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隔年初春
「女兒!我們出去走一走吧!今天天氣很好……」盛偉行站在盛語昕房門外又拍又叫的,卻始終沒獲得她的回應。
「你這小笨蛋!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呢?」
這四、五個月來,因為她的戀情停擺,家庭氣氛被搞得說有多差就有多差,大家都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她甚至連班都不上了,他這做父親的簡直快被她氣死,愛人離開是很苦沒錯,但也沒到慘絕人寰的地步,日子總是要過的嘛!
像她這樣一臉愁雲慘霧,將近半年的時光全耗在傷心與消沉之中,一點都不像具有陽光性格及強悍生命力的盛語昕了。
他盛偉行活潑可人的女兒,現在就像朵漸枯的花兒一樣……
只要一想到女兒的悲慘都是他獨斷決定所造成的,他也不忍對她多做指責,但看她那麼消沉頹廢,就算他這個將她當掌上明珠的父親,實在也忍無可忍,很想將她抓出來打一頓。
「盛語昕,你到底有沒有骨氣呀?」又吼了一陣,裡頭仍然靜悄悄的。「你再不吭聲,爸爸就……就不管你了!」
他也只能不管了,不然還真要對她家暴嗎?
盛偉行無奈地大嘆一聲,忿然走開。
事已至此,他承認當初逼女兒與譚岩分開是個大錯誤,但他就是拉不下這張老臉主動向跟譚岩說,他後悔了,以前的協議都不算數了。只能在心中祈禱——
譚岩,請你快回我女兒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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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腳步聲漸遠,盛語昕確定盛偉行走了,才翻開棉被探出頭來。
並非她不想出去走一走,只是一想到沒有譚岩在身邊,她就什麼興緻也沒有。
這麼久了,她很少流淚,卻也沒笑過,原本圍繞在身邊的幸福已然遠走,她連笑都擠不出來。
曾多次控制不住思念,想主動追尋譚岩的去向,可他的家人總說他不在國內,也不確定在哪個國度,總之,從分開的那夜起,她就沒再見過他,甚至想在電話中聽聽他聲音的這種小小慾望,都成了奢求。
「譚岩,我沒有忘記你,你快回來吧。」她轉頭望著窗外的晴空,滿懷的思念卻不知說給誰聽,只能喃喃自語。
她的幸福被譚岩收回,她的心處於狂風暴雨中。
他的離去,究竟只是暫時,還是永久?他留給她的,是一堆謎團,快半年了,她無一日不在這個謎團里反覆找尋答案。
他會回來,他不會回來,他會回來,他不會回來,他會回來,他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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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宅,譚岩的書房
A4紙列印出來的資料成疊鋪滿譚岩的案桌上,書更是堆得跟小山一樣,佔據了桌面,甚至侵佔了地上空間。
不同於大哥譚峰的敏銳,直接在尹翩翮身上發現異狀而找出解咒方法,也不同於二哥譚峻的靈光一閃,終以自身專長破解神咒,譚岩在沒有任何線索及蛛絲馬跡之下,只能將重點放在流傳下來的各種神話故事及奇人異事上面,企盼能從中找到任何一絲解咒的可能性。
這大半年來,他踏遍台灣及亞洲各地拜訪宗教人士及異能人士,併發出無數封電子信件至全球各地的神靈學會等神秘組織求教,遺憾的是得到的迴響有限,且大部分都是表達愛莫能助,而小部分的組織固然提出方法,卻都是些可信度不高,可行性幾乎是零,令人啼笑皆非、甚至近似惡意捉弄的法子。
接下來,他預定三個月的南美行程也已擬好路線,準備在三天後出發。
「沒想到你這麼難找。」
盛詠陽被譚夫人周仁美領進書房后,劈頭就是對譚岩的一句抱怨。
「盛詠陽,你怎麼來了?」他詫異的看著來人。
「我父親要我來的。」
「他想怎樣?」一提起那隻老狐狸,譚岩原本淡然的表情,倏地陰沉。
「你……」奇怪了,譚岩怎麼一聽他提及老爸,就變臉了?
「他有什麼事要你來轉達?說吧!」
「他?你是說我父親嗎?」盛詠陽在滿是書報紙張的地面上小心挪步,就怕一不小心踢倒為數不少的書山。
譚岩沒心情替自己書房的混亂表示歉意——混亂不是他的本性,但自從與盛語昕分開,他的生活就與混亂溶為一體,心亂、意亂、情緒亂、書桌亂、房間亂,什麼都亂!
