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池萱舞剛出辦公室,周皓就迎面走來。
這是寰宇世紀的總部大樓,經紀人辦公室位於十二樓。池萱舞最近升任副總經理,雖然陞官了,卻沒有她當實習經紀人時忙碌。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不用跟著周皓到處跑,不用顧慮對他的感情、不用猜測他對自己到底是什麼感覺、不用遲疑什麼時候表白才合適、不用害怕這段感情遭到家人反對……
周皓走到她面前,帶著一貫的迷人笑容。「萱舞,今天晚上來我家吃飯,不要忘啰!」
「我不會忘記的。」池萱舞看著他的目光有一些複雜,但立即恢復正常。
「我等妳。」他笑著說,繼續向前走。
池萱舞回頭看了他一眼,臉色蒼白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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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大哥來了。」周皓和童小雨的新居,來了第一位訪客。
小雨燦爛的笑看著丈夫的哥哥。「睿楓,這麼忙還要你來,真不好意思。」
「最近不忙,才有時間來拜訪你們。」話鋒一轉,夏睿楓犀利的問道:「為什麼急著結婚?」
童小雨靦腆的笑了笑。「周皓說這是最好的辦法。如果先告訴公司,一定會阻止我們。」
夏睿楓沉默了一下。「打算補請喜酒嗎?」
童小雨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要看皓。」
「周皓,你說呢?」夏睿楓嚴厲的看著弟弟。
「我就知道你不贊同我們結婚。」周皓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小雨,我親愛的老婆,我在想,我哥是不是不太喜歡我?因為我是情婦生的兒子,身分不能公開的私生子。」
「不管喜歡不喜歡,你還是我弟弟。」夏睿楓把手裡的水果籃遞給童小雨,面無表情的走進客廳。
「哥,你今天來找我,我知道理由。我沒有通知你就娶了小雨,但我覺得我沒錯,結婚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小雨和我一樣都是孤兒——不,我還有你。」
在夏睿楓銳利的目光注視下,周皓聳了聳肩膀。
「我不反對你們結婚,你和她是真心相愛,你願意娶她,這是件好事。」夏睿楓說。「可是你知道結婚代表什麼嗎?」他審視的望著周皓。
「我就知道你認為我沒有擔起一個家庭的能力。在你眼裡,我玩世不恭、不務正業,既不肯幫你管理『鼎盛』,又不肯離開演藝圈。」周皓看著客廳門口。
童小雨在廚房裡準備晚餐,所以應該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我只要你回答我,你覺得婚姻是什麼?」夏睿楓的確對弟弟不太放心,因為周皓的決定太突然了,雖然他和小雨認識了快一輩子。
周皓的語氣變得凌厲,還帶著憤怒。「我為什麼一定要回……」
「周皓,池小姐來了。」門鈴聲響起,童小雨立即打開大門,聲音聽起來有點不自然。
「誰?」夏睿楓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臂。
「池萱舞。」周皓笑得非常開心。「我想你應該會喜歡看到她,大家一起吃飯多好?」
夏睿楓皺起眉。「你竟然叫她來你家吃飯?」
「等一下再生氣,她要進來了。」周皓臉上閃過笑意,然後轉頭招呼第二位客人。「萱舞,你來得正好,我哥也才到。」
