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小姐,我不會讓你賠錢的,不過我有個條件。」段予書心想傅耿軒會這麼氣極敗壞,一定是很想認識這位小姐,不如就做個順水人情,幫他一把。

固然傅耿軒是有點無理取鬧,但為了「朋友義氣」,他也只好昧著良心做事。

「什麼條件?」

「明天幫我陪這位討厭的男人吃頓飯吧!」段予書往傅耿軒肩膀一拍,強力推銷好友。

「我不要。」姚知雨大聲回絕,連考慮一秒鐘都不肯。

「你不要太過分喔!有必要拒絕得這麼快嗎?」這女人懂不懂什麼叫厚道呀?

傅耿軒氣到臉色發青,雙拳不覺握緊。真有那麼一秒,他想就此打道回台北,什麼貴人老婆──根本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驕傲冷漠、一點也不討人喜歡的冰山美人!要真娶了她,鐵定對公婆不孝,對子女不慈,對他這丈夫不理不睬……

「唉!小姐,你聽我說,賠錢跟陪吃飯同樣都是賠,你就當作賠一些時間,替我招待一下我這位朋友,他從昨天來到這兒,我都還沒有空理他,心裡實在很過意不去……」

「這……」姚知雨沒想到段予書竟會和傅耿軒狼狽為奸……也難怪!他們是交情匪淺、「無惡不作」的好朋友。

望著無辜的段予書,再看眼正瞪她瞪得兩眼快跳出來的傅耿軒,依照自己凡事負責的個性,她當下確定了一件事,就是她不用賠三萬塊,但陪定了討厭的羊蹄甲先生!

***

這女人、這女人、這女人──簡直不知好歹!

氣壞他了,氣死他了!

傅耿軒躺在好友家的日式客房榻榻米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在未見到姚知雨前他還睡得很好,今日見面交鋒兩次,他卻覺得情況跟自己預估及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原本他還以為自己只要開門見山自我介紹一番,然後再講出他的目的,對方就會因為被稱為有幫夫運的貴人而沾沾自喜,又見他英俊、富有而答應嫁給他。

可是,這一切都是他在作夢!事實是,姚知雨根本就不將他放在眼裡。

或許他一開始沒表明身分及目的是錯誤的決定,但現在她擺明討厭他,他更加無法將自己的事說出來。

可是她的氣焰那麼高張,態度又那麼冷絕,教他忍不住怒火中燒!

氣極之下,初始那種一閃即逝想征服她的念頭,突然又浮上心口,而且變得異常堅定。

是的,他要征服那個女人!

「姚知雨,我勢必要將你娶到手,而且在將你娶到手之前,我一定要讓你愛上我這個讓你討厭的男人!」

咬牙切齒地發著誓,傅耿軒沉沉地睡去,可夢裡──

他依然頂著臉盆罰跪,而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的,不再是那個如女力士的粗壯女人,而是纖細如柳,麗顏冷過冰霜、貨真價實的姚知雨。

不以雄偉外表取勝,只消她的眼神輕輕一睨,便宛如泰山壓頂般使他喘不過氣來,差點要痛哭流涕……

男人的自尊哪裡去?夢裡無處尋。

惡夢,惡夢,簡直是比以前更恐怖的惡夢!

「姚知雨──我跟你拼啦!」

寂夜深沉,怒吼的夢囈回蕩在散著淡淡稻草香的和室里。

***

歐式自助餐廳

如果不是他長得人模人樣、體格修長偉岸而且線條剛毅,用餐禮儀堪稱優雅,那麼……望著桌面堆疊的小盤子,姚知雨會以為跟自己同桌吃飯的是一隻豬。

「你吃很少?」

「總沒辦法像你一樣吃那麼多。」姚知雨冷嘲一笑。

「我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抗拒不了美食的誘惑。」

「是嗎?什麼都好?」哪裡好?她實在看不出來。

虧他敢說自己什麼都好,拜託!跟他一起吃飯她已經食欲不振了,他還在自吹自擂,豈不是要害她更食不下咽?

