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劉欣聽后一楞。當今皇後趙飛燕原只是大漢三公主府上的歌女,但她舞技出眾,猶如靈巧飛燕,連宮中之人也都知曉。
劉欣未語,董賢自答:「當年,皇上正是欣賞趙皇后的絕世歌舞,才將她納入皇宮。我有幸見過皇後起舞,要是把剛才這些姑娘的舞姿比作枝間燕,那趙皇后則算是雲中鳳了。」
劉欣一揮手,舞姬們紛紛退下。
他深知董賢變著方子讓他下不了台,既已看過世間最美的舞蹈,其他人跳的又豈能超越?這個節目的設計,在他委婉的幾句話里,已判定為失敗。
「莫非你要讓皇後來舞一段,才能解悶?」劉欣知道這並不可能,故意發問,好讓董賢也進退兩難。
不料董賢卻笑得自如。他起身走到案前,選出一冊書,翻開遞給劉欣:「何必要勞駕皇后,我自有娛樂的方法。」
劉欣低頭一望,手裡捧的又是《項羽本紀》。他雖愛此書,但自從上次默下全套《本紀》后,再看到這些,難免頭疼。
董賢一指書卷說:「今日我只想聽殿下朗讀其中一個文段。」
劉欣對此書瞭若指掌,一看文段,便已知道是何故事。
他抬頭確認:「《鴻門宴》?」
董賢點頭,落坐在他邊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興許是心血來潮,劉欣這次並沒回絕,拿起書卷,朗朗念道:「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
全篇念罷,董賢已沏好了茶,倒了一杯給劉欣:「《鴻門宴》少說也要千字,殿下很聰明,沒有一處錯字,讀成破句。」
劉欣不以為然:「這文章,我本就已背得滾瓜爛熟。多虧老師上次又讓我默一遍,現在是想忘也忘不了。」
早已習慣他說話帶刺的方式,董賢並不放在心上,輕啜一口清茶水:「太后的壽辰就快到了,你準備得如何?」
鴻門宴后,立刻轉入王政君的壽辰,似乎有所指引,欲語還休。
劉欣瞳眸一縮道:「諸事都由莽王叔安排,我沒什麼特別的需要準備。」
深宮中,看似牆欄堅厚,卻處處隔牆有耳。一來一回幾句對話,劉欣已大致領悟出意思,他坐直身子,轉開話題:「剛才莽王叔託人捎來一封信,說是給你的。」
董賢拿過劉欣取出的信。封口處整整齊齊,並未被人開啟過。
只怕你心裡,早想透過信封,把這信看全了。
董賢暗忖,王莽心思慎密,若是密件,絕不會這樣傳到自己手裡。既然通過劉欣,必定是不怕他看到的東西。內心如此一琢磨,他便當著劉欣的面,撕開信封。
「這像是一首小曲……」寥寥數字,他掃了一眼便已看完,信手將字條遞給劉欣。
劉欣心裡也有數,那兩人的機密信函怎會經他手來傳達?
他無可不可地看了看字條,念道:「垓下楚歌縈耳畔,人匆匆,秦之河山今已改。劉氏有驕子,罷黜百家尊儒術,鼎盛武帝年。花間恨,胭脂劍,一代佳人亦出塞。輪迴復古自不變,何時復?須信天下自有賢者出!」
這首詞曲作得極為隱晦,表面看似歌贊漢代自建朝以來,國泰民安。到了孝武帝時,國力、學術更是鼎盛一時。但只要細細推敲,詞曲后闋卻是在罵王太后妒人姿色,不擇手段地將王昭君逼去匈奴一事。而最後一句,看似像寫歷朝規律,卻暗示有人迫不及待渴望這一天儘快到來。觀其仄律、格調,像是用來吟唱的。劉欣放下字條說:「詞中所謂的賢者,看來莽王叔是在指他自己。」
董賢不語。
相較王莽,劉欣還顯得稚嫩。恍若哪天,你認為這「賢者」指的是你,屆時自然也就明白了。
***
今日的長樂宮,比起平日更顯奢華。漢白玉雕築的龍鳳柱上,纏滿了鑲金附銀的紅綢。金碧輝煌的正宮外排起一條長龍般的隊伍,司儀大聲宣報,滿朝文武的禮金、禮品源源不斷地魚貫而入。
