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桃林相遇】
短暫的慌亂過後,蕙畹率先鎮定下來,暗笑自己未免有些做賊心虛,這麽多年的相處,蕙畹很了解楊紫安,他骨子裡有著帝王家的高傲和冷漠,給人非常有距離感,但是對自己卻格外的好,相信即使他最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沒什麽大不了,況且,蕙畹低頭看看自己一身標準的閨秀裝扮,以及頭上戴著的遮陽幃帽,如果這樣他還能認出自己就是博蕙,到真奇了。
想到此,蕙畹遂微微放心,放心之餘,又有幾分自己不願去正視的失望,博文搏武同時看向蕙畹,見她並沒有驚慌,反而鎮定從容的很,遂略略放心,畢竟對方是世子,又是昔日的同窗,怎好躲避不見,到失了禮數。
博峻當然不會明白哥哥姐姐們的想法,看他們都站了起來,以為要和他一起遊戲,遂興緻高昂的道:
「大哥、二哥、三姐姐,我們一起玩捉迷藏好不好,我躲起來,你們找我」
說著,一把掙開蕙畹的手,向桃花林里竄了進去,瞬間就沒了蹤影,蕙畹不禁一愣,這桃花林大的很,且四通八達,若是博峻胡亂跑,恐不妙,急忙追了過去,博文搏武對看了一眼,也跟著走了過去。
卻說博峻卻還沒來得急跑遠,剛轉了一個彎,只顧著看後面有無追兵,不妨一下正好撞到了楊紫安的懷裡,楊紫安本是今日來給博蕙上香的,看到後山桃花爛漫,不禁憶起舊年間的事情,頓時感覺胸中鬱郁難遣,遂斌退下人,自己在桃花林里散步,不想,剛走了幾步,迎面撞來一個小孩。
楊紫安低頭看去,心頭不禁一震,急忙雙手扶著他,仔細的端詳了片刻,正值總角的小男孩,一身蔥綠暗紋的錦緞襖褲,脖子上帶著一個銀質吉祥鎖,手腕上的銀鐲子,隨著他的掙扎,發出清脆響亮的叮噹聲,令楊紫安驚訝的不是他這一身富貴孩童的打扮,而是他的五官,竟然和博蕙有六分相似,不一樣的地方,應該是這一雙滴溜溜轉的眼睛,和好動的性子了,從他不停掙扎來看,就不是個沈靜的,況且,眸光雖然靈動,卻獨少了博蕙眼中那份少見的敏慧。
楊紫安正要低頭問他是誰,一個悅耳的女聲傳來:
「博峻!博峻……」
花影扶疏間走出一個小女子,後面跟著的竟然是張博文和張搏武,楊紫安頓時恍然,自己抓住的這個調皮的小娃娃,大概就是博蕙的幼弟,當年博蕙戲稱寶寶的那個,遂不由的放開手,博峻一掙脫束縛,急忙躲到蕙畹身後道:
「三姐姐,這人抓住我不放,他是壞人」
蕙畹還沒說話,楊紫安不禁一愣,灼灼探究的目光投注在蕙畹身上,據他所知,張家加上博蕙一共好像只有四個男孩,何時蹦出來一個三姐姐了,楊紫安上下打量蕙畹,目光犀利而深邃,眼前應該是個十歲左右的女子,身上穿著一件淺粉色暗花段右衽女褂,下身是一件同色綉蝶戀花的側褶裙,裙擺堪堪遮住腳下的粉緞繡花鞋,只略略露出鞋幫處幾朵精緻的銀線桃花,襟畔綴著一串白玉佛手掛飾,用米粒大的珍珠串綴而下,頭上戴著輕紗帷帽,雖看不太清面容,但隱約間,卻令楊紫安覺得分外熟悉。
遂愣愣的看著蕙畹出神,博文搏武隨後追來,看見這個情景,急忙上前請安,楊紫安這才回過神來笑道:
「不妨你們兩個今天這樣悠閑,聽說不是在閉門苦讀,以備秋闈的嗎」
博文道:
「只因家母和妹妹來此上香,我和搏武故也跟著來散散」
「妹妹!」
楊紫安揚揚眉,看了蕙畹一眼道:
「一向不曾聽說,你們何時有個妹妹了」
博文沖蕙畹使了個眼色道:
「蕙畹,快拜見平安王世子」
蕙畹這才想起來,自己是要行禮的,於是微微一褔輕聲道:
「給世子請安」
雖然年紀不大,但也給楊紫安一種裊裊裊婷婷的感覺,而且她給自己很莫名的熟悉感,遂擺擺手,疑惑的看向博文搏武,搏武道:
「當初博蕙出生的時候,本是雙生的龍鳳胎,因來了個遊方的僧人,說八歲前最好不見外人,不然恐有夭折之災,所以出生沒多久,爹娘就把蕙畹送到了外祖母家不遠的庵堂里,托給他們的乾娘撫養,博蕙因自小有些孱弱,故爹娘終沒捨得,留在了身邊照料,到了今年,妹妹躲過了災厄,才迴轉家來的」
楊紫安指了指蕙畹道:
「你說博蕙還有個雙胞的妹妹,就是她」
搏武點點頭,博峻歪頭打量了楊紫安幾眼,現在才看清楚,這個大哥哥長的真好看啊,完全不像個壞人的模樣,於是竟把剛才的那段扔到了腦後去,開口道:
「大哥哥,我告訴你!三姐姐和小時候見的三哥哥長的一模一……」
話還沒說完,就被蕙畹一把捂住他嘰嘰喳喳的小嘴,蕙畹有些尷尬的笑了兩聲道:
「世子爺莫要怪罪,小弟被爹娘寵的沒甚規矩」
楊紫安目光一閃,仔細的盯著蕙畹頭上的面紗,低聲喃喃的道:
「一模一樣,真的這麽像嗎……」
蕙畹低聲湊到博峻耳邊道:
「想讓姐姐晚上繼續給你講故事,就閉嘴」
博峻妥協的點點頭,蕙畹放開他,博峻撅撅嘴,心道不說就不說,但是看到對面大哥哥好奇懷疑的打量三姐姐,肯定以為自己說謊呢,這可不好,可是自己又不能說話,否則得罪了三姐姐,那些個好玩的玩具和好聽的故事可就沒了,博峻眼珠一轉,心道不動嘴,動手可以吧。
想到此,趁蕙畹不妨,一把就把她頭上的帷帽扯了下來,輕紗落下,蕙畹一驚,也無暇再去顧及博峻的調皮,擡頭正對上楊紫安震驚的目光,楊紫安再也想不到,事隔兩年,自己竟然還能看見博蕙的臉,這樣清晰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眼前的這張臉,和自己日思夜想的博蕙彷彿瞬間重合在了一起。
俊秀的五官,以及那明亮瀲灧的眸子,隱約透出十分的機靈和聰敏,甚至那微微抿嘴時,淺淺的笑窩,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恍惚也有些不同,這張臉的輪廓彷彿變得更柔美了,穿過花枝撒落下來的午後暖陽,給這張柔美的臉,更添上了一絲夢幻而美麗的色彩,這是個一個女子的臉,不容錯辨的女子的臉,雖然和博蕙幾乎一樣,但卻是個真真的女子。
可是她望著自己的眼神,為什麽是這樣的,一瞬間彷彿慌張,彷彿窘迫,甚至彷彿還有一絲絲的期待,楊紫安待要深究,這些情緒卻轉瞬即逝,變得沈靜坦然起來,這份從容和博蕙到是很有些異曲同工,楊紫安不成想博蕙竟然還有一個雙胞的妹妹,一時間有些混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張蕙畹,是叫蕙畹吧:
「竹檻氣寒,蕙畹聲搖」這閨名倒是很不俗。
蕙畹冷靜下來,低頭瞪了一眼博峻,博峻調皮的眨眨眼,指指自己的嘴巴,無辜的擺擺手,示意自己並沒有說話,蕙畹哭笑不得,伸手拍拍他的頭,撿起帷帽也沒戴上,反正已經看見了,還遮豈不掩耳盜鈴,沖楊紫安微微露出一絲禮貌的笑意道:
「世子爺請不要介意,小弟調皮的緊」
楊紫安這才回神,目光灼灼的看著她道:
「不妨倒是你……」
說到這裡,楊紫安吶吶的停了下來,看著這張熟悉的容顔,楊紫安頓時覺得,彷彿有千言萬語,卻一時難以宣之於口,不禁低低一嘆道:
「想不到你和博蕙真的這麽想象,到令我……」
說到這裡,又是微微一嘆,蕙畹眼中快速的劃過悵惘,低頭想了片刻才輕聲道:
「聞得世子對三哥多有顧念,想如今家兄即已去了,想必也不願看到世子難過悲傷,況醫書上言:思傷脾,憂傷肺,世子還請寬懷情志,想家兄泉下有知,定會十分欣慰的」
楊紫安和蕙畹對視,眼前的這個小女子,語氣溫和,目光顫顫盈動,情真意切,令楊紫安心中瞬間湧上一股暖流,直燙心肺,竟是這樣的舒服貼心,不禁微微的一笑,收了那難過的心思,重新看向眼前的蕙畹,頭上梳著兩個雙丫髻,系著明珠流蘇緞帶,耳際兩隻銀絲明珠墜,明晃晃的,映著粉妝玉琢的小臉越加明艷。
楊紫安不曾想過,同樣的一張臉,竟然給了自己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彷彿兩個博蕙一般,一個俊朗,一個明艷,一個聰敏,一個體貼,也許是愛屋及屋,也許是什麽自己不想探究的原因,才只第一次見面,楊紫安就覺得分外喜歡這丫頭,更也許是一種心理上的補償和暗示,不管是什麽,這一刻,楊紫安竟然暗暗感謝老天,畢竟他還是仁慈的,至少還留了個蕙畹在。
耳邊腳步聲傳來,□間轉出春花秋月兩個大丫頭,來尋楊紫安去亭中飲茶,猛一看到蕙畹,兩人都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楊紫安淡淡的瞥了兩人一眼,兩人才急忙住聲,但目光還是好奇的偷偷掃向蕙畹,蕙畹心理不禁暗暗腹誹,見到認識的人裝陌生,還真是個技術活,楊紫安輕輕咳嗽了一聲道:
「既然偶遇,不如請幾位亭中一起品茶如何」
博文搏武看向蕙畹,蕙畹有些猶豫,畢竟如今自己不是昔日的博蕙,博峻伸手拽拽她的衣襟道:
「三姐姐,我渴了」
蕙畹沒法子的看了他一眼,擡頭看向楊紫安道:
「如此多謝世子爺相邀」
楊紫安微微牽起嘴角,令在一邊的春花秋月不禁暗暗驚奇,自博蕙公子去了,世子這樣的臉色幾乎沒有過,看來今天心情是極好的。春花側頭偷偷打量蕙畹,暗道真的好像啊,看這個樣子大約是博蕙公子的妹妹,不曾聽說過博蕙公子有妹妹啊,不過很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呢,一行一動都落落大方,不同俗流,不愧是博蕙公子家的人,真的很出色。
還是那個八角小亭,還是潺潺的泉水伴著幽幽的桃花香: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坐在這裡,蕙畹恍彷彿回到了以前一般,只是身份和境遇變了,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嬉笑玩鬧,那種兩小無猜時的光陰,已經永遠的留在了過去,低低嘆口氣,轉念又不禁莞爾,自己竟然像一個已界垂暮的老人一樣,追念過去,真真好笑的緊,自己才不過十歲而已,還有大把的時間來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即使在這個古代,蕙畹相信,只要自己堅持而努力,就能夠活出自己的精彩來。
想到此,不禁豁然開朗,楊紫安和博文搏武說些閑話,一邊悄悄注視著蕙畹,不是有意的,而是不由自主的,目光總會被吸引過去,她的表情,從剛才的沈重到現在的輕鬆,令人不禁暗暗稱奇,但第一次見面,也不好問什麽。
博峻畢竟是小孩子,又兼午時的齋飯不合脾胃,只吃了一點兒,經過剛才的一番跑動,早就消化的沒影了,喝了茶,頓感餓了起來,悄悄拉拉蕙畹的手,委屈的道:
「三姐姐,我餓了」
