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冤魂驛站,涉足分水嶺
寺廟中央,大喇嘛盯著朱靜亭,說:「其他不必多言,既然你破了這壁文,理應有資格挑鎮寺之寶,不過本寺素來有規定,要得寶物,必須闖過寺中武僧一關。」
他這話一完,石音寺的武僧就一同列陣而出,以眾壓寡,換得底下噓聲一片,大喇嘛神情高傲,厚顏刁難朱靜亭弱體病身。
吹花擠到朱長銘身旁,說道:「王爺,就由屬下去擺平那些不知好歹的喇嘛。」
「我與你一同上去。」岳臧影看了一下喇嘛們的站位,在邊上開口:「他們的布陣效法嵩山少林的十八銅人陣。這些人本就無恥,不必拿出真功夫和他們一般見識。」
不知為何急著要救朱靜亭。許是他若有何不測,自己與朱長銘的相處時間,就會相應縮減。岳臧影未經多慮,迅速脫開朱長銘的手,躍出人群。
朱長銘點頭,吹花即刻也跟躍而去。
大喇嘛看見面前瞬間多了兩個身影,頓時大笑起來:「我道是來了什麼厲害的幫手,原來不過是兩隻雌鳥!」
蝶衣在下方聽得咬牙切齒,那喇嘛大放厥詞,侮辱的正是宮主。
岳臧影面不改色,揚起下巴道:「雌雄本就不以嘴皮子來定。這石音寺倒是奇怪,住持大喇嘛言談粗俗不說,最為可笑的是,身為西域佛門,鎮寺之寶竟會是道家的十二仙君!」
大喇嘛被他說白了臉,怒道:「解決兩個女人,根本無需本寺武僧列陣,我一人就可將你們統統拿下。你們誰想先死,出來招呼一聲!」
「死,可談不上。我只想領教領教,西域的功夫如何厲害!」吹花走到前方,她一身黑衣黑飾,站在黃土之上,格外醒目。
右手無聲無息間,已摸索到袖間的梨花針。吹花雙目緊盯前方,犀利如鷹,疾速向前衝去。適時取出飛針,就在即將出手一刻,整個身子猛然迴轉。
剎那間,從她身後閃出一人,玄衣白膚,正是岳臧影。他速度之快,凌空而來猶如一抹閃電,狠狠掐住大喇嘛的脖頸。
一時間嘈雜消退,四面無聲,底下眾人都被這天衣無縫的配合折服。
大喇嘛更是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掐在自己頸項處的手,白皙纖長,想不到竟有如此大的腕力。咽喉被封,大喇嘛含糊問道:「你,你……究竟是誰……」
「丘山嶽,雙名為臧影。」
「月……影宮主……岳臧影……」
極度的震驚從大喇嘛的眼裡折射而出,他一揚頭,軟綿綿地從岳臧影手裡倒落在地。其他喇嘛也已知曉岳臧影的身份,均怔怔站著,無一人動彈。
月影宮,這是名門正派與邪門歪道,乃至大明朝廷,聽后都覺頭痛的名字。傳說宮主岳臧影性情躁怒,一個不高興,就會滅除一個門派。不出三年五載,待他實力豐厚,連改朝換代,也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他不過是暈倒了,你們扶他進去休息片刻,就會蘇醒。」岳臧影一揮衣上的塵土道,「朝廷來此設立州郡前,塔爾鎮就歸月影宮管轄。從今往後,無人可在這裡呼風喚雨。」
對塔爾鎮的村民,岳臧影心裡有些內疚。若非他驅逐了朝廷派駐邊疆的州郡,這裡也不會混亂到這個地步。
回頭想起先前大喇嘛說的鎮寺之寶,岳臧影向寺內其他人問道:「你們的住持先前答應可以挑選寶物,現在還作不作數?」
寺內僧人早已噤若寒蟬,忙齊聲說:「當然作數,岳宮主請自行挑選。」
岳臧影望向朱靜亭,示意他前去挑選。兩人眼神一觸,一同走到懸有玉器的木排前。那十二枚生肖玉器色澤明亮,一看就讓人愛不釋手,無從挑揀。