長樂宮內,奇珍異寶鋪天蓋地,宮廷樂師敲擊著巨大鐘磬,笙歌樂音四處起。王政君的壽宴牽動了五湖四海的文武百官,為了這場壽宴,更有甚者半年前就到各地搜羅珍寶。
何等奢華,可想而知。「御陽宮欣殿下、董大人到!」隨著司儀一聲高喊,劉欣與董賢一進正宮,便不斷有人上前寒暄。
這兩人均是俊美非凡,立刻引得在場眾人紛紛側目。
劉欣如今已入住歷朝太子住的御陽宮,雖沒正式冊封,但太子之位的去向,似乎日漸明朗。
阿諛奉承的人多了,便會起反感,劉欣恨透了這些虛偽表象,一概冷淡回應。相比之下,董賢在朝中已待了些時日,各路官員都已見識過他的絕麗姿色。
這次相見,不免又贊上幾句。
「董大人近日好像又漂亮了些!」
「如今你已是未來太子的老師,今後可不要有了太子撐腰,就忘了我們這些同僚啊!」輕佻言語四起,董賢從容不迫,笑著和人調侃。他像是很愛素色,無論什麼場合,都是一身淡雅長袍。
今天算是稍稍花了些心思,腰間配了一圈流蘇,色澤雖然清淡,站在人群間卻仍然奪目。面對朝眾戲語,董賢的應對自如,反讓劉欣不自在起來。自從上次將他逼去雨里找玉佩,劉欣一直過意不去。
近幾日,他難得扮回學生,認真聽課,今天一早還特地請董賢一起來長樂宮,給太后祝壽,可一看到董賢輕浮地與人談笑,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別人都傾慕董賢的樣貌,想必背後都想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如此一想,劉欣更怒,撇下董賢,一個人站到一邊。各地官員從辰時起,開始排隊送禮。
現已過了午時,卻仍沒有結束的跡象。劉欣搖頭嘆氣,這類勞民傷財的大宴每辦一次,就讓他越發覺得厭惡。
「欣殿下為何嘆起氣來?對誰不滿,回頭徹查他不就行了。」劉欣轉身,後方走來一個秀頎身影。
定睛一看,原來是王莽,他一身玄色長衫,清瘦的臉龐上帶著笑意,卻讓人不寒而慄。
「莽王叔。」劉欣低首行禮,卻被王莽用手扶住。王莽伸手輕拭劉欣頭頂的王子冠:「都是要做太子的人了,我可不敢再讓你向我行禮。」
劉欣退後一步,恭敬道:「承蒙王叔不棄,劉欣日後要是有所作為,一定不會忘了王叔。」沒想到他居然順水推舟地借用了自己的話。
王莽在心底冷笑,表面卻一笑置之:「董大人呢?怎麼不見他在你身邊?」正逢董賢聞聲回頭,和王莽眼神一撞,兩人紛紛曖昧一笑。
這一幕全然落入劉欣眼裡。雖早就知道董賢是王莽派來的眼線,但此情此景,仍讓他忍不住惱了幾分。
王莽回頭問:「你們兩個相處得如何?他脾氣有些冷傲,要是哪裡委屈了你,你一定要來告訴我。」
劉欣素來對王莽沒好感,便隨口應了幾句。
正要另尋一個清靜地方,樂師們突然停止了吹奏,偌大的長樂宮一下子靜了下來。
接著只聽司儀高喊:「皇太后、皇上到!」所有人分居兩邊,眾臣皆跪。
大漢朝最高貴的女人─王政君緩緩步入正宮,亮眼的太后袍垂拖到地,珠簾后冠上亦是鑲珠鑲鑽。
出乎眾人意料,陪在王政君身邊,小心攙扶的竟是劉隕。
他與王政君兩人小聲耳語,神情自若,倒真像一對嫡親的祖孫。太後過后,便是當今天子入座。耀眼金光,刺目懾人,眾臣連忙齊齊跪拜。太后與皇上均入座上席,王政君身邊多了個劉隕,而劉驁身邊,則並沒看到皇後趙飛燕,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嫵媚的臉龐。