「是,他要你來做什麼?」
這半年多來,他信守承諾,完全遵照盛偉行的意思去做,每每忍受著椎心的思念,就算即使相思成狂,也不曾違背自己答應過的事,如今他還有什麼不滿意?又讓盛詠陽來傳達什麼更可惡的旨意嗎?
這一次,休想他會再退讓!
即使殺死他,他都不肯再向盛偉行妥協了,一年期限已經夠了!
「他只讓我來看看你,沒特別交代什麼……譚岩,雖然我不懂你和語昕為什麼會忽然分開,但我總覺得你們分開得很沒道理。」
「我並不想離開她,我有苦衷。」
提到盛語昕,譚岩忍不住嘆了口氣,卻不多言。
「是因為詛咒的關係嗎?」
「算是吧!」譚岩已分不清是詛咒導致他和語昕分離,抑或是盛偉行一手造成的。
「可是兩個人因為這樣就分開,也說不過去吧?你知道語聽跟你分開后,她活得有多窩囊嗎?不但不上班,整天只會唉聲嘆氣犯相思、數日子,本來要送她去這兒去那兒,誰都嫌她煩!
現在倒好,一家子對她三請四拜託,她還不一定願意出去透透氣。譚岩,我們都快被她逼瘋了,你知不知道?」盛詠陽愈說愈激動,已經被他老妹整得像活在人間地獄,好不可憐。
譚岩知道盛語昕會變成什麼樣,不必盛詠陽跑來告狀。盛偉行想用這種方式要她忘記他,根本是錯誤的決定。
當然,也不能全怪盛偉行,盛偉行雖是始作俑者,但譚岩自己卻是答應合作的人,他無疑也是助紂為虐,讓盛語昕痛苦的人!
兩個人都愛她、都想為了她好,卻共同做出害她難過的事,讓她行屍走肉的過日子,真比笑著流淚強嗎?
譚岩一想起她,不禁又愧又心疼。
「你在生氣?」眼見譚岩神色不豫,盛詠陽滿腹狐疑。
「沒有。」譚岩深呼吸鎮定情緒之後,簡短回答。
「好吧!你應該也知道我向來不是心思細膩的人,你不說,我也不逼你說,但是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你儘管講。」盛詠陽環顧四周,拿起一疊資料看了一下,又問:「你對神話有興趣?」
「沒有。」
「那為什麼滿屋子都是這些玩意兒?」
「我在找答案。」
「答案?喔,我知道了,你想從神話中找到解咒的方法?」
之前葛鎬一將譚岩的秘密抖了出來,盛詠陽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盛語昕眼睛老是紅紅腫腫,全是因為譚岩受了詛咒的關係。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
「嗯,我明白了:;」盛詠陽點點頭,沉思了一會兒,又說:「我有一個朋友叫童小芙,她有一組據說是家傳不對外公開、類似塔羅牌的東西,我若沒記錯,好像叫做『童氏異能牌』。她說可以用那種牌幫人解惑,我個人雖然沒試過,但覺得這還滿神奇的,你想不想試試看?」
「是嗎?」
異能牌?!
不知怎的,譚岩一聽到這三個字整個人精神為之抖擻,似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在呼喚他,吸引他前往一試。
「好,我要試試看!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去?現在去行不行?」
這種渾身是勁的感覺,是這半年來,他看過無數個神話和奇能異事,不曾有過的感覺!
「好,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吧!為了語昕,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小芙,超想念她的!」一提到那個性感尤物,盛詠陽兩眼發出色眯眯的光芒。
譚岩一副「這人沒救了」的掃他一眼,便催促:「我們快走吧!」
異能牌,千萬別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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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會走人透出燭光的黑暗屋子,譚岩沒想到來的地方竟是如此光亮潔凈,照明與通風極為良好,主人童小芙也並非是個穿著類似吉普賽服的陰陽怪氣女郎,而是一身布料少得讓譚岩「不忍卒睹」的性感服飾。
整體而言,不論是環境還是人,這裡沒有一丁點算命師該有的神秘氣息,但譚岩莫名的內心澎湃。
「請坐。」童小芙笑容可掬的請他們坐在她的桌子前面。
「童小姐,麻煩你。」譚岩將寫上自己和盛語昕生辰八字的紙遞過去。
「不需要這個啦!」童小芙笑了出來,將紙張推回去。
「童需要?」喔是……譚岩這才醒悟,怎麼自己以為是來算命的?