搞不好連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都又要吐出來。

「我知道你現在對我偏見很深,但我會……」慢慢讓你發覺我的好。嗯……這樣說會不會太臭屁且太噁心?還是換個說法好了,不然連他自己都想吐。「我會慢慢改進。」

「不用吧!你怎麼樣都跟我沒關係,你不用改進,維持你一貫討人厭的樣子就好。」姚知雨冷淡的應了回去。

真是個強硬又惹人心煩的女人。

「姚知雨,你相不相信命中注定這種事?」對於她的無情回應,傅耿軒不置可否的一笑,轉個話題──一個關係著他與她會有什麼樣的未來的話題。

「相信。」

「是嗎?」他眼睛一亮,沒想到她這麼好溝通。

「我相信我上輩子一定做錯了一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所以昨天才會遇見你,今天又跟你同桌吃飯,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懲罰,就是命中注定。」

在這冷血多於溫暖、壞事多於好事的社會,姚知雨早就練就一身防衛好功夫,即便是處在童言童語的工作環境里,她的個性仍然直接而冷硬,這種內在的烈性與她溫柔似水的外貌,極為不協調。

「你可以再毒一點沒關係。」

這女人是把毒當飯吃是不是?!講話非得如此左削右砍?他……他可是她命定的老公,俗話說妻以夫為天,她都不懂喔!

算了算了,現在兩人都已經話不投機半句多了,他還在幻想什麼妻以夫為天,簡直是發神經。

「那麼請問羊蹄甲先生,飯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可以走了嗎?」

「不可以。」

「哼!」姚知雨詫異且近乎粗魯地哼了一聲。

「我還沒吃飽。」傅耿軒喝了口白開水,悠哉地說。

「你……」豬轉世的啊?!再吃下去都天黑了!

「姚知雨,我的名字不叫羊蹄甲,我叫傅耿軒,希望你牢牢記住這名字……」

以後這個名字不但會寫在她的身分證上,還會鑿在她心坎上,這點自信,他仍是有的。對於她的冰冷不近人情,他一點也不怕,只是會氣得半死就是了,但絕不妨礙他以馴服她為前提的追求。

「羊蹄甲、羊蹄甲,我就要叫你羊蹄甲!」面對這孩子氣又任性的男人,姚知雨偏不順他的心。

「羊蹄甲也不是那麼難聽,但是……」傅耿軒突地將身子往前一傾,俊顏靠近她酡紅的小臉,虎視眈眈的瞅著她。「如果你敢再叫我一次羊蹄甲,我……」

「怎樣?」她下巴一揚,神情十足挑釁。

「你有興趣可以試試看。」傅耿軒抿嘴一笑,若無其事地靠回椅背。「我歡迎你試試看。」

豈止歡迎?他簡直希望她趕快試試。

「我沒那麼無聊。」她不是怕,是覺得沒必要隨這無聊男人起舞。

今天坐在他面前欣賞他的好胃口,實屬不得已,她只想等他吃飽喝足之後,自己能夠全身而退,不想多惹麻煩。

那男人的眼神……有著小男孩的任性與頑劣,以及男人天生的霸道和侵略性,說穿了就是既邪又壞,是聰明的女人就該提高警覺。

因為這個認知,所以就算姚知雨看出他的與眾不同,唯一的信念還是「防」!

「姚知雨,你難道都不會為了我的出現而感到奇怪?」想了想,傅耿軒覺得有必要先暗示她一下,他的出現並非是無聊男子的消遣,而是有其深意的。

「如果你是那種常常被無聊男人搭訕,還會將沒人來搭訕的那一天視為幸運日的美女,也許你就不會這樣問了。」

好狂妄的口氣!不過,她說的是事實。

最好她都足不出戶,不然男人鐵定像是見了花的蜂兒般,前仆後繼朝她狂飛而來,蜂蜂相連到天邊。因為,就連畫室里的小男孩都特別喜歡她。

姚知雨明明覺得自己有張晚娘臉孔,就是不明白男人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你……」他被她的狂妄給震住。「好個自信滿滿的女人。」

「我不是自信,是覺得很煩!」姚知雨眉頭緊蹙,聲音不覺揚高。

從她不耐的神情看來,她的確是被男人搭訕搭得很煩。而他,竟然這麼不巧,還用搭訕的方式來認識她,真是失策!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是因為我用搭訕的方式認識你,所以你才討厭我嗎?」

「這……」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姚知雨也愣住了,很快地在腦中轉了一圈……

她到底討厭他什麼?