蕙畹不禁伸手點點他的額頭道:
「讓你挑食,這裡是寺廟,可沒有外面那些小吃食,一會兒出去給你買些甜糕吃好了」
楊紫安沖春花使了個眼色,春花轉身去了,不一會兒,提了一個紅木燙金牡丹花紋的八角食盒走過來,放在石桌上,打開是八樣精緻的細點,楊紫安看了博峻一眼道:
「吃吧,外面買的東西,必是不大幹凈的,這個是府裡帶來的」
博峻看看盒子里精緻的糕點,又看了看蕙畹,蕙畹摸摸他的頭道:
「即是世子爺的好意,你吃吧」
博峻得了允許,急忙謝了楊紫安,就尋了一塊自己喜歡的吃起來,吃了幾塊就飽了,嘴角卻沾了一些白色的糕屑,像個小花貓似地,蕙畹遂拿出自己帕子給他細細擦乾淨,楊紫安目光盯著蕙畹手裡的帕子,突然覺得分外眼熟,雪白的絲帕上,可見幾朵嬌艷的粉嫩桃花,彷彿在那裡見過,一時竟是想不起來了。
博峻吃了點心,幾人又略做了一會兒,估摸著劉氏該醒了,蕙畹博文搏武遂起身告辭,楊紫安也不方便很留,直到蕙畹的身影消失在桃花間,楊紫安才微微嘆口氣,春花還是憋不住開口道:
「這位小姐長得和博蕙公子一個摸樣,卻又好像更漂亮一些」
楊紫安瞥了她們一眼道:
「她是博蕙的雙胞妹妹」
春花秋月對視一眼,點點頭道:
「怪不得這樣像,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和博蕙公子一樣聰明」
楊紫安沈默半響幽幽的道:
「聰明有時候其實並不是好事,想博蕙就是奪天地造化,太聰明了,以致招夭折,故此,我倒希望這蕙畹愚鈍一些才好,不過剛才看她應對言談,竟也是個機敏不俗的。」
突然想起剛才看到的帕子,側頭問道:
「春花,你還記得,舊年間,我可有一個綉著桃花的帕子」
春花笑道:
「是啊!那不是爺從博蕙公子那裡要來的嗎,上面好像還有一個像字又像花的東西」
楊紫安猛的想了起來,是啊!舊年探博蕙病的時候得的,眼前忽然閃過剛才蕙畹手裡的帕子,不禁暗暗思量,總覺得那裡不太對勁,遂吩咐道:
「回去,找出來給我,來的時間也不短了,我們也回府去吧,免得父王惦念。」
【瑞清公子】
晚間楊紫安回了自己的院子,春花尋出那塊帕子遞給他,楊紫安坐在書案後面,就著明亮的燈火細細端詳,怎麽看都和下午蕙畹那個帕子,像是出自一人之手,聞得秋桂如今跟在了蕙畹身邊,難不成是秋桂繡的,想到此不禁搖搖頭,往年間,曾見過秋桂給博蕙做的活計,比之這塊帕子的綉工,更鮮亮細密一些。
楊紫安手指輕輕摩挲著帕子上突起的花紋,以前不理會,如今仔細看來,竟然像是一個畹字,想著楊紫安放下帕子,拿起筆在紙上照帕子上的寫了一個大大的來瞧,放大看起來,真真越看就越象一個畹字,那時還記得博蕙僅僅四歲,蕙畹應該還在庵堂里躲災,怎麽博蕙身上常用的帕子上竟綉上了一個畹字來,而且以前還不大理會,現在看來,這塊帕子頗有幾分閨秀氣,令人猜想不透。
細細收好帕子,不由想起今天蕙畹對自己說的那番勸慰,不禁微微笑了,這丫頭和博蕙畢竟有些不同的,溫暖細心的如一汪涓涓細流,令人舒服愜意。若是時常相伴,定然身心愉悅,可惜她是個女子,若是博蕙的話,想到此,楊紫安不禁搖搖頭,暗嘆自己胡思亂想。楊紫安這裡心情雜亂的一時理不清楚。
再說蕙畹,回來不過兩月有餘,張雲昊的家書就遞到了家中,皇上下了聖旨調雲昊回京,並賞了私宅以示恩遇,小叔的兩個孩子尚小,且新家必要從頭操持,瑣碎繁雜,另有京城女眷的應酬要顧,劉映雪一時恐忙不過來,故此特要蕙畹進京,去幫襯一二。