「譚先生,我們別浪費時間,在我問你幾個問題的同時,你隨自己的意思將這組『童氏異能牌』任意排列,幾張一疊、排幾疊都可以。」童小芙將所謂「童氏異能牌」從光滑的桌面上推到譚岩面前。
「好。」譚岩遵照指示,拿起五顏六色畫著不同複雜圖案的牌,開始動作。
「默念你的願望三次,記住只能有一個願望喔,別貪心。」她交代著,見他動作后,又道:「再來,默念你的疑問一次。」
「最後,大聲說出你心中最不滿的人的名字,沒有限制幾個人,所以你盡量說沒關係,但切記一定要誠實,不然會不準喔!請開始,譚先生。」
譚岩瞥了盛詠陽一眼,後者一陣錯愕。「幹嘛?!你對我不滿喔?」
「盛詠陽,你別打岔!」童小芙喝了他一聲。
譚岩將視線調回桌面,稍作遲疑,便大聲將心中的不滿宣洩出來。
「盛偉行!」
「什麼?!」盛詠陽從椅上爆跳起來,駭然地指著他。「你對我爸不滿?!」
「對,我對你父親非常不滿!」譚岩冷笑。
「為什麼?我爸明明對你很好啊!」
「盛詠陽,請你保持緘默,坐下,可以嗎?」童小芙瞪著他,沒好氣的說。
「譚岩,你待會兒最好給我解釋清楚。」盛詠陽悻悻然坐回椅子上。
「你有機會自己去問你父親,免得讓我成了罪人。」譚岩仍是忿恨難平的說。
「譚先生,現在牌你都排好了,有想要做更動嗎?」
童小芙審視著桌面上七十二張被譚岩排成每兩張一疊、整齊的三十六疊方陣的童氏異能牌。
「不用。」譚岩低聲道。
「好,請耐心等我幾分鐘。」說著,童小芙雙肘撐在桌面,手交握置在額上,嘴裡念念有辭地進行她的祈禱儀式。
空間里,微風輕旋,氣氛有些詭異。
「那麼,接下來請你從上面三十六張牌中選一張出來,不用理下面的牌。」
大約五分鐘后,童小芙抬起頭睜開眼睛,結束祈禱后說明譚岩該做的下一個步驟。
譚岩遵照指示,隨意拿起上方三十六張牌中的一張交過去。
「第一張是代表願望實現的時間,你看上面有一顆心在發光……」童小芙指著像是抽象畫的圖示給譚岩看。
「是什麼時候呢?」老實說,譚岩並不覺得那扭曲的線條像是一顆心。
「陰霾盡掃,心靈光明時。」
「不能直接說幾月幾號嗎?」盛詠陽比譚岩更沒耐心。
「譚先生,請再取一張。」童小芙不理會他的搗亂。
譚岩又遞過去一張牌。
「這張是代表你剛才默念的問題答案。」童小芙翻牌一看,又笑了起來。「你看,太陽里的小嬰兒。」
譚岩注視這那張牌,上頭的圖顯然較剛才那張簡單明了,一看就知道發著柔光的橘紅色太陽里,有個小嬰兒在哇哇哭泣。
這太陽里的嬰兒跟解除神咒,有什麼關聯?
「這小嬰兒代表什麼意思?」
「我只能說這就是你要的答案。」童小芙沒進一步解釋,接著說:「請抽最後一張牌,譚先生。」
童小芙擺明不打算解釋,他只好先回過神又選取一張牌並遞給她。
「小芙,最後這張牌是不是在指示,要如何對付讓他不滿的那個人?」
盛詠陽一旁又打起岔,眼光兇惡的瞪著譚岩,心想這顆千年冰石思想純正,本性應該善良,諒他也不敢對老爸怎樣。
「答對了!今天我才知道你不笨耶!」童小芙取笑盛詠陽,後者卻一臉不悅。
「為什麼這張牌完全空白,沒有圖示?」沒有理會擾亂者,譚岩急急提問。
「沒錯,在願望達成及疑惑解除之後,你對那個人的不滿就像這張牌,變成一片空白,不愉快的事都將過去。」
「幸好是這樣,不然咱們就仇人有份,親戚難做了。」盛詠陽雖然弔兒郎當,但至少還是個孝子,從頭到尾不關心譚岩的願望和問題,只一心在意老爸和譚岩間的對立。
譚岩根本沒注意盛詠陽在叨念什麼,他所有的思緒全放在那名小嬰兒上面。
他的願望是與盛語昕重聚,顯然最終是得償所願,只消等陰霾盡掃、心靈光明時,因此他現在不擔心這點。
而對盛偉行的不滿,日後將全數化為烏有,這他更不去懷疑,他向來就不是認真記恨的人。
他只是不懂小嬰兒……
太陽里的小嬰兒,到底透露什麼訊息?