岳臧影取下兔精靈的玉器端詳。玉身立在掌心,就如托著一隻小雪兔。通體潔白,一雙紅瞳是由紅寶石鑲嵌而成,酷似未變人形前的自己。
看見身邊的朱靜亭久久做不了決定,岳臧影建議:「殿下屬相為何?選相應的就是了。」
聽岳臧影一說,朱靜亭伸手拿過他手裡的玉兔,道:「我並非屬兔,不過就是喜歡非天你做的決定,因為你總是比我要好。」
不太明白朱靜亭話里的意思,可見他喜歡那玉兔,岳臧影便舒心一笑。
人潮已散,朱靜亭手拿玉兔,跑下石階。許是太急,一個踉蹌栽到朱長銘懷裡。
***
沒在塔爾鎮多作停留,一行人即刻馬不停蹄地趕往驛站。
岳臧影與朱長銘並肩策馬而行,偶爾攀談,說的儘是路線之事。不經意間,瞥見對方在看自己,皆會迅速收回視線。
行至半路,已過午時。吹花獵來一些野味,烤來給眾人充饑。
趕了大半天的路,朱靜亭臉頰泛紅。他處處體貼入微,對朱長銘撒嬌自是不用多說,就連對岳臧影與蝶衣,也是和氣友善。
比起他的大度,岳臧影倒覺自己顯得心胸狹窄。他頗有心事,有些承受不住這荒唐的氣氛。撇下蝶衣,獨自跑到車頭坐了許久才回來。
此時,朱長銘已不知去向。
岳臧影環視一周,又不好開口去問,只能與其他人一樣席地而坐。
還是蝶衣心細,一眼就看出他心裡所想,靠到岳臧影身邊,說:「秦王摘野果去了。有這麼多野味,還怕那太子吃不飽呢?」岳臧影淡笑。
長久待在身邊的侍從,往往會在無意間,摸透主人的潛意識。蝶衣說起朱靜亭,有意無心地句句帶著酸意,或許正是自己心裡所想,卻又不會說出口的話。吹花在另一邊,守護朱靜亭。
蝶衣斜她一眼,又說:「公子,那個女的好厲害!打大喇嘛前,你只暗示了她一句,她就領悟得這麼好,讓公子一招就把那喇嘛嚇暈過去!」
岳臧影笑道:「知道人家厲害,以後就多學著點。」
蝶衣哼了一聲:「我才不稀罕,這樣順機萬變的人,看了只會覺得無法親近。底下的人都已經這麼可怕,她的主人一定善變得一塌糊塗。」
要是朱長銘真的善變,而非一心一意,自己反而會覺得欣慰。至少那樣,自己或許就有一線希望了。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岳臧影自己都覺幼稚、荒謬。
手邊不知何時多了兩隻食盤,上方一隻反扣蓋著。許是朱靜亭看他沒有進食,讓吹花送來的野味。
岳臧影端起,打開。一見裡面的東西,食盤頓時落地摔碎,聲音清脆,但不悅耳。
一股嘔意從胃部升起,直至咽喉,岳臧影趕緊捂住嘴,拚命壓制下去——那裡面橫放著一隻去了皮毛與內髒的烤兔。
兔精靈即使化作人形,也是不會食用兔肉的。同類之間,即使再有怨恨,也難以將對方吞食吃下。岳臧影感覺反胃,正如凡人要吃飯時,看見碗里盛的全是煮熟的死人肢體一樣。
「呀!我忘了公子最怕兔肉的膻味了!」蝶衣大叫著,趕忙把那盤烤兔挪開。
「不舒服嗎?不喜歡吃,就別碰了。」朱靜亭走來,坐到岳臧影身邊,遞給他一隻羊皮水袋。
岳臧影強忍著將水袋擲在地上的衝動,隱隱約約,他就覺得這是朱靜亭故意給他的難堪。
朱靜亭的身體確實很弱,坐近一些,就可感到他的呼吸比常人要急。他抱住雙腿,把頭支在膝蓋上問:「非天,我的病是不是只有鳳凰草和精靈血,才能治好?」
岳臧影點頭,順手把水袋放到一邊。
「要是找不到鳳凰草,服下了精靈血,就會忘記今生許多事?」朱靜亭歪著腦袋,自言道:「那我一定不要服用,就算死了也無所謂,不在的人至少還可以被用來思念。不過我也羨慕非天你,至少你不會死。」
身體微微一震,岳臧影有些驚詫地望著朱靜亭。
精靈的壽命要比凡人長上許久,莫非朱靜亭已識破自己並非凡人?
