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樊沐雲咬著牙,慢慢鬆開握緊的劍柄,眯眼看著台上輕盈的黑影跳來跳去,像只惱人的蒼蠅。他眨了下眼,讓自己冷靜下來。
伍藍,記住你了,有我樊沐雲在的一天,絕不會讓你污染衙門重地!
毫無意外地,伍藍通過了遴選,成為厲家莊護院一員,每天站崗巡邏。
在吃住上,厲家莊對他們十分大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才半個月的時間,她的下巴與腰圍就圓了一圈。
「小五,妳又躲友這裡口乞東西。」一個家丁朝樹上喊。「還不下來?莊主找妳。」
「找我幹麼?」伍藍從樹梢探出頭來,順手丟下一根雞骨頭,樹下一隻灰狗搖著尾巴,快速地消滅殘骸。
「我怎麼知道找妳幹麼?」家丁沒好氣地回道。「別讓莊主久等了。」
「喔。」她無奈地翻身下樹。
見她一嘴油膩,家丁老吳嫌惡道:「妳到底是不是女人?一點姑娘樣樣都沒有。」
「姑娘樣?」她笑嘻嘻地抽起帕子擦手,邊走邊扭腰。「是不是這樣?」
看她左扭右擺像閃到腰,老吳翻個白眼。「妳這是大娘吧!我說的是姑娘。」
「你還真會發牢騷。」她笑眯眯地拍了下他的眉。
「哇,別碰我。」老吳嫌棄道。「臟死了。」
「我擦乾淨了。」伍藍順手以帕子抹嘴。「你怎麼這麼挑剔?」
「是妳不識相。」老吳反譏。
伍藍快速拔下他一根鬍子,痛得他大叫,她哈哈大笑,大搖大擺地往前走,老吳抬腳想踹她,可顧及她的身手,只得恨恨地吃下悶虧。
她優閑地欣賞園子的奇山怪石、小橋流水,因厲家莊佔地大,走了近兩刻鐘才到廳堂。
莊主厲梅霜正與女兒厲若蘭說話,一見她來,微笑道:「小五來了。」
剛認識時,大伙兒都叫她伍姑娘,她說聽著彆扭,讓人喚她小五就行。
「夫人,大小姐。」她抱拳作揖。
厲梅霜與厲若蘭都是美人,站在一起不像母女倒像姊妹,厲莊主雙眸明媚,艷若桃李,厲若蘭承繼了她的好相貌,窈窕嫵媚,活潑可愛。
「小五妳來得正好,陪我上街。」厲若蘭興高采烈地跑過來,頭上的髮帶飄啊飄的。
「現在?」她詫異道。
「妳不是要綉鴛鴦被嗎?」
厲若蘭明年便要出嫁,這陣子都被莊主關在房裡綉嫁妝,每天都可聽到她慘叫連連,不知情的還以為她被毒打。
「不綉了,我手都要爛了。」她伸出白皙雙手,只見十根指頭布滿紅色小點。
伍藍身子一抖,別過臉去。「別給我看。」她最討厭看到血了。
厲若蘭笑道:「你什麼表情,有這麼可怕嗎?」
厲梅霜嘆氣道:「都怪我,太放縱妳了,綉床被子都綉不好……」
「娘,妳別又念了。」厲若蘭噘嘴。
「樺哥又不在乎。」
「不管他在不在乎,出嫁前,妳起碼得給我學會做衣裳跟鞋子。」厲梅霜沈下臉。
「知道了。」厲若蘭撇了下嘴,隨即轉開話題。
「小五,妳陪我上街,這幾天快把我悶壞了。」
前幾天她與另一名護院切磋武藝,厲若蘭正巧經過,興緻盎然地也想比試,她的狗屎運又在些時發作--厲若蘭隨手一指就指到她。
無奈之下,她只好跟大小姐過過招,只是多所保留,厲若蘭豈會不知,越打越生氣,說她再不拿出真功夫就把她趕出去,因此她也不再放水,幾招內就奪下她的髮釵,勝負立見分曉。
原以為厲若蘭會惱羞成怒,沒想她雖然驕縱任性,卻不是小肚雞腸,當下就給了她十兩銀子,還讓人給她加餐。之後厲若蘭又找她切磋了兩次,只是后兩次沒再賞錢,讓她十分扼腕。
