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何烯寧一個人在家轉來轉去,拚命想著兒子會去哪裡,結果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猜不著,除了忻楠和彭幼龍,自己這個做媽媽的不認識兒子的任何—個朋友。
即使是忻楠和彭幼龍,如果不是他們主動來家裡的話,自己也不清楚要怎樣去聯繫他們。兒子上次離家出走跟東海手下一個小警察去玩時,自己正好出差,是大兒子處理的,自己也一直沒有過問……老季會知道嗎?何烯寧自己都在心裡搖頭,心想他們是不是太忽視這個兒了?
不是不疼他,但是總覺得難溝通,從小便是如此。雅雅不像老季也不像自己,不像哥哥也不像姐姐,可是除他之外的季家另四名成員,彼此之間卻十分相像,頭腦聰明、身體健康、冷靜理智、情緒內斂。雅雅完全不同,從孩子時起他就很極端,笑起來能笑到打嗝,大哭起來能哭暈過去,隨時隨地會生氣或高興,情緒波動大到何烯寧完全理解不了也應付不來。
雅雅其實像他那個早逝的外婆,連那暴躁的脾氣和與生俱來的繪畫天份都像到十足,他也跟他外婆一樣,是這整張家庭油畫里的一抹格格不入的色彩。何烯寧嘆氣,自己的母親和小兒子……若母親還活著,也許雅雅就不會這麼寂寞了……
何烯寧有些不安起來,抓起電話準備打給季宇澄,問他知不知道小兒子的下落,電話還沒撥號,居然已經通了。
聽到「喂喂?」何烯寧愣了一下,才想起這一定是有人恰巧打過來,只得問:「您找誰?」
對方的聲音有些怪,似乎捂著嘴,嗓子刻意壓得很低:「是不是季雅澤家?」
何烯寧立刻坐直了:「是,什麼事?你找他?還是……」還是他就在那邊?季母不敢問出口。
「你是季雅澤的媽媽?」對方沒回答,仍然在問。
「是。」何烯寧心裡浮上一絲怪異的感覺,聲音也提高了:「季雅澤出了什麼事嗎?」
「現在……還沒有。」對方說,「你聽好,照我說的話做,否則他會出什麼事可就難說了!」
何烯寧的心沉入谷底,她死死捏著話筒,背脊挺得筆直,聽到對方斷斷續續的話,她越來越驚訝,臉色有些發白,眼睛也慢慢瞪大了。
***
十點四十五分,老季這幾天幾乎沒回家,親自坐鎮指揮室。
奚東海那一隊早就撒出去了,博新的二隊一直在附近,突擊時間保密,特警隊已經整裝待發,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指揮室里煙霧瀰漫,嗆得人簡直喘下過氣,鬍子拉碴的幾個人正在做最後的推演分析。
小張衝進來叫老季:「局長,你電話!」
老季眉頭頓時擰成結,口氣很不善:「叫什麼叫,誰打來的,跟他說我有事!」
小張有些膽怯,卻還是鼓起勇氣大聲說:「是何阿姨打過來的,急事!她說是跟季雅澤還有一個叫方燦的人有關的,很急很急,真的!」
她的話音剛落,指揮室里就靜成了一片,所有人都抬起頭來看她。
老季瞪著她,兩秒鐘后想往外走,又停住,命令道:「接到這裡來。」
小張出去了,過一會兒大桌子上的電話響起來,老季按了監聽錄音,何烯寧的聲音響起來,雖然還算平穩,卻已經能聽得出焦灼和緊張:「老季!老季?在嗎?」
老季沉著地應:「在,你說。」
「雅雅被人綁架了,我剛接到對方的電話,他說要翻彭大年的案子否則雅雅就危險了……」
指揮室里的人都愣住了。
老季打斷她:「剛才小張說還有個方燦,那是怎麼回事?」
對面停頓了一下然後再開口,但聲音有些古怪。
何烯寧似乎吸了口氣,花幾秒鐘整理了一下思路,聽起來鎮定了一些:「好,你仔細聽我說。事情是怎樣我也沒弄得很清轉,對方就掛了,但肯定是有問題。剛才有個人打進電話來,是個男的,聲音是偽裝過的,一直壓著說話。他對我說雅雅被人綁了,並且那些人綁他不是為了要錢,他說他們綁他是因為……他跟一個叫方燦的男的……好。」何烯寧已經控制住情緒,語速變慢,聲音清晰,力求讓別人能聽清楚並有時反應,「老季,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弄錯了,但我覺得他說的那個好……像是指他們兩個是……或者曾經是……情人關係……」