「你哥?」在玄關處換鞋的池萱舞楞了一下。「他也來了?」
「對不起,我忘了告訴你。我覺得四個人一起吃飯比較有意思。」周皓耍寶的眨眨眼,然後摟住妻子的肩膀說:「小雨,這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池小姐。萱舞,這是我太太童小雨,希望你們可以成為好朋友。」
池萱舞對童小雨親切的笑著。「終於見到周皓的神秘妻子了!妳好,我是池萱舞,是周皓的上司。」
童小雨很緊張,不過聽到池萱舞幽默的問好后,她也笑著伸出手。「妳好。」
夏睿楓只是站在那裡,眼神銳利的盯著池萱舞的笑容。
「老婆,妳不要太忙。」周皓很體貼的看著太太。「叫外賣也可以,都是自己人沒關係,可是小雨一定要親自下廚。」
「要不要幫忙?我順便可以學幾手。」池萱舞這時才看到夏睿楓,神情尷尬。「睿楓哥,你也來了。」她低下頭,好象做錯事被逮到的小孩。
夏睿楓的表情柔和。「我也才剛到,你去和小雨作伴吧!」
「好。」池萱舞笑著抬起頭。
周皓看著夏睿楓,笑得囂張。「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很愛我老婆,絕對不會讓她受苦難過。這樣可以嗎?」
兩個走向廚房的女孩,因為他這句話都停下了腳步。
「小雨,大哥他擔心我還沒準備好走入婚姻,將來可能會傷了你,所以非常緊張。」周皓笑著對童小雨說。
「那你準備好了嗎?」夏睿楓面不改色,直視著挑釁的弟弟。「你可以向我保證,會給她幸福嗎?」
「大哥,你真的太關心你弟媳了,甚至超過了對親愛弟弟的關心。」他痞痞的說著。「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萱舞,你當見證人。」
池萱舞的表情變得蒼白,但仍裝作若無其事的笑著。
夏睿楓只是沉著臉,看著周皓表演。
「我,周皓,」他忽然舉起右手,剛才戲謔的神色變得嚴肅。「鄭重發誓,永遠愛我的妻子童小雨,一輩子保護她,不會讓她受任何傷害。」
沉重氣氛在四人間蔓延,童小雨眼裡似乎閃著淚光,匆匆轉身走向廚房。
池萱舞不敢看向周皓,眼神四處游移,一對上夏睿楓的目光,馬上轉身走向廚房。
「你滿意了嗎?」周皓冷冷的說。
夏睿楓點了點頭。「很像你的風格。不過滿不滿意不是我說了算,要小雨真的幸福才行。」
周皓低著頭,眼裡閃過詭異的光芒。「你真心祝福她和我?你真的希望我幸福嗎?」
「你在說什麼?」夏睿楓嚴厲的問。
廚房裡,兩個女孩無聲的看著對方,她們都聽見了兩兄弟的對話,只是誰也沒有說話。
童小雨開始準備晚餐,池萱舞站在一旁,似乎在發獃。
「沒什麼。」周皓轉身走入客廳,夏睿楓的腳步聲也跟著他,再也沒有傳來任何交談聲。
童小雨抬起頭看著池萱舞。「池小姐,你去客廳里坐啊,我弄得差不多了。」
「這是你自己燉的牛肉嗎?好香喔!」池萱舞反而走到她身邊。
「是啊,周皓很喜歡吃我做的菜,我和他……都是孤兒,他一直很照顧我。」但童小雨的笑容里沒有新婚的嬌羞,反而充滿憂慮。「我說錯了,他不是孤兒,他還有睿楓。可是……」
「你認識睿楓哥很久了嗎?」池萱舞好奇的問。
童小雨點了點頭。「睿楓第一次來孤兒院接走周皓時,我們就認識了。我能完成大學學業,也是他幫的忙。不過你看到了,周皓一直不太喜歡他哥。」
「其實他們之間的事我不太清楚。睿楓哥沒說過,而周皓……我和他不太熟,至少沒有熟到他會跟我說這些的地步。」池萱舞語氣苦澀。
「其實皓不了解他哥,睿楓真的對皓很好。你知道他把感情都藏在心裡,不輕易流露;周皓忘不了父親不願意承認他們母子,以及被母親拋棄的痛。」
聽著童小雨說著他們兄弟倆的事,池萱舞覺得有些酸。
為什麼她不知道這些事?周皓不會跟她說,那睿楓哥呢?
