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分鐘后,他們回到了家中,莫昭吟藉著要換家居服的理由,回房間打算偷偷打手機通知母親,家有稀客。
這可是交往一年多以來,紀斐然第一次來她家哩!
她側頭夾著手機,一邊迅速更衣,可彼端一直傳來「無法接通」的訊息。
大概是正騎車,所以沒聽到吧?她想。
不能再把紀斐然晾在客廳,她放棄打手機,反正媽媽應該馬上就會到家了。
「要不要喝點什麼?」走出房間,她揚聲問著站在電視櫃前,觀賞擺飾品的男人。
「不用。」紀斐然噙著笑容回頭,身上那帥氣的飛行夾克襯得他高大的體格更加英挺豪邁。「有些東西我買過都忘了,現在看到才記得。」他指著柜上飾品繼續說道。
「是啊,我都保存得很好,而且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呢!」她揚眉淺笑。
瑞士的鐘、日本的人形娃娃……他每次回來就會替她帶幾樣紀念品,而她都集中在擺放電視的那面牆,經常看得見,經常念著他。
「這是一定要的。」他走過來捏了捏她的鼻尖。「才不會枉費我扛著這麼重的東西飄洋過海拿回來。」
「嫌辛苦啊?」她嗔瞪他,眼底隱含笑意,抬高手學他捏他的鼻尖。「是你說……」
話說到一半,電話鈴聲忽然響起,莫昭吟把話打住,轉身步向茶几接聽。
「喂,請問找誰?」她嗓音輕快,臉上的笑容還沒卸下。
「這是許靜玫的家嗎?」彼端傳來嚴肅的男性嗓音。
這是找她媽媽的電話,可指名道姓的感覺真奇怪!莫昭吟覺得陌生,不禁斂起笑容,感到納悶之餘,也升起了些許防備。
「是,你是哪一位要找?」
「我這裡是警察局,請問你是許靜玫的家屬嗎?」
警員平板無波的音調莫名產生一種威嚴,讓想要懷疑是否為詐騙電話的莫昭吟,不由得怔怔的回應他的問題。
「我是她女兒,有什麼事嗎?」她的防備更深,口氣也更冷硬了。
「許靜玫在XX路口發生車禍,目前正在醫院急救。」警員說明道。
莫昭吟的心口驀然揪緊,整個人像被雷擊中那樣愣住,腦袋有一瞬間是完全空白的,可下一秒,她反應過來,立刻拉下臉、皺緊眉頭。
現在詐騙電話太泛濫,壞心眼的人太猖獗,不能輕易就被騙了!
「先生,你是詐騙集團嗎?用這種理由很缺德哦!」她粉拳緊握,憤怒的向對方低吼。
「怎麼了?」不曾見過她發脾氣的紀斐然察覺不對勁,不禁靠上前來關問。
「這個人說我媽發生車禍在醫院急救,一定是詐騙集團的,真是混蛋!」她氣得眼眶發紅,毫不避諱的拉開嗓門,刻意也讓對方聽見她的斥罵。
「我來聽。」紀斐然接過話筒,沉著應對。「有什麼事跟我說。」
「先生,我不是詐騙集團,我是警察。」警員沉聲強調,或許現在接電話的這位男士會比較冷靜理性。
「好,警察先生,請你給我你的姓名和編號。」杞斐然要求查證。而莫昭吟也在同時奔進卧房拿出手機,並馬上重撥媽媽的手機號碼。
警員實在哭笑不得,不知該讚許他們有危機意識是對的,還是該責怪他們誤把警察當歹徒,甚至不相信他的重要通知。
「我是編號……」他只好報上資料,以示證明,接著再次說明道:「許靜玫女士剛剛發生了車禍,現在正在XX醫院急救,情況不太樂觀,你們來—趟醫院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掛上了電話,紀斐然心情倒是有些沉重,畢竟對方資料都留了,也沒有說出什麼怪異的要求或聯絡方式,所以他判斷應該是事實。
「我媽的手機一直不通。」重撥幾次依然和方才一樣無法接通,她不由得有些慌了。「怎麼樣?剛剛那個人又講了什麼?」她急急追問。
「就算是詐騙集團也不怕,我陪你一起去醫院。」他安撫的拍拍她,暗忖這小女人待會兒可能要面臨不小的衝擊。
「好,現在就去。」她不安極了,匆匆拿了件外套和皮包,刻不容緩的拉著紀斐然出發。
媽媽騎車一點都不快,而且非常小心,還相當遵守交通規則,所以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第一次希望自己接到的是詐騙電話,她方才聽到的都是可笑的謊言……