滿屋子的人半點聲息也沒有發出來。
「……而那個方燦,現在又在跟另一個男的好,那個男的滿厲害的,好像就是他綁架雅雅,打電話的人沒有明說,但他提到了是因為雅雅跟那個方燦的關係惹惱了方燦現在的情人,所以……聽起來像是爭風吃醋,但這個人又說那些人不會那麼容易放過雅雅,他一直在說他們有多厲害,要用雅雅給那個方燦一點教訓……意思是雅雅很危險,他說如果我們肯翻彭大年的案子,他就想辦法幫我們救出雅雅來……老季,這個人是不是雅雅那個同學彭幼龍,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老季沉默了半天,看了看幾個部下,大家的臉色都有點變了。
老季問:「他說雅雅和方燦在哪裡了嗎?」
「沒有,他不肯說,只是說時間不多了,叫我們趕快決定,他會再打電話過來。」
「我知道了,你現在哪裡也不要去,等在那,我叫老陳過來,如果他再打過來,你盡量想辦法拖住他,了解稚雅和方燦現在的情況,如果能知道他們在哪就最好。」
「老季。」何烯寧的聲音有點擔心,「雅雅他……」
「你放心。」
電話掛上了,老季跟房間里的人互相看看都明白事態危急了,方燦很有可能……已經暴露了。
但是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雖然沒人說,但老季心裡明白那個可能性。
季雅澤!
「立刻跟奚東海和博新聯繫,加強監視,注意方燦的情況。」老季的臉色陰沉了,這個突發事件打破了這些日子以來精心設下的局,他看看錶已經快十一點了,原本還有一個小時就可以結束了……
十點五十分,奚東海也在看錶。
突然蘇保平叫起來:「有人出來!」
與此同時,負責聯繫的小江也輕聲嚷:「龍宮在叫我們。」
龍宮是老季那煙霧瀰漫的指揮室的代號。
奚東海一邊把話筒放到耳邊,一邊站在窗前小心地透過帘子向對面看。果然對面的「菲林」又有人走出來,打頭陣的是一個臉上有橫肉的傢伙,是那個四哥,接著是方燦。
奚東海發現他們的方向是停車場上停著的一輛賓士車,不由皺起眉來。什麼意思?他們現在要出去,難道方燦不參與那場交易?那幫人還是不信他?
聽筒里老季的聲音有些沙啞急促地響起來:「東海,方燦可能漏了……」
奚東海僵住。
蘇保平沒聽到話筒里的聲音,也在窗邊監視,一邊叨念著:「方燦這小子,還挺悠閑的。」遠遠看過去,方燦正靠在車邊抽煙,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跟四哥說話,表情動作很輕鬆。反而那四哥站在那裡的姿勢有些生硬,一動不動,偶而轉頭看看四周。
奚東海低聲問:「那怎麼辦?提前開始?」
「……先沉住氣,對方的行動隨時報告。」
沒多久「菲林」里又出來兩個人,蘇保平也覺得不對勁了,低聲叫奚東海:「奚隊長,你來看看,他們好像要出去。」
那兩個人,透過照片和資料他們早已經認識了,正是商裕弛和馮文訊。方燦和四哥看到這兩個人,都直起身站好。很快地,四個人一起鑽上車,由四哥開車,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溜煙開出了停車場。
奚東海身上的汗「刷」一下就下來了,一邊大聲向話筒里喊:「他們出去了!」一邊搶過保平手裡的對講機嚷:「梧桐!梧桐,快跟上去,銀色賓士,他們提前行動了。」梧桐是守在周邊的博新那一隊。
根據方燦遞出來的情報,商裕弛會跟從南方來的新供應商在二期碼頭附近的舊倉庫里進行第—次交易,時間是十二點三十分,他們將在十二點左右出發,然而現在對手提前行動,出乎所有人意料。
奚東梅第一個念頭便是老季剛才說過的話,方燦漏了……那他們現在的行動……方燦自己知道嗎,恐怕還不知道吧,突然變更了行動的時間,那麼地點呢?地點也會改變吧?方燦知道嗎,就算知道,也來不及送出來,博新他們能跟上吧?奚東海的腦子風車—樣狂轉,一邊迅速向總部報告,一邊根據指令帶上自己的人往外奔,準備按博新他們傳過來的消息追上去,在拉開車門的一瞬間,奚東海突然停住了。
他想到剛才方燦的一個小動作。
他停下來,這時一直在「菲林」附近變裝監視的幾個隊員也奔了過來,奚東海轉向保平,問:「剛才,方燦在車邊上幹什麼?」