白蓉妃今天自是高興,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與太后、皇上同席。一路走來,多少雙眼睛向她投來讚美。她已能心安理得地得到這些,因為她的地位已今非昔比——她有了劉氏皇族的嫡親血脈。
「蓉妃,你坐坐就好,等一下讓宮女送你回去休息,別累壞了肚裡的孩子。」
得到太后的寬慰,如同得到一個惹人注目的光環,白蓉妃樂在心頭,入座后說道:「剛才就走這麼一段路,頭就有些犯暈。就連一陣風刮過來,都會小心起來呢。」
底下眾臣一聽,立刻向白蓉妃道賀。這是她的榮耀,是她為劉氏做出的最大貢獻。偷偷一瞥邊上的劉驁,嚴肅依舊,蓉妃芳心不免微微一顫。
是因為先懷上龍種的不是趙飛燕?無人不知,劉驁當年冒天下之大不韙,立一名歌女為後,後宮佳麗雲集,卻無人可以取代趙飛燕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可如今,膝下沒一個皇子的尷尬局面,不能不奠定白蓉妃今日的地位。
「皇上……」還沒說上幾個字,就已被打斷,劉驁不看白蓉妃,淡道:「累了就早些離席,讓人燉些補品給你。」
聽似撫慰,卻是敷衍。白蓉妃識趣地不再開口。笙樂重現,盛大恢弘。司儀高聲奏報,眾臣齊聲同祝賀辭。禮畢。所有人退居兩側的几案后,入座。
劉欣與董賢同出御陽宮,自然坐在一起。各殿的正宮一般用來款待賓客。長樂宮的正宮布局有些與眾不同,它的內堂中央有個方形水池,上方覆蓋著兩扇銀制匝門,這門做工十分精巧,關上后猶如雕花平地,天衣無縫。
此刻,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巨大的鐘磬在樂師調撥下,發出的聲響卻清脆、幽雅。舞姬娉娉婷婷地舞入正宮,輕歌慢舞亦能體現皇宮貴族的奢華生活。
忽然間,鑼鼓聲變得緊湊,正中央水池的銀門已被打開,裡面的蓄水清澈耀眼。眾人剛想定睛去看,水池上方突然升起一陣薄煙,氤氳之中,一抹倩影躍水而出。
猶如水中瞬間綻放的芙蓉,趙飛燕的出場讓全座嘆為觀止。
此時,劉欣才明白,為何董賢會給予皇后的舞姿如此高的評價。
眼前的趙飛燕,如同天仙般騰空而出,她穿的定是特製的舞袍,遇水不滲。揮袖間,袍上池水不偏不倚地落在池邊,猶如夏日荷葉上的亮珠。趙飛燕連續多個迴旋舞步,風姿綽約,儀態萬千。
滿座皆被震動,剎那間,掌聲如雷。其中又以劉驁尤為震憾。
飛燕飛燕,九重雲霄的飛燕。她的一曲歌舞,一片心意可以勝過其他人付出的許許多多。就連白蓉妃懷上皇兒,也沒讓劉驁如此釋懷。
王政君壽辰將至,趙飛燕便早早開始策劃節目。她本就擅長歌舞,與樂師配合得極為成功。
白蓉妃靠到王太后肩旁,輕道:「皇后的舞姿實在無人能及,後宮中就屬她跳得最好!」
王政君於上席居高臨下,輕挑上唇:「歌女出身,當然與眾不同,怪不得能將皇帝迷得神魂顛倒。」
這話像是讚美,卻帶諷刺。
為了趙飛燕的出身,劉驁不知與王政君產生了多少隔閡。聽她這麼一說,皇帝頓時沉下臉來。台中央的趙飛燕聽不到王政君對她的評價。歌女之心哪懂宮闈之爭?舞!舞!舞!她只想用舞蹈表達內心的祝福。
「呵,這個皇後身為國母,心性卻還單純。只怕她的這番好意,姑母未必會領。」王莽舉起杯盞,啜一口,低聲對邊上的董賢說:「白蓉妃懷子,你有沒有備禮?」心中已大致明白他的下一步棋路。
董賢側過臉,就事論事:「事先並不知道此事,所以沒有準備。」
「是嗎?我倒準備了一份大禮給她。」王莽舉杯一飲而盡。
劉欣坐在董賢身邊,聽見他與王莽低語了幾句。
他不屑刻意去聽那兩人對話,便集中精神欣賞台中央的歌舞。席前,趙飛燕的身姿牽動眾人目光,而席后也不甘勢弱。
