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張府賞梅】

京城的年比平安城熱鬧多了,兼小叔如今榮寵正盛,蕙畹又被賜婚,故來拜年來往的,更是絡繹不絕。各府里女眷應酬也甚頻繁,蕙畹自知也躲不過去的,第一個宗民家就是必去的。前兩個月蕙畹隨哥哥們去探望過宗民一次,一則是人多沒得說話,二則是紫安那一出無由來的吃醋,雖蕙畹義正言辭的撥了回去,然,她很清楚,即使互相信任,一切變數之因,還是扼殺在萌芽之時才是上上策。

男人的心,蕙畹多少知道一些,即使紫安清楚自己對宗民只是兄妹之情,但心裡卻依然不喜,尤其紫安的性子,凡事喜歡放在心裡,不訴之於口,日子長了,難免生出矛盾,故蕙畹也有些經意避開是非之意。

上次瞧宗民的臉色也還好,且房裡伺候的那個丫頭甚是細心周到,宗民雖還有些鬱郁的,但目光掃過那丫頭的時候,也有一兩絲溫柔流露出來,蕙畹面上雖沒什麽,心裡去對宗民這種表現,甚是瞧不上。看著好像多深情的樣子,可也沒耽誤和那丫頭滾床單,這樣的深情真正可笑又廉價。

故蕙畹自哪兒以後,也沒在去張府,幾次宗民母親下帖來請,蕙畹都以身體不適避了開去,可也知道不是長久之計,畢竟以她和宗民這些年的情分,也不可能就此不見面了,況且又是親戚里道的,不過蕙畹想著先冷一冷,等得了時機,再和宗民說的清楚明白也就是了。

初一時,小叔小嬸去張府拜年,蕙畹託詞沒去,一場大雪下了兩日光景,到了初三日,天才放晴,昨個尚書府的貼子就到了,說府中紅梅盛開,映著雪甚是精神,故邀各府親戚女眷去賞梅花。蕙畹知道這不過是變著法子的相親會罷了。

京城的夫人小姐們,多依靠著這種隔三差五各種名目的聚會,把自己待字閨中的女兒推銷出去,有兒子的,也會趁機瞧瞧有無好的,回去好做計較,且宗民的父親如今是吏部尚書,是個非常有實權的官,故結交來往的多是很上檯面的,因此尚書夫人下貼相邀,幾乎沒有人不捧場的,蕙畹看見貼子,就知道,這場應酬自己勢必要去的。

近巳時,蕙畹穿帶齊全了,牽著蕙晴和小嬸做了軟轎去了尚書府,尚書府距離小叔這裡頗近,都在一條街上,中間隔了兩個宅子就是,故不過片刻即到了,蕙畹她們到的時候,門口已經停了不少的馬車軟轎,蕙畹扶著秋桂下了轎子,迎面就是一陣冷風襲來,蕙畹不禁暗暗腹誹,這樣的日子最適合的,就是在暖呼呼的屋子裡看書喝茶了,出來溜達絕對受罪。

不禁攏了攏頭上的昭君套,微微嘟嘟嘴,小嬸瞥了她一眼,不禁哭笑不得,這丫頭冬天就是個十分懶惰的,出個門就像上刑場一般,掃了眼她身上的紅緞白狐狸皮裡子的團花鶴紋斗篷,這還是今年一入冬,世子特特遣了人送來的呢,外面的貢緞綉工且不說,就是這白狐狸皮的裡子就實實的難得,穿在身上即輕巧又暖和,到難為世子一個大男人,還費這些心思。

隨著斗篷一起送來的,還有現下這丫頭腳下這一雙掐金絲的紅香羊皮小靴,精緻還在其次,只這番心思真真難得的緊,想到此,也不禁暗贊蕙畹的好福氣。想到此,劉映雪不禁笑道:

「你還在哪裡磨蹭作甚,咱們也快進去,到了裡面不就暖和了嗎」

蕙畹一想也對,遂忙走過來,小蕙晴眨著黑葡萄珠一樣的大眼睛道:

