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屠莫在一旁補充說明,不過他能提供的情報也很有限,當時大家都專註在野馬闖街與扒手上,誰會想到江芷靈竟遭遇不測,當天的情景透著古怪,但要從中理出頭緒卻不易。
好不容易問話告一段落,屋檐下的風鈴叮咚咚地響起,江芷靈循聲望去,木製的竹板輕輕晃著,與越菡蓉送的金屬風鈴相比,聲音更加沉穩安定,可依舊讓她後腦隱隱疼了起來。
見她望著風鈴出神,賀大人問道:「姑娘喜歡風鈴?」
江芷靈言不由衷地點頭,只想快點結束對話。「喜歡,一會兒上街買去。」
賀睦笑道:「去吧,老夫也問完了。」
屠莫與江芷靈起身告辭,雖然正廳離大門並不遠,但她受傷未愈加上頭痛,走得很慢。
「要幫忙嗎?」他問道。
「不用。」進來的時候沒讓他幫,現在也不需要,不是她硬骨頭,而是疼痛在某方面會激起一個人的鬥志。
「你還真會跟自己過不去。」他瞄她一眼,見她面色蒼白冷汗直冒,正想不顧反對扶她跨過大門門檻時,她停下腳步,長長地吐了口氣,一手撐在牆上,一手捂著腰。
她咬牙,已經分不清頭比較痛還是腰。「受不了了……」
「你何苦如此?」他握住她的手臂,扶她跨過門檻。
她光顧著吸氣就來不及了,沒時間回話,一跨過門檻,她差點沒腳軟。「快點扶我去轎子坐好。」她已經痛得眼冒金星了。
他立刻攙著她的雙肩,將她抱進轎內,轎夫們關心道:「去『益善堂』吧,讓大夫再瞧瞧。」
江芷靈感覺屠莫要下轎,忙拉住他的袖子,小聲道:「我有話跟你說,很重要的事……」屠莫不習慣坐轎,剛剛是跟著轎夫步行走過來的。
「到『益善堂』。」屠莫朝外說了一句,便在她身旁坐下。
「你幫我順順氣。」她閉緊雙目。「太暈了,想吐。」
他挑眉,有些莫名其妙。「幫你順氣?」
「順我的背,在我背心揉一揉,快點,我不知還能撐多久。」她擰緊眉心,語氣緊迫。
雖然狐疑,但見她似乎真的不好受,屠莫也顧不得男女之防,在她背心用力地揉了幾下,她倒抽口氣,說道:「翠娘大概被做了什麼手腳,只要聽到鈴聲,頭就痛得要死。」
他的手頓了一下,聽她恨聲道:「要是她也有腦瘤,我就去死,活不下去了……」她氣憤地捶了兩下。
「你打的是我的腿。」他出聲提醒。
她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咬牙切齒道:「真的活不下去,快痛死我了……」她每說一句就往他大腿上槌。
他挑起濃眉。「你還來勁了?」
他用力在她背心揉了一下,她尖叫一聲。「好痛……」她已經分不清是頭比較痛,還是腰或者後背。
她用力深呼吸,眼淚拚命掉。「可惡,到底要怎麼折磨我?我造了什麼孽,去你媽的……」
見她表情痛苦,他放緩力量,眉頭緊皺。「『益善堂』一會兒就到了。」
都休養了十幾天,傷口不是已經結痂、好得差不多了嗎?怎麼才走幾步路,跨個門檻,就疼得這麼厲害?見她一臉的冷汗眼淚,他心中又是不忍又是擔憂,怕她以後落下病根。
江芷靈的歇斯底里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深吸幾口氣,頭疼減輕不少。「有沒有面紙……手帕?」
他從袖內掏出一條暗青色的帕子遞給她。「好點了?」
「嗯。」她擦去眼淚跟鼻水。「屠莫,你覺得你的世界是真的嗎?」
他匪夷所思地看她一眼,她吸吸鼻子。「到底是周公夢蝶還是蝶夢周公,或者都是夢幻泡影?」
「我覺得你還是不要想這些比較好,等一下頭又痛了。」他說道。
她頷首。「我已經盡量不想了,反正也想不通,我只是生氣,不管是泡影、作夢、穿越、平行世界都沒關係,可不可以不要再頭痛了……你看我,挨一刀有喊痛嗎?我中槍都熬過來了,但是頭痛真的會把人逼死。」
她瞄他一眼,然後雙手合十,誠心地朝他拜拜。「請你放過我吧,冤親債主。」
他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真……」
「我就是試一試,你不要生氣。」她安撫地拍拍他的手。「屠莫,你可不可以說你原諒我了,希望我平平安安的……」
他瞪她。「你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是腦瘤、冤親債主。」怎麼在她眼裡,自己不是毒瘤就是惡鬼?