保平被他問愣了,眨眨眼,回答不上來。
「他在抽煙!」奚東海斷然道。
隊員都愣著。
奚東海仔細回想,越來越肯定自己的猜測,方燦跟那個四哥站在那裡大約有三分鐘,期間他一直在抽煙,煙一直叼在他嘴角,一次煙灰都沒抖過,連說話都沒拿下來過,直到商裕馳他們出來,方燦才站直了身子,然後把煙從嘴上拿下來,向後遠遠的扔去……如果奚東海沒記錯的話。
「老本,你去停車場,現在就去。」他對一個打扮的像拾荒人的隊員說:「剛才你離的最近,你看到了吧?方燦把煙頭扔下去,你去撿回來,馬上!」
隊員們都有些納悶,保平急著想去追方燦他們,聽到奚東海的話,本來急躁的表情靜下來,那個叫老本的隊員點點頭,去了。
沒過一會兒,他悠悠閑閑地晃回來,一轉過拐角,撒腿衝過來,滿臉的興奮,把煙遞給奚東海,果然,那煙只在頭上燒了一點,小心地拆開包紙,慢慢露出一張小得幾乎一扯就破的薄薄紙條來……
奚東海看了,握住拳:「方燦這小子!……快上車,小江,馬上報告,對方的交易地點改了……」滿車的人都興奮莫名,奚東海卻擔心不已!只有他知道,方燦的處境有多危險。
***
方燦坐在商裕馳身邊,沒說話,他知道商裕馳的心情不太好。
商裕弛跟商華特昨晚吵了一架,兩個人關在商裕弛的辦公室,起先商裕弛還很高興,不多時就聽見兩個人在裡面大聲爭輪著什麼,接著是一聲巨響。方燦在走廊的另一頭都聽見了,詫異地轉身去看,只有馮文訊面無表情地站在辦公室門口,隨即聲音小了下去。
商華特下樓的時候碰上方燦,看到他眼裡流露出來的神色,商華特苦笑一下,小聲解釋:「我只不過是跟他說我不想在這裡做了而已,有個朋友要開家音響商行,叫我去幫忙。」
方燦同情地拍拍他肩。
桌旁的大瓷瓶被推倒在地,打碎了,商裕弛一個人悶坐在房間里,抬頭的時候目光冰冷鋒利,看到方燦進來,也沒像以往那樣笑眯眯的膩上來。
事實上,從昨晚起他一直沉默不語,表情僵硬。
方燦暗暗多了個心眼,也許這只是兄弟吵架,但關鍵時刻,他不能忽視任何細節。
商家兄弟吵過架後,馮文訊便消失了,整晚沒有見到他人影。然後到了早上,商裕弛突然跟他說交易的時間和地點變了。
方燦嗅出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商裕馳口氣平淡,眼神里卻有著狼—樣噬血的笑影,又像狐狸漫不經心地窺伺著自己的反應。如果是為了保險而改變,他不會也不該告訴自己!
特意這樣做的目的,只可能是試探。
方燦每一根神經都繃緊,表面上卻只是隨便應了一聲,索性走過去跟四哥靠在一起,好奇地玩弄他的槍,抽煙外加閑聊。
商裕弛看著他的眼神意味深長。
來不及去想為什麼,只希望奚隊長夠聰明,能看明白自己最後的暗示。
車在郊區一處廢棄的舊廠房前停下來,幾個人下車,慢慢走進空曠高大、頂棚破爛、到處透進陰沉天光的車庫裡。
馮文訊立刻打電話跟對方聯繫。
商裕弛忽然也摸出手機,開始撥號,電話接通后,他直接問:「……怎麼樣了?」
「……」
「是嗎?」
商裕弛眼睛有意無意地落在方燦身上,忽然笑了笑,那笑容讓方燦後背有些發冷,商裕弛慢慢地說:「我昨天交待你的事,你就全權處理了吧。」
「……」
商裕馳輕輕合上手機,冰冷的手機滑進衣袋,他望著方燦,微笑,低聲主:「方燦,我聽說你是警察?」
有一剎那,方燦腦中一片空白。所有景物、聲音像電影膠片停格,條件反射般滑過的念頭,使他以為自己已經下意識地將藏在腋下的槍抽了出來。
事實上,他一動也未動。
商裕弛只看到略有些僵硬的表情和吃驚地睜大的眼睛。
然後……是有點尷尬和畏縮的笑……
方燦抬手。
那個動作令商裕弛手臂本能地動一下,卻又頓住了。
方燦只是抬起手來撓了撓頭,額角上冒出幾滴細汗出來。
「呃……絕對不是……你別嚇我……其實……我就是怕你多心……」方燦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以前跟我好的那個……他家裡是有點……不過我跟他已經沒關係了……真的……」
方燦不相信隊里為自己安排的背景會有問題,那麼出問題的機會只可能是那天出現在酒店裡的季雅澤!