是他跟別的男人沒兩樣,見了美女就搭訕,感覺很沒質感?

還是他的態度囂張,太過霸氣,惹她不悅?

或是她打破人家的水缸,他正好在場,她覺得臉上無光?

還是沒有任何正當理由,只是單純討厭?該不會……以上皆是吧?

那麼,她對這男人不就真是討厭到家了嗎?

問題是……她對他的討厭又好似並不那麼絕對……完了完了!她竟然無法清楚界定她對他到底是什麼感覺?

陌生的男人,陌生的感覺,讓她迷惑了!此際她始驚覺,不管什麼原因,傅耿軒的確是她第一位理睬的搭訕者,而且她正與他共進午餐!

「你果然很討厭我,竟然可以想討厭我的原因想那麼久──」

見她沉思不語,傅耿軒長嘆口氣,信手抽起胸前口袋的鋼筆,再將盤子移開,準備在餐紙上寫字。

「說吧!被你討厭對我的打擊太大,現在請你一條一條說明,讓我分析一下,你的頭殼是不是壞去……」

「喂!」

什麼嘛?還以為他要自我檢討,沒想到是要檢討她的腦袋?!

姚知雨氣得忍不住站起來,拎起包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臭男人!死羊蹄甲!

她真是鬼迷心竅才會回應他的搭訕!

最不該的是,她還踢破人家的水缸!

***

痛恨羊蹄甲先生的女人,著實不該走在全是羊蹄甲樹的人行道上,偏偏那是回工作室唯一的路。

「姚知雨。」傅耿軒不死心的跟在佳人後頭。

「你們台北人都那麼閑是不是?」姚知雨猛地回頭,大聲指責。

她的長發在空中揚起飛揚的弧度,隨著轉身飛落在她的肩膀上,看得眼前的男人內心波瀾倏興。

誰說美麗不是罪過?惹得男人心癢難耐、理智喪失,就是滔天大罪了。

「你們嘉義人都這麼凶是不是?」心跳狂猛之際,傅耿軒也不忘立即反駁。

天曉得他與她的對峙,乾颱北人和嘉義人什麼事。

「你到底想做什麼?能不能一次說清楚,不要再像背後靈一樣跟著我!」姚知雨忍不住氣質全失的吼著。

「我想追你行不行?」傅耿軒說得理所當然,她卻駭得整個人都僵住了。

「你省省力氣吧!」姚知雨緩緩吐出一口氣,誠心的建議他。

「我不是那種容易打退堂鼓的男人。」

「你根本連鼓都還沒敲一聲,所以勸你趁早回頭,別再浪費時間,因為我討厭死你了。」姚知雨倒也簡單明了。

她的拒絕毫無藝術可言,教自尊和驕傲若銅牆鐵壁般剛硬的男人,也難免心靈小小受創。

「你愈說討厭我,我愈想追你。」

氣死是驗不出傷的,但傅耿軒卻堅信如果他被她氣死,一定驗得出傷,因為他破碎的心版上絕對會清清楚楚標示:兇手姚知雨!

「你怎麼這麼無賴啊!」

切記千萬不能咒罵搭訕的無聊男人,因為那隻會更激起對方的鬥志與興趣──可惜,姚知雨忘了!

在被他纏過、煩過之後,她多年研究出來對付搭訕者的幾個重要原則,都快要忘光了。

「你好無情。」

「你才無聊!」

「你真無趣。」

「啊──我快瘋啦!」姚知雨終於忍不住尖叫。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向來沉著冷靜的她,竟能被他氣成這樣。

她遇鬼了,鐵定是遇鬼了!

