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風震宇掛斷了給李洛詩的電話，確定她在公司以後，他這才邁開步子走進和李繼仁約定見面的日本料理店。
被店員直接帶進一間雅緻的包廂，李繼仁已經來了，正獨自坐在包廂里淺啜著日本清酒。
「這麼早就到了？」風震宇走進包廂，示意服務生不要打擾他們，等要點菜時會再叫她。
「風學長，你好。」李繼仁立刻站了起來，然而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凝重。
「坐。」風震宇帶著一貫的優雅氣勢對他點頭。「上班時間把你約出來，是不是覺得有些為難？」
「不，還好。」李繼仁搖頭。「你這麼急著見我，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之前我得到過你許多幫助，真是太感謝了。」
「我就是為了那些事來找你。」風震宇迷人的笑容里突然融入了一些冷漠與銳利。「之前我曾經答應過你，幫你適應在帝業集團的工作，也給了你一些建議和諮詢。」
「是，我可以順利的完成一開始帝業交給我的企劃書還有之後的併購案，都是因為學長你提供的那些資料和你的建議。」李繼仁的神情顯得莫名的緊繃。
「你應該知道我要娶你妹妹的事。」風震宇微眯的眼眸里閃過陰沉的光芒。「我不想因為這件事再節外生枝，所以可以請你忘了這些事嗎？以後不要再提起，就當我們這些年從來沒有聯絡過。」
李繼仁因為他的話而頗感驚訝，他差一點結巴起來。「這……這怎麼說？你如果早就喜歡她，為什麼還要幫我？你應該知道我和她之間有很微妙的關係，雖然她可以算是我妹妹，然而……」
「如果我不想解釋那麼多，你就不肯答應我了嗎？」風震宇的眼神一轉，變得犀利。
李繼仁認真的回視著他懾人的目光，表情顯得猶豫不決。「我沒想到你找我是要說這些事……你是怕她知道後會遷怒於你，畢竟當初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就不可能完成那些工作。但你應該知道，那個併購案是我從她手裡搶過來的案子，而且之前的企劃書她也有在準備。你幫我就等於與她為敵。」
風震宇的神情開始顯露出些許攻擊力與強悍，他揚起頭，冷靜的望著對方。「你很想知道事情始末的理由可以先告訴我吧？不然我不清楚你為何要顯得……有那麼一點關心洛詩。」
「你不要以為我要向李漢仁復仇，或者是沖著繼承人的位置而來。」李繼仁頃刻間變得異常嚴肅。「我對他們沒有惡意，對李洛詩更是因為她這次的離家而感到一些歉意──所以我希望她能得到應有的幸福。」
「很好。」風震宇帶著透視般的銳利目光掃過他的臉，最後落在他閃爍著複雜光芒的臉上。「可我倒是覺得你現在顯得過於忐忑不安了，好像在緊張著什麼。」
他是察言觀色的高手，也是談判與試探的高手，此刻的他目光鎮定從容，而對面的李繼仁卻在他說完那番話后顯得臉色蒼白。
「你會這麼關心洛詩的幸福真令我感到訝異。況且再怎麼說那也是我與她之間的感情問題，你想插手嗎？」風震宇的眉毛微抬，即便他表情平靜，卻依然充滿威嚴。
「學長，我一直都很尊敬你，也一直很感激你。因為像我這樣的家境你願意和我交朋友，已經讓我很高興了。可是現在是關係到我妹妹的幸福，你現在又讓我保守秘密──我不得不懷疑，你是否利用過我。」李繼仁義正詞嚴地說著，然而他的額頭上卻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風震宇的眼裡閃過精明的光芒。「我可以告訴你，我是真心要娶她。這就是我能說的全部。」他站了起來，帶著些疑問的目光掃過對方僵直的身體。「我希望你沒有想要做一些會讓我生氣的事，你要知道，惹怒我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如果你是真心對她，那我就可以安心了。」李繼仁揚起頭，他的目光倒也顯得清澈。「我只是不想我們之間的事以後成為一個隱形炸彈，會影響到你們。」
「你多慮了。」風震宇眼神里的警戒略微降低了一些。「如果你是真的為了她好，就按照我說的去做，絕對不會有問題。」他轉身準備離開。
「好，我知道了。」李繼仁的回答也讓他頗為滿意。
