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小曼這回盲腸炎開刀住院，父母不但沒空北上探望，還把她罵得狗血淋頭。
「叫你不要留在台北，你偏不聽，台北的空氣這麼差，又沒什麼人情味，你賺那一點點薪水，要租房子，又要吃飯，能夠存什麼錢？還有，小時候就很會生病了，在那裡誰照顧你？」
古小曼拿著手機，聽她阿母叨念了將近半個小時。
「我看你就回來吧，在我們鎮上找個輕鬆的工作，不然就到店裡幫忙，家裡也不差你一雙筷子，你阿爸叫你回來啦！」
她家開了間釣蝦場，都是阿爸和阿母在看顧，她實在沒興趣。
不過這次住院，她倒是對張睿震死了心。
從她住院到出院，他一次都沒來看過她，就連說好要來接她出院，結果臨時又被黃如芝拖住而喊卡。
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果然連個小角落都沒有，否則他怎麼連露個面都不願意？
心碎之餘，古小曼決定搬回老家。
張紫瑄舉雙手贊成，雖然少了好友相伴，可是為了古小曼悲慘的愛情運，她寧可獨自一人在台北打拚。
正巧張紫瑄有個同事的房子租約到期，想換換環境，說好搬過來和她同住，古小曼這才放心的離開。
一轉眼，古小曼搬回老家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周，恍如過了兩個月之久。
她的睿震大哥仍是連通電話都沒有。
算了，睿震大哥是黃如芝的，從頭至尾都不曾是她的，所以她也該徹底的忘了他。
古小曼哀怨的望向天空，在無光害污染和摩天高樓的遮蔽下，繁星點點，增添無數浪漫氣氛。
可惜呀可惜……
「古小曼，你又在那裡發獃，還不快去廚房把碗筷洗一洗。」
差點滑落的感傷淚水，全都因為她阿母的大嗓門而嚇得縮回去。
「阿母，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大聲？我又沒有耳聾，叫這麼大聲，是想嚇死人喔！」
金花嬸笑了出來，用她那一口不太標準的台灣國語說道：「哎喲，你嘛知道，我的嗓門是出了名的大聲，你叫我講悄悄話，我還不會咧！」
噗哧一聲，古小曼被她阿母逗笑了。
說實在的，她傻乎乎的個性算是遺傳自阿母的真性情，所以也像她阿母一樣人緣好。
「好啦！我現在就去洗。」
多虧了阿母，她才會下定決心離開那個令人傷心流眼淚的台北，不然現在的心情一定還在谷底，爬不上來。
「啊，對喔！聽說明昌伯的中醫診所缺一個櫃檯小姐，你要不要應徵？」金花嬸想起這天大地大的事，趕緊告訴女兒。
「秋惠姐呢？她不做了嗎？」秋惠姐是明昌爺爺的中醫診所的員工，從小姐時代做到兩個孩子都上小學了，做了快半個世紀。
「不是啦！聽說明昌伯的孫子回來接他的中醫診所，病患突然變多了，秋惠一個人忙不過來，所以才要多找一個幫手。」
笑死人了，診所也會生意熱鬧到忙不過來？這個鎮上不就這些居民，難不成還突然跑出一堆外來人口？
「聽說明昌伯的孫子是個超級大帥哥，帥到不像話，雖然話很少，態度也冷冰冰的，可是連隔壁你秀美阿姨也故意喊肚子疼，跑去給他看。」
啥？為了看帥哥，不惜裝病？這些歐巴桑真是太超過了。
「阿母，你該不會也想去吧？」瞧她阿母那垂涎的表情。
「你不要亂講話，我有這麼無聊嗎？我是想說你……」瞟著她年輕又可愛的寶貝女兒，金花嬸的眼睛眨啊眨。「我是說，你可以去應徵啊！那個工作不錯，你又在台北做過事，很適合你。」
她比隔壁那個秀美還會打算盤，推薦她的女兒應徵，天天和他近水樓台，兩情相悅，然後送入洞房。
呵呵呵……以後她還怕不能天天見到那個英俊的女婿嗎？
雖然個性冷了一點沒關係，以後相處久了，自然會被她的熱情感染，而且有個醫生女婿，老了就更有保障。
哇哈哈……
「阿母，你笑什麼？」古小曼感覺奇怪，她阿母怎麼愈笑愈開懷，一副中了威力彩頭獎的模樣？
「沒啦！記得明天趕快應徵，不然這種好工作被人搶走，你是會欲哭無淚喔！」金花嬸難得展現國文造詣。
「不會啊！再找別的工作就好了。」古小曼沒有特別想去。雖然是中醫，但是一想到醫生，她就會聯想起那個不愉快的回憶。