「畹姐姐你來握著我的手,你給晴兒做的這個手套可暖和了,晴兒一點兒都不冷」

蕙畹低頭看去,小丫頭穿的倒是喜慶紮實,一身粉緞平針綉喜鵲登枝的棉襖褲,外面罩著一件白色狐狸毛的短襖,毛色有些半舊,然,卻是極難得的,耳朵上是一對自己做給她的富貴綿長的暖耳,小手上帶著小棉手套,即暖和又可愛非常,只是這短襖卻甚是眼熟,不禁多瞧了兩眼,小嬸看她眼色笑道:

「這件狐狸毛短襖,還是你小時的呢,前些年,嫂子讓人捎過來的,說都是舊年間,你身上的,有沒怎麽穿過的,也有沒上過身的,卻是足足兩大包袱之多,說都是尚好的,扔了實實可惜,博峻已經留了不少,這些讓我瞧著,好的給博英留下,不好的就送人或是賞了下人的孩子們吧,沒的白白放著霉壞了去。我瞧著真真都不是世面上常見的,那裡捨得送人,那豈不是把銀子扔到大街上嗎,故留了下來,這件博英個子大穿不下,我讓丫頭們改小了給晴兒,倒是正好」

說著又掃了她身上一眼笑道:

「當時我還納罕,想你小時侯,咱家也不是多富裕,那裡來的這等體面衣著,現在終是明白了,想來都是世子爺賞下來的是不,要說這世子爺的心,可真真細緻的緊」

蕙畹臉不禁一紅,秋桂笑道:

「是了,前兒我瞧著博英少爺身上那件紫色的大毛衣服,怎的這麽眼熟呢,原來都是我家小姐的」

蕙畹道:

「小嬸如今越發會過日子了,咱家現在那裡還差這些銀子,過年了,還讓弟妹們穿舊衣服,可多忌諱」

小嬸道:

「雖我是半道嫁過來了,但也知道,咱家本是從窮里一點點過來的,當初我和你小叔去南邊的時候,嫂子殷殷囑咐過的,勤儉持家乃是根本,再說你舊時的這些衣服,多是內造貢上的,實在難得,就是做了新的,也未必及的上一二分去,左右都是咱家的,有甚忌諱」

蕙畹點點頭,不禁暗暗佩服,娘親說的對,勤儉乃是根本,說話間,有兩個體面的婆子迎了出來,施禮畢,笑道:

「我家夫人在裡面念道呢,說半天了,那遠道的都早到了,這近處住的,怎的倒落了后,命我們出來瞧瞧,原來娘幾個在這裡說體己話兒呢,難道不覺得冷」

小嬸笑了笑道:

「家中有些雜事耽擱了,故來的晚些」

蕙畹以前也常來走動,故識得這兩位是宗民娘親王夫人身邊的,很有些體面,於是也笑著客氣兩句,兩個婆子打量她兩眼,不禁笑道:

「平日里瞧著大姑娘就是個出挑的,這一穿戴齊整了,愈發的標誌了」

又著實的誇獎了蕙晴一番,幾人才進了府里,卻沒進內堂,直接到了張府的後面花園子里,張府的園子西面臨著一汪湖水,有一片梅林,雖不大,也有十幾株,虯枝伸展,風姿獨絕,梅林一側有一水榭,卻實在的不小,如今裡面已經甚是熱鬧。

有幾個夫人和七八個妙齡少女在裡面就座,穿的都很富貴,且顔色鮮艷亮麗,真如那春日的百花一般競相爭艷。劉映雪和蕙畹一進水榭,就引來了在座所有人的關注,夫人們還罷了,少女們一個個含著嫉妒羨慕的目光,令蕙畹還真有些不大自在,王夫人急忙站起來,親熱的攜了小嬸的手道:

「可是呢,剛才還念叨,這可就到了,畢竟晚了,一會兒可是要罰酒的,你不許賴了去的」

小嬸笑道:

「左右你家的酒好,又趕上這樣俊俏的梅花,我越性多喝幾盅,也沒大事的,倒是沾了便宜」

幾個婦人都笑了起來,蕙畹急忙上前一福道:

「夫人大安」

王夫人急忙放開小嬸,轉而握住蕙畹的手道:

「前日聽你小嬸說,你身子不爽利,今兒可都好了」

蕙畹忙道:

