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啜泣地轉過臉,隨即露齒而笑。算了,看在這一年你對我不錯的分上,饒了你了。
雖然對他沒有所謂深刻的感情,但在一起久了還是有些許捨不得……那時離開景園社區時也是,她在那兒住得並不長,只有兩個月,但也花了不少心思,還養了一隻狗,事情一結束,她沒有留戀地走了,心裡雖然也有些許不舍,但她總是能夠迅速把多愁善感的情緒排除,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
晚上回到家時,連舒婭已經走了。
她沒等他回來幫忙,自己把箱子都清空了,瀟洒地以口紅在玄關的鏡子上寫下「我走了」三個字,連署名也沒有。
沒想到她如此乾脆,先前還擔心回來面對的會是她的哭哭啼啼、百般糾纏、歇斯底里,並不是他刻意把她想壞,而是前幾次的經驗太過可怕,讓他擔心她會不會也來跳樓威脅這一招。
馮昱暢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走到沙發前坐下,眼角瞥見放在電話旁的白鶴芋,那是連舒婭買來凈化空氣的盆栽,說是可以清除甲醛。
除了白鶴芋外,還有黃金葛、山蘇跟波士頓腎蕨。
他掃了客廳一眼,發現盆栽都在,她一個也沒帶走,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起身走到鞋櫃前,打開一看,發現她的鞋子都在──不對,應該說她只帶走了兩雙,剩下的都沒帶走,連中午穿的那雙露趾涼鞋也在。
她在搞什麼?是想讓他給她送去嗎?
他直覺地走到房間、打開衣櫃,她平常穿的衣物都帶走了,但他買給她的兩件小禮服留下了,化妝台上的首飾也沒帶走。
他拿了手機撥打電話,沒想到卻轉入語音信箱。他又走到浴室,盥洗用具倒是全帶走了,她到底是何用意?自己送她的東西全部留下,是故作姿態還是要他自行處理?
既然不想帶走,又何必問他禮物要不要歸還?
他以為自己多少有點了解她,如今她又讓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女人實在難懂。
關於男女情愛,他一向懶得動腦,想不通的事自然也不多想,將她留在衣櫃里的衣物裝進箱子,送到樓下二手回收箱。
至於盆栽,看樓下的管理員要不要,對了,跟他一起學跆拳道的阿海,他爺爺好像喜歡種花種草,明天問問他……
同居真麻煩,一旦兩人分手搬家,東西還是會遺留在原地,像個記號,當初不該心軟讓她搬進來……算了,他搖搖頭,把過去的事甩開,到浴室沖澡,讓身體放鬆,舒緩心情。
等他踏出浴間時,心情已恢復了大半,他坐下來小酌幾口,一邊翻閱信件,然後他忽然看到化妝品公司寄來給連舒婭的目錄,目光停在「連舒婭」三個字上。
他蹙起眉心,忽然想到自己忘了問她,她的名字究竟是連舒婭,還是游幸芳?
心情又莫名地煩躁起來。雖然不想承認,但兩人交往了一年,對她多少還是有些感情,雖然稱不上愛,但是喜歡,沒想到她卻背叛了自己,要說不受傷是騙人的。
偏偏這種受傷難堪的感覺加深了他的憤怒,他自認絕非聖人,年輕時對女人更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但他有個底線,感情沒了可以立刻分手,卻絕不腳踏兩條船。
唐學堯還嘲笑他是高尚的花花公子,他不以為然,因為他從不給自己找借口鍍金身,花花公子本身就不高尚,他也從不覺得自己哪裡高尚。
再說,他其實不覺得自己算什麼花花公子,換女人的速度快只是因為不想浪費時間在不喜歡的人身上,大家早點了斷、乾淨俐落,各自再去尋找更合適的,而不是存著「集郵」的心態收集女人。
鞋子不合尺寸可以更換,但是一腳穿白色的,另一腳穿花的算什麼,能看嗎?