「叫你去你就去，鄉下地方哪會有什麼好工作？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康，你怎麼可以不去？」金花嬸大吼，差點連屋頂都被震下來。
好凶啊！明明說家裡不差她一雙筷子的。
「好啦！」古小曼不敢反抗，因為在她家，她阿母最大，連她阿爸都怕她阿母三分。
金花嬸點點頭，終於安心了。
隔天一早，古小曼在阿母的嚴厲目光下，換好衣服，前往明昌爺爺的中醫診所應徵。
才來到門口，她便看見裡頭人滿為患，還有婆婆媽媽站到診所門外等候。
太誇張了，這些人是怎麼了，居然在同一個時間身體出毛病？最近有什麼傳染病嗎？
「小曼？這不是小曼嗎？」人群中，有人發現她，大聲嚷道。
「春花嬸，你好。」古小曼很有禮貌。
「你來看醫生喔？」春花嬸一天不來就失魂落魄，即使偶爾得自費也甘願。
算一算，這附近老的、少的，只要性別是女的，幾乎都來過了。
「不是，我阿母叫我來應徵。」古小曼很老實，內心則很訝異，明昌爺爺的孫子真的這麼有魅力？
走進診所，她好不容易擠到櫃檯前，看見忙碌的秋惠姐。
「秋惠姐。」
「等一下。」忙得昏天暗地的秋惠應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她察覺聲音有點熟悉，連忙抬了下眼，隨即露出驚訝的神情。
「小曼！一陣子沒見到你，你回來啦！」
「是啊！」古小曼笑著回應。
記憶中，善解人意的秋惠姐總是在她看完病後給她一包甘梅餅，讓她吃下苦苦的葯后，可以含在嘴裡，化解苦味。所以她小時候，除她阿爸和阿母外，最愛秋惠姐。
「你今天是哪裡不舒服？」秋惠記得古小曼從小到大都是中看不中用，小感冒永遠不斷。
「不是啦！我阿母叫我來應徵……」
「你要來應徵！」秋惠雙眼發亮，顧不得還在挂號兼配藥，從櫃檯里衝出來。
「秋惠姐……」
「快快快！」秋惠排開人海，拉著古小曼的手，走向診療室。
「秋惠姐。」瞧她像生孩子一樣急，古小曼心裡納悶，自己不用先寫履歷表嗎？
「齊醫生，有人來應徵了。」秋惠一推開診療室的門，立刻欣喜的嚷嚷。
又有人來應徵了啊？
年輕醫生正在專註的為病人把脈，兩道濃眉卻微微蹙起。
這兩天有不少人前來應徵，可是都不合用，因為每個應徵者都心懷不軌、別有企圖。而且來應徵的人也未免太年齡不拘了，甚至有六、七十歲，大字都不會寫的阿媽也想來試試運氣。
就連來看病的患者也一樣，若不是用被雷劈中、目瞪口呆的傻樣盯著他，就是像個花痴，不停的沖著他笑，讓他全身起雞皮疙瘩。
眼前又是哪個大嬸、阿姨或奶奶想要來應徵櫃檯小姐？
實在不想浪費時間，齊磊無奈的抬起眼，瞬間，原本不耐煩的冷冽眼瞳燃起了兩道火焰。
「是你！」竟然是那個大喊自己是處女的古小曼。
「你……」青天霹靂，烏雲籠罩頭頂，古小曼眼前一黑，心想，不會這麼衰吧？這個冤家死對頭居然跑到她的老家，且就在她的面前！
不對勁，一定是哪裡出錯了，神明不會跟她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你們認識？太好了！」秋惠眉開眼笑。
「你這個冒牌醫生，明明就是外科醫生，居然在這裡騙錢！」古小曼總算髮現了問題所在，情緒更加激動，憤恨的揮舞雙拳，連將秋惠的手甩開都不自覺。
相形之下，齊磊比她鎮定多了。
剛見到她的愕然很快的平復，因為他老早在醫院的急診室時就瞥見過她的個人資料，沒想到她的戶籍地居然就在爺爺的老家，他們兩人還真是有緣。
齊磊從小到大都和父母親住在台北，寒假和暑假才會回來，有時活動安排太多，也不見得有空回來。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他始終敬佩懸壺濟世、聖手仁心的爺爺，會從小立志當醫生，也是受到爺爺的影響。
後來他漸漸的對外科產生濃厚的興趣，對這古老傳統的中醫失去了熱情，不過他是個孝順的孫子，沒有拂逆爺爺的意思，還是考取了中醫生執照。
而在台北的醫院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他心灰意冷，爺爺又突然身體不適，把他叫回這裡。
