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的心,是世界上最堅硬的赤金,承受著所有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一切;她的心,又是世界上最脆弱的玻璃,彷佛只要輕輕一敲,就碎成一地,無從拾掇。
安詠心,妳要我把妳怎麼辦?
安詠心變了,是的,安詠心又變了。
變回原來那個不學無術、遲到早退、上課睡覺、小考危險的安詠心。
大家的猜測得到了證實,他們早就知道,安詠心不過是心血來潮才走走清純乖乖牌路線而已,本性的她,就應該是慵懶迷人而頹廢不羈,是所有男人心目中的女神!
這一切,沈斯喬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是的,他已經很努力不去關注她的所有了,她的一切跟他有什麼關係呢?她要墮落也不是他能阻止的,反正自從那晚說開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纏著他了,哈,他終於又回到自己安靜、我行我素的生活,很好,真的……很好……
可是,為什麼他還是煩躁呢?他憑什麼去記得她究竟是幾點幾分來學校、幾點幾分離開教室,憑什麼?
「沈斯喬,嘿!沈斯喬。」突然,肩膀被一道不小的力道拍了一下,沈斯喬才急忙收回盯著某處的目光,看向身邊的同學。
「啊?」
「喂,你在發什麼呆呢?該不會是在看安詠心吧?」身旁的同學故意取笑。
「我沒有。」沈斯喬猛地沉了語氣,他才不會看安詠心,她睡不睡覺關他什麼事?
「呃……你別生氣嘛,我開個玩笑而已,嘿嘿。」同學吐吐舌聳肩,沒想到他們的負責人也是有脾氣的,同學們都還以為沈斯喬從來不會有情緒呢。
「我沒有生氣。」沈斯喬緩和了語氣,問:「有事嗎?」
「啊?你忘了,周五晚上我們班跟隔壁班不是有個聯誼聚會嗎?在南區的『喜匯』K歌啊。」
「哦,我記得。」沈斯喬輕點頭,是大家提出來的意見,他只好負責幫忙策劃了,「所以呢?」
「你分配我們通知的人都通知到了,但是……就差安詠心一個人了耶。」
沈斯喬蹙眉:「為什麼就差她?」
「因為沒人敢去跟她說話嘛!女的討厭她、男的都害羞,你去啦,一般都是你跟她說話,沈斯喬,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
交給他?現在這種時候,最不適合通知她的人就是他了吧。
「我不去。」
「啊?」同學沒有想到沈斯喬會這麼直接的拒絕,「那、那怎麼辦?」
默然,沈斯喬沒有再說什麼,反正安詠心從來沒有參加過他們的聚會,那麼……這次就算了吧。
可是他為什麼萌生了一股從未有過的愧疚?他有什麼資格去責怪她?就像以前,他覺得她有她的生活方式,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去抹黑她,可是現在,他的心情為什麼會扭曲的這樣厲害?他居然跟別人一樣拋棄了她,不再理她、不再在意她的孤單。
沈斯喬,你變了!變得連你自己都憎惡自己,為什麼?