劉欣本想安心看歌舞,可眼睛只要稍稍一瞟,便能發現有不少曖昧目光,是向他這方向投來的,全不例外地聚到旁邊的董賢身上。
被望之人不以為然,坐在身邊的人卻渾身不自在。一曲罷,借著眾人鼓掌空隙,劉欣側身叫喚王莽:「莽王叔,我想和你換個位置。既然你倆有事要商,乾脆坐在一起。」
眼睛雖是望著王莽,眼角餘光卻是朝向董賢。
一心二用果然事倍功半,劉欣發現,無論是他們二人中的誰,他都無法看清。還未等到王莽答覆,上席已經有人開口。
王政君含笑說道:「皇后這舞跳得確實令人折服。聽說你還會『懸衣飛舞』,可惜我這長樂宮不夠寬敞,以後若是改建,定要擴大面積,好讓皇后盡情施展。」她此話一出,立刻引得席下竊竊私語。
再如何單純,也聽得懂這番話是在挖苦自己。
一片心意被人廢棄,趙飛燕眼圈微紅,低聲道:「謝太后。」
區區歌女,怎配坐上大漢皇后之座?劉驁可以偏袒她,但到了太后這裡,王政君可不買這本帳。紅顏皆是禍水。趙飛燕如此,董賢亦如此,不將他們一個個收服,日後必定後患無窮!帶著鄙夷的目光一轉,王政君又望見了董賢:「董大人,聽聞你撫的一手好琴,還會填詞作賦。今天不如奏唱一曲。」絲毫沒有謝絕的餘地。
語落時,一架古箏已被人抬到中央。苗頭突然指向身邊的人,讓劉欣有些錯愕。相反,董賢仍然不卑不亢,應道:「太后旨意,臣不敢不從。」說罷,他便起身走向古箏。
這架古箏從眾人進入長樂宮起,就已擱置,但卻沒有一個樂師上前撥撫,想必是早早為董賢準備的。這一點,王莽比任何人都清楚的早。
全場目光霎時雲集到那頎長的身影上,劉欣並未立刻去看董賢,而是緊盯著王莽不放。
王莽取來案上的酒壺,倒了一杯,仰頭飲下。
董賢於台中央,長指一撥,音律傳來,動聽怡人,他接著幽幽唱道:「垓下楚歌縈耳畔,人匆匆,秦之河山今已改……」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他第二杯入口,已唱到「劉氏有驕子,罷黜百家尊儒術,鼎盛武帝年。」
當杯中酒第三次映顯王莽似笑非笑的臉時,劉欣已經緊張起來,他立即抬首望向董賢。「花間恨,胭脂劍,一代佳人亦出塞……」已經唱出口。
「放肆!」
上席之上,突然「啪」的一聲響。王政君猛地一拍几案,怒目相視,一張臉已被氣得鐵青。
佳人出塞?
他竟敢翻啟陳年舊事,找她算帳!本想在壽宴上取樂董賢,不料他竟然藉機編詞頂撞。王政君這一生,最忌諱別人議論的,便是「昭君出塞」一事。
董賢起身,沒有多話,他的任務就是給王政君一個難堪。現在目的已達到,善後之事自然另有人辦。
對於這個姑母,王莽已把她的性格摸得一清二楚。不出他所料,王政君果然在董賢唱到第三句時,發了怒。
王莽內心大笑:只可惜,沒讓她聽到最後兩句歌詞——輪迴復古自不變,何時復?須信天下自有賢者出!
席下眾臣個個噤若寒蟬,全座鴉雀無聲,就連劉驁也楞住了。
王政君站起身來,看似望著底下眾人,卻是對董賢說:「今天是我的壽辰。誰要是讓我今天不高興,我就叫他這輩子也別想再高興!」
「董大人也沒唱什麼呀。」劉隕有意偏袒董賢,在邊上嘀咕了一句,見王政君猛地瞪他,立刻嚇得不敢再說。
王政君轉頭,掃了董賢一眼,走下席來。對面那雙美目中,沒泛起絲毫畏懼,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雙眼睛霎時迭影起多年前的另一對瞳眸,同樣晶瑩明媚、同樣無所畏懼、同樣看破紅塵。憑什麼?你們憑什麼如此傲骨?
王昭君根本無緣見到皇上,她要被送去匈奴了,為何她仍然如此隨遇而安?董賢身後一樣無依無靠,他以為他是趙飛燕?