可為什麼,她的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掌牢牢握住,鬱悶沉重,濃濃的不安愈來愈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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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莫昭吟在紀斐然的陪同下抵達醫院,向醫護人員問到了的確有一名叫做許靜玫的急救病患,而且已緊急送進開刀房救治,頓時她如跌冰窖,渾身沁寒,整個人恍惚失神。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茫然失措的喃念,覺得恐懼又無助。
「別慌,鎮定一點,我們先去問清楚情況。」紀斐然穩穩握住她的肩膀,給予她安定勇敢的力量。
他們在醫護人員的指引下找到了警察,經過了解,才知道肇事者酒後駕車,急速轉彎時攔腰撞上了許靜玫的機車,另外還有兩名機車騎士也受到波及,但都只是較輕的傷,唯有許靜玫因為撞擊力道大,連車帶人被撞飛,傷勢特別嚴重。
警員為了體恤受害者家屬的心情,一同來到手術室外對他們進行—些基本資料的問話和記錄。
莫昭吟心如刀割,想像母親承受巨大的痛楚,在手術室面臨生死交關,與死神抵抗拔河,她不禁怯懦恐懼得連站都站不穩,說話時更不由自主的顫抖。
好不容易警員走了,莫昭吟便陷入失魂落魄的沉默狀態,眼淚開始不聽使喚的掉個不停。
「……說不定待會兒人就平安送出手術室了,你不要哭,接下來還要好好看顧你嫣嫣,所以你要堅強一點……」她不說話,但一旁的紀斐然仍不斷的低聲安慰她,大掌始終牽握著她冰涼的柔荑。
莫昭吟死命盯著架設在手術室門口的電視機,螢幕里是患者名單,標示著準備中、手術中、恢愎中……等等進度,暗暗祈禱母親平安度過這次劫難,併發願母親若能大難不死,她要為母親長年茹素。
一個小時在急切焦心的等待下變得加倍漫長,等候區的長椅,三三兩兩的坐著病患家屬,氣氛十分凝重,她的眼淚濕了又干、幹了又濕,心情反覆煎熬。
終於,手術室的大門往兩側滑開,一名護士走了出來,莫昭吟的心霎時提上了喉頭,才想上前詢問,就聽見護士開口揚聲問——
「這裡有沒有許靜玫女士的家屬?」
恍如觸動跳躍開關般,莫昭吟瞠大眼,倏地衝上前。「我就是、我就是。」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紀斐然也跟上前。
「請進來,醫生要跟你們說明。」護士冷冷的音調透過口罩傳了出來。
莫昭吟惴惴不安的跟進,而紀斐然關心的隨行在側,不忍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面以殘酷現實。
走進手術室之後,原來還有一處寬敞的護理站,再往裡頭望去,則還有好多間開刀房,醫護人員來來往往的,瀰漫著嚴肅緊繃的氣氛。
媽媽……她不知在哪一間!
莫昭吟的心,好像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緊揪著,跳得又快又用力,就連呼吸都覺得很不順暢。
護士將他們帶到一名醫生面前。「王醫師,他們就是許靜玫的家屬。」得到醫生的頷首示意后,便逕自去做其他事情。
王醫師拉下原先遮住半張臉的口罩,那面無表情的臉色,無須開口就令人心情緊繃。「許女士因為受到大力撞擊,斷掉的肋骨插進肺部,肝臟破裂,造成嚴重內出血……」
聽到這裡,莫昭吟臉色已經徹底刷白,呆若木雞,身形不自覺一晃,紀斐然連忙展臂攬住她的肩。
「醫生,拜託、拜託你,一定要救救我媽……」她的聲音細如蚊蚋,抖得不像話。
醫生卻搖了搖頭。「很抱歉,我們已經儘力了,但她實在是失血過多,就在剛剛十一點四十七分急救無效,宣告不治。」
紀斐然眉心擰緊,感覺臂彎里的重量頓時增加數倍,莫昭吟已然渾身癱軟,要不是他事先支撐著,她可能已經軟倒在地。
她沒有大哭大嚷,僅是睜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空洞眼眸,神情茫然震愕,卻讓人感受到她深切的哀傷。
「昭吟!」紀斐然憂心低喚,手裡的力道緊了緊。
「請節哀。」王醫師輕嘆。「待會兒會有人協助你們辦理後續事宜。」頷首後步離。