從震耳欲聾的KTV包廂逃出來,沈斯喬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用「逃」這個字眼,沈斯喬覺得並不過份,那樣男男女女一起瘋、一起鬧的場合併不適合他,他不喝酒、不抽煙、不K歌,完全跟聯誼這種東西絕緣,所以他在不在的效果完全一樣。
像他這樣低調的一個人,就算從包廂離開,也根本不會有一個人在意,或許……真正會在意、關注的他,只有她而已。
她,安詠心;他似乎已經開始無法不想她……
沿著街道走著,胡思亂想,突然,一陣香甜味道飄過沈斯喬的鼻尖,刺激著他的味蕾;轉頭,他看見了一家裝飾精美的蛋糕店,朦朧的暈黃燈光籠罩著櫥窗里一個又一個精緻漂亮的蛋糕,溫馨又甜蜜。
沈斯喬不自覺輕笑了一聲,推門走進蛋糕店,因為甜點、因為蛋糕……
慢慢走過蛋糕架,沈斯喬微微俯身去觀察一個一個蛋糕,一個抹茶口味長方形慕斯吸引了他的目光,樣式很簡單,卻是他很愛的口味。
「您好,先生,請問您需要什麼?」身側響起一抹輕柔的詢問,沈斯喬下意識抬頭指著抹茶口味的慕斯說:「我要……」
可是在看清楚身側那個穿著粉紅色圍裙的人是誰時,沈斯喬整個人愣在原地,無意識地吐出三個字:「安詠心。」
當看清楚一直俯身挑選蛋糕的人是誰時,安詠心也是顯得徹底呆愣,雖然她在這家蛋糕店打工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但是由於蛋糕店的地理位置離學校不近,她打工的時間又晚,基本上從來沒有遇過認識的人來買蛋糕,更別提……沈斯喬,這個讓她尷尬無比,或者說有些心灰意冷的男人。
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她已經無法笑臉賴皮地大叫一聲「嘿,沈斯喬,怎麼是你?」的時候。
氣氛有些僵,安詠心依舊保持著良好的服務態度微笑點頭:「您好,您要的是……」
「噢。」沈斯喬回神,下意識指著自己要的蛋糕回答:「那個,抹茶口味的慕斯蛋糕……」
慕斯蛋糕?安詠心順著他的指尖看去,唇邊的笑容有些微微僵住,他買蛋糕是給誰的呢?
儘管內心有個聲音警告自己不要去深究,可話還是從嘴邊無意識地說出:「請問,蛋糕是自己吃還是送人呢?」
臉上閃過一抹看不出來的羞赧,沈斯喬有些急忙說:「嗯,送人、是送人的。」
「好的,請您稍等,我馬上為您包裝。」果然,還是送人的……是送給喜歡的人?呵,原來這也是他不喜歡她的原因之一。
沈斯喬稍微側身開來,讓安詠心俯身從架子上取出抹茶慕斯,然後看著她走向服務台包裝,她的每個動作都顯得駕輕就熟、每個表情都是那麼認真仔細……心莫名被觸動,這樣的安詠心,又是他第一次見到的,她究竟還有多少面是他不知道的?
緩緩移動腳步走到服務台,看著安詠心纖長白皙的指在包裝盒上穿梭,他知道自己是沒有立場這樣問的,卻還是忍不住:「妳……在這裡打工?」
安詠心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極力使自己看起來表情不是那麼僵硬:「嗯。」
墨黑的眸瞟過牆上的鐘,他似乎終於明白了安詠心為什麼總是上課打瞌睡,心裡有著些許動容:「妳總是打工到這麼晚?已經凌晨一點半了還不下班?」
握著包裝緞帶的白皙指節因為沈斯喬的這句話迅速握緊,垂著的眸子不自覺慍怒,可笑!他究竟是用什麼心情來問這句話的?明明知道她對他的感覺,拒絕了她、傷害了她就算了,他還在為女朋友買蛋糕的同時順便關心她是不是工作得很晚、是不是很辛苦?他到底想向她這個失敗者說明些什麼?
「兩點就打烊了,還好。」冷冷地飄出這句話,安詠心最後綁好絲帶,面無表情地將蛋糕遞給沈斯喬,話語有些刻板:「您好,您的蛋糕,總共是一百八十元。」
「謝謝。」接過、付錢,完全的公事公辦,沈斯喬敏感地發現安詠心突然像是……生氣了?