他明白爺爺用心良苦，祖孫都沒說破，就這樣順理成章的演變成現在的態勢。
只是成天面對婆婆媽媽，齊磊頹喪的心情更如一潭死水，激不起半點漣漪，沒想到古小曼卻出現了，他感覺烏雲密布的天空出現一道光亮。
「我有中醫生執照。」他解釋。
「你……你……」天殺的，這個壞人怎麼這麼聰明？神明一定是看錯人了，居然讓這種壞人擁有天才般的頭腦，中醫和西醫都在行。
「小心下巴掉下來，雖然我也會推拿。」瞧著她的反應，齊磊竊笑，心情大好。
雖然他曾經有過「再續前緣」的想法，想說有機會找她來逗逗，可是發生了那件事，頓時也沒了談情說愛的閒情逸緻。
這會兒是古小曼自己送上門來，看來他們之間不是普通的有緣。
「你……你……」氣死她了，這個大惡人，總是有辦法讓她火冒三丈。
「顧一下形象，附近的婆婆媽媽都在這裡。」齊磊在她即將要山言不遜前，好心的提醒她，免得到時她又要怪罪他。
古小曼強忍住怒氣，將到嘴邊的咒罵話語吞進肚子里，臉頰愈漲愈紅。
他心知肚明，逗弄她似乎是消除他心中鬱悶的一帖良藥。
她不做啦！和他相處不到幾分鐘，她就會發火，若是與他共事，天天相處，不消多久，她鐵定會精神崩潰。
這麼一想，古小曼轉身就走。
「喂，小曼！」秋惠急忙喊道。
「你不是來應徵的嗎？」磊看著她的背影，不疾不徐的開口，冷誚中有絲邪肆。
古小曼停下腳步，緩緩的轉身，「是我媽叫我來的，又不是我自己想來。在看見你之前，我還會想試試看，不過現在我知道得天天看到你，和你一起工作，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了。」她可不像鎮上的婆婆媽媽，著了他的道。
「是嗎？可是我很缺人，眼下也沒有什麼好人選，你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哼，說得好像他有多麼纖尊降貴！
「謝謝，你不用勉強，我一點都不想留下來。」
「我已經說過，就是你了。」她是聽不懂他說的話嗎？
「我不要！」她又不是頭殼壞了，要在冤家死對頭的底下做事。
「你不怕那件事傳遞鎮上嗎？」齊磊不得不祭出下下策。
「你……」豬頭！混蛋！
齊磊眯起雙眼，若有所思的說：「你不做，那我是不是要把那天在急診室發生的事倒帶，重新播放一遍？我想肯定不出半個小時，街頭蒼尾都會知道你是處……」
「啊……」古小曼尖叫，企圖掩蓋他的聲音。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外頭的婆婆媽媽嚇了一大跳，紛紛探頭進來，想要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呵呵……觀眾愈來愈多了。」情勢對他愈來愈有利，半個月來，齊磊首次露出笑容。
「什麼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秋惠在一旁，不解外加驚訝。
向來爾雅又帶點幽默感的齊磊，半個月前回來，卻像是變了個人，變得有點距離，現在卻因為小曼，似乎尋回了一點從前的影子，而她更驚訝的發現，齊磊似乎很愛捉弄小曼。
還有，從小就是個樂天派的小曼，對誰都笑眯眯的，不過似乎很容易被齊磊惹毛。
奇怪，雖然他們兩人是同鄉，但是從沒聽說過他們有什麼交集啊！
「就是……」齊磊善心的想要說明。
「不要說！」古小曼再度尖叫，打斷他的話。
「要我不說，只有一個條件。」他唇一勾，眉一挑，似乎在說：不需要他多說了吧！
豬頭，混蛋加三級！
古小曼先在心底將他毒罵了一百遍，才不甘心的說：「好，我做就是了。」
沒辦法，誰教她有把柄落在那個惡徒手上，只好暫時委曲求全。
「早答應就好了，也不用浪費婆婆媽媽的時間，對吧，大嬸？」齊磊得了便宜還賣乖，消遣過她之後，難得向面前的大嬸揚起微笑，用台語說道：「真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哎喲，夭壽哦！哪有人生得這麼英俊，不笑時很酷，笑起來則像電影明星一般迷死人。
「不要緊啦！」號稱才五十歲的淑美阿姨嬌笑得活像是十六歲的小姑娘。