張雲卿接了信和劉氏一商議,知道這也是雲昊的造化,且如今近了這許多,來往見面也容易,倒是一件大大的喜事,遂命蕙畹收拾了行禮,由博文搏武護送著進了京。
楊紫安這頭還沒理清楚想透徹,蕙畹已經又離開了平安城,有時候造化弄人不得不服。再說張雲昊被皇上的聖旨直接調來了京城,任四品吏部侍郎,雖是平調,可京里的這些官油子們誰不知道,這可是一步蹬了天,京官畢竟與外官不同,且都知道張家近些年騰達的厲害,也不知道那裡順了皇上的眼,兄弟兩個連連晉陞,這不如今都是正四品了,張雲皓還說的過去,一甲及第,張雲卿卻是一個大挑出身的,能短短几年內混到這樣的品級,著實令人驚嘆。
楊紫青的確待張雲昊甚厚,於城東的長樂坊賜了一座私宅於他,乃是前朝的一個大員的宅邸,雖說有些舊了,但底子畢竟在哪裡擺著,張雲昊為官比他哥哥還更迂腐不知變通,當年雖去了富庶之地,卻也撈不到甚好處,只憑做官的那些俸祿,別說是富貴,就是能頂上一家子的開銷,就要念佛了,若不是嫂子在他成親時,越性給他置辦了幾處生錢的莊子,恐要打飢荒了。
即使有這些進項,手頭實實的也並不寬裕,故劉映雪自嫁給了張雲昊,且親眼看了嫂子如何持家,於是漸漸的心思也活絡了起來,可巧遇到了蕙畹前來,出了月子,就想也尋些私底下的營生,畢竟雲昊以後在官場里,那裡短的了使銀子的地方,故和蕙畹略略提了,蕙畹大喜,本來江南這個富庶的地方,這樣閑呆著到也浪費了,於是寫了信於三舅通了訊息。
三舅早就野心勃勃的想跨足其他行業,一直苦無機緣,得了這個信,遂親自趕來了杭州,劉三舅一貫是信任蕙畹,這次蕙畹卻是完全的沒主意,只告訴他杭州的西湖龍井是最有名的,可以買下茶園經營或可有些利潤,劉三舅多精明,在杭州幾個茶園跑了三個月,就盤下了兩處不小的來,劉映雪於是趁機參了股進去,對外和張雲昊也沒甚關聯,倒也十分穩妥。
只不過把自己知道的一些現代關於茶葉知識告訴了劉三舅,剩下的都是他自己去運作,如今已是大大盈利的一項買賣了,故張雲皓雖然為官清廉,但如今卻並不清貧,這也是令許多同僚納悶和眼紅的事情,可是也尋不到人家的把柄,再說,如今他在吏部供職,誰不知道,那可是管著官的官,誰見了不得給些體面,因此張雲昊這個官做得並不難過。
劉映雪得了個好宅子,遂來了十分精神拾掇,看皇上的意思對雲昊甚是厚愛,想必以後在京里供職的時間要長遠了,因著這個原因,也要把家裡好好的整修,蕙畹到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整修完了,蕙畹遂接了劉映雪的手,打點各處的擺件裝飾,騰出劉映雪來應付各府女眷的相邀應酬,這也京城裡的風氣,是推不掉的。
蕙畹來了,劉映雪才真真鬆了口氣,府里都是從杭州帶來的老人,雖說蕙畹年紀小些,也大約知道這位侄小姐雖看著和善,但不是個綿軟的孩子,所以也不敢懈怠,不過半個月,各處就收拾布置妥當了。
宅子相當不錯,蕙畹最喜它格局闊朗,沒有那些繁雜的亭台閣榭,幾進乾淨清爽的院落,後院引了活水,造就了一汪蜿蜒的小河,繞過後花園的假山小橋,又流將出去,甚是巧妙,臨著水的一個小院是蕙畹的住處,她特別讓拆了隔著河的粉牆,出了屋子就能看見滿園的繁花綠草,以及清澈流經的小河,有些回歸自然的美妙感覺。
張雲昊和劉映雪自是知道,這個侄女的心思一向與別人不同,倒也見怪不怪了。另外,即來了京城,還有一令蕙畹高興之處,就是可以和宗民宗偉時常見面了,畢竟這兩個人是知道自己秘密的,相處起來沒有任何壓力,輕鬆所以愉悅,且這兩人在這裡待的時間不短,結交了些許至交朋友,時常與蕙畹說起,倒也有趣的緊。
