，阿掣，你就算再討厭我也不至於把我丟到野外吧。」徐馥雲無辜地眨著大眼，窗外的荒涼正好印證了她此刻的心境。

「我還沒閑到那種地步。」李掣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才把話從齒縫裡擠完，「難道你自己沒有看行程表嗎？到底誰是誰的秘書啊？」

「你沒把它還給我，我就忘了。」她心虛地縮了縮脖子，臉有點紅。

「所以全部都是我的錯嗎？」

「一人一半。」她的聲音變得小小的。

「哼。」說話真的是件極其累人的事，光是跟她說話就要了他半條命。

「別哼嘛，說實在的，我也很同情你，遇上我這麽麻煩的人。」徐馥雲嬉皮笑臉道。

就像大象的背上有一隻螞蟻在散步一樣，雖然很煩卻也拿她沒辦法，李掣只是沉著臉不再吭聲，天曉得她這個鬼才還能接出什麽話來。

轉眼間徐馥雲就打了第一個呵欠，再來接二連三，最後脖子一扭、身子一歪，靠在他身上舒舒服服地睡起了午覺。

對她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注目禮后，李掣把方向盤猛地一轉，希望離心力能夠把她甩離肩頭，可是慣性定律很快又把她帶了回來，甚至比之前黏他黏得更緊了。

他把路線開成了Ｓ形，她的手臂也在他的手臂上纏成了Ｓ形，望著她長而翹的睫毛和晶瑩剔透的粉肌，他不覺嘆了口氣，年輕真好，不僅吃好睡好又能夠自在地活著，哪像他終日用盡心機只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睡著了也好，才不會這麽煩人，一絲笑意又悄悄爬上了他的嘴角。

一覺醒來，徐馥雲發現自己的椅子已經被降下，幾乎躺平的身上蓋著李掣那件黑色西裝外套，而駕駛座卻空無一人，她的睡意一下子就被嚇個精光，手忙腳亂地爬出車門，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外面是草皮，要是石子路的話，掌心那點嫩肉就要被擦破了。

聽到聲響，李掣回過頭去，想到她該醒了，沒想到她的出場方式竟然這麽別具一格，像她這種人才怎麽沒有進馬戲團呢？還說自己是天才美少女，是小丑才對吧。

被徐馥雲大而烏黑的瞳仁瞄準，他不禁一愣，任指間的菸冉冉燒盡。

她看著他皺起眉頭，隨手一揚就將菸頭彈了出去，零星的火光在蔚藍的天幕里轉瞬即逝，輕煙也很快就被風吹散了。

徐馥雲收回目光，拍了拍手就從地上爬起來，回復原來神采奕奕的狀態，隨即朝他嫣然一笑，憨傻又執著。

李掣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她青春、他成熟，她衝動、他內斂，她感性、他理性，她為什麽就非他不可？

都說三年就有代溝，他跟她之間橫亘了整整十二年的光陰，也就是說他們之間隔了一座東非大地塹，憑她那嬌小的身軀就能夠跨越過來嗎？痴人說夢。

他要的是皇后不是芭比娃娃，他既沒時間也沒精神去寵愛一個女人，總之她要的一切都是他給不了的，他真想剖開她那顆石頭腦袋，然後把這些道理一點不剩地全部灌輸進去。

徐馥雲晃到李掣的身邊，突然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目光卻被他身後那一汪湖水吸引過去，興緻勃勃地問：「阿掣，這是哪裡？好美喔，真像兩個人在約會。」

「這裡是榮盛集團去年開始投資建設的旅遊度假村，待會會有船來接我們，榮盛集團董事長唐龍現在在湖心島上釣魚，我要去找他談合作的事。」他公事化地闡述道。

「就是那個全球三大液晶電視螢幕製造商之一的榮盛嗎？」

「算你還有點常識。」

「我知道的可不只這些喔，還有這個唐龍據說是個怪咖，不按牌理出牌，只跟看得上的人合作，有時候會把抽成提很高，有時又會降很低，只要是他定下的供貨價格就絕對不會更改，所以在業界跟他談判稱為碰運氣。」徐馥雲笑嘻嘻地在他臉上看了一圈后問：「阿掣，你也是來碰運氣的嗎？」

說起唐龍這個怪老頭，李掣就開始怒火中燒，之前不是沒有派人來談判過，但這個怪老頭一口咬定要抽取凈利的十八趴，這個數字等於是自家公司在替榮盛賺錢。

「我的字典里沒有運氣這個辭彙。」

「阿掣就是阿掣，只會打攻城戰，不會打伏擊戰。」

「我是商人，追求利潤，有利潤就合作，沒利潤我也不想多花時間。」他睨了她一眼，「這樣不對嗎？」

「對，對我來說阿掣一定是對的，阿掣總是對的。」徐馥雲歪著脖子諂媚道。

「笑，只知道笑，有什麽好笑的？」他撇過頭去，不想讓自己的心情被她牽引，「待會可別扯我後腿。」

「Yes，sir.」徐馥雲吐吐小舌，抬頭看著藍藍的天，保證歸保證，但人算不如天算不是嗎？

一艘褐色木船慢慢地劃過來停靠在木棧道前，隨後手持木槳的船夫扯著粗啞的喉嚨叫他們上船。

船體很是簡陋，是傳統漁家用來打撈水草的那種扁舟，船夫站在船頭搖槳，顧客坐在船上的小板凳上伸手就能撥到水，但徐馥雲顯然沒有這樣的興緻，緊張地瑟縮著手腳，生怕自己一動船就會失去平衡。

李掣與她膝蓋相抵地坐著，背靠在船沿上，他微眯著雙眼看她、看風景，心情漸漸好了起來，要是她一直這麽安靜就好了，像一幅畫一樣。

但李掣顯然低估了徐馥雲的適應力，不到五分鐘，她眼裡的情緒又逐漸豐富起來，一直朝他露出詭異的微笑。

壓抑著將她那張臉往水裡按去的衝動，李掣撇開眼去估算船與島之間的距離，從未像現在這樣期盼著快點登陸，他甚至可以摸著良心說水鬼都比這女孩可愛，至於他有沒有良心，那就不在討論範圍之內了。

「阿掣，真希望你能對我說：「我沒有你不行，你不嫁給我，我就跳湖。」」徐馥雲痴痴地望著李掣，周圍的景色一點點地褪色，將他推到她的心頭上獨霸一方。

「風很大，你說什麽我聽不太清楚。」他無奈地敷衍著。

女孩子不都該矜持一點嗎？什麽樣的女人他都見過，卻沒見過臉皮這麽厚的小魔女。

「阿掣是混蛋，這句話也聽不清楚對吧？」她笑著諷刺道。

撐船的船夫笑了，被這女孩的刁蠻和男人的無奈逗笑了，在家裡他也是拿老婆沒轍，現在看來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樣，不論是身居高位的總裁還是打漁賣菜的平民，在面對心愛的女人時都會由著她折磨自己，而且還甘之如飴。

李掣自然注意到船夫的反應，一時難以接受自己現在這副狼狽的模樣，急忙抬手掩著嘴巴假裝睡覺，做鴕鳥總行了吧。

再說他一個年過而立的大男人，有必要跟一個剛成年的女孩計較嗎？論輩分他是她哥哥，哥哥就該忍讓妹妹，所以他的退讓是天經地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