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會嗎?會讓我成為別人對付你的工具嗎?」
是的,他不會,現在的慕弈天已經不是當初的慕弈天,即使她仍舊是他的弱點、他的致命傷;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也不會有人敢這麼做了,她和外公他們的付出,塑造了一個真正強者,只是……
「小傢伙,你知道你們這樣做對我很殘忍嗎?」
「我知道。」於筱晴吸吸鼻頭,疼惜地圈住他的脖子,「可是媽媽說過,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現在的少主,已經長大了,嘿嘿。」
磨蹭著他的臉頰,她像只小貓咪一般乖巧柔順,慕弈天的心被她柔化,他怎麼會這樣對她沒轍?
「小傢伙,這幾天要好好休息……過幾天,詠維會幫你安排手術。」
於筱晴突然一陣瑟縮,輕聲問:「一定要動手術嗎?」
「是。」雖然心裡那樣不舍,他也必須這麼做。
「如果……我不能從手術室里出來了怎麼辦?」她小心翼翼地說。
慕弈天沉了臉,「你敢!」
哪有人這樣的,還威脅!於筱晴埋在他的頸項,嗚咽,「少主,其實我好害怕。」
「害怕?害怕什麼?伯疼?」慕弈天故意說笑讓她輕鬆。
「不……我怕死。」她的淚浸濕了他的頸項,悶悶地說:「以前離開少主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怕死,那時候覺得,如果死就死了吧,反正見不到你;可是現在……我不想死了,我覺得好幸福,天天都能看到你,有你寵著我,讓我想活下去、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你不會死!也不能死。」慕弈天閉著眼睛,「答應我,你會勇敢地面對手術,努力求生,因為你不僅是為自己而活,更是為了我而活,你要好起來,重新站到我面前,不然,我不會放過你。」
「我答應你,我會努力的。」
一切的未來都是未知數,沉靜的書房裡只有他們彼此的呼吸、信任的心,於筱晴告訴自己,一定要努力,為了少主,她會非常努力。
隨著手術日期的臨近,整個「銀闕」本家都籠罩在一種莫名的緊張氣氛里,慕弈天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少,總是蹙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反而是於筱晴越來越無所謂,一直逗他,似乎一點也不害怕。
就算有多麼希望時間停止,手術的日子還是來臨了。
慕弈天按照杜詠維的吩咐一大早就帶著於筱晴到他的私人醫院裡準備,他看著她被人領著,小心翼翼地換上醫院專用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躺在手術台上,整個人茫然而有些獃滯,他抿緊唇,坐在手術台邊,握著她的手看她,等待杜詠維的到來,似乎更像是等待一種命運的抉擇。
於筱晴躺在手術台上,小臉有些蒼白,卻依舊掛著柔柔的笑,手上的力道告訴她,現在有一個人比她還害怕呢!
「少主,你的眉頭可以夾死一隻蒼蠅了。」她樂呵呵地笑起來。
「你還笑得出來?」慕弈天深情地看著她,知道自己現在一點開玩笑的心情都沒有。
「為什麼笑不出來?」於筱晴伸手去撫平他礙眼皺起的眉頭,安慰著說:「手術會成功、我會好起來的,會好好的站在你的身邊,永遠陪著你,不是嗎?」
「是的,你一定會。」慕弈天再也忍不住,把臉埋進了她的手心裡。
手掌的冰涼讓於筱晴心臟抽抽地疼,她學著他一直對她做的動作,拍拍他的頭,「少主乖,不要這樣。」
「……我很害怕。」低沉而窒悶的聲音從手心裡傳出,慕弈天泄露了自己連日以來的佯裝堅強,「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於筱晴難過地看著他,淚珠從眼角滑落,這樣的少主,是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這樣膽小而脆弱,但全是因她而起。
「我也是……」
突然,一個護士的聲音響起:「慕先生,杜醫師來了,手術準備開始,請你先去外面等好嗎?」
慕弈天全身一個戰慄,抬起了頭,他艱難地點點頭,俯身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在她的耳邊親昵地低語:「這三個字,我只說一次,小傢伙,一定要聽好,認真地聽好……」
於筱晴的呼吸有些凝滯,下意識就集中了全部的精神。
他說:「我愛你。」
比你想象中的更愛你。
在她回神的時候,迷濛的淚眼中只留下了他高大而隱忍的背影,望著刺眼的手術燈,她卻笑了,笑得滿足而快樂。
「小傢伙,今天天氣很好呢,看……出太陽了……」安靜的病房內,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站在窗邊,伸手推開了一直緊閉的窗子,讓空氣流通。
慕弈天看看窗外冬日的暖陽,回眸,再看看床上一動不動,平靜而安詳睡著的小人兒,鳳眸里掩飾不住的傷痛以及無奈。
他輕輕的走回病床前坐下,執起她的手親吻,良久,才落寞而絕望地說:「小傢伙……你知道嗎?你已經睡了好久、好久了,久到我都要生氣了,每次我生氣的時候,你都會很緊張……現在我告訴你,我真的生氣了,可是為什麼這次你一點反應都沒有了?你不要你的少主了對不對?」
憔悴的俊顏上,那雙魔魅的鳳眸此時已經不再有任何可怕的殺傷力,他望著她仍舊毫無知覺的樣子,無可奈何。
自從手術之後,她就一直這樣昏迷不醒,一直睡著,最初杜詠維告訴他,因為她本身特殊的抗藥體質,他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醒,這都要看她自身的意志力,與藥物所融合的程度來決定的時候,他簡直要瘋了,他甚至失控打了杜詠維,把這一切責任都歸咎在詠維的身上。
但後來有人罵醒了他,他知道這一切都不是杜詠維的錯,杜詠維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手術進行得很成功,一切最終的結果,要靠她自己……