蕙畹原是知道,這些貴族公子哥們都是會享受的,經常尋了各種名目聚會,蕙畹對此一直頗為好奇。因蕙畹尚未及笄,加上自小和宗民宗偉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情分,所以他們來往,張雲昊和劉映雪也並沒阻攔,且知道蕙畹一向是極有分寸的,所以也不會特意約束。
因此在京里的蕙畹反倒比在平安城過的寬泛許多,宗民對突然來京的蕙畹,心裡是暗暗高興的,宗民和楊紫安年齡相若,但起始就曉得蕙畹是個女孩子,所以投入的感情自是比楊紫安清楚明白,雖然蕙畹如今不過十歲,但宗民已經大概醒悟了,自己對她不是對妹妹的那種情感。
尤其這次見面后,雖然還是青澀,但已經初現娉婷之姿,更兼自小接觸的閨秀女子和蕙畹一比,簡直差的太遠,既沒有她的靈氣,也沒有她的聰慧,更沒有她如今的穩重大方,所以宗民已經暗存了心思,且知道祖父一向鍾愛蕙畹,雖有同姓之忌,但族內尚有先例可循,所以宗民一直沒答應母親要給他議親,想著怎麽再拖兩年,去求了祖父。這事哪有不成的。
有了這個想頭,故此對蕙畹比往日更加寵溺,且會變著法子尋些有趣的事情以悅卿懷,蕙畹安置好了,已經進了初夏,這日宗民遣了身邊的丫頭來告訴蕙畹,說左相家中有絕品白蓮,左相的大公子李瑞清邀請他們去賞荷吃酒,蕙畹不禁大喜。
宗民的父親張兆崎如今正好任吏部尚書,小叔的頂頭上司,因兩家關係素日交好,故張雲昊並沒受到慣例的排擠,雖然張兆崎是個正三品,但實權在手,所以即使左相見了,也是要客氣幾句的。
左相李善謙不僅僅是左相,亦是國丈大人,皇后的父親,雖皇上一向不喜皇后,但李家畢竟是根基深厚,皇上也顧及著幾分體面,不會太過不去,這李善謙妻妾衆多,子嗣卻不繁茂,嫡妻王氏生了一兒一女,大的李毓敏就是如今的皇后,兒子就是這個大公子李瑞清,據說風雅俊俏著實罕見,但不喜官場,卻喜那世俗的經濟營生,竟是私下開了京城最大的青樓名曰軟玉樓,且性子風流故人稱清公子,左相管教幾次不得,也只得任他去了。
還有一小女兒是側室所出,側室本是嫡妻王氏的同胞姐妹,效仿娥皇女英嫁了一個丈夫,所以感情自是親昵,生了一個小女兒,名喚李毓蘭,如今尚待字閨中,當然,這些都是宗偉那個八卦話癆告訴她的,蕙畹一聽說姐妹同時嫁給一個丈夫,且聽宗偉語氣里甚是羨慕的樣子,不禁暗暗腹誹,這個時代男人的觀念真是要不得。
不過蕙畹對這個傳說中的清公子,倒是有了十分的興趣,心想是不是就像以前電視里看到那樣,一身寬袖白袍迎風而立的倜儻模樣,回眸一笑,風姿絕代的翩翩濁世佳公子,所以有這個機會,當然不會放過,如今蕙畹是絕對不會傻到再女扮男裝了,畢竟曾經在這裡呆過半年之久,若是遇到個以前認識的,縱不會想到自己就是博蕙,也不免引人懷疑,不過這李瑞清當初沒選作宗室子弟的伴讀,倒很令人納悶。
所以和宗民商議好了,扮作他隨身的大丫頭跟去最為便宜,反正這傢伙身邊有好幾個漂亮的丫頭,蕙畹頂替其中一個也就是了,宗民一向都是依著蕙畹的,當然不會反對。
第二天巳時初刻,蕙畹隨宗民宗偉到了左相府,左相府的高門第也在尚德芳內,距離平安王府不遠,宗民的車子停在相府東側的角門,下了車,蕙畹看了看門口,已經停了幾輛奢華的馬車,宗民沒帶旁的丫頭,只帶著蕙畹一個,宗偉帶了一個姿色很出挑的丫頭命叫玉霞,兩人偶爾有些曖昧的小動作,蕙畹估計這個玉霞恐是宗偉的通房丫頭吧,不禁暗暗猜測宗民身邊那兩個姿色不俗的丫頭,誰和宗民有曖昧。
