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不僅讓你被大箱子砸到受傷，還被困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倉庫里……我真是……」她懊惱的頭顱，隨著說話聲越來越低。

「當然是因為你。」柏霄盛氣凌人的接過她的話。

「往後，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不準再質疑我說的話，也不準再對我有任何偏見。總之，乖乖聽我命令，好好工作、沒有怨言！」

一抹壞笑浮現在他形狀美好的嘴角。

「哪有這樣的！今天的事我很感激你，也覺得很抱歉，但是不能把所有的事都混為一談……」簡亦晨原本低垂的腦袋，本能的反抗、抬高。「而且我今天到倉庫來，也是為了你的事——」

「簡亦晨，我一直很好奇，你跟亦馨，怎麼會半點也不像？她瘦高，時尚觸角也很敏銳，你卻長得這麼矮，再加上總是穿一些歐巴桑穿的衣服，還把自己包得緊緊的，這很容易讓人無視你的存在……」

就在簡亦晨噘起嘴抗議時，柏霄卻自顧自的開始奚落起她。

「你說夠了沒？」不等他說完，她就惱羞成怒。

「沒有。」柏露十分欠揍的微微一笑。

「我誠懇建議，你不要再戴這麼難看的眼鏡了。」他挑了下眉，突然伸手，摘下了她的眼鏡。

「你……你幹什麼？」被他唐突的舉止嚇到，簡亦晨趕緊往後仰，頭卻不小心撞到了門板。「哎唷！」

「你看你，多不小心啊。」柏霄把她的眼楮，十分順手的塞進胸前口袋，伸手揉了下她撞痛的後腦勺。

「快把我的眼鏡還給我……」簡亦晨很不滿。

他帶著一本正經的表情審視她，唇畔勾起的笑痕，讓人怦然心動。「拿掉眼鏡真的好多了……你明明有雙漂亮的眼楮，幹麼隱藏起來？明天起，給我戴隱形眼鏡來上班，知道了嗎？」

他一直覺得她全身上下最美麗的，就是那雙眼；果不其然，拿掉那副難看的眼鏡后，她沒有讓他失望。

他的注視太過直接，讓她的心跳瞬間加速，臉頰也不自禁的染紅。

奇怪，她在臉紅什麼？

簡亦晨垂下眼帘，紊亂的心情讓她的雙手扭成一團。

她到底是怎麼了？他不過是說了一句話，居然就讓她心頭堆滿了心煩意亂，與不知所措的窒息感。

一定是因為停電，才讓她有這種臉紅心跳的感覺……

「柏霄，我問你，你剛才說，讓我不要再質疑你、放下對你所有的偏見——你是真心的嗎？」簡亦晨甩去心裡那些奇怪的感受，把注意力放在她最在意的一件事上。

「你又開始質疑我了。」柏霄自嘲的一笑。「我在你眼裡，真的那麼不可信任嗎？」

「你回答我！你是真的……會對亦馨好嗎？」簡亦晨猶豫了一會，終於下定決心發問。「如果她答應和你交往，你會珍惜這份感情、一生一世好好愛她嗎？」

「我不會回答你這個問題。」柏霄轉頭，拒絕再看向她。

「一生一世，實在是太長了，再說，即使我答應了，你就會相信嗎？一生一世的承諾，太過虛無縹緲，也太不真實，況且，誰能保證真的有永恆？」

在他柏霄的人生里，從來就沒有這些可笑的念頭。

一生一世的承諾？別開玩笑了。

他不會，也不能保證。

「我只能告訴你，我喜歡亦馨；當我追求她的時候，我就會尊重她的想法，但也會忠於自己的心情。就算在許多人眼裡，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但我認為，與其許下不可能實現的承諾，不如注重想在一起的心情。」他的話讓簡亦晨的心受到了震撼。

「你是不是覺得，對於感情，我的想法太過一廂情願，也太過強人所難？你不相信的一生一世，一直以來，我卻真的相信……雖然現在，我也懷疑這世上到底有沒有永恆的承諾。」

簡亦晨蹙緊秀眉，臉上浮現讓人動容的迷惘與脆弱。

柏霄挺直身體，原本淡定平靜的表情，變得專註。

「自從爸媽過世以後，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讓亦馨獲得幸福，只有她幸福了，我才算完成了他們對我的囑託，無愧在天堂的爸媽，所以，我絕不能放鬆。」她細細的嗓音，充滿了責任感。

「我明白你愛護妹妹的心情，但你不覺得你對她的管束，已經超越了姐妹親情嗎？亦馨成年了，應該擁有自己的世界，特別是在情感上，她必須自己作判斷。」

柏霄非常不贊同的擰起濃眉。

「你和她雖然是姐妹，但卻擁有各自的人生。自己的人生，得自己去走。過多的干涉和保護，會變成她的枷鎖，也會成為你心靈上的桎梏。」

柏霄的評論簡潔有力，也充滿讓人信服的力量，一字一句，都如警鐘，敲在了簡亦晨的心上。

她揚起睫毛，眨動茫然若失的雙眼，靜靜望著他。

「你……憑什麼這麼說？」她的心靈顫慄、語句破碎。

「難道……你真的不明白嗎？你可以暫時阻止我追求你妹，卻不能阻止我一輩子。」

柏霄神情坦率。「相信我，你不能替她決定人生，她也不應該成為你人生的主軸！」

簡亦晨的臉色慢慢泛白，雙眼也變得氤氳。

「感情絕對是兩個人的事。如果現在有人干涉你和你男友的交往、強迫你們分手，你會同意嗎？」他的口氣雖然溫文，卻很堅定。

簡亦晨不安的眨動眼帘。

他的話……的確有幾分道理，而她，過去從沒那樣思考過。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看到她的表現，他就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說什麼了。