是死是活,只能依賴他的本能反應。
咚!咚!咚!方燦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又急又快,可是血液卻彷彿因為黏稠而流得慢了,幾乎是艱難地在血管里跋涉著。
「真的……裕弛……我已經跟他劃清界限了……」
他頸背處的肌肉緊張地糾結起來,肘部擠壓著冰冷的金屬物體。
商裕弛看著他,唇角微抿著,良久,輕輕呼出一口氣,伸手曖昧地在他臉上拍了拍,露出孩子氣的笑來:「我信你!方燦,我護著你呢,你可得報答我!」
方燦眼角的餘光看到馮文訊不滿的一瞥,也看到四哥一直藏在懷側的手。
然後他聽到馮文訊冷冷地說:「老闆,他們來了。」
一輛黑車直接開進了敞開的車庫大門,在他們前方不遠處停下來,方燦看到從車上下來的兩個人,司機仍然留在座位上。
他迅速地向四周瞄了瞄,沒有看到任何異狀。
自己人在嗎?
這個時候,他聽到商裕弛用輕鬆的口吻小聲道:「既然已經劃清界線了,那我就幫你全權處理掉了哦!」他擦過方燦身邊,笑容可掬地向對方迎上去。
最初,方燦沒有反應過來。
下一個瞬間,他僵住,全身血液頓時成冰。
商裕弛回過頭來,倏然一笑。
方燦想到了剛才他對著電話說的「全權處理」,小心眼凄清的鳳眼突然浮現出來……微微上挑的眼角,黑漆漆一個亮點也沒有的瞳仁……雪白到詭弱的皮膚……精緻的鵝蛋臉……寒氣……方燦清楚地看到季雅澤那雙冷冰冰的眼睛驚異地瞪大著,然後在他腦子裡慢慢慢慢……泅起一層死氣……
「……你做了什麼?」他聽到自己在問,聲音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
商裕弛詫異地轉頭。
方燦看到馮文訊警地伸手摸槍,對面走過來的兩個人也彷彿意識到什麼,停了腳步……寂靜的、單純的動作卻在他腦子裡引起了轟然巨響。
商裕弛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張嘴欲喊,但是方燦沒聽到那喊聲……
「呯呯呯……」
空曠的廠房裡響起—連串沉悶的槍聲,刺鼻的火藥味瀰漫開來……
***
「菲林」里空蕩蕩的幾乎沒有人。吧台上方有掛鐘,指針「滴答」轉動的聲音在寂靜里特別明顯,已經快中午了。
彭幼龍心慌意亂地洗著玻璃杯子,「哐」的一聲脆響把他嚇的渾身一哆嗦,手裡的杯子碰在水池沿上,碎了。他瞪著那杯子,尖利的碎片像刺進心裡的刀,終於他下定決心,轉身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向樓上溜去。
頂樓的走廊靜悄悄的,小房間門口沒有人,不遠的地方傳來花皮模糊的聲音,他似乎在二樓跟誰說話。彭幼龍猶豫了一會兒,走過去推門,那門並沒有上鎖。他知道為什麼,因為用不著,關在裡面的人是被捆起來的,從昨夜一直捆到現在……
被反捆在床腳邊的季雅澤聽到動靜,吃力地抬起頭來,彭幼龍倒吸了一口冷氣。季雅澤的臉已經全腫了,眼角還有乾涸的血漬,嘴唇裂的一道一道,他原來雪白的臉,此時浮現出一種很不正常的通紅,像被煮熟的蝦子。
看到彭幼龍,季雅洋滿是疲憊的眼睛里一亮,張張嘴,喉嚨卻干啞的發不出聲音。
彭幼龍在那樣晶瑩的目光里卻突然抬不起頭來,半晌他才低低道:「我沒讓他們來救你。」他閃躲著季雅澤變得疑惑的眼神。
「我沒有!」他忽然激動地說,「我跟你媽媽說,如果他們不管我爸爸的冤案,我就不告訴他們你在哪!」
季雅澤瞪著他,目光慚漸冷漠,帶著疏離。
失望!