他沒有再回頭，而是準備離開這間和室。他沒有想到李繼仁會如此關心李洛詩的幸福，而且表示對帝業集團的繼承權沒有興趣。
這樣一來，事情應該會比較好辦。但最重要的是洛詩的心情，他不想有任何事再節外生枝了……
打開門，風震宇愕然的發現李洛詩就站在這間和室的門口。
她用冒火的眼神望著他，倔強的嘴角緊抿著。
風震宇最不想發生的事，看來已經發生了。
***
李洛詩看著眼前略顯愕然的男子，她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走了進去，然後拉上和室的門。
「看起來，有人似乎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很正確的事。」風震字面無表情的回頭看了一眼李繼仁。「是你通知她過來的嗎？」
「我在隔壁的包廂里坐了很長一段時間。」李洛詩的聲音冰冷尖銳。「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
他的嘴角微勾，眼神也變得冷漠起來。「李繼仁，你這個決定很漂亮，真的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學長我……我覺得事情還是說清楚比較好。婚姻不是兒戲，我認為她應該知道這件事。」李繼仁站了起來，但他看起來慌亂裡帶著不安。
「沒錯，我有權知道。」李洛詩大步走到風震宇面前，怒火在她冰冷的眼裡燃燒。「他的確是做對了，不然我還要一直被隱瞞下去，就像個傻瓜一樣……」
「李繼仁，請你出去。我要單獨和洛詩談一談。」風震宇望著她眼裡一閃而逝的痛苦，他的表情卻還是冷若冰霜。提高了嗓音。他的聲音冰冷的射向李繼仁。
李洛詩深吸口氣，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後退一步，努力地平復著內心的巨大波動。父親從小就要求她遇事要冷靜，無論何時都不能讓人看透自己的真實想法。
然而她卻還是無法做到這一點，此刻的她，完全無法冷靜自持。
「學長，你們好好談。」李繼仁表情嚴肅地走了過來。「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即便受到你的指責，我還是這樣認為。」他看了眼李洛詩，眼裡顯得有些憂愁。
「謝謝你。」她用稍稍冷靜的口氣說道。「公司里的事你幫我處理一下，我也會立刻趕回去的。」
「你放心。」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終究沒說，拉開門走了出去。
一時間，小小的和室里只剩下他們兩個，氣氛變得冰冷且沉默。
「在你打算定我的罪之前，可以給我申訴的機會嗎？還是你已經做出決定，不讓我開口解釋了？」風震宇低沉平穩但凝重的聲音打破了這個沉默。
李洛詩昂起頭，目光敏銳的落在他臉上。「你想說什麼，就請說說看。」她的每句話都幾乎咬著牙才能說出來，她實在是無法維持鎮定，很想對著他大喊大叫。
然而她不能，她知道自己不能肆意發泄心裡的痛楚，因為她是李洛詩，她有她的驕傲，也有她的堅持。
「那你先坐下來。」他想要去拉她的手，但最後還是沒有動。現在的她渾身都長著尖剌，每一根都正對著他，但他卻擔心那些尖刺反而會傷了她自己。
「不必。」她的聲音彷彿從喉嚨深處發出，非常沉悶。
「如果你想要罵我，你可以生氣。你說過，在我面前，你可以把你的情緒發泄出來，或對我大喊大叫，所以你不必這樣壓抑……」
「我是說過這樣的話。」她繼續咬著牙，胸口翻騰著的憤怒繼續升級，壓迫著她的神經，折磨著她的血液。「對一個我覺得可以信任的人，對一個我覺得是很真心……對我好的人。」當下有水氣浮上眼眶，她趕緊忍耐。
她不要在他面前哭，永遠都不要！她若將真實的自己暴露在他面前，得到的也只是屈辱和傷害罷了。
「可是你是誰？你是那個明知道我的煩惱和我追求的目標，卻還要去幫助我的敵人的人。你是那個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對我使盡心眼，用盡心機的人！」她突然間轉過身去，不想再看到他的臉，也掩飾著自己剎那的淚眼。