「好了,可以開飯了。」童小雨看著她。「你幫我布置餐桌吧!」
「好。」她終於有事可做了。
這頓飯,氣氛不能說很融洽,可是童小雨的手藝很好,每個人都很捧場。
夏睿楓一向沉默,連周皓也比平常安靜得多,只有童小雨一直在布菜,笑著和夏睿楓和池萱舞說話,還要應付周皓忽然冒出的冷嘲熱諷。
但不管周皓怎麼挑釁,夏睿楓從頭到尾都很冷靜,只不停讚美童小雨的手藝。
「小雨,有空我一定要跟你學做菜。這道麻婆豆腐比我媽請的川菜師傅燒得還要好吃。」池萱舞勉強打起精神,其實她心情糟透了。
童小雨靦腆的笑了笑,她是個很安靜婉約的女子,也是個好妻子。
吃完飯,池萱舞立即說要走了。「今天謝謝你們的招待,我也如願看到傳說中的『周太太』了。周皓,你可不準欺負小雨喔!」她開玩笑的說。
「有空常來玩,小雨一個人在家也很悶。她現在已經辭職在家當全職家庭主婦了。」周皓說著。
夏睿楓眉宇間忽然多了幾道摺痕。「你辭職了?」
童小雨遺憾的笑了笑。「周皓說,我們的關係遲早會被記者發現,與其那時被迫走人,不如現在主動辭職。」
「你可以來『鼎盛』工作,小雨,你很有財務天分,不要輕易放棄。」夏睿楓不滿的說:「你工作那麼忙,丟她一個人在家對嗎?」
「以後有了孩子就不寂寞了。」周皓一臉自信。
「小雨,我代表『鼎盛』聘請你,考慮一下,如果有興趣,打個電話給我。」夏睿楓瞪了弟弟一眼,才對小雨說。
「你真的很關心我太太。萱舞,你覺不覺得他管太多了?」周皓依然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
池萱舞只是挑挑眉,然後和大家說再見。
「我送妳回去。」夏睿楓走到她身邊。
「好。」低著頭,她繼續往前走,覺得答應來周皓家吃飯,實在是個愚蠢到底的決定。
「以後常來玩,大哥,還有池小姐!」童小雨拉住周皓。她也發現丈夫今天很反常,常說出一些讓氣氛僵凝的話。
「我們會的。」夏睿楓代表池萱舞回答后,兩個人一起離開。
門關上后,童小雨回頭看著丈夫。「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池小姐會來?還有你不要跟大哥這樣說話,我不喜歡你這樣。」
周皓只是聳了聳肩膀。「你要我喜歡他,很難。雖然他是我哥,你嫁給我之前就知道這些。」
「可是……」童小雨欲言又止。
「好了,老婆。有些東西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消除的,他也不是一直不讓我踏進夏家莊園嗎?在他心裡,也沒有真當我是弟弟。」
童小雨嘆了口氣。
雖然夏睿楓很愛護周皓,但他們之間的心結一時還無法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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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不想回家……找間咖啡館喝杯咖啡,好不好?」坐上夏睿楓的車子,池萱舞輕輕說道。
夏睿楓轉頭看了她一眼。「我也想和你談談。」他的口氣不似往常嚴厲,反而多了少見的溫柔。「今天為什麼要來?」
「我是不是很傻?」她忽然眼泛淚光。
她忍得很辛苦,本以為忍住了,可是聽見他溫柔的語氣,淚水就不爭氣落了下來。
「我也覺得我為什麼要去?周皓說要介紹他太太給我認識,我就答應了……我很好奇他喜歡什麼樣的人?我很想知道……」她哽咽著。
夏睿楓把車停下,遞給她一條手帕。「你現在還愛周皓嗎?」看她淚流滿面,他的表情僵硬。
「我不愛他,我不是因為愛他才覺得不舒服。」擦了眼淚,池萱舞忽然激動起來。「可是我覺得很尷尬,我覺得我像個笨蛋!在我對他表白以後,我居然答應要去他家吃飯!」
夏睿楓聽到她說「不愛」時,微微楞了楞。「你不愛他了?」可是就在兩個多月前,她不是還對周皓如痴如醉?