從來沒有這樣失望過,對小龍……
「原來你一直認為是我的錯。」他低聲說,聲音粗嘎的像被砂紙磨過。
「不是嗎?不是嗎?」彭幼龍彷彿在加強自己的決心般,聲音提高了一些,「都是你自以為是,就是你一直說沒問題沒問題!我那麼相信你……」他的聲音滑落下去,「做什麼都是這樣,你一直……」
「那麼,你跟方燦說了嗎?」季雅澤屏住呼吸。
半晌,彭幼龍搖搖頭。
季雅澤驀地直起身來:「彭幼龍!你要害死他了!」
彭幼龍有氣無力地「嗤」—聲,過一會兒說:「他們一直在一起,我沒機會……」他抬起頭,似乎不忿自己在解釋,「害也是你害死他的,就是因為你找到酒店去大吵,他們才會懷疑他!」
季雅澤臉色慘白起來。
彭幼龍瞪著他,從未見過季雅澤有過這種可怕的表情,那種幾乎窒息的感覺讓他擔心。咬咬牙,心底的恐懼變成一絲同情,他動一下,想走過去……
這個時候,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了。
彭幼龍驚跳起來。
花皮看到他,瞪起眼來:「小龍?你跑到這來做什麼?」
彭幼龍囁嚅:「我,我看他好像……好像發燒,想問要不要拿點水上來……」
花皮嚴厲地斥責他:「快下去,你不想要命了?」
彭幼龍慌手慌腳地向外走,聽到花皮喃喃補充:「哼!喝什麼水,待會他就徹底不用發燒了……」
他僵在門外,為聽到的最後一句話瑟瑟發起抖來。
那,是什麼意思?他只是想出出氣,他只是想或者還有—絲機會可以幫爸爸出來,他絕對不是想讓季雅澤真的出事的……花皮他什麼意思?
季雅澤覺得自己快死了,他知道自己生病了,昨天晚上就開始發燒,身上冷的直哆嗦,可是從口鼻呼出的氣卻熱燙的灼人,每一塊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頭好像要炸開來……
也許這就是報應!
彭幼龍的話讓他的頭腦徹底混沌起來了,他狂亂地想自己要害死方燦了!不管那混蛋在做什麼!真的,他要害死他了!
面前的人影晃來晃去,似乎在說什麼,季雅澤沒有注意。
然後有人突然一腳踢了過來,正中他胸腹部位,季雅澤悶哼一聲,整個身子痛得蜷成了一團,刺痛迅速地從被踢中的地方漫延,胳膊、腿全都痙攣起來,一抽一抽的。
「臭小子,在囂張啊!」站在面前的人用腳踩在他身上。
胃部傳來撕裂般的疼痛,熱辣腥甜的味道猛地湧上來,倒灌進嘴裡,季雅澤咬著牙隱忍,想把那感覺咽下去,但仍有絲絲腥氣的液體從嘴裡流出來。
朦朧中他聽到那人狠煞煞地說:「……甭著急,好好享受!把那天因為你讓兄弟們受的委屈也給你嘗嘗……你也甭擔心寂寞……老闆也一定讓那小子下去陪你……好好走吧……」
季雅澤模模糊糊地想,他在說誰?
……方燦!
他在說方燦!
他們,他們也要殺方燦!