「有。」她嘆氣。「但是我更希望你是腦瘤,這樣事情會簡單一點,只要跟你相處融洽夢就會醒,然後我的病也會好……」她盯著手上的手帕。「或許有點自欺欺人,但是這樣想會讓我好過一點,你們連衛生紙都沒有,擤鼻涕上廁所都不方便……我真的想回去,屠莫,我的家人都在另一個世界,但是我又怕回去以後病沒好,只是拖日子。」
雖然不是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他抓個大概沒問題。「你想回去,又擔心病沒好?」
她頷首,簡單來說是如此。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裡,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已經死了?」
她再次嘆息。「有。」
「事情很簡單。」
她睜眼。「簡單?」
他頷首,決定直接斷了她的念想。「聽好,我原諒你。不管你做了什麼,現在回到你的世界。」
江芷靈驚訝地瞪大雙眼,腦筋一片空白。他揚起嘴角,拍拍她的頭。「看,簡單明了,你在那個世界已經死了,你現在在這裡。」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下。「不是--」她急道。「我還沒解決翠娘的事,等我解決了--」
「你還是在這裡。」他接話。
她怒道:「什麼意思啊你!」
「如果你想一直逃避,請便。」他轉開話題。「你剛說翠娘被動了手腳--」
「我沒有逃避。」她斥喝一聲,傷口隱隱發痛。「是你們把我弄回來,不然我……喔!」她捂著腰,眼神像刀子一樣朝他砍去。
「算了,你想什麼我也管不著,你覺得怎麼好受就怎麼想吧,只是別把我扯進去,我不是你的腦瘤也不是你的冤親債主。」最後還加上一句。「刺你一刀的人還比較符合。」
她瞪著他。「為什麼你比捅我一刀的人還讓我咬牙切齒?」
他揚起眉。「大概你沒是非觀吧?」
她氣極反笑,咬牙道:「你這隻豬!」
他冷下臉。「當心你的話。」
她深吸口氣。「停!」換個語言總行吧?