「是。」伍藍點了下頭,雖然不曉得厲若蘭幹麼要找她上街,但既然東家這麼吩咐,她照做就是。
厲梅霜使了下眼色,身旁一個穿藍衣的女護衛也跟了上去。厲家莊里的護衛大多是自家培養起來的,前陣子出了內奸,她便把人手換了一輪,還特意從外頭征了一批人進來。
伍藍性子隨和,功夫也不錯,只是畢竟是外頭聘請進來的,不清楚底細,還是得多插幾個自己人才安心。
到了街上,厲若蘭就像飛出籃子的鳥兒一樣,不停催促坐騎狂奔,伍藍與另外一名護衛凌鳳則跟在後頭。
到了市坊后,三人將馬交託給馬廝看管,厲若蘭立即拉著伍藍到茶館聽人說書,館內坐無虛席,說的是俠客與紅顏知己行俠仗義、路見不平的故事。
說書先生約莫三、四十歲,雙眼炯炯有神,聲音抑揚頓挫、表情十足,而且敘事高潮迭起,一聽便會上癮。
「……話說那地痞一見沈媛踢腳過來,便軟跪下來,大喊:『女俠饒命,我再也不散了。』沈媛一聲嬌喝:『還不給我滾,別在姑奶奶面前礙眼!』旋即抬腿給了他一記窩心腳……」
說書先生大喊一聲,學著地痞流氓翻倒模樣,引得眾人發笑。
「此處暫且不提。上回說吳馨讓採花賊擄去,因中了迷香,全身發軟,那採花賊在她身上摸了幾下,只覺膚若凝脂、心神蕩漾,吳蘭羞憤欲死……」
說到此處,說書先生故意停下,眾人莫不大罵那採花賊,讓其不得好死。
「我說這吳馨也忒笨了,怎麼就中了迷香呢?」厲若蘭一臉憤恨。
伍藍吃顆瓜子,說道:「迷香哪有這麼好用,不如用蒙汗藥。」
「就在吳馨欲咬舌自盡時,窗外忽然掠過一抹黑影和一聲冷笑,笑得採花賊遍體生寒……」
「莫不是方儼到了?」厲若蘭雙眼黑亮。這故事裡她最喜歡的就是武功高強、聰明又詼諧的方儼。
「見了大爺還不起來?」忽然一個突兀又霸道的聲音響起,打斷大伙兒聽書的雅興,紛紛不滿地看了過去。
就見一方頭大耳的年輕男子,穿著錦衣華服,滿臉不屑,不可一世地瞪著中央坐落的一個老頭。
「知不知道我們少爺是誰?還不滾!」他身後的小廝揮手趕人。
那老丈不服氣道:「我先來的。」
「耶,你這老不死,我們少爺每天都坐這位子,有沒有長眼啊你,再不起來把你轟出去!」小廝蠻橫道。
伍藍聽得旁邊之人竊竊私語,那是城裡不學無術、蠻行霸邁的王廣立,家境富裕,王老爺與官家的關係又好,也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聽說王廣立前陣子為了一個青樓女子與人大打出手,吃上官司。
「伍藍去教訓他!」厲若蘭怒聲道。故事被打斷,她很不高興。
正在吃花生的伍藍頭也沒抬地說:「不要,我的職責是保護妳的安全,其他的不關我的事。」
「妳還想不想吃烤雞?」
「想。」她立刻道。
「那還不去?」厲若蘭瞥她一眼。「把他丟下樓,別礙了本姑娘的眼。」
此時小廝已經動手推老頭,周遭也有幾個好事者發出不平之鳴,不過只是動嘴皮子,沒人敢上前。小二也過來打圓場,可他不敢得罪王廣立,只得勸老丈移步,偏這老去十分固執,就是不肯挪位,小廝也不跟他廢話,用力推了他一把,直把他推下凳子。
「唉喲……」老人家栽了個大跟頭。
「欺人太甚!」厲若蘭一根筷子射出去,打得那小廝慘叫一聲。「哪裡來的狗,狂吠亂叫的,打擾本姑娘聽書的雅興,還不滾出去!」
沒想到她竟如此好打抱不平,伍藍唱口茶,攢了幾個瓜子跟花生在手中。那方氣不過,家丁欺了上來,小二哈腰鞠躬,勢力維持秩序,卻讓家丁一腳踢到旁邊。說書的先生早停下來了,見場面混亂,猶自氣定神閑地喝荼。