「勞夫人惦記,已經無大礙」

說話間,秋桂上來伺候蕙畹脫去外面的大衣服,水榭里籠了炭火,故暖和的很,外面的大衣服自是穿不住的,外面的斗篷一去,衆人頓覺眼前一亮,王夫人目光複雜的打量蕙畹,蕙畹裡面也穿著一身大紅緞子的暗花羅帶雲肩綉衫,領口袖邊皆鑲了一圈白色的毛邊,映的小臉越發明麗,下面系著三藍打子綉蝶戀花的側褶棉裙,腳下精巧的羊皮暖靴,堪堪露出一點兒鞋幫,襟畔綴著一串燦燦的明珠,頭上雖梳著簡單的雙丫髻,卻各簪了一隻貴重的金鑲珠寶蝴蝶簪,餘下一半青絲披在腦後,映著耳邊的葫蘆形金質耳墜,更添了幾分俊俏。

頸間的金璃瓔珞圈,手腕上兩隻璃紋細金鐲,這通身真真氣派非常,且行動大方,儀態端莊,王夫人不禁掃了眼在做的閨秀,暗暗一嘆,果然這一比,就見了高下的,也不怪自己兒子放不下,真真那裡再去尋一個這樣體面的來,且聽說聰慧處,比當年的博蕙也不差什麽。

蕙畹略略掃了一眼,見正前方置了一個軟榻,塌上設坐褥隱枕,下面左右挨次是兩溜紫檀圈椅,中間有木幾相隔,几上擺著細點和各色果子,王夫人坐在軟榻上,和她坐在一起的是一個端莊貴婦人,貴婦人身邊站著一個高傲少女,正狐疑的打量著蕙畹,對上她的目光,蕙畹也不禁一怔,竟是左相府的千金李毓蘭,瑞清公子的妹妹。

看她打量自己的眼神,蕙畹就知道,她定認出了自己,念頭剛轉過,李毓蘭擡手指著蕙畹道:

「你......你是那天那個叫畹兒的小丫頭」

蕙畹臉色一滯,在坐衆人都疑惑的看向兩人,到了這時,蕙畹也只能來個死不承認,反正事過境遷,無憑無據,她也不能拿自己怎樣,想到此,遂端莊的一褔身道:

「這位姐姐想是認錯了人,我倒不曾見過姐姐的」

左相夫人素知道李毓蘭性子有些莽撞,若是別人還罷了,眼前這個張家的丫頭,卻是萬萬得罪不得的,自家雖然出了個皇后,但都曉得,是個不受皇上待見的,人家這張家小姐可不同,聞得是平安王世子親自求來的,自是喜歡的緊了,雖是一個世子妃,然世子被皇上看做親兄弟一般,這世子妃當然也就跟著尊貴起來,現在毓蘭說人家是個什麽丫頭,不說自己不信,估計在坐的幾位夫人都會覺得荒謬非常。

本來今日來張府,就是這丫頭非求著來的,她的心思自己也知道一二,走動幾次,想這婚姻之事,倒也不難,相爺當初是想和平安王做成一門親的,一個是世子尚在孝中,也不急在一時,另一個,也是想先把瑞清的親事定下再說,不成想,皇上突然賜婚,卻令相爺大大的嘆息了一場。

轉而瞧著這丫頭對尚書府的張宗民甚是中意,故也掂量著成就了這門親事也不錯,誰知這張府更是有些猜不透,自己話里話外透了幾次,王夫人不過含糊應付過了,竟沒給個痛快話,令人心裡甚是彆扭,想著多走動幾次探探話音,故此今日才來了這裡。不想毓蘭竟如此莽撞。

想到此,急忙站起來嚇道:

「毓蘭不可無禮,這是張家三小姐,未來的世子妃,哪裡是什麽丫頭」

李毓蘭被嫡母一嚇,遂住了聲,眼睛卻仍下死力的盯著蕙畹。蕙畹也不理她,挨個給衆位見禮,王夫人右側首位的也不是別人,正是宗偉的庶母趙氏,和蕙畹未過門的大嫂張雪慧,蕙畹不禁微微皺眉,也不知是怎的孽緣,自己和這個未來大嫂,就是看不對眼,以前沒多少接觸還罷了,就覺有些刁蠻,可是後來定了親,卻不得不見面來往,蕙畹很快發現,她和娘親都太想當然了,這個張慧雪就是一個被寵壞了的驕嬌小姐,不禁自私,且分不清裡外上下的好壞,是個實在的蠢女子。