劉驁會幫他出頭嗎?可惜他還沒到那分上。那他憑什麼?憑什麼這樣無恐於權勢?王政君心亂如麻,走到董賢面前,沉聲問:「你歌中唱的『佳人』是指何人?」
「回太后,臣歌中的『佳人』是指匈奴單于呼韓邪之妻,王嬙。」
「王嬙出身如何?」
「她本是先皇元帝時的一名宮女。」
彷彿抓到了一個大大的把柄,王政君冷笑:「既然只是個宮女,又怎配以『佳人』相稱?董大人,你是不是太過抬舉她了?」
「太后請息怒。」緊張的氛圍忽被第三個人打破,所有的眼睛又被一下子吸引到聲源處。被目光聚集之人正是劉欣,他站起身來道:「我大漢豐衣足食,風調雨順。相比之下,匈奴糧草緊缺,氣候乾燥。先皇當年與匈奴合親,沒挑公主、宗氏女子,就是捨不得她們去吃那份苦。王嬙為大漢順利和親,受到匈奴子民愛戴,多年來邊疆一帶相安無事。她被稱之為佳人,應屬當之無愧。」
劉欣這一番話,說得人心服口服。
連劉驁也忍不住贊道:「此言有理,母后何必為這事不順心?」
九五之尊向來一呼百應。劉驁都已開口,底下即刻傳來一片贊同聲。唯有劉隕在上席冷哼一聲。
王政君又轉向劉欣。眼前的少年讓她忽覺有些陌生,修長線條將他襯得格外俊朗,似鷹般的狡黠雙眸中,閃現的是一抹王者之風。
和他直直對視,王政君渾身一震,開口道:「知師莫若徒。欣兒和董大人相處了一段日子,果然變得深明大義了。」
氛圍總算稍得緩解,王政君步回上席道:「既然你們都這麼覺得,那就算我多心了。董大人,請回座。」
「謝太后。」表面看似並無波瀾,內心卻是硝煙瀰漫。
好個董賢!王政君暗罵自己沒有計畫周全,倒被他反將一軍。
她早該知道董賢不像趙飛燕那樣是盞省油的燈。
席上觥籌交錯,歌舞依舊,卻叫人提心弔膽。
午宴過後,還有晚宴,相隔的那段時間正是朝臣相互巴結的好機會。
長樂宮之大,絕不亞於劉驁所住的未央宮。劉欣本打算一離席,就離董賢遠遠的,可自那一曲之後,也不知為何,他竟鬼使神差地陪他逛遍了大半個長樂宮。
這一路上,自然有人上前攀談,以致他二人倒沒說上幾句話。好不容易看到一處清靜的假山,還沒走到跟前,王莽卻已捷足先登。
劉欣淡淡看了董賢一眼,他一路都是隨著董賢的性子走。在這裡碰上王莽,不禁讓他懷疑這兩人是不是先前就預計好的。
「董大人,你這老師做得真是舒坦。欣殿下這麼快就會為你出頭了,都用不著我插手。」
聽了王莽這話,劉欣嗤之以鼻。那詞曲分明是王莽所作,董賢和他雖是一路的,但劉欣仍無法坐視這等「借刀殺人」的戲碼。
他早已知曉,王莽會在後頭為董賢開脫,扮盡好人。
像是看出劉欣心中所想,王莽笑道:「你們有話要談,那我先失陪了。」全盤棋路雖有一點變化,但劉欣能為董賢說話,仍證明自己步步為營。
這不正是整個局路中最重要的一步棋嗎?天下鮮有人知,劉氏江山已如風中殘葉搖搖欲墜,劉驁的子嗣,只怕他這一生也不會見到。
最大的隱患並非其他,恰是劉欣。北星側移,成五彩,星空中共存兩顆天子之星。一山如何能容二虎?若不滅去其中一顆,江山何以為固?
「王爺要走?何不一起聊聊?」從頭至尾,彷彿那個在眾人面前,犯了王政君大忌的人並不是自己。董賢悠閑如舊。
「不用了,我還要去恭賀白蓉妃!」王莽與董賢不著痕迹地互望一眼。劉欣在心中把這舉動稱之為─策劃陰謀。
隨口說了句「莽王叔走好」,便對他視而不見。
王莽走後,劉欣才覺得自在些,看了身邊的董賢一眼,輕聲喚:「老師……」
似乎第一次聽見他主動這樣稱呼,董賢不免驚愕,微笑問:「怎麼了?」
「你為何要唱那首詞?那分明不是你寫的。」因為忠誠?因為無法抗拒?因為他的身心都已被王莽收買?可萬一王政君勃怒,不聽任何人勸,董賢豈不是要搭上性命?劉欣認定,董賢追隨王莽無非是待他篡位后,可榮登建國功臣之座。可一旦現在就丟了性命,還如何坐享後面的富貴?
劉欣不懂,他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