畢竟還是心虛,仔細一想,擔憂又減少了大半。朱靜亭應是怕自己不久將會長辭人世,才作此感慨吧。
岳臧影靜心勸道:「太子不必多慮,鳳凰草雖然稀有,但我還是可以想辦法找到。」
朱靜亭沒有理會。岳臧影勸說許久,他還是閉口不盲。
實在沒有耐心繼續哄他,不知從哪兒升起的倔強,促使岳臧影站起身來,甩袖離開。他一直走到山路邊的小樹林,才停下腳步,抱怨道:「我又不是朱長銘,擺這架子給我看做什麼?」
一說完,又覺自己實在沒有氣量,為些瑣事鬧起情緒來,哪裡像是名震四海的月影宮主?
林間微微起風,樹葉揚擺。
岳臧影從袖中取出一支竹笛。這笛子甚為奇特,笛身斑駁映顯無數深色水紋。想起一隊路經天山的商旅,贈笛予他時,曾解釋說,這笛子曾是一名仙女贈給一個牧童的信物。仙女告訴牧童,待她回到天宮,斷除仙根,便會下凡陪伴。
牧童終日坐在村口守候,寂寞之時,便會吹奏心上人贈他的竹笛。年復一年,仙女始終沒有回來。牧童吹笛時,眼淚落在笛子上。久而久之,笛聲上就有了深色的的水紋。
岳臧影深吸一口氣,把竹笛放至唇邊,閉目片刻,舒揚笛音委婉迴旋樹林上空。楚楚纏綿,帶些幽怨縈繞枝頭間,猶如戀人間的甜蜜私語。
忽聞身後有人鼓掌,岳臧影忙回過頭:「原來是你。」
林間梨花紛飛而下,如同聖潔的白,落在朱長銘的肩上,英俊高雅。
「我剛才聽他們說你吃不慣野味,特地找過來,帶些野果給你。」朱長銘迎著漫天飛舞的梨花走來,遞過一枚果子。
岳臧影伸手去接,手指一觸朱長銘的手,立即如燙到般奪過果子,迅速收了回來。
該死!
岳臧影在心裡罵道。過去就算直面朱長銘,他也不會緊張成這樣。莫非朱靜亭來了,相互有了比較,反而不自在起來?