幾個穿青服的家丁氣勢沖沖地上前,伍藍查想給站在身旁的凌鳳表現表現,厲若蘭卻以眼神示意她上去擺平,一副「老娘不是請妳來吃閑飯」的表情,凌鳳也彷佛神像般杵在原地,絲毫沒有上前的打算。
她明白再說也沒用,一甩手,瓜子花生疾射而出,打得幾名家丁眼冒金星、疼痛難當,哀鳴聲此起彼落。
「唉喲,痛……」
王廣立氣得臉紅脖子粗,大罵:「沒用的東西!」他作勢想沖中上來,但顧及對方功夫,只能忍耐下來。
雖然他練過幾年拳腳功夫,打打還行,但對方一著就是江湖中人,他可贏不了,可又不甘心忍受恥辱,一時難以取捨。
正當他猶豫不決時,樓下的夥計聽到上頭的吵雜聲,機伶地走向臨窗正在用膳的捕頭。
「還不給我滾!」厲若蘭高傲又不屑地瞥了王廣立一眼。
「別在姑奶奶面前礙眼!」
此話一出,大伙兒全笑了。這不是方才說書先生說的詞兒嗎?這姑娘倒挺能現學現賣。
「女俠,給他個教訓。」旁邊的人起鬨說道。
話畢,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此時王廣立的臉脹成豬肝色,反手就給那人一拳,憤聲道:「這是給你的教訓!」
「啊……」那人痛得往後仰,摔倒在地。
王廣立抬腿正要給他一記窩心腳,厲若蘭手上的筷子緊跟著便要射出,王廣立卻在此時突然大鳴一聲,往前摔撲。
只見一名穿著青袍的男子,彎身扶起方才被打倒在地的客人。
「沒事吧?」
「樊捕頭!」小二喳呼一聲,滿臉笑意的迎上前去,忖道:來得正是時候。
王廣立讓家丁攙扶著站起,怒聲道:「礬沐雲,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踢本大爺!」
「那你為什麼打我?」被王廣立打了一拳的中年男子吹鬍子瞪眼睛。
「你一一」王廣立上去就想再補一腳。
「夠了。」樊沐雲面露不悅。
「你再當眾打人,就跟我回衙門。」
王廣立大聲斥喝:「好啊你個樊沐雲,飯碗不想要了是不是,我讓王大人革了你一一」
縣太爺王煥與他同姓王,雖無親緣關係,但與父親交情還不錯。他曾要父親去找王大人革了樊沐雲,卻反被父親責罵一頓,如今拿王大人出來也不過是壯壯聲勢。
厲若蘭聽他像狗一樣不停亂吠,耐心都給他磨盡了,她朝伍藍皺眉。
「把他丟出去。」
伍藍實在弄不懂她幹麼這麼執著,雖然她也覺得王廣立很吵,但官府的人都來了,還插什麼手?
「樊捕頭會處理。」她說道。
「妳到底去不去?」厲若蘭發起小姐脾氣。
「我若是把王廣立丟下去,捕頭會抓我入獄。」她又不是獃子,哪會傻到友捕快面前犯事。
自半個月前,樊沐雲莫名其妙給她臉色后,她就躲他躲得遠遠的。真不曉得自己是哪兒得罪他了,前幾天也進府時,兩人無意中打了照面,他冷冰冰的表情還讓她心有餘悸。
「妳怎麼畏首畏尾的?!」厲若蘭氣憤地將手上的筷子擲出去,正中王廣立的背脊,疼得他大叫。
「誰?」他猛地回頭。
「小五,豈可做這等暗箭傷人之事?」厲若蘭斥責一聲。
伍藍張大嘴,目瞪口呆。奶奶的,竟然陷害我!
王廣立頓時破口大罵。
「妳這臭娘們!樊捕頭,把她抓起來。」想到方才對方出手不凡,他不敢硬碰硬。
樊沐雲瞥向仍舊穿著一身黑夜的伍藍說道:「你們兩個出來,別打擾人仿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