「我並不否認這些。」風震宇在她身後皺起眉頭。「當時──剛開始的時候我是有目的。我從來就不是想隱瞞你，只是覺得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機。我怕你想太多，也怕我們之間的關係沒有牢靠到讓你能完全的接受我的解釋。」
「說得真好，真的很動聽。」她迴轉身看著他，眼裡只剩下燃燒著的火焰。「我在想你到底準備如何給我一個完美的解釋？為了太想得到我，所以你就決定和我的敵人聯手，把我逼到絕境，只能投靠你嗎？你在我面前表現得像個英勇的騎士，然而天曉得其實你在我背後做了多少小動作？」
她銳利的話語直指問題的核心，她心裡的疼痛也擴散到無止境。
「我說的沒錯吧？你是想要讓我一無所有，只能依靠你。」抿緊嘴唇，她還是感覺到自己的淚水正在不斷地醞釀。
「當時我並不愛你。」面對著如此敏感的她，風震宇決定全盤托出。既然無法隱瞞，那麼就全部攤牌吧。如果即將天翻地覆的話，那麼他也會承擔下來。
「我是覺得選定你當我的妻子，對我有百利而無一害。我的絕世國際要開創更輝煌的未來，我需要一個合作夥伴，永遠不會背叛的，可以完全信任的合作夥伴。你有野心，有能力，有信念……所以我選擇了你。」他眉眼肅然，表情嚴厲，望著她的目光炯炯有力。
李洛詩卻因為他的這段話再次感到自己心臟的疼痛，她還沒有這樣疼痛過。即使是離家出走的那個雨夜，那時的心情也比不上此刻的劇烈疼痛。就好像身體被撕扯成了許多片，怎麼樣也無法癒合成一個整體了。
「但是為了讓你同意也為了讓你心甘情願和我合作，我知道必須挫挫你那強勢的個性。所以我就如你所說的那樣，和李繼仁合作──算是合作吧。我幫助他在工作上戰勝你。」
「難怪他會那麼厲害，打得我措手不及，根本無力還手。原來讓我那麼焦頭爛額，且不斷的打擊我，讓我遇到那麼多難題和挫折的人就是你。」她看著他，一雙隱隱含淚的眼裡漸漸滲出嘲弄的笑容。「風震宇，你真的很厲害。」
「可是後來我已經停止這個計畫了。當我說讓我們倆一起開始培養感情后，我就再也沒有和李繼仁聯繫過。當我真的愛上你，當我決定向你真心求婚起，我就把那些全都拋在腦後了。」不理睬她輕蔑的表情，他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她。
「和我預測的一樣啊，不管怎麼樣，你現在就表現出一副很深情的樣子，好像因為你愛我，因為你現在相當初的心情不一樣了，我就可以完全的忘記過去。」她的冷笑再加劇。「可惜這不是戲劇小說，這是真實的人生。」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他的心情也開始有了一些煩躁，原本是想要冷靜的解決，因為明白這個時候衝動和不理智會讓他更快的陷入困境里。「所以才希望李繼仁可以替我保密，但那並不表示未來我不會向你坦白，只是……」
「你現在當然說什麼都可以。」她傲慢的仰起頭，但卻不禁露出傷痕纍纍的眼神。「以前──你說的每句話我都相信。在遊樂場的時候，甚至更早之前在電梯里的時候……」她的聲音倏地停頓了一下，因為淚水再度浮上了她酸澀的眼眸。
「那就再信我一次。」他一個跨步走向前，目光堅定。「相信我不會再帶給你任何傷害，相信我從現在起不會再撒謊──雖然這有些困難，但是如果沒有信任，我們就很難繼續一起走下去。」
「是啊，你也知道？」她眼裡的諷刺隨著淚水清晰的浮現，當眼淚終於滑下臉頰，她的情緒也開始到了崩潰的邊緣。她已經無法冷靜，無法鎮定了！
「我知道自己帶給過你痛苦，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他微微的握緊拳頭，又倏地鬆開。「但已經發生的事我無法改變，如果時間倒退，我不知道我會不會選擇其他的方式。但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有了相互了解的機會……」
「什麼？」他竟然還不知反悔？李洛詩只覺得血液不停的在上涌！
「才讓你走近我，讓我看清真正的你，也讓我明白過去我有多麼不了解你。你的內心單純善良而且堅定，但是你也脆弱，並不如你表現於外的那麼剛強，那麼刀槍不入……」
「沒錯，我是有很多的弱點，但不表示你就可以這樣欺騙我！」她突然朝他大喊了一句。