朱長銘笑道:「是不是太餓?我不知道原來你不喜歡吃野兔。」
說起那隻烤熟的野兔,岳臧影又覺反胃,他頓了頓說:「膻味太重,我聞了就犯噁心。」
梨花在兩人上空,曖昧地飛舞盤旋。朱長銘又走近一步:「剛才聽你一人在這裡吹笛,笛聲帶著哀愁,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心?」
「這不過是你個人看法罷了。」岳臧影收回竹笛,「我倒覺得我吹得十分歡暢。」
在朱長銘面前撒謊,要有十足的勇氣與氣勢,那雙墨色深眸足以讓編織謊言的人無所遁形。因此岳臧影直直望去,毫不避諱。
朱長銘忽然笑了,他伸手揮去岳臧影發上的梨花花瓣,凝視他道:「非天,你不覺得你很累嗎?」
「很累?」
「要是你有什麼想說想做,直接表達出來即可,為何要在心裡擺著,反覆斟酌?」看他視線游移,朱長銘接著說:「如果你想見我,就算身體不宜遠赴京城,大可派人前來通報。何必費這麼大力氣,繞一個圈子成為朝廷與武林的眼中釘?」
短短片言卻如一把利劍直接劃開岳臧影的偽裝,讓他赤裸、坦誠地站在朱長銘面前,無地自容。
逃避,是此刻唯一想到的方法。
亮眸中閃現紅色光蘊,岳臧影的眼睛美麗非常,流光異彩。他抬頭說:「就如剛才的笛聲,你聽后覺得滿富哀愁,而我的本意卻是歡快舒暢。世事本就沒個絕對,你又怎可確定我建立月影宮,就是為了等你?」
牽強附會的解釋,換來朱長銘無奈一笑。他低頭在岳臧影耳邊說道:「靜亭,他不過是個孩子……」
簡略幾字,意含卻無限深遠。剎那間,疲累的心彷彿被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撫摸。岳臧影的眼中籠起大霧,蒼茫一片,心中亦是如此。
「哦……」
不知如何回應的回應,聽來格外彆扭。朱長銘笑得溫柔,一拉他,說:「快些上路吧!天黑前必須趕到驛站。」
***
傍晚時分,一行人終於到達路線圖上所指定的驛站。
岳臧影早已估算清楚,這裡方圓十里,只有一家驛站。他們清晨從天山出發,日落前,正好到此。
下午重新上路后,他一路心不在焉,耳畔反反覆復迴響著朱長銘在林中說的話。他與自己並排騎行,偶爾目光相觸,朱長銘皆是一臉微笑,柔情含蓄。
夕陽斜照,所謂驛站,是一處簡陋的兩層瓦房。門前的積雪堆得老高,鋪門虛掩,門環有些生鏽,不時「咿呀」作響。看了甚至令人懷疑,此地是否有人經營。
驛站所處之地,是商旅、百姓進出邊關的常經之路。奇怪的是,此時天色已晚,朱長銘等人下馬後,看見多個路人匆忙趕路,卻沒有一人來此投宿。
蝶衣沉不住氣,拉來一個路人詢問。
那人神神秘秘地瞄了驛站一眼,沖眾人說:「你們膽子真大,敢住這家驛站!不知道這裡不幹凈嗎?」
「不幹凈?」朱長銘皺眉,眼睛犀利有神:「莫非這裡還鬧鬼?」
路人一咳嗽,示意他不要大聲,縮了縮脖子說:「我可不能多講,反正你們最好別住這裡。」像是怕多說了,被別人聽見,那人一講完,立刻小跑著離開。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夜間風力大增。站在戶外,只覺一股冷風拚命在往脖子里鑽。
吹花跳下馬車,向朱長銘道:「王爺,不如我們改換他處投宿。」
「我自是沒有關係,可現今正在起風,他們的身子……」朱長銘嘴裡說著,將視線轉向了岳臧影。
「公子,我們還是別住這兒了吧,聽著怪嚇人的!」蝶衣打了個寒戰,拉高了衣領說。