「我只是……想讓她遠離傷害……但也可能，真的是我太自以為是。」簡亦晨不安的挪了下位置。

柏霄犀利直接的一席話，敲開了她心底深埋的過往；這些事，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甚至連自己都想要隱瞞。

簡亦晨手足無措的移開膠著在他臉上的目光，望向黑暗的遠方。

也許，正因為這環境是這樣的寂靜、黑暗，她才能如此坦蕩蕩的，向他敞開自己的心。

「你知道嗎？自從我爸媽突然離世后，我心裡就一直很恐懼，我害怕有一天，我連亦馨都會失去……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簡亦晨唯一的親人……與其說我成了她的依靠，不如說，是她對我的依賴，讓我覺得安心和踏實。」

柏霄說得一點都沒有錯。

與其說她是在保護妹妹，不如說，她將自己的人生建立在妹妹的身上。

「簡亦晨，在身為簡亦馨的守護者之前，我希望你先成為會為了自己著想的簡亦晨。」聽完她發至肺腑的述說，他不由得為她心疼。

這一刻，他沒有想到自己引導簡亦晨說出這番話的理由，是為了與簡亦馨順利交往；他只知道，眼前這個茫然而柔弱的女子，值得擁有完整的人生——屬於她自己的人生。

「為自己著想？」她緩慢而困惑的移動視線，看向他堅毅的面龐。

依靠手機微弱的光芒，讓她看到了他的關切與真誠。

「是，為自己著想。」柏霄挺起背脊，神情堅定。「我問你，除了保護妹妹、讓妹妹幸福外，你有沒有屬於自己的夢想與心愿？」

「夢想與心愿？我當然有啊。」簡亦晨毫不遲疑的點頭。

那一刻，她聽到了心動的聲音。

柏霄是第一個，詢問她的夢想與心愿的人……一直以來，在她的心裡，的確隱藏著一個很想實現的夢。

那個夢並不偉大，也不堅貞，然而，她卻願意為了這個夢想，而付出自己的一生一世去追尋。

「那是什麼？」看她原本黯淡的面容突然變得明亮，柏霄的心變得好急切。

簡亦晨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嘴邊慢慢綻放出一朵平靜、安寧的笑花。

「我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溫暖平凡、幸福美滿的家。能嫁給一個真心愛護我的男人，生幾個小孩，一家人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這樣就夠了……」

這樣……也能算夢想嗎？

柏霄感到困擾，卻因為她渾身散發的嚮往安然氣氛，而跟著沉靜。

「我的丈夫，不需要為我賺很多錢，也不需要非常疼愛我，他只需要把我和這個家，裝在他的心裡就好。」心底的渴望一旦萌芽，便一發不可收拾。

「我想，我們一定會為了小事吵架，但也在爭吵中了解、在眼淚中和好……當我不開心的時候，他會在我身邊陪伴我；在他疲憊的時候，我會為他親手煮頓飯，對他說一句辛苦了……」

她輕柔的嘆息聲，伴隨著充滿溫暖與感慨的語句，在靜寂的空間里慢慢迴響。

「這樣啊……」不知不覺間，柏霄的眼前竟然浮現她成為人妻的模樣。

雖然還是只張牙舞爪的母老虎，但周身的光芒，卻是溫暖人心的。

「我的夢想，是不是很簡單、甚至平凡到枯燥的地步？但我……真的願意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實現——當然，這或許在你眼裡，顯得有些幼稚和不切實際……」

他充滿情感的聲音與專註的目光，讓她瞬間雙頰紼紅，尷尬的情緒浮上心頭。

「那個……我怎麼和你說起這些話了？你應該覺得很無聊吧……」

她怎麼會在他的面前，那麼理所當然、毫無顧忌的，將心底的願望一股腦兒的說了出口？

一定是因為停電、疲憊、剛才太過害怕，還有他一反常態的體貼與關心……才會讓她的心，突然間變得毫不設防。

「怎麼會無聊？」暗夜裡，柏霄的胸膛中，正靜靜跳動一抹溫暖的火焰。「越是平凡，就越難做到。但我認為，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妻子，而那個娶到你的人，很幸運。」

他的這番話，應該沒有遺憾的意味吧？柏霄困惑的皺了下眉。

與一個女人平平淡淡的相處一輩子，那是他從不曾想涉足的世界。

可是從她口裡說出的這番願景，卻讓他意外的感到寧靜；而她臉上充滿渴望的幸福表情，更讓他不解，自己為何有探究的衝動。

柏霄的回答，讓簡亦晨臉頰上的紼紅升級，尚未平息的內心，也泛起了數道連自己都不清楚原因的漣漪。

「不要總說我的事了……協理呢？你的夢想又是什麼？」看著柏霄若有所思的側顏，突然讓她生出想進一步了解他的衝動。

「我？」他原本的深沉，隨即被一徑的玩世不恭所取代，笑得漫不經心。「我是個貪婪的人，同時也有很強烈的慾望。從小到大，我接受的，都是所謂的英才教育，所以我的夢想……和你完全不同。」

他們之間，果然沒有任何交集，也難怪她會阻止他追求她妹。她平凡的夢想不會存在他柏霄的人生里，而「妻子」這個人，原本就是他一直都敬謝不敏的。

她描述的那種平凡簡單的家庭生活，恐怕這一生，他都無緣經歷了。

「也是……」簡亦晨用微笑，來掩飾自己的失望，與一點點突然生出的苦澀。

「我怎麼會問出這種白痴問題？協理的世界，本來就是我這樣的市井小民不能了解的。你的夢想一定很高遠、很偉大，也一定會馬上實現。」說著說著，她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