蕙畹不免為博文擔心,寫了信回去,大略說了說因由,期望娘親瞧著是不是能退了這起婚事,然,蕙畹也知道已經過了小定,恐不容易,蕙畹都能想到,這樣一位大嫂,進了自己一向祥和溫馨的家,說不得就擾的家宅不安了也不一定,。可蕙畹心裡也有些不忍的,這個時代的女子,即使是千金小姐,被退了婚事,這一輩子也是毀了大半了,即使不看好這張雪慧,蕙畹怎麽也不能真做的太過分。

按說她那個母親,雖是騰妾起家,瞧著倒有些見識,怎的她就沒遺傳過來一二分,想到此,微微一嘆,還是上前一褔道:

「雪慧姐姐好」

張雪慧,原自持容色妍麗,故今日特意打扮了,想著來出出風頭,就是那個左相家的李毓蘭,也生生被自己比了下去,誰知這張蕙畹卻來了,且她從裡到外都是貴重非常,本來張雪慧就最厭煩她,這一來更是不痛快,見她來行禮,有心不理,可是看了一眼自己娘親的眼色,只得從鼻子里勉強哼了一聲應付。

蕙畹面色一變,心道這張雪慧也不知怎麽回事,每次都無故給自己沒臉,待要惱了,可是瞧瞧四下,怎麽說自己和她也是一家人,鬧起來,人家豈不看了笑話,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想到此,蕙畹遂擡頭看了她一眼,回到小嬸身邊落座,剛才兩人的故事,小嬸自是看了去,心裡不禁暗暗埋怨,不知怎的,一向睿智的嫂子,竟給博文定了這樣一門親。

張雪慧在母親的督促下,上前來給小嬸見禮,小嬸冷冷掃了她一眼,惱她剛才給蕙畹沒臉,只略略應了一聲,張雪慧卻有些下不來台,瞪了旁邊的蕙畹一眼。回了座位。蕙晴小孩子,那裡懂得大人的眉眼官司,指了指張雪慧道:

「畹姐姐,她是誰,剛才為什麽瞪你」

清亮的話音一落,在坐的衆人都有些訕訕的,不知該如何應付,張雪慧更是弄得一個大紅臉,氣氛一時有些尷尬,王夫人不禁瞪了這個不省事張雪慧一眼,卻也不知一時該如何圓了場去,蕙畹瞧了一眼旁邊的汝窯大敞盤裡的果子,摸摸蕙晴的頭道:

「想是那個姐姐剛才沒得了好果子,故心裡正惱著呢」

蕙晴眨眨眼點點頭道:

「就想昨個哥哥一樣是不」

蕙畹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在坐的衆人也不禁笑了起來,只有慧雪面上白一陣,紅一陣的,上不來下不去的難過。

【博文退婚】

蕙畹的一句話雖然圓了場,但卻更招致了張雪慧的怨氣,但張雪慧也不至於太看不清形勢,加上旁邊有趙氏壓制著,卻也只能吃了這個暗虧,心裡卻越發的嫉恨蕙畹,趙氏悄悄看了自己女兒一眼,再瞅了一眼對面氣定神閑的蕙畹,這高下已經立現。

俗話說以小見大,就從剛才的小事上就能看出,這張小姐雖小,卻圓滑精明,淡淡的一句笑話,不禁解了尷尬,也圓了面子,卻也令衆位夫人看到了她的大度懂事理,而自己女兒,卻不免落了下風,還沒過門,趙氏已經預見到了,自己女兒雖是長房長媳,但想要在夫家掌家,恐不容易,別人先放到一邊,只小姑子這一關就難過。

但轉念又一想,即使張蕙畹手腕再高,也不過三兩年的光景也就嫁到王府去了,王府家大業大,到時那裡還有精神管娘家的事,還不是自己女兒說了算,想到此,心下轉喜。李毓蘭看著蕙畹,心裡卻想,自己絕不可能看錯,這丫頭就是那時跟著宗民上自家賞荷的那個,自己之所以對一個小丫頭印象深刻,完全是因為她那句: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飲者即可」