「我才快被你搞瘋。」傅耿軒也喃喃抱怨。

只要一想到他倆「本該是」同床共枕、恩愛一世的夫妻,現在卻是這等互不對盤的景象,他就好生哀怨。

好在他不相信自己是個短命鬼,不然娶到這種性情剛烈的老婆,別說助他延年益壽、否極泰來,只怕會逼得他更加短命而已。

「那我們何不就此別過?」

「你想得美。」什麼就此別過?還珍重再見、後會有期咧?!

他決定不回台北了!他要留下來纏住她,看她能拿他怎樣。

烈女怕纏夫,他從不曾做過纏人的事,但看她現在的表現,分明就是逼得他非得纏上她不可!

「你神經病!」

「嗯哼。」傅耿軒雙臂環胸,好整以暇地聽她的叫罵。

嗯哼個什麼鬼?!臭男人。

沒遇上他前,姚知雨從不知道自己嘴巴這麼壞,這麼喜歡罵人。

「懶得理你!」姚知雨頭一甩,又往前走去。

「姚知雨。」傅耿軒沒有再跟上,只是站在原地用悠閑的口吻在她背後說道:「你有沒有聽過喜馬拉雅山上的猴子的故事?」

嘖!誰有空聽他講喜馬拉雅山上的猴子的故事?

「傳說中有個不得志的年輕人在偶然之中遇見一位老人,老人教他一個點石成金的咒語,年輕人當然一點也不相信老人說的話,可是老人卻再三對他保證說咒語非常靈驗,只要他在念咒的時候不要沒事想起喜馬拉雅山上的猴子,那麼就一定能點石成金。姚知雨,你認為年輕人有成功點石成金嗎?」

當然沒有,因為那個年輕人總是會在念咒時,老是想起那些礙事的猴子。

這個故事姚知雨有聽過,她只是不明白他跟她說這些幹什麼……

狐疑當中,她的腳步不覺地放慢了,而且竟開始在等待著他的下文!

傅耿軒顯然知道自己引起她的好奇心,接下來更用溫吞、慢條斯理的語氣說了下去。「說完了猴子的故事,接下來要說羊的故事。」

他的故事還真多!

她大可以直接走掉不要理會他,問題是她的心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被他說故事的嗓音給緊緊揪住了呢?

「有個叫傅耿軒的年輕人,生肖屬羊,星座是山羊座,從小喝羊奶長大,非常喜歡羊蹄甲樹……」

他敢打賭,從今起就算他沒有在她面前出現,她也同樣會在看見羊蹄甲樹或小朋友畫綿羊,甚至吃熱呼呼的羊肉爐時,就勢必想起他這號人物,再也忘不了他的存在,一輩子牢牢的記住了他。

也許當他化成灰時,她都還可以仔細描繪他「羊羊得意」的模樣。

故事聽到這兒,姚知雨腦子一白,背脊整個發冷。

她上當了,她上當了!

這個男人果然不能等閑視之,他竟然來這麼一招心理戰,簡直卑鄙到家!

「傅耿軒!你真的很過分!」姚知雨再度回頭惱火的吼。

她到底是招誰惹誰,怎會在大馬路上忍受他的嘲諷與糾纏?

惹熊、惹虎、惹色狼都勝過惹了這隻羊!

「姚知雨,如果我這兩天來惹你不高興,那麼請你原諒我的冒昧吧!」傅耿軒狡猾的本性可說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就在他瞧見姚知雨臉上躁怒的火紅時,還不忘火上添油。「最重要是,你想忘了我就忘吧!忘了羊蹄甲先生,你也好過一點。」

想忘了我就忘吧!忘了羊蹄甲先生……

這該下地獄的男人,被他這麼一說,她怎麼可能忘了他!

她下意識握緊了拳頭,再次絕情用力的甩頭轉身,並以逃難的速度落荒而逃。

這一回合,傅耿軒算是大獲全勝,一報昨晚邀她吃飯碰壁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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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屬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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