說他偏執也好,有原則也罷,劈腿就是他的地雷,踩到就爆,沒什麼可說的。
想到自己為她感覺受傷,讓他忍不住火大。
一口氣喝光杯里的酒,馮昱暢按下遙控器,打開電視轉到體育頻道。呿,他再想那個女人就是笨蛋!
兩個月後
「哈!喝──」
教室里,一群小毛頭互相踢來踢去,伴隨震天的叫喊,就算打得不漂亮,可聲音一定要高過對方。
見兩個高中生扭打成一團,馮昱暢上前把他們分開。「我有教你們抓耳朵拉頭髮嗎?」他翻白眼。
「是胖子先打我的臉。」
「他踢我肚子……」
「本來就要踢肚子,不然要踢你屁股?」
「你屁啦,不是說要來假的,結果你真踢……」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馮昱暢瞪了兩人一眼,凌厲的眼光讓兩人同時住嘴。「想打混是不是?去旁邊練踢腿。」
「啊?」胖子抗議。「我昨天腿抽筋還沒好。」
馮昱暢正想巴他後腦,換矮個子發問:「練跆拳道到底在實戰上有沒有用?」
「幹麼?你想找人打架?」他皺眉。
「不是我,是阿海。」矮子小聲道。「我昨天聽到有人找他出去干架,看,他今天就沒來了。」
眼見馮昱暢蹙著眉頭但沒打斷他的話,矮子再接再厲。「教練,是不是去看一下比較好?聽說對方要撂人,阿海會不會打不過?」
「在哪兒?」胖子興奮地問。
「在學校附近,有一個廢棄的工廠……」
「怎麼現在才講?」馮昱暢瞪他一眼。
「我昨天問阿海會不會去,他說不去,我就沒放在心上,剛剛瞄到他缺席沒來,才想到這件事。」
「教練,我們去看看。」胖子一臉想湊熱鬧的表情。
「留在這裡繼續練習,我會叫王教練盯你們,敢偷懶我回來加倍處罰。」馮昱暢示意他們開始踢腿。
兩人開始哀號,一直「盧」著要去,馮昱暢狠狠巴了他們一人一掌,幸好其他學生嘶吼聲不斷,蓋過兩人的聲音,否則現在一群蘿蔔頭可能都想去湊熱鬧。
馮昱暢走出練習場,找了王教練接手,自己拿了外套出門。教導青少年就是這點麻煩,都是些熱血衝動的傢伙,一不小心就闖禍、卷進麻煩里。
他雖然不是學校老師,但頂著教練的名頭也算是老師一類,學生落了難,他不知道便罷,曉得了卻沒處理,別說對家長不好交代,他自己也不是撒手不管的個性,萬一學生有個閃失,他良心過意不去。
開車前往學校的途中,他先打給熟識的警員說明狀況,畢竟是否真有打架事件也不確定,他無法先請警察過來,只能待他到定點確認后再通知,省得緊要關頭還要報地址、說明緣由,時間都浪費了。
學校並不遠,掛上電話后已近在咫尺,廢棄工廠則是還得往前五百公尺左右。在紅綠燈前停車時,一對男女在右手邊的便利商店前交談。起初馮昱暢並未特別注意,不過是視線無意間掃過,忽然覺得男方的身影很眼熟,壯碩的身材加上熟悉的運動服,正是他以為身陷危險的阿海。
接著他旁邊陸續出現幾個青少年,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但眾人表情看來兇狠挑釁。馮昱暢皺了下眉頭,不耐煩地等待綠燈,青少年們則開始拉拉扯扯。
幾名青少年走進巷子內,交通號誌一變,馮昱暢立刻右轉。他停好車后,立即跟著進入巷弄內,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打架場面。
阿海長得高壯,又是自小練跆拳道,一般人要撂倒他不大容易,除非對方有五、六人以上或是有武器,因此當他看見挨打的是阿海時,驚訝地上前,大聲喝道:「做什麼?!」
打人的幾個少年在聽見斥喝時,並未馬上跑走,本想把他也抓過來揍,可一看清是他,立即改變主意,逃之夭夭。