至今仍記憶猶新,且這丫頭靈透的性子,根本就和那日一個摸樣,自己怎會認錯了去,又不是瞎子,原來她不是丫頭,而是前些日子賜婚的張家三小姐,怪不得,那日瞧著神色氣派都不大像一個使喚丫頭,突然想起宗民對她頗多維護,心下難免有些不快,轉而一想,如今她已經貴為世子妃了,自己卻來擔這些沒影的心作甚,遂放下心來,心裡卻對這張蕙畹頗為好奇,這個穩重大方得體的樣子,可是和那日見的有些出入呢,可見這丫頭是個會裝的,不過也甚是有趣就是了。

說笑了一會兒,就近了午時,管家婆子上來詢問午飯擺在何處,王夫人笑道:

「這裡地方雖不小,畢竟窄僻些,就擺在前面的清水閣里好了,地方大也敞亮,且有那一大面的琉璃窗,也能瞧見枝頭的梅花,倒是得趣雅緻的很」

管家婆子急忙下去張羅,不一刻,回來說已經妥當了,王夫人才站起來道:

「那咱們就過去入席吧,想著素日里男人們都是推杯換盞,樂的很,今兒咱們娘們也樂一樂」

出了水榭,蕙畹略略一掃,見水榭外面的廊檐下,還站著幾個衣著鮮艷的年輕女子,雖然容色美麗身姿窈窕,但在寒風中不免有些瑟縮,不禁心裡一嘆,蕙畹知道,這王夫人雖看著和善可親,可手段是盡有的,不然也不至於府里到如今,除了宗民,也沒一個男丁,蕙畹聽說舊年間曾有過一兩個的,可惜都夭折了。

幾個姨娘雖得寵,王夫人的地位卻不容褻瀆,雖然也是明爭暗鬥的,但終究是佔盡了優勢,今天看這幾個的頭面裝扮,估計多半是新收的妾室,那幾個有些體面的老人,想不至於在這裡立規矩把,蕙畹清楚,這也是王夫人立威的一種手段,雖然冷酷些,可也是最管用的。

想到此,蕙畹不禁心裡暗暗腹誹,宗民的父親年紀也小了,怎麽還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妾的娶,真真有些令人猜不透,其實蕙畹瞧著,也是個頗為正經嚴肅的人,想不到私生活竟如此不檢點,相比之下,宗偉的父親還略好些,雖然妻妾也有幾個,但較之宗民的父親要少多了,蕙畹就不明白,那張老太爺,本身是個正經的不行的人,怎的兩個兒子都如此花心。

不過自己也屬於杞人憂天,去操心這些有的沒的作甚,自己家如今這個極品大嫂,就是一個最令人頭疼的,想到此,不禁暗暗一嘆,沿著游廊過去,梅林另一側就是清水閣,以前蕙畹還真沒注意過,大約是近些年新修建的,臨著湖的兩層,酒宴擺在一樓,臨著梅林的一側,是一整面的琉璃窗,雖不是很通透,但也是頗為難得的了。

雖只有十幾個人,卻也擺了兩桌,夫人們坐一桌,蕙畹等年輕的女孩子坐一桌,蕙晴年紀太小,仍然跟著小嬸坐了,丫頭們捧了銅盆進來,供大家凈了手,飯菜才上來,卻也精緻體面,蕙畹仍是喝不慣酒的,所以等倒酒的丫頭過來斟酒,伸手按住酒杯道:

「你不用管我,我不喝酒的」

小丫頭瞧了其他人一眼,李毓蘭卻開口道:

「今兒年還沒過,且來了這裡,哪裡有不吃酒的道理,給她倒滿了」

秋桂忙開口道:

「幾位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自來是不吃酒的,因著……」

秋桂的話沒說完,張雪慧就厲聲道:

「我們主子說話,可有你一個丫頭插話的道理,真真沒規矩,看來素日里也是個缺管教的」

秋桂跟在蕙畹身邊這些年,也掙了些體面,如今誰見了不是客客氣氣的,偏這張雪慧無故給自己難看,不禁臉色又紅又白的,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在坐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他們的關係,樂得看熱鬧,故在一邊不做聲的瞧著,倒酒的小丫頭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愣在那裡,張蕙畹目光閃過一絲氣惱,似笑非笑的看了張雪慧一眼道:

「幾位姐姐不知,只因我小時常犯咳疾,大夫交代不可吃酒,以免勾起病根,故這些年真沒吃過酒,我這丫頭自小跟著我,雖是丫頭,但也算半個姐姐,娘親特特的叮囑了她的,讓她看管著我點兒,所以我尚且要聽她的話呢,再說她原是一心為我著想,難道我是那分不清好壞的糊塗之人,倒來責怪她沒規矩嗎,姐姐們說妹妹說的可是」

一番話說的懇切非常,且把張雪慧也暗諷了回去,張雪慧卻不罷休繼續道:

「我倒不知道這個竟是妹妹的家規,這要是在我們家是萬萬容不得的,若有那沒規矩的,立時攆了出去,不然也是打一頓板子,讓她長長教訓」

蕙畹不禁暗暗皺眉,自己本處處給她留餘地,不想她竟如此不知上下裡外,心裡不禁有些真惱,話頭也冷了下來:

「想來我們家是忠厚良善之家,和姐姐家畢竟不同些。」

張雪慧尖聲道:

「你是說我家不是良善之家嗎」

蕙畹眨眨眼道:

「我可沒說,我只說我家是良善之家,可干姐姐家何事,姐姐這話問的稀奇,不知姐姐可知道,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典故嗎」

張雪慧不禁一愣,一時竟跟不上蕙畹的心思,不知她這話什麽意思,她沒聽明白,在坐的可都不是蠢人,都不禁掩嘴低笑起來,張雪慧知道自己不知怎的又落了下風,不禁更是惱了,待要說些什麽,卻被王夫人一聲嚇道:

「雪慧,你妹妹從來不吃酒,這個我是知道的,你好生坐下吃你的酒就是了」

張雪慧向來有些懼怕王夫人,不禁住了口,訕訕的坐了下來,只是心有不甘的盯了蕙畹一眼,秋桂瞥了她一眼,心道這個真真分不清裡外,怎麽說,將來也是要嫁到張家的,怎的還沒過門,倒先來得罪起了小姑子,若不是自家小姐有涵養,就憑她,十個也不是小姐的對手,真真是個蠢人,不禁暗暗為大少爺不值。

王夫人見嚇住了雪慧,側頭卻滿含深意的看了一眼趙氏,心道這麽個靈透圓滑的娘,怎麽生出了這麽個沒成算的丫頭,若是掂量著張家良善,嫁過去任意胡為,這算盤可是打錯了的。李毓蘭在一邊卻微微笑了,心道這才是那個丫頭嗎,犀利不吃虧,瞧著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心裡也不禁暗自為這個張雪慧致哀,有這麽個小姑子,想來這一輩子也別想站了上風去,兩人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嗎,還自己往上找,真真傻的可以。

正想著,一擡頭正對上蕙畹的目光,蕙畹突然眨眨眼,悄悄沖她做了個鬼臉,李毓蘭不禁失笑,說實話,自上次的賞荷后,自己實在不討厭她,雖然鬼精鬼精的,卻也是個敢說敢做的爽利性子,比自己慣常接觸的閨秀都要順眼些。

小嬸早就瞧著他們這一桌的動靜了,心道這個張雪慧可真真不看事,回去勢必要親自寫書信回去,讓嫂子仔細再掂量一下,這樣的媳婦娶回去可不大妙,左右現在還可轉圜,不然若等成了親,木已成舟,就啥都晚了。

打定主意,遂也不大理會趙氏。一時飯畢,下人上了香茶,幾人仍坐著說話,不妨對面水榭卻影綽綽的好像來了人,王夫人忙讓身邊伺候的人去瞧,回來笑道:

「是大少爺宗偉少爺和張家的兩個公子,吃了飯,在那裡賞梅談詩呢」

蕙畹不禁心裡暗笑,若說博文宗民倒有可能,宗偉和博武湊到一起,再不會做如此風雅之事的,王夫人略略瞧掃了一眼在坐的幾個夫人和各家閨秀,心道這倒是個好機會,遂笑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他們幾個,你去把他們叫到這裡來,各家夫人長輩在此,既然來了,哪裡有不來拜見的道理」