宗民一向內斂,平日也看不大出來,想到此,蕙畹不禁側頭打量了宗民一眼,宗民看她有些鬼祟的眼神,不禁伸手摸摸她的髮髻道:
「幹嘛這樣看著我」
蕙畹搖搖頭低聲道:
「你房裡的兩個丫頭,你喜歡那個多些」
宗民一愣,目光加深看了她半響,才似笑非笑的道:
「你胡思亂想些什麽有的沒的,丫頭不過是丫頭罷了,那裡有喜歡不喜歡的,我的喜歡將來只留給我未來的妻子」
說到後來,語氣竟然變得十分認真,令蕙畹不禁有些毛骨悚然,總覺得這傢伙的話彷彿另有什麽深意,不過算了,不喜歡拉到,和她也沒啥關係,宗偉自是知道一些宗民的心思,聽前面兩人的對話,不禁嘿嘿暗笑。
門口有小廝引著幾人走了進去,穿過中間的月洞門,就看見一個小巧的園中湖,湖雖然小巧,但上面置了竹橋,搭了湖心亭,亭為六角形,石木結構,上覆綠瓦,面積頗大,東西兩側架橋,遠遠看去如湖上的一道青霓,分外別緻。
說是亭子,實際比水榭還要大不少,側面有樂坊的歌姬們彈唱軟糯的小曲,中間放了一個紫檀鑲大理石面的八仙桌,四面放著紫檀鑲大理石面的花鼓凳,亭廊圍欄處設有軟墊和小几,上面擺著一些時鮮瓜果,湖雖不大,整個半湖都植滿白蓮,也是非常壯觀的。
陽光下,碧葉間,亭亭出水的白蓮,雖不艷麗妖嬈,但別有一種清水出芙蓉的美麗風姿,所謂淡極始知花更艷,大約就是這個道理,雖說是什麽賞荷宴,但來的人並不太多,除了宗民宗偉還有幾個也是朝中大員的公子,不知是不是趕巧,竟然沒有一個是舊年見過的。
倒令蕙畹暗暗鬆了口氣,作為丫頭,蕙畹只要站在宗民身後就好,下人上了茶來,告知一會兒大公子即到,蕙畹立於宗民身邊,側首正看湖中的白蓮,一陣女聲傳來:
「哥,今天聽說你邀了張宗民前來,是不是,是不是呀!你告訴我啊!」
接著一個略帶無奈卻有些慵懶的聲音道:
「小妹,今天哥哥是邀請了他來賞荷,你就不要跟著摻乎了」
宗偉悄悄湊到蕙畹耳邊低聲道:
「這個李毓蘭已經纏了宗民哥大半年了,大膽的很,毫無閨閣少女的矜持」
說到這裡,壓低聲音道:
「你說她姐姐皇後娘娘不得寵,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相信哪個男人也不會喜歡這樣粗魯的女子是不」
蕙畹瞪了他一眼,順著聲音目光投向東側的竹橋,只見一男一女緩步行來,到了近前,蕙畹不禁有些傻眼,這個瑞清公子長的真是,怎麽說呢,妖孽啊,和蕙畹猜的還真有些雷同,穿著一件淺紫色明麗的暗雲紋錦緞寬袍,腰間沒有束帶,行動間飄飄若仙,身材修長略顯清瘦,五官長的太漂亮了點兒,劍眉入鬢,細長的鳳眼,微微眯起彷彿有令人懼怕的犀利,睜開又別具一種瀲灧的風情。
唇紅齒白,皮膚細膩,手裡拿著一把灑金牡丹摺扇,開合間,前胸的掩襟微微敞開,露出若隱若現的晶瑩肌膚,蕙畹覺得甚至比自己瞧著都細嫩,勾起嘴角的輕笑,有一種亦正亦邪的魔魅氣息,以花為喻,蕙畹不知不覺想到了罌粟妖嬈誘惑的凡人不可抵擋,但同時也是危險致命的,令蕙畹不禁有些看傻了眼。
衆人人寒暄過後,宗偉輕輕咳嗽一聲,用手碰了她一下,蕙畹才回神,暗道以前還真不覺得男色可以惑人,今天終於領教了,這個清公子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妖孽美男,且細看他的眼中其實可以看到冷漠和疏離,這樣的男人還是少惹為妙。正想著一個刁蠻的女生道:
「喂!你是宗民哥哥身邊新來的丫頭嗎,怎麽以前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