因為阿海的關係,這些不良少年也跟馮昱暢打過幾次照面,甚至動過手吃了大虧,才曉得他是武術館的教練,還得過一堆冠軍,他們哪敢招惹,能躲多遠是多遠。
馮昱暢沒去追那些小毛頭,只是一臉疑惑地問阿海:「沒事吧?」
阿海摸摸肚子,不以為意地說道:「沒事,頂多瘀青而已。」剛剛被打的時候,他很小心地保護要害。
「怎麼沒還手?」說完,他目光掃過始終站在旁邊的女人。
女人戴著大墨鏡,看不出長相跟年紀,頭髮在側邊紮成一個麻花辮,穿著合身的格紋襯衫跟牛仔褲,雙手各拿一個提籃盆栽。
「說來話長。」阿海也沒解釋,只問:「教練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瞟他一眼。「我還想問你怎麼沒來上課?」
阿海尷尬地呵笑兩聲,隨即想到什麼似的,立刻又變得理直氣壯。「我幫我爺爺辦正事。」
「什麼正事?打架?」他挑眉。
「唉,不是,教練你不要以為我在惹麻煩好不好,是他們一直來煩我,你看,我剛剛不是沒還手?」
「你倒是改性了。」基於禮貌,馮昱暢轉向戴墨鏡的女人。「這是……」
阿海趕忙介紹。「這是『包君滿意公司』的游小姐。」見馮昱暢一臉疑惑,他又加上兩句。「就是你有什麼要求,他們都幫你做,像是找人、找寵物、幫植物去蟲害……」
想到她給的名片,阿海從口袋掏出名片念了起來。「包君滿意,使命必達,本公司竭誠為您服務。」
女人終於出聲道:「有問題請找我們。」
聽見她的聲音時,馮昱暢的眼睛一下瞠大。這聲音……他瞪著她臉上的太陽眼鏡,似乎想把她看穿,卻只在鏡片上瞧見自己冷怒的臉。
「原來是游小姐。」他毫無預警地伸手拿下她的太陽眼鏡。
她詫異地睜大眼。「你做什麼?!」
「我做什麼?」他眯起眼。「我才要問妳在這兒幹麼?」
「你們認識?」阿海詫異道,不過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原來是你。」她驚呼一聲,裝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妳再裝啊,連舒婭。」馮昱暢一臉不耐。「到底怎麼回事?」明明看到他了還不吭聲、裝驚訝,分明是故意的。「妳怎麼會跟阿海在一起?」
連舒婭沒回答他,反而轉向阿海。「你走不走?還是我自己把盆栽拿回去就行了?」
今天出門真應該看黃曆!怎麼會這麼巧遇上馮昱暢?真是麻煩,之前就是因為不想把他牽扯進自己的事,才速速分手,沒想到冤家路窄,剛剛一言不發,就是不想讓他認出聲音,可惜幸運之神不站在她這邊。
阿海拍了下腦袋。「差點都忘了,我拿就行了。」他伸手接過提籃。「我跟妳去。」
「那走吧。」連舒婭才邁出一步,就讓馮昱暢扣住手腕,她在心裡嘆口氣,明白不給他一個交代,他是不可能放她走的。
「阿海,在這兒等著。」馮昱暢先發制人,將連舒婭拉到十幾公尺外。
阿海一臉好奇地想跟上,但礙於教練警告的眼神,只能心癢地待在原地。
「妳到底在搞什麼?」馮昱暢冷怒地看著連舒婭。「還裝不認識?」
「你發什麼脾氣?放心,你的學生很安全,我沒要對他做什麼。」與他交往了一年,對他也有些了解,他大概是擔心自己對阿海有什麼企圖。
她的保證沒產生任何效用,馮昱暢直接道:「我跟你們一起過去。」不單是為了阿海,他想弄清楚她在搞什麼。「還有,妳到底姓游還姓連?或者都不是?」
她轉頭對阿海喊道:「我跟你教練有話要說,你自己坐計程車過去吧!」
連舒婭一向是見招拆招、極有彈性的人,她不想讓馮昱暢跟來,便瞬間轉了念頭,讓阿海自行前往,只是她擔心馮昱暢不會那麼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