「可是這樣的你讓我心動、讓我憐惜，讓我想用自己所擁有的全部去換取你的笑容和你的快樂！我愛那樣的你，不管你是怎樣的人，我都愛。」他也提高了聲音，語速飛快。
「你怎麼敢對我說這樣的話？」她繼續提高聲音對著他大吼起來。「過去永遠無法磨滅，我現在的心情不是你說幾句愛我就能彌補的！我跌進深淵，我甚至懷疑我的人生，我完全否定自己的過去，我痛苦、我掙扎，我……」一想到自己那些日子所經歷的，原來他也是罪魁禍首之一，就讓她腦袋像要爆炸般的劇痛起來。
「那你要我怎麼辦？怎麼樣才能彌補你的痛苦，怎麼樣才能讓你可以重新接受我？我不怕一切從頭開始，如果這是我犯的錯，那我只能這樣做！」他伸出手去握住她的肩膀，深邃的眼眸里射出斬釘截鐵的光芒。
「沒有辦法彌補，一切都結束了。」她揮開他的手，想到自己從一開始就被他欺騙，她就無法接受。「你不會了解我現在的心情，那就好像我死過一次，好不容易重生，但又被打入了更深的地獄一樣，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淚水不斷的滾落，她不想哭泣，然而卻無法遏止自己的悲慟。
「那就讓我一起跟你進入地獄，不管有多少層，不管有多麼痛苦，我都會陪著你的。用盡我所有的力量把你再送上天堂。」他還是一把拉住她的手，表情固執甚至是陰鷙而狠戾的看著她。
她瞪大了充滿怨恨與絕望的大眼，直直盯著他。
「你要和我一起下地獄？」
「是的。」
她的眼神有剎那的黯淡，但是立刻又變得銳利與憤怒。「好，那你就接受這一切，從現在起，我們不再見面，不要見面，不會見面。」
他想要知道地獄的滋味？那麼她就給他。
李洛詩的心裡，在那一刻有了報復的念頭。在他踐踏了她所有的信心與自尊以後，她想要狠狠的報復他一回。
「這是你給我的答案。」他斜了一下頭，狠戾的表情卻未改變。
「是的。我終於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除了自己。親情，愛情，都讓我太過失望了。如果可以從頭來過，我會選擇另外的人生，我……」她將眼淚硬是逼回了眼眶，不，不能哭。脆弱的李洛詩，你還想要讓自己顯得多麼可悲呢？
眼淚改變不了什麼，眼淚只能讓你更痛苦。
「改變自己的人生嗎？我當初接近你是為了絕世國際，為了我的野心，為了我的事業。也許應該改變的不是你，而是我。」看著她的表情，他的心一直都隱隱作痛著。
但是他真的無力改變過去，那麼他能改變的也只有他自己和未來了。
「你要不要改變，都與我無關了。」她的表情變得漠然，既已心如死灰，又何必再有表情？
他放開了她的手，非常慎重的朝後退了一步。
「如果你在地獄里，那麼我也一定會在那裡，我向你保證。」風震宇宛如發誓般清晰的吐字。
她轉開了頭，不想再看到他那張曾經讓自己心動不已的臉。因為那張臉，她迷失了自己，願意為他拋開自己所有的夢想，而認真的去做他的妻子。
可是現在，這隻會讓她想到自己的愚蠢和失敗。
風震宇沒有再說什麼，他只是帶著沉重的表情，靜靜的望著她。
他在心裡已經決定好了，決定好怎樣去彌補裂痕，怎樣重新奪回她的心。
「隨便你。」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洛詩用冷漠的聲音說道。一轉頭，她就向門口走去。
「你會看到我的決心，我一定會讓你看到。」他的聲音很輕，然而她卻聽得很真切。
「我不想和你說再見，因為希望和你永不相見！」她的胸口閃過陣陣疼痛，那還在跳動的心臟里彷彿滴著鮮血般虛弱抽搐。
昂起頭，她要自己維持著高貴的儀態，堅強的走出去。
從此走出這個叫風震宇的男人的生活，這個她無法了解，無法信任，無法再去愛的男人。
她真的可以停止愛他嗎？如果他已經進駐到了她的心裡，怎樣才能把他完全推出心房呢？
她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而在她的身後，風震宇臉上的表情卻宛如石膏般堅硬，宛如岩石般銳利。
他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哪怕天崩地裂，也無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