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分鐘后,兩人坐在館子里吃小米粥跟小籠包,阿寶與嘟嘟也樂得搖尾巴。
「你是不是台北的館子、餐廳、路邊攤都吃過,哪裡有好吃的你全知道。」鍾怡仁咬下多汁的小籠湯包。
他驕傲道:「沒錯,跟著我包準讓你吃香喝辣的。」
她微笑點頭。因為他的關係,她還真吃到不少好東西。「你們家人都這麼愛吃?」
「我爺爺、我還有我弟都很愛吃。」他說道。
難怪他每次訂吃食都以箱計算。「他們也喜歡吃水果?」她閑聊地問。
「沒我這麼愛吃,我爺爺喜歡吃海鮮,我弟喜歡吃飯,外號飯桶。」
她笑道:「光養你們得花不少錢。」
他也笑了。「是花不少錢,我十歲的時候,爺爺買了一座果園給我。」
她錯愕地張大嘴。「買果園?」
「對啊,在南部,我看員工旅遊就去那裡好了。」他頷首。
她不可思議地搖頭。「你爺爺真是大手筆。」現在她終於知道他的暴發戶性格是從哪兒來的。「你怎麼不去種水果?水果大王滿適合你的。」
「我種過,但是沒天分。」他搖頭。「這是一個分工的社會,我負責吃別人負責種,各自發揮所長,社會才會進步。」
她笑道:「貪吃也可以扯這麼多。」
瞅著她的笑臉,方羲和忽然發現她今天的敵意少了許多,而且竟然主動問起他的私事,是個進展。
他已經想清楚了,自己對她愈來愈喜歡,可此時不適合與她攤開來說,還是等「任務」告一段落後再追求她。任務歸任務,喜歡歸喜歡,混在一起卻是麻煩的代名詞。
「你呢,有特別喜歡的東西嗎?」他問。
「布丁。」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媽很會做布丁,不過她走了以後,我就沒再吃過。」
「為什麼?」
她垂下眼。「會讓我想到她。其實都過這麼久了,現在吃大概也沒關係,但就是不會特別想去買。」
「不想吃就別吃,沒必要勉強自己。」他溫和地說。
她點點頭,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很少與人談到母親,今天是怎麼了?
見她似乎有些不安,方羲和體貼地轉移話題,聊天氣、時事、明星八卦,放鬆的她還挺健談的,甚至還講了一個網路笑話。
上車時,她的雙眼閃著愉悅的光采,臉蛋紅撲撲的,流露真性情的她比之前可愛許多,他應該為她的變化感到高興,但他心裡明白她今天會如此活潑,完全不是因為他的關係。
「你昨天有跟阿芳見面?」他問道。
「有啊,還有淑青,我們三個一起吃蛋糕喝酒。」她放鬆地靠著椅背。「我就是喝太多了,早上才會那麼晚起來。」
果然如此,方羲和無奈地嘆口氣,阿芳果然動了手腳。
「我決定了。」鍾怡仁忽然轉向他,一臉嚴肅。
「決定什麼?」他揚腐。
「我跟你一起去找李俊章,把你的計劃告訴我。」她顯得興緻勃勃。
「你剛剛不是說不去,可能會有違法的事……」
「我去監視你。」她嚴肅道。「如果有不正當的行為,我會阻止你。」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要怎麼阻止我?用你的花拳繡腿?」
鍾怡仁瞪他一眼,反擊道:「殺雞焉用牛刀,不用我親自動手。」她轉頭指著趴在車窗邊吹風的阿寶。
他笑得更大聲。「你打算叫它咬我?」他笑得差點無法將鑰匙插進孔內。
「你等著瞧。」她雙手環抱胸前,一臉高傲。「快開車。」
他差點笑岔氣,咳了兩聲后,才道:「遵命。」原本想掐死阿芳的,現在他不曉得要詛咒她還是感謝她。
涼風從窗戶灌進來,她的心情十分高昂,她已經許久沒這麼躍躍欲試想做些什麼,她甚至沒察覺自己哼著歌,手指在膝蓋上跳舞。
見她神采飛揚的模樣,他決定不浪費機會,很快便在一座公園前停下。
「怎麼停在這兒?」她詫異地問。
「吃太飽了,我們下去走走。」他解開安全帶。
「不是要去找李俊章?」她也跟著解開帶子。
「不差這十幾分鐘。」他打開車門,讓兩隻狗出來。他牽著阿寶,鍾怡仁帶著嘟嘟一起走進公園,跑步的、打太極拳的、跳土風舞的、下棋的……各式各樣的活動,讓人看著就覺得活力四射。
兩人沿著步道走,方羲和解開小狗的鏈子,讓它們自由玩耍。
「你心情很好。」他微笑看著她輕快地摸摸樹葉和花朵。
「對啊。」她點頭,好像很久沒如此雀躍過。
「那可真難得,每次你跟我在一起好像心情都很差,我還納悶自己哪裡惹到你。」他故意長吁短嘆的。
有嗎?鍾怡仁回想了下兩人相處的情景,嗯……好像是對他凶了點,但也沒有每次啊,只有在他惹到她的時候。
「你是不是討厭我?」他又問。
「沒有啊。」她搖首。
她快速誠實的回答讓他微笑。「你喜歡小薛?」
她驚訝地望著他。
「我說錯了?」他無辜地眨了下眼睛。問問題不能每次都投直球,有時得彎著來、曲著來,才能降低對方的戒心。雖然他現在沒打算直接表白,但還是想多了解她。
「小薛很好,待人和氣,跟他在一起沒有壓力。」若在平時,她一定皺眉問他為什麼說這個?但她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他計較了。
「跟我在一起有壓力?」他追問。
她頷首。「有一點。」
「因為我是老闆?」
「大概吧,我也不曉得,就是覺得你好像有什麼陰謀。」她聳聳肩。