「什麼?」他皺眉。
她暗笑。「我們那裡得學不同的語言,就跟你會講草原的話一樣。」她又竊笑兩聲。
見他依舊沉著一張臉,她才道:「算了,是我自作自受,不該跟你講這些。」
她也是一時情緒失控才會跟他吐苦水,算她倒霉。
感覺轎子轉進另一條大街,她撇下個人恩怨說道:「我懷疑翠娘讓人動了手腳。」
「風鈴讓你頭痛?」
她搖頭。「鈴鐺跟風鈴都行,我被刺傷前也曾聽到鈴聲。」基於他方才的惡劣態度,江芷靈決定不告訴他還魂時聽到的鈴聲,免得又被嘲諷。
「你確定?」他皺起眉頭,一臉深思。
她頷首。「昨晚我試過了。」
他一怔,隨即領悟。「小蓉送你的風鈴?」
她再次點頭。「你不是問我密道的事嗎?可我都想不起來,想得久了頭便會痛。而且不只密道的事,只要是關鍵的人事物我都想不起來,比如教我騙術--我是說教翠娘騙術的人,我看不到臉,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我以為是頭部受傷的關係,現在想想應該不是。」
她放鬆地靠著轎子。「頭痛的時候,隱藏的東西就會浮上來,前提是要耐得住痛才行。」她比了下腰上的傷口。「它正好可以分散注意,讓頭痛減緩一點,只是想得越深頭越痛,我懷疑有人在翠娘身上動手腳,而且是小時候就埋下的引線,類似催眠……」
「催眠?」他詢問地看著她。
她蹙了下眉頭。「有點難解釋,主要是先讓對方放鬆,降低警戒,然後下一些指令……」
她耐性地將原理解釋一遍,還示範了下做法。一開始得知腦部長腫瘤時,她嘗試過許多方法,催眠也是其中之一;但很不幸的,她屬於不易進入催眠狀態的體質,試了兩次都失敗后也就放棄了。
聽完她的說法,屠莫若有所思,江芷靈忙問:「你們這裡應該也有類似的吧?有的人天生就很能引導迷惑人,催眠不見得是死板板地躺著、放鬆下指令,有些人擅長在言語間下暗示、蠱惑,所以講話特別有力量,很能煽動人心。在我們那裡,有些被金光黨騙錢的老人,常說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把錢交出去,雖然我懷疑他們只是不想丟臉所以說謊,但真的有人言之鑿鑿,記不起當時發生的事。」
屠莫頷首。「我明白你的意思。」
轎子忽然停了下來。「大公子,『益善堂』到了。」
他掀開布幔,走到外頭,伸手攙著她出來,聽得她嘶嘶地倒抽好幾口氣。
「還好吧?」他關心地問。
「不好。」她捂著腰,咬牙道:「我覺得腸子要跑出來了。」
他好笑道:「怎麼可能,傷口縫著線。」
她踏上石階。「喔……不行,我要虛脫了。」
他伸手到她另一邊腋下。「失禮了。」一使勁,便把她整個人舉起,抬上兩個階梯。
「……痛……」她掐他的手臂。怎麼他老控制不好力道?
「忍著點。」他一口氣把她抬進「益善堂」,小心地將她放在椅子上。冷汗滑下她的額頭,他舉起衣袖拭去,眼眸中凈是關心與擔憂。
「這是怎麼了?」排隊的病患竊竊私語。
「瞧,衣服都滲血了?」
屠莫擔憂地看著她腰間沁出的血色,沒想到會這麼嚴重,還以為她只是傷口疼罷了,旋即對著走過來的小葯童說道:「請黎老出來。」
江芷靈受傷后,都是黎老在開藥診治,葯童自然也認得屠莫,忙回道:「我馬上請師父過來。」
「怎麼回事?」另一名大夫走了過來。「原來是屠爺……」
江芷靈冷汗直冒,背都濕了,意識也開始渙散,模模糊糊間聽到幾個人在說話,隨後感覺自己被抱了起來,傷口被扯了下,痛得她連聲呻吟,還罵了句髒話。
「這小姑娘說什麼?」黎老進了內室,示意屠莫將人放在病床上。
「不入流的粗言穢語。」屠莫回答。
黎老笑了起來。「粗言穢語還有入流的?」他拉起小姑娘腰間的衣料,一邊說道:「屠爺不避避?」
屠莫旋即轉身走到牆邊的板凳坐下,葯童端了盆熱水進來,黎老將布沾濕,先給她清洗傷口。
「怎麼帶她出來折騰?」黎老見血不停沁出,眉頭緊皺。
「很嚴重?」屠莫蹙緊眉頭。「我以為她好得差不多了。」
「人家是個姑娘,細皮嫩肉的,又不像你壯得跟頭牛似的,哪可能好得這麼快?」黎老責怪地瞥向他。
「是我疏忽。」他也沒推諉,直接認了。「傷口又裂了?」
「嗯。」黎老沾了藥酒清洗傷口。
江芷靈一下子痛醒。「喔……」
「別亂動。」黎老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