「你……」滿肚子的怨恨無處發泄，古小曼深怕自己年紀輕輕就要被列入腦中風的高危險群，連忙深吸一口氣
「秋惠姐，那就麻煩你帶她儘快進入狀況。」齊磊繼續保持俊帥的笑容。
秋惠點頭，卻有個微妙的想法，難不成小曼是媽祖娘娘派來的，專門負責解開齊磊的心結？
古小曼當場就留下來工作。
由於診所十分忙碌，秋惠要挂號加上包葯，沒時間教她完整的作業流程，於是要她先在一旁見習，偶爾幫忙寫一下藥袋。
幸好古小曼土生土長，念大學時才離開家鄉，很熟悉鎮上的婆婆媽媽，因此在發葯時十分順利，也算幫得上一點忙。
中午時分，秋惠要診所里的婆婆媽媽先回家睡個午覺，下午再來看珍。
「好啦！讓齊醫生休息一下，不然他也會累。」
她們像是關心自家孩子一般關心齊磊，都很配合的離開。
「我聽我媽說，他一回來，診所的生意就好得不像話。」古小曼總算能夠喘口氣，和秋惠姐閑聊。
雖然一直都是秋惠姐在忙，但是她戰戰兢兢，不敢鬆懈，也是挺累人的。
「是啊！以前鎮上的婆婆媽媽是有病的時候才來給明昌伯把一下脈，頂多抓些藥材補補身子，誰知道齊磊一回來，她們天天都來報到，說什麼一天不來看一下齊醫生會全身不自在。」秋惠愈說愈覺得好笑。
「那個傢伙有什麼好看的？」古小曼冷哼一聲，非常不以為然。
「小曼，你跟齊磊是怎麼認識的？」秋惠問出心中的疑惑，她在這間診所待了這麼多年，也算是看著他們兩個人長大，對他們都很熟。
「我在台北上班的時候，盲腸發炎，就是在那個傢伙上班的醫院開的刀。」古小曼才不屑喊他的名字，就以「那個傢伙」帶過。
有鬼！秋惠直覺她有太多細市沒交代清楚，否則為何兩人一見面，就是驚天動地的火花？
「秋惠姐，休息了。」齊磊走出診療室。
他雖然心情鬱悶，少了以往的開朗笑容，但是基本的禮貌還不至於沒有，秋惠姐在爺爺的診所幫忙了這麼多年，早就是爺爺不可或缺的好幫手，更像是家中的一分子。
「好。」秋惠應了一聲，隨即看向古小曼，「小曼，你要在這裡吃還是回家吃？吃飽之後，你睡個午覺，三點以前回來診所就可以了。」
古小曼故意不看那個討人厭的齊磊。「我回去吃好了，我媽還不知道我已經開始上班，順便跟她說一聲。還有，秋惠姐，你可以早點來嗎？我想請你教我怎麼挂號，不然我都幫不上你的忙。」
「哎呀！你不用心急，慢慢學就可以了。」秋惠不想一下子把她嚇跑，否則要再找到一個好幫手就更加困難了。
「不行啦！秋惠姐，我不想當個閑人。」免得那個傢伙有話說，古小曼沒將最後一句話說出口，卻故意瞪了齊磊一眼。
呵呵……有意思。
遇到她，齊磊覺得不逗逗她似乎很過意不去。
「你是真的有心要做事吧？不會到時也像那些婆婆媽媽、阿姨大姐一樣，一逕的看著我流口水？」
「你無恥！」不要臉的傢伙！「誰要對你流口水？」
「最好是沒有，我可不想成天被看得心裡發毛。」齊磊伸長手臂，活動一下僵硬的肩背，無意間展現出他的好體格。
雖然長時間忙碌於工作，但是一有空檔，他就會運動，所以不像其他同濟有愈來愈橫向發展的危機，反倒擁有男模特兒般的好身材。
幹嘛在這裡賣弄身材？古小曼不脫的微皺眉頭。
「你少臭美了，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光……」
「我也不會看上你！」齊磊順口幫她接著說下去，兩個人的語調就像合音般一致、和諧。
「呵……你們的默契真好。」秋惠忍不住笑出聲。
「誰跟他有默契啊！」古小曼像是被針扎到，立刻反駁。
這卻是不爭的事實呀！
齊磊聳聳肩，一副他也是情非得己的模樣。
古小曼的圓臉漲得通紅，頭頂快要冒煙了。
嘖！她生氣了，還是先閃人吧！
齊磊暫時不想再招惹她，反正來日方長，他們的緣分是強拆也拆下了的。
摸摸肚子，他突然覺得餓了，這陣子以來，頭一回有了胃口。
「我要去吃飯了。」
「最好不要被飯噎著、被魚刺鯁到、被湯嗆到……」突然意識到自己變成電視劇里的壞女人，不斷的詛咒他，古小曼急忙住嘴。
「哈哈哈……」他完全不動怒，反而大笑著離開。
看見秋惠瞪大眼睛，一副她瘋了的樣子，古小曼無法解釋明白，只能不清不楚的咕噥，「暖，我就是不喜歡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