那張圖已深印在腦子裡,他卻思索不出其中的含意,不禁深感苦惱。
太陽里的小嬰兒……如果語昕看見那張圖,她會怎麼解釋呢?
語昕的感覺向來比他細膩,如果她看見這張圖,應該可以馬上明白……
咦?難道圖裡的太陽……等於語昕?!
昕的字義是太陽將升起時,那麼太陽里的小嬰兒……不就意謂著語昕的肚子里孕育著一個小嬰兒?
小嬰兒的淚最純凈自然,可以抵銷受詛咒的情淚?化解他輿語聽間的不幸?!
如果真如他所想,就表示他必須和語昕生個孩子,這詛咒才能夠解開!
孩子孩子孩子!
一定就是這麼解釋的,這絕對是最佳的解釋了。
「啊!我明白了!」譚岩恍然大悟,興奮地跳起來,差點掀了童小芙這張並不太穩固的玻璃桌。
「你幹嘛啦?」盛詠陽被他嚇一跳。
「我現在就去找語昕。」握緊的雙拳不住顫抖,此際不只渾身充滿活力,就連心都豁然開朗。
「真的嗎?你想到答案了?」
「太陽代表語昕,語昕的肚子里有小嬰兒,你說,這意思不是很清楚了嗎?」譚岩拿起剛才那張牌,情緒激昂地解釋給高中同學聽。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找我妹妹生小孩?!」
「是!」譚岩不假思索,一秒也不肯多待的立即告辭。
「這樣啊……」盛詠陽想再進一步提醒譚岩千萬別對他老爸不利時,已然不見譚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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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叔,我贏了,雖然還需要一段時間印證,但我有十足把握,我一定贏!」電話中,譚岩對著盛偉行狂吼。
「好吧,我認輸了。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無話可說了。」盛偉行看透女兒的死心眼,其實心底早就舉白旗投降,只不過是礙於面子不肯主動低頭罷了。
如今譚岩胸有成竹的回來,他再也沒有反對的理由,順著台階就趕快下,免得成為妨礙女兒終身幸福的千古罪人。
「那麼,請您告訴語昕,我就快到月光居了。」
「語昕出門了,她說想吃棉花糖,也不要人載她,就自己出去了……」
聞言,譚岩緊急將車迴轉,發出好一串刺耳的煞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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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有走在陽光里,盛語昕額頭此刻沁著一層薄汗,長時間的頹廢和消沉,讓她的體力大不如前,眼見棉花糖攤販就在前面幾公尺處,她卻累得走不到那裡。
干望著那幾串掛在攤上迎風飄晃的棉花糖,她虛弱地在一棟建筑前的階梯上坐下。
本來是無心出門的,卻不知為什麼內心陡地掀起一陣狂浪,接著就是憶起棉花糖的甜味,然後一股莫名的力量就領著她走出家門。
一路走來,譚岩始終在她心上。
盛語昕抬頭望著綴飾几絲雲彩的天空,一臉茫然。
如果能再次與他共享一串棉花糖,那麼她一定做夢也會笑……
「語昕。」
怎麼她才這樣幻想,久違的熟悉聲音竟然就在耳邊響了起來!
盛語昕輕甩了一下腦袋,苦笑。
「語昕,是我!」譚岩一步步靠近心愛的女人,滿心的熱情與思念全在那聲呼喚下釋放。
茫然地將視線投在來人身上,當兩人四目交織時,不需言語,盛語昕胸口漲滿激動,淚已兩行!
「你回來了……」盛語昕臉上有著遲疑和不敢置信,緩緩站起身。
「嗯。」譚岩輕點著頭,再見朝暮思念的愛人,情緒翻騰似海,他已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本能地張臂靠近她,等待她入懷。
「我好想你!」站在階梯上的盛語昕,幾乎是用沖的奔入他寬闊厚實的懷裡,一碰觸到熟悉的體溫,她便不可抑制的狂哭起來。
「對不起,害你受苦了!」千言萬語不知該從哪一句開始,譚岩只能緊緊抱著她。
「我要的不是對不起!」盛語聽淚流滿面的搖頭。
「那麼你要什……」話未完,他的嘴就被盛語昕的柔唇覆蓋。
熱情纏綿的吻的滋味,終於又重回他身邊!
譚岩將她摟得更緊,徹底落實充滿思念與渴望的吻。
狂野掠奪彼此的戀人,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只在意真實握在手裡的幸福,以及保存在心中永遠不變的戀愛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