池萱舞把手帕還給他,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是啊……我不愛他了……看到他沒有臉紅心跳,只覺得……有些難堪,因為被他拒絕。但只有這樣,今天看到他和小雨,我也不嫉妒,但我還是難過……
你和小雨很熟嗎?還有你和周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對你有敵意,今天這頓飯好難熬喔!」在夏睿楓面前,她可以暢所欲言。
「如果你不哭了,我們就找家咖啡館,我把事情都告訴你。」他還是擔心的望著她。
池萱舞忽然深呼吸了口氣。她覺得心中的鬱悶經由淚水流光光了,眼前一片清爽。
「我保證今天不哭了。」她笑咪咪的看著他。「我本來不想哭的,可是因為是睿楓哥,我不需要掩飾,就哭出來了。」
「所以是我不好啰?」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啊,你笑了?」池萱舞驚呼,睜大了雙眸。「睿楓哥,你要常笑,你笑起來很好看,不比周皓差,甚至比他還好看!」她忽然瞪大眼,彷彿自己說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話。
夏睿楓發動車子,直視前方專心開車,可是他嘴角的弧度沒有消失,反而擴大了。
池萱舞可以肯定他在笑!不笑的夏睿楓,在她面前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有點呼吸困難,有股小小的喜悅在心裡冒泡泡,她有種想大笑又想哭的衝動。
「等一下我會把我和周皓的事都告訴你,但萱舞,那不是個快樂的故事。」夏睿楓有些壓抑的說。
「沒關係,只要你願意說,不管是什麼故事,我都洗耳恭聽。」池萱舞溫柔的笑了。
夏睿楓雖然沒有轉頭,但表情柔和不少。
她知不知道,她的話好似小石子丟進他心湖,驚起了圈圈漣漪。
雖然他不善於表達感情,但不表示他不會被感動。
他該不該告訴她,其實他一直在等她長大,一直在等她發現他從不曾離開?
夏睿楓的人生計畫中,池萱舞佔有很重要的位置。等了這麼久,他是不是應該在她又愛上別人前,把她永遠留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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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睿楓的父親曾經出軌過,在夏睿楓四歲的時候。夏父在外面買了幢房子金屋藏嬌。
這是個再老套不過的故事,後來情婦被妻子發現——妻子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受不了這個打擊的夏母,帶著兒子一起離家出走。
夏睿楓的母親一直以為丈夫和其它人不同,對自己一心一意;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原諒丈夫和「那個女人」。
但是夏父更在乎妻子和兒子,他向妻子道歉,保證他已經和「那個女人」完全斷絕關係,日後也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
故事的結局看起來很圓滿,因為夏母帶著夏睿楓回家了,夏父也遵守諾言,不再和「那個女人」連絡。
可是,直到父母遇到空難過世以後,夏睿楓才看見父親的日記,知道「那個女人」當時已懷了孕,因為夏父要和她分手,「那個女人」就把孩子丟在孤兒院里。
父親多年來一直暗地資助那家孤兒院和那個孩子——也就是他弟弟——可是父親不敢把孩子帶回家,怕夏母受不了又離家出走。
夏母是個看起來溫柔其實性格剛烈的人,原諒丈夫一次已經是她的極限了。而在那之後,夏睿楓的父母也真的恩愛異常。
可是,那個孩子畢竟是父親的骨肉,無論如何他都不能不管。所以夏父一直瞞著妻子,偷偷照顧這個孩子。於是夏睿楓在父母死後,也不能丟下弟弟不管。
他想從孤兒院里把弟弟接回家,可是他又發現了母親的日記。原來母親一直知道這件事,她裝作不知道,是因為無法接受丈夫另外有子女。
她也知道,丈夫沒有再見「那個女人」,但她還是無法接受這孩子。
夏母在日記里表示,只要這個孩子不踏進她的屋子,她就能忍受。
所以夏睿楓在外面買了棟房子給弟弟住,他雖然只比周皓大五歲,卻成熟許多;可是他們一直無法溝通。
周皓跟母親姓,對夏睿楓總有股敵意,淡淡的,讓兩人無法再進一步。
安靜的咖啡館里,池萱舞在咖啡香味中,平靜的聽著夏睿楓用低沉的聲音向她講述這個故事。
他很有條理,聽起來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
可是池萱舞從他那雙藏著許多感情的眼裡,看到他心裡的痛苦。當時去接弟弟的他幾歲?十五歲嗎?剛剛才經歷父母雙亡,就要肩負起照顧這忽然出現的弟弟的責任?
她眼眶掛著淚珠,不為別的,僅是為了夏睿楓臉上偶爾閃過的各種情緒。
「他和小雨從小就認識,他們一起長大。我想周皓從小就喜歡小雨,但我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結婚。」故事到了尾聲,夏睿楓的眉頭放鬆了,拿起冷掉的咖啡淺啜一口。
「別喝了,我幫你換一杯熱的。」池萱舞舉手叫服務生過來。「這家的藍山咖啡很香濃,不過冷了就沒什麼味道。」
她恬靜的笑看著他,那一刻,連空氣都溫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