他拚命想掙扎,但是頭,肩、胸、背……一下下更粗暴的打擊襲來……眼前一片忽遠忽近的黑翳……
有人在哭:「……花皮哥,別打了!會死的……」
花皮說了什麼,似乎是說你別管或是老闆的吩咐之類。
季雅澤想說話叫彭幼龍走,模糊的意識里是死亡的先兆:小龍走開,不然……你也會卷進來……
一聲很沉重地悶響……
落在身上的拳腳停了下來,有個人撲過來抱住自己,問:「雅澤,你怎麼樣?「聲音顫抖著,似乎在哭。
季雅澤努力睜開腫脹的眼皮,眼睛前面紅紅黑黑的,糊著血,一團龐大的軀體倒在地上,旁邊扔著一把椅子……
彭燦龍面孔煞白,充滿了驚恐,拚命想把他拖起來:「快起來!雅澤,快起來,我救你出去,我們快走!」巨大的恐懼讓彭幼龍粗魯異常,拉了半天才發覺季雅澤還被鐵鏈子捆著,於是又手忙腳亂地去拽那鏈子。
一夜的捆綁,季雅澤的手腳早就沒知覺了,磨破的地方根本覺不出疼來,彭幼龍解了半天,發現鏈子居然是鎖在沉重的鐵床欄杆上的,不由得驚慌失措,雜亂無章地叨念著:「怎麼辦?怎麼辦?」
「……電話。」季雅澤昏昏沉沉說。
彭幼龍恍然跳起來,對,打電話叫人。可是手機不在身上,他又去摸季雅澤的口袋,想當然地自然早被搜走了……要出去……要下樓去拿……彭幼龍意識到這一點,恐懼讓他不由自主微微顫抖起來。
他咬咬牙,想住外走。
這時候,從外面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那聲音像催命的鑼鼓點,彭幼龍全身都抽緊,惶亂地關門、上鎖,反射性的後退,一步又一步,遠離那扇黑色大嘴般的木門。
樓梯上的腳步聲猛然響起來,狂亂的如急風驟雨,不復剛才那樣急促卻有節奏,轉瞬間已經來到門前,「砰」的一響巨響,門轟然被踢開。
彭幼龍呼吸窒住,他瞪大了眼睛。
站在門口,大汗淋漓,正在大口喘息的是方燦。他的樣子很狼狽,衣服上有血跡,臉上有污漬……驚惶的目光落到季雅澤身上時,宛如整個人被從死亡的深淵裡拉出來。一下子放鬆了,然而立刻又緊張起來。
他撲向季雅澤,用力抱住他,小心但用力的搖他,急切地叫:「雅雅?」
季雅澤半張的眼皮一下子抬起來,沒有神採的眼睛里突然亮一下,他想說話,張嘴卻是一口血涌了出來……沉重的身體突然變輕了……他想笑一下,又是一口血出來,方燦臉色鐵青,徒勞地用手去接、去捂……
季雅澤看著他,覺得身體里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一般。
方燦知道他在用眼睛問什麼,他痛得肝腸寸斷,幾乎抽噎著說:「我沒事!我沒事!」
懷裡的季雅澤原木僵硬的身體柔軟下去,變得有點重,唇邊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
方燦用手去碰他的臉,手抖的厲害,那精緻的面孔燙的像火炭……他吸口氣,臂膀用力,打算把他抱起來,然而身邊彭幼龍驚異的聲音卻突然讓他警覺地回身。
「……小華哥!」
方燦眼角餘光掃到門口的人的動作,沒有思考的餘地,他本能地側身遮住懷裡的季雅澤。
與此同時,商華特手裡的槍響了。
方燦的身體震了一下,他看著商華特。
那一向溫和恬淡的微笑青年此時平靜的面容下隱含著憤恨。
「果然……是你。」方燦低聲說,咳嗽一下。
商華特的表情逐漸猙獰起來:「沒錯!是我!是我在幫裕馳……裕馳他對你是真心的,你居然這樣待他!方燦!你真的是該死!」
方燦苦笑:「對不起。」
商華特表情更憤怒,他又舉起了槍:「跟裕馳說吧!」
彭幼龍的尖叫聲伴隨著更加劇烈的槍聲,震耳欲聾地響起。
季雅澤沒有看到,但他能感覺到方燦的身子又震了一下,向下壓過來,沉重地壓在自己身上。當迴音裊裊地散去,他沒有聞到火藥味,卻聞到了濃烈的熱燙的血味,真的,他聞到從方燦身上流下來的血的味道,那液體就燙在他胸口……
「……方……燦……」
方燦的臉貼得很近,近到他只能看到那雙眼睛,炯炯有神的,總是戲謔地微眯著,瞧著自己的漂亮眼睛……含著滿滿的……滿滿的……
方燦軟軟地垂下頭來,臉頰貼著季雅澤的頸側……
季雅澤瞪大眼睛,耳邊轟鳴著,他張大嘴尖叫,自己卻一點也聽不到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