他錯愕地望著她,隨即恍然大悟。終於找到癥結了,她對他防備是覺得他有陰謀……雖然他的確是有陰謀,但這還是讓他不爽。
思及此,他苦笑了。人就是這麼矛盾,明知道對方懷疑自己是合乎情理的,卻又希望對方能無條件信任自己。
他悲苦的表情讓鍾怡仁以為自己傷了他的心,忙道:「不是針對你,我疑心病本來就比較重。」
他長嘆口氣。「不說這個了,我們去那邊走走。」他往右邁向精心設計的花園。
他莫可奈何的表情讓她心裡不安。「其實……你也是很好的人,至少很有肚量,不是每個老闆都能像你這樣不計前嫌,我有時候對你說話的態度不是很好,但你也沒懷恨在心,我以前的老闆就很小心眼,又喜歡把錯誤推到別人身上,後來我連話都懶得跟他說。」
方羲和心情好了一點。「我是滿有肚量的。」
她笑道:「對啊,而且你又慷慨,上次我帶水蜜桃跟櫻桃回家,我弟弟妹妹都吃得停不下來,我爸也說你很慷慨。」
「你讓我心情好一點了。」他眨了下眼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她笑了起來,感覺他像及欲得到稱讚的小孩,配合道:「你還送我上下班。」
「一開始你還不高興,我以為你討厭跟我獨處。」
「我剛剛不是說了嗎,你是老闆,跟你在一起會有壓力。」她很有耐心地重複,自動略過疑心他有陰謀的話語,不想傷到他的感情。
「阿寶,過來。」她奔上前阻止跳進花圃的阿寶。
阿寶以為她在玩,興奮地繞著她轉圈,一下跑進花圃一下衝出,嘟嘟則是對著阿寶吠了兩聲,方羲和抓住頑皮的阿寶,重新把狗鏈繫上。
「草地那麼大不跑,跑去花圃幹麼!」她拍了下阿寶的頭。
兩人重新牽著狗走在石子路上,早上的陽光並不太熱,曬得人酥酥暖暖的,鍾怡仁愉快地與方羲和聊著,少了防衛的勾刺,她顯得更加俏皮可愛,臉上的表情生動活潑。
方羲和發覺自己對她的感情快速增長,卻在下一刻陷入天人交戰。他應該乘勝追擊嗎?今天的她情感豐富又敏感,他可以很輕鬆地攻陷,但趁人之危的罪惡感讓他裹足不前。
因為阿芳的緣故,她現在正是最容易受到感動的時候,他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挑逗她,如果她真的對他有意思,必定不會抗拒,但未免太過陰險。
與阿寶追逐奔跑了一會兒,鍾怡仁停下來,發現方羲和一直在看她,熱切的眼神似乎要將她看穿。
「你幹麼一直看我?」她不自在地摸摸頭髮。
他依舊凝視著她的臉。「我扼腕。」
她一臉茫然。
「一顆甜美多汁的水蜜桃在面前卻不能吃。」他別有深意地瞅著她……
她先是怔了一秒,臉頰隨即熱辣辣地燒著,胸口一下脹了起來,不解、困窘、羞惱……還有分不清的各種情緒充塞在胸臆,她顫抖著握緊雙拳,不知道是要打他一拳還是跑走……
他怎麼老愛對她說這些曖昧不清又讓人困惑的話?
她真的想痛快問個清楚,不願再吊在半空中,但是心裡又害怕,她一向不擅長處理男女之間的曖昧的調情,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僅有的幾次經驗都讓她發火。
以前在餐廳打工時,領班對她很好,但是喜歡在口頭上占女孩子便宜,她討厭這種人,對他廉價的讚美一向不放在心上,然後,突然有一天他說喜歡她,她問:「你到底對多少女人講過這種話?」
他惱羞成怒地罵了她一句,兩人因此吵了起來,後來另一個同事過來打圓場,還悄聲問她,他一直對她放電都沒感覺?但她真的分不出來,因為他對其他女服務生也是說說笑笑的。
另一個是有婦之夫的前同事,他們一起熬夜趕工了幾次,後來她困得在沙發上睡著,醒來時發現他竟然偷親她,當場甩了他一巴掌。
事後回想她才驚覺有些蛛絲馬跡,他常泡咖啡給她、買午餐給她,感冒的時候關心她,但是她從來沒往那方面想過,他是有老婆的人,她從沒想過……
你憑什麼打我,鍾怡仁,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太噁心了你!
男人對你好,不過就是想拉你上床,別傻了,你理他幹麼,這件事你完全沒錯,都有老婆的人了還想幹麼,爛人!
男人跟女人不可能有純友誼的啦!
誰說的,我就有不錯的男性朋友。
各種聲音在腦中響起,她頭好脹,為什麼想到這些事?
怡仁,聽說你爸要再婚了,你後母是怎樣的人?
她對我還不錯……反正……我爸喜歡就好。
我知道要你叫我媽媽很勉強,沒關係,你叫我阿姨就行了,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我們會很開心幸福的。
不要再想了,她顫抖地握緊拳頭。
「你沒事吧?」方羲和沒想到自己一句話讓她全身都顫抖起來,只見她脹紅著臉,拳頭緊握,表情糾結,怎麼看都跟歡喜扯不上關係,倒像是壓抑。
鍾怡仁望著眼前的人,渙散的神智拉回了一些。對了,方羲和剛剛對她說,她像水蜜桃……她想問清楚他是什麼意思,他在跟她調情嗎?
她呢,她該怎麼回答,她喜歡他嗎?
心裡某個地方鼓動著,似乎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她覺得危險,拼了命地想壓下,但胸口張得厲害,她幾乎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