「那人說了什麼?我怎麼什麼也沒聽出來?」岳臧影笑道,「人一旦死了,鬼魂當是轉去地府。凡界只有人妖兩界。所謂的鬼,不過是凡人心中暗生之物。」
「說得好!」朱長銘跟著笑道:「人生在世,本就有死的一天。鬼怪神魔,無非是由心而生。自己總有一天會成為鬼,還怕鬼不成?」
馬車外的說話聲,引得朱靜亭走下車廂。他眼睛微紅,必是在車上小憩了一會兒。一聽說今夜投宿這家驛站,立即變了臉色,拉住朱長銘說:「皇叔,能不能不要住這兒?這裡陰氣太重……」
岳臧影聽了,在一邊笑道:「殿下放心,我生平一大愛好就是捉鬼。要是這驛站里真有什麼不幹凈,正好讓我幫忙除了。」
「誰說我這驛站不幹凈?」
身後的鋪門忽被拉開,「吱噶」怪叫一聲。眾人應聲向後看去,只見一名妖嬈的青年從內走出。
說他妖嬈,是因他纖身細腰,唇紅齒白,頰上鑲著一雙攝人心魄的鳳眼。但堂堂七尺的身材又確為男兒所有。
那青年看著岳臧影等人,自報家門:「我姓鳳,雙名玉郎,是這家驛站的老闆。這裡原是十多年前,邊關州郡大人開設,方便旅人休息的處所。現在由我掌管,雖然簡陋,但也算個歇腳處。」
朱靜亭一看到鳳玉郎,立刻躲到朱長銘身後。
朱長銘問:「既然是邊關州郡所設,為何現在又由鳳兄掌管?」
「是因當年那位州郡大人是個女兒身,她替兄代考,中了及第。待她回到邊關不久,就有人以欺君之罪將她告發,一身才氣皆廢在一條白綾上,舉家搬離,她開設的驛站也無人再管。我也是近兩年才搬到這裡,重新打理。」
鳳玉郎望向岳臧影說,「就如這位兄台所說,凡界只有人妖兩界。鬼,不過是凡人想出來,自己嚇自己罷了。」
岳臧影望了鳳玉郎一眼,淡淡一笑,心是出奇平靜。
鳳玉郎說著,就把一行人領進驛站。
進來后才發現,相較外面的寒酸、簡陋,驛站內部倒是暖和、乾淨。
吹花毫不含糊,馬上著手將大堂、炊房,甚至是鳳玉郎住的廂房,統統審視了一遍。
二樓用作客房。待她將客房一間間檢查清楚,確定沒有任何威脅后,才將行裝一一放入。客房尚還安全,並未使吹花放鬆警惕,她一直走到二樓盡頭,看見一扇緊閉的木門。
「這間廂房用來做什麼?」吹花語氣冰冷,東廠殺手獨有的敏銳感展露無遺。
從她搜廂房起,鳳玉郎就沒了好臉色,此刻聽吹花一問,他一斜鳳眼,回道:「你這麼好奇,不如自己打開看看!」
吹花剛要伸手,那木門倒自行開了。一個人形從黑暗走了出來,蝶衣和朱靜亭較為膽小,不由「呀」了一聲。
只因那人身材佝凄,估摸著年歲已過了花甲。那老人大半邊臉被紗布所纏,看不清面貌,走起路來搖晃不穩。
聽到有人受驚大叫,鳳玉郎像是幸災樂禍,笑眯眯道:「啞叔是這驛站里的廚子,他不會說話,但耳朵好使,各位不要介意才是。」
朱長銘看向啞叔,微一點頭,以示禮貌,又轉問鳳玉郎:「這裡除了鳳兄與啞叔打理,就沒有其他人了嗎?」
鳳玉郎一挑長發,嬌媚十足:「那屋裡還住著啞叔的兒子,不過他身子有恙,不能出來見過各位客官。」
眾人聽他這樣說,又向那廂房望去,陰暗中,果真看到一個人躺在榻上。
吹花入到房中,即刻又出來,問道:「裡面躺的年輕人,為何他渾身是傷,纏滿繃帶?」
啞叔聽見是在議論他兒子的事,顯得有些頹然,緩緩走回房裡。
鳳玉郎看他進去后,才嘆了口氣,說道:「無妄之災啊!前些天崑崙一處起了,山火,正逢他們父子入山打柴,逃避不及,就燒成這副模樣。」
昆崙山上高樹林立,時常被閃電直擊,引發山火。