所有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稍早她才和男友快樂相聚,期待母親返家與男友見面,可沒想到卻在這一夜之間與母親天人永隔。
莫昭吟承受太大的衝擊,像是嚇傻了,失魂落魄的不發一語。
紀斐然幾乎是半扶半抱的帶著她離開手術室,並一肩承擔下所有繁瑣的後事,義不容辭的為心上人兒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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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至親所承受的是穿心刺骨的痛,多數人的—般反應是哀慟哭泣,可莫昭吟卻反常的一滴眼淚都沒有掉,沉默得教人擔心。
而且她們母女向來相依為命,親戚不多也很少往來,現在母親一走,家裡只剩她一人獨居,在心情如此紛亂又傷痛的現在,紀斐然實在無法放心,因此在她家留宿,就怕她受不了這個打擊而做出什麼傻事。
幸好,許靜玫過世第七天,莫昭吟終於有了不一樣的反應,否則他真煩惱她哪天會突然想不開去尋短見。
這些天,莫昭吟都睡在母親的房間里,他則睡在莫昭吟的房間。這天深夜,他自房裡步出,打算到廚房去喝杯水,隱約聽見莫昭吟睡的房裡傳出聲音,不禁走進察看。
「媽,你要去哪裡?不要……你不要走……別丟下我一個人,媽……」帶著濃重鼻音的囈語伴隨著啜泣,間歇的自大床上那睡不安眠的人兒口中逸出。
紀斐然皺起眉,捻亮夜燈,室內黃暈乍現,他來到床畔落坐,瞧見莫昭吟那削尖的臉頰上滿布的淚痕,緊閉的眼帘不斷淌出滂沱的淚水,傾泄著心頭的悲楚與哀凄。
悄然喟嘆,他憐惜的凝視著她,伸手拭去蜿蜒的眼淚。
那悲傷哀痛的眼淚,灼燙了他的手:那無助凄涼的呼喚,撕扯著他的心。
從她的囈語中,他判斷得出她夢到了什麼,他並不急著擾醒她,只是牢牢的握著她的手,靜靜的陪伴著她,輕輕的拭乾她的眼淚,讓她好好的釋放一會兒。
這是她七天以來第一次落淚,雖然淚水泛濫,但他卻覺得放心許多,畢竟之前失魂落魄的沉默明顯是種壓抑或反常,淚水能夠釋出悲傷的重量,唯有發泄出來,才能減輕鬱積在心頭的悲慟。
「哭吧,我就在身邊陪著你……」眸底浮現連自己也陌生的溫柔,對她的感覺在這無常世事中莫名發酵,變得不再只是單純的喜歡,甚至還醞釀著更深濃的情感。
短短几日,她形容憔悴,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讓他心疼不已,想要付出安慰與關心,她卻沉默以對。
他幫她向工作的衛浴公司請了半個月的假,自己也排開了所有事務,全心全意的陪伴著她,幫她處理喪葬事宜。
但是,他可以為她扛下所有事,卻沒辦法分擔她心裡的憂傷,除非她自己願意走出來、願意傾吐發泄,否則沒有人能幫得了她!
現在好了,能夠哭出來是件好事……不過,通常的發泄可以,要是沉浸在哀傷夢境中太久,不知會不會造成反效果?尤其,那低聲的啜泣已成了嚎啕大哭。
「昭吟!昭吟快醒醒!」溫暖大掌覆住她單薄的肩頭,輕輕的晃動,輕輕的叫喚。
莫昭吟緩緩醒來,睜開了紅腫的雙眼,一時分不清身在何時何地,卻已先對上了一雙蘊含了憂慮的溫柔眸子。
冷夜深沉,前所未有的孤寂感涌了上來,她的眼淚仍不由自主的淌流,茫然的望著眼前的男人,隨著聚焦能力的恢復,漂浮惶恐的心也才漸漸的找到了依靠,不至於被淹沒。
「斐然……」她嗄啞低喚,撐坐起身。
「作了什麼夢?哭得眼睛都腫了?」他明知故問,為的是想和她多聊聊心底話,以免她又將泉涌般的傷感抑塞在心頭。
「我夢到我媽了,她說她要去很遠的地方,不能再陪著我了,她要我好好照顧自己,她才能走得安心……」淚水肆意奔流,她揪住他的手,哽咽說道。
「今天是民俗中所說的頭七,你媽媽一定是知道你過度傷心,才會特地來叮嚀你,要你別讓她挂念,她才能好好的走。」他同時給予安撫與鼓勵。
「不要!」她瞠大眼,忽然激動起來。「我不要媽媽走!我如果讓她挂念著,她就不會離開我了!」
「你不能這麼想,我聽老一輩的人說,人過世后若魂魄因挂念而滯留人間,是要吃苦受罪的,你忍心讓你媽媽無法安息嗎?」他動之以情,努力的要改變她偏激的想法,就怕她一旦植入了折磨自己可以挽留母親的錯誤觀念,就會一直沉溺在悲傷的漩渦里,不可自拔。