走出蛋糕店,站在夜深人靜的街邊,沈斯喬依舊不知道在蛋糕店是不是說了什麼話得罪安詠心了,如果不是……那麼她果然是因為之前的事情疏遠他、跟他劃清界限了。
沈斯喬卻無法再移動腳步,說不清、道不明心裡那股隱隱的衝動是什麼,如果不是見到今晚的安詠心,他大可不必庸人自擾些什麼,但是現在,他真的不能這樣走掉了……
收拾好蛋糕店,關燈、關門,下班。安詠心站在店外,有些自嘲般地輕笑了一聲,她以為她很勇敢,可以在沈斯喬說討厭她之後,忘記一切重新站起來沒心沒肺繼續她的生活;可是始終是不一樣了、變了,變得讓她後悔為什麼要告白,與其變得這麼尷尬、這麼難受,倒不如默默地看著他,那時候的他,還會為她辯解,讓她有著某種幻想,也許他也是喜歡她的。
現在,撕開血淋淋的一片,她有的,不過只是自己的伊甸園,她甚至還會在知道沈斯喬可能有女朋友的時候生氣!她承認,她沒有理智地嫉妒著讓沈斯喬為她買蛋糕的女生,心裡隱隱作痛,像是小螞蟻在噬咬,乾澀無比。
那個曾經抱著她,給她暖暖舒適懷抱、給她安全感的沈斯喬,不屬於她安詠心,永遠不屬於。
交抱著雙手,涼意入骨,安詠心吸吸鼻頭走下階梯準備回家;可是不遠處街燈下,一抹長長的身影讓她錯愕駐足,那道身影籠罩在暈黃的街燈下,灑下一片溫暖,如果不是她眼花了,那麼,那抹身影的主人真的是沈斯喬。
沈斯喬似乎也看見了安詠心,鼓起勇氣緩緩走到她的身邊,有些窘迫:「很晚了,我送妳回家吧?」
安詠心抬頭看他,眼眶熱熱的,不是感動,是難堪難受,如果換作是以前,她會傻兮兮天真地挽著他,開心得要命,而現在,他是用什麼身分、什麼態度來說太晚了、送她回家?他明明是討厭她的不是嗎?明明有女朋友了不是嗎?為什麼現在還來假惺惺地可憐她?
「不用了,我家很近,十分鐘就到,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安詠心清冷地拒絕,掠過他的身邊走前去。
似乎是預料到了這種情況,沈斯喬什麼都沒有說,默默地跟著安詠心的身後,跟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卻表明了一定要送她回家的堅決態度。
沈斯喬看著安詠心單薄的背影,喉嚨生疼,那樣清冷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她,像是被人傷害之後躲進了自己龜殼的烏龜;而傷害她的人卻是他,他好像已經開始懷念那個,整天在他耳邊嘰嘰喳喳的女孩了……
五分鐘的路程,對安詠心來說像過了五個世紀,她知道沈斯喬就在身後,她一直知道那個笨蛋,總是用自己的方式做自己的事情;在別人看來,沈斯喬低調得近乎軟弱,但她知道不是,沈斯喬是很儒雅、很溫和,但依舊固執得有自己的原則,沉穩而睿智,他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可是,這一切跟她已經沒有關係了……猛地轉身,安詠心似是再也不能忍受,街燈下,她對著沈斯喬低吼:「你為什麼要跟著我?既然討厭我就不要再假裝對我好、關心我,難道你不知道這很殘忍嗎?」
沈斯喬頎長的身影被街燈拉得老長,背光的情況下,安詠心不能很明顯地看到沈斯喬的表情,良久,只能聽到他緩慢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安詠心渾身一震,自嘲地笑起來:「對不起?沈斯喬,你告訴我對不起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對不起你不喜歡我,還是對不起你討厭我?我沒有強迫你喜歡我,你討厭我都是我活該,但請你收回你的對不起,那讓我無地自容!」
「不是。」沈斯喬慢慢上前,居高臨下終於讓安詠心看清了他的表情:「妳說的都不是,我只是對不起自己的態度傷害了妳,我不了解妳,卻跟別人一樣對妳進行臆測。」要不是今晚在蛋糕店看見安詠心,他永遠不會知道,在學校被奉為女神一樣的安詠心,堅持的只是自己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