婆子領命而去,不一時,四人就進了清水閣,當頭的是宗民,宗民進了清水閣,目光掃過蕙畹,臉上似有埋怨之意,蕙畹卻躲開他的目光,別過臉去和秋桂說話,宗民臉上不禁一陣暗然,幾人見過禮,蕙畹暗暗掃過在坐的幾個閨秀,均臉色微紅著,用餘光偷瞧著四人,即使刁蠻如張雪慧,都有些羞澀婉轉之態,蕙畹不禁暗笑。宗偉目光掃過幾個閨秀,瞧見蕙畹,不禁笑道:

「原來你今兒真來了,我聽說你身子不適,以為你定在家裡貓著呢」

蕙畹不禁白了他一眼,心道自己又不是過冬的熊,貓什麽貓,衆人知道兩個張府頗有淵源,且素來走得親近,想是平時熟慣了的,倒也都不太在意,王夫人笑道:

「你們看了這會子梅花,可有了好詩句不曾,我們都是不讀書的,看了這麽久,也沒甚大用,比不得你們,都是讀書中了舉的」

宗偉卻笑道:

「嬸嬸說的哪裡話,你們這裡可是有個讀書精到的,我和哥哥都甘拜下風自愧不如呢」

衆人都是一愣,王夫人卻知道他說的是蕙畹,不禁抿嘴低笑了兩聲,眼睛瞧了蕙畹一眼沒說話,張雪慧卻是個急性子開口道:

「你說的誰」

宗偉看了自己這個隔母的妹妹一眼,不禁暗暗皺眉,側頭瞧了一眼博文,不禁低嘆,博文卻才注意到張雪慧,看宗偉的神色,大約也知道,想來就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不禁掃了兩眼,容貌倒也出挑,只說話有些莽撞,瞧著不是個穩重的性子。李毓蘭卻開口道:

「那裡說別人,定是咱們未來的世子妃了,聽說皇上都稱有詠絮之才呢,可見是個有大才情的」

張雪慧卻最聽不得,人家稱讚蕙畹,冷哼了一聲道:

「她不過一個十多歲的小丫頭懂什麽,想來是皇上顧著世子的面子,略稱讚兩句罷了,你們還當真了」

話音甚是不中聽,蕙畹不禁眼角微微抽動,心道這是個什麽人啊,這麽蠢,自己的未婚夫在此,還不懂得收斂,卻還和自己過不去,難道把自己打壓下去,比在未婚夫前留個好念想還重要嗎,簡直不可理喻,遂也不理會她。博文搏武卻從小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妹控,哪裡聽得如此貶低蕙畹的尖刻之言,遂也不管對方是誰,當即兩人就沈下了臉色,博武笑道:

「雖說畹兒今年不過十多歲,但洪先生前日看了她的畫作也連連稱讚呢,難不成帝師的話也當不得真嗎」

博文冷冷瞥了她一眼道:

「敢說皇上的話當不得真,你不知道君無戲言嗎」

張雪慧不成想自己不過一句話,這兩個人竟然就如此當面駁斥自己,使自己下來不來台,最令人恨的,其中一個還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卻也不給自己留一絲臉面,張口就是一句君無戲言,難不成自己一句玩笑話,皇上還能問自己一個欺君之罪嗎。

想到此,不禁覺得委屈非常,望著博文,眼睛里竟是有些晶瑩的淚光閃動,蕙畹一瞧不好,急忙上前笑道:

「雪慧姐姐說的不錯,我原不過是些許認識幾個字罷了」

蕙畹原是來打圓場,卻不想張雪慧這半天沒落著一點兒好,早就氣不打一處來了,這時見她出來賣好,不禁有些耍起刁蠻來,伸手一推蕙畹道:

「不用你裝好人,你這個討厭的臭丫頭」

蕙畹身量小,被她一推,不防備,卻被推了個踉蹌,眼看就要坐在地上,卻被宗民從後面扶了一下,才堪堪站住身形,博武頓時大怒,揚起巴掌就要打過去,小嬸一看不好,急忙大喝一聲道:

「博武你作甚」

蕙畹回過神,急忙上前一步拉著博武向後退了開去,博文臉卻一陣青一陣白的甚是難看,盯了張雪慧半響,突然轉身對小嬸道:

「這門親事就此作罷,待大考後,我自回去向爹娘稟明」

接著轉身對宗偉深深一揖道:

「貴府門第高華,我張博文高攀不起,請轉告世伯,回頭稟明了父母,定上門退婚領罪」

說完一甩袖子,轉身出了清水閣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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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美人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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