果然,聽他這樣講,莫昭吟又不舍的捂面涕零。
她不想媽媽離開,又不想媽媽因為留戀徘徊而受到任何苦難折磨……她矛盾又為難,兩種抉擇都像利刃般凌遲著她的心。
她單薄的肩膀、無助的模樣以及壓抑的哭泣,處處牽動了紀斐然的每一根心弦。
這樣為一個女人強烈心疼是前所未有的感覺,胸臆間漲滿了一股濃濃的保護欲,提醒著要好好呵護照顧她,不能再讓她惶然無依。
「你有多傷心,她都是知道的,所以你要放手、要想開,她才能解脫,心無掛礙的去另一個世界。」紀斐然繼續勸慰,將她輕輕擁進自己的懷裡,提供肩膀讓她依靠。
莫昭吟沉默不語,片刻,他感到整片衣襟都被淚水給染濕,漸漸的,她從低聲啜泣到痛哭失聲,愈哭愈厲害,像是要把心底最深處的哀傷給釋放出來。
「盡情的哭吧,哭完了,就要堅強起來,勇敢面對現實。」他心疼的吻著她的發旋和額,像誘哄孩子般,一下下輕輕的拍撫她的背脊。
「媽媽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走了,就只剩下我孤孤單單一個人了……我再也聽不到她、看不到她,再也沒有人會像媽媽那樣愛我、疼我……」
她哭訴出心中最脆弱的一面,可怕的孤寂感幾乎將她淹沒,令她不由得環住他腰際,緊緊攀附。
她話里的凄涼,讓他五臟六腑都揪扯了起來,心裡有一股莫名的衝動要湧出喉間,他咬牙隱忍,粗獷的俊臉上表情變得有點複雜,剛硬的下巴綳得好緊。
「我媽很疼我的你知道嗎?可是……她辛苦了這麼久,我都還沒有能力讓她過過清閑日子、還沒有機會孝順她,她就這樣走了……」說到這裡,她又遺憾的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紀斐然忍不住動容鼻酸,完全體會到她內心的傷感,可他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比較好過。
「……看開一點,生老病死是免不了的。」他擠出一句安慰,明白這話療傷效果不大。
莫昭吟卻搖了搖頭。她知道生老病死免不了,但是關係到自己,要看開實在很難。
「斐然,我好怕好怕,以後我只能一個人過日子了,每天回到冷清的家中,沒有人可以說話……」愈想愈害怕,她鬆開了他,曲起雙膝,環抱住自己,蜷縮成一團。
見她彷佛要封閉起自己,紀斐然眉心擰得更緊,心慌意亂的連忙揪住她,不允許她連他也推開。
「你不要這麼悲觀,你還有我呀!」他強迫她抬起頭看著他。
迷朦淚眼看不清眼前的俊酷臉孔,就如同她看不清兩人的未來。
雖然她愛他,但從來不敢奢望,他會是她最終的依靠……
再搖頭,眼眶裡的淚花飛墜而下,她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意味深長。
那抹笑,讓他心中蠢動的那股衝動傾巢而出。
他還不至於糟到讓她一點都不能信賴吧?
「你要對我有信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你永遠不會只有一個人。」他深情認真地說。
「一直?永遠?」她捕捉到從來不曾從他嘴裡說出的字眼,怔怔的重複。她……沒聽錯嗎?
「是,永遠。」他目光篤定,口吻篤定,勾起了溫柔的笑。
他的篤定反而震住了她,一時之間,眼淚忘了流,思緒也忘了動。
「我們可以是情人,也可以是親人,如果你願意,還可以把我的家人當成是你的家人……」他捧住她的臉,輕輕摩挲,厚實的大掌暖著她的臉,同時也暖著她的心。
「什麼意思?」她愣愣地問。
他誠懇真摯的開口:「意思是你嫁給我,讓我當愛你、疼你的家人,好嗎?」
浸在一層水光里的眸子更顯清雅晶亮,莫昭吟深深的望著他。
是天上的媽媽放心不下她嗎?所以讓從不許下承諾的斐然願意把最在乎的自由拋到腦後,擔起照顧她、疼愛她的責任?
姑且不論他是否真能安於婚姻關係,但他有這份心,真的很令她感動。
勾起唇角,她偎近他胸膛,以行動回答了他的問題。
他摟緊她,欣慰的笑容躍上嘴角。
他會給她一個家的!
被悲凄涼意籠罩的心,在他的擁抱中漸漸讓溫暖給包圍,體內彷彿灌入了一股力量,衍生出面對事實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