岳臧影看啞叔穿著簡陋,必是無錢醫病,他叫蝶衣從行囊中取出藥物,轉交啞叔。這些藥品,皆是岳臧影以靈力製成,雖不能治好朱靜亭的病,但就普通傷病卻有奇效。對於灼傷,勢必也不在話下。
用過晚膳,朱靜亭說是趕了一天的路,勞累不堪,急著回房就寢。自從落腳驛站后,他反而精神不濟起來。
朱長銘與吹花的廂房,處在朱靜亭的左右位置。聽他說要休息,吹花馬上放下碗筷,陪同上樓。
朱長銘進食前,還是有用銀針試毒的習慣。驛站的店主與廚子,神龍見首不見尾,端上菜肴后,便沒了蹤影。
昏黃的燈籠在樑上無力地搖晃著,人影忽長忽短。整個大堂籠罩在詭秘的氛圍中。
蝶衣想起入住前,聽到那些可怕傳聞,又感害怕,只想立划鑽進被窩,動也不動。
岳臧影看她坐著,不時發抖,笑道:「你要是害怕,就上去點著燈睡吧!」
「謝公子!」蝶衣如蒙大赦,趕緊跑上樓去。
寬敞的大堂內,獨剩下岳臧影與朱長銘。兩人自顧自繼續吃了小半個時辰,偶爾說上一兩句無關痛癢的話。
桌上沒吃完的飯菜,已經涼了。岳臧影站起身,踱步到窗前,道:「再往東走就是大漠,太子的身體不宜在那裡逗留。你陪他留在驛站,借我吹花一用。不出意外,我們一天就可找到鳳凰草折返。」
如芒在背。
岳臧影知道朱長銘就站在自己身後,聽他說道:「非天,你轉過來與我說話。」
身體輕顫,岳臧影一咬唇,沒有動彈。身體下一刻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強行扳轉過來。
沒有料到朱長銘會這樣做,岳臧影臉上一紅,急道:「這是幹什麼?快放開我!」
「憑你的武功,還擺脫不了我?」朱長銘神情嚴肅,續道:「候了六年,你就沒有一句話想要對我說?」
「我……」話到唇邊,突然咽下。岳臧影速然警覺起來,他已暗暗察覺到空氣中細微的不妥。
霎時間,樑上的燈籠盡數熄滅,窗戶大開,一股涼意猛然灌入。岳臧影迅速貼到朱長銘身邊,耳語道:「小心,有人!」
二人靜下心來,一動不動。清晰聽到驛站四周正有人飛速地游移著。此人輕功了得,如同分身兩人,同時行走,居然讓岳臧影與朱長銘也無法確定具體位置。
狂風大作,涌人大堂,發出鬼嘶般的尖銳回聲。朱長銘忽然抱住岳臧影,口中念道:「不要轉頭。」
這等關頭,岳臧影哪會聽他?硬是將頭轉了過去。前一剎那,他心裡已設想了不下十種恐怖畫面,但親眼所見時,還是不由得顫抖一下——背後的窗口外,隱約飄著一個黑髮白衣的人形,忽遠忽近,不似人可辦到。
看那白影速然向上,直衝二樓廂房。即刻,上方爆出一聲撕心尖叫——朱靜亭的叫聲。
朱長銘與岳臧影一對眼神,不多言語,迅速飛身上樓,猛地推開朱靜亭的廂門。黑暗之中,模糊看見朱靜亭跌坐在地,他像是受了極度驚嚇,身體劇烈起伏,大口喘息著。
「不要中他的調虎離山之計,你在這裡守著太子,我去追!」一切發生得太快太險,岳臧影不待思索,就欲從窗口躍出。
「非天!」被人用力一拽,岳臧影猝然轉身,直直撞人朱長銘懷裡。
微弱光線下,只可瞧見對方的輪廓,岳臧影看不清朱長銘的表情,只聽他輕聲道:「要小心……」
「嗯。」僅這三字,卻如清泉流過乾涸大漠。岳臧影不再耽擱,迅速離開。
他並未直接去尋白影,而是直上屋頂,掀開每個廂房上方的瓦片。
店主與啞叔均不在各自房裡,只有啞叔那遍體鱗傷的兒子,安靜躺著,猶如死去一般。吹花陪同朱靜亭上樓,此刻她的廂房卻是空無一人。最為怪異的是,就連蝶衣也不見了蹤影,桌上一枝香燭,已被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