是的,他明明知道的,可是看著守著她,看著她這樣一天一天睡下去,睡到冬天就快過去了仍舊不醒來,有誰能讓他停止漸漸失去的信心及與日俱增的絕望?這樣的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一種無盡的折磨,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失神不知道又看了她多久,慕弈天起身走到病房的洗手間,拿著用溫水揉濕的毛巾,再次回到病床前,開始用溫熱的毛巾一點點替她擦臉。
「小傢伙,你一定不知道當初我為什麼會救你對不對?」慕弈天柔情地一邊擦、一邊繼續跟她說話,他不知道她能不能聽見,但是這樣每天對著她自言自語,已經快成了他的習慣,「呵,其實一開始我以為我只是動了惻隱之心,看到你被欺負、被毒打、被辱罵的樣子,我就下意識想到詠心……你記得詠心吧,她是『銀闕』的小小姐……她跟你一樣,是一個私生女,她也曾經跟你一樣受到過世人的鄙夷唾棄,甚至被人害得連自己母親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一度還精神失常過;看到你,我就不自覺想到了詠心,所以我出手救你,是的,我一直以為是這個原因我才救你的……」
慕弈天失笑而寵溺地看著床上絕美的小人兒,修長的指不自覺描繪上她的眼眉,「但後來我才知道,不一樣,你跟詠心一點都不一樣;詠心看起來堅強倔強,但實際上她有一顆世界上最脆弱而柔軟的心,她需要愛和被愛,所以她愛得痛、愛得切、愛到瘋狂絕望;而你……外表看起來柔弱無助,卻有一顆世界上最堅強而堅定的心,我還記得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你的那個眼神……你說,不要侮辱你母親……我好像就是那時候被你的眼神深深迷住的,所有人問我為什麼要帶你走,我說,因為你有趣,那只是因為我不知道……我已經被你吸引……」
慕弈天將纖長的手指停在她蒼白無血色的臉頰上,隱隱顫抖著。
「小笨蛋,如果你現在醒著,一定會問我說,你有哪裡好,值得我這樣是不是?說實話,你哪裡都不好,又笨、又呆、又傻,從來不為自己著想,只會把『少主好就好』的話當格言,沒完沒了的掛在嘴邊……但是,你有一點好處是所有人都比不上的,那就是你比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要愛我,你堅定而執著,不管別人怎麼說、怎麼做,在你的心裡,我永遠都是最完美、最重要的,你說是不是?」慕弈天說著,聲音開始有些顫抖,他微微俯下身,在她略微乾澀的粉唇上印下一吻,久久不願意起身,痛苦地閉上眼睛,希望再睜開的時候,會驚喜地發現她也醒來了。
「其實我不好,一點都不好,小傢伙……我總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對待你、甚至命令你,我以為這就是我給你最好的表達方式、最好的愛,而你傻傻的不知道,但實際上卻相反,是我的愛讓你粉身碎骨,讓你不顧一切地陷進去……有時候我真的後悔愛上你,因為我霸道的愛,讓你受了這麼多苦,所有人都認為你是我的弱點、我的致命傷,但沒有人看得到,其實我才是你的弱點、致命傷,你為了我,什麼都可以不要,而我給了你什麼?孤寂而生無可戀的五年時光,你到底怎麼熬過來的我一點都不知道,再見到你,我居然還怪你、苛責你、不要你……你說,我是不是壞透了……」
睜開眼,鳳眸裡布滿血絲,他起身拿起毛巾開始擦拭她的手,一點一點,仔細而溫柔,最終,他還是忍不住放下了毛巾,俊顏埋進了她的掌心,聲音哽咽:「求求你,醒過來好不好,我需要你……你騙我,你答應過我會努力、不會放棄的,但為什麼你還要繼續睡?於筱晴,你給我起來,起來!於筱晴……不要再睡了,我命令你……命令你起來!」
拉著她的掌心,他絕不在外表露的脆弱卻在這個病房裡泄露無遺,他該怎麼辦?究竟該怎麼辦……
「……你的愛沒有讓我粉身碎骨、沒有……讓我痛苦無助,因為有你的愛,我……才有了新的生命,所以……不要後悔愛上我好不好……少主。」
突然,一句近乎飄渺的沙啞嗓音,在靜得不真實的病房裡響起,慕弈天全身一僵,埋在她的掌心不敢移動一絲一毫,他怕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幻聽,只要他一抬頭,就會發現其實她還閉著眼,一切都是假的。
於筱晴微微睜開眼睛,喉嚨干啞得難受,眼淚不聽使喚地自己流淌,她……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里回來的一樣,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但她的意識已經慢慢蘇醒,她聽到了他的每一句話,聽到他的呼喚與無助,她怎麼捨得讓他如此絕望呢?她要醒來、必須醒來……
艱難地移動手指,她想去觸碰他的臉,卻被他反手狠狠抓住,他猛地抬起頭,發現她正對著他蒼白的笑,一種欣喜若狂的情緒攫住了他,她醒了,真的醒了!這不是夢、不是幻覺!
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看著她張口結舌,精緻的薄唇有些微抖,話到嘴邊,居然只吐出來:「你……你醒了?」
「少主,你瘦了。」於筱晴心疼地看著慕弈天,沙啞的聲音虛弱無比:「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憔悴,你都沒有好好吃飯是不是?」
「該死,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慕弈天再也忍不住地撲到了她的身上,卻非常小心地沒有壓到她,他近距離看著她,急切地說:「告訴我,你沒事了對不對、你真的完全清醒了是不是?」
「呵呵,少主,怎麼一覺醒來,我發現你比我還笨了。」於筱晴扯出微笑,艱難地抬頭給了他一個吻,「我沒事,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