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不用！不用收驚……」陳嫂斷斷續續搖晃著頭，雖然依然震驚，但已經找回自己的舌頭了。

「真的不用嗎？」王曼菱非常擔心，她才回到家的第一天就闖禍了，心裡很過意：小去。「我下次不敢突然把門打開了，我一定會先在房裡回話的，不會再嚇到你了，真對不起啊。」

「少奶奶，您別這麼說，我擔當不起，也請您別擔心，我沒事了，請您到一樓飯廳用餐吧。」真沒想到少奶奶因為車禍失去記憶，但居然連那囂張不討人喜歡的個性都撞壞了……不，應該是說，連個性都撞「好」了！

「好。」王曼菱發現自己肚子真的餓了，她亦步亦趨地隨著陳嫂下樓去。「陳嫂，你跟我說話可以不要這麼客氣嗎？我不太習慣長輩這樣跟我說話。」雖然此刻陳嫂是林家的傭人，但畢竟對方是長輩呀，您呀您的，她怎麼聽都覺得怪。

「是嗎？」陳嫂一聽，雖然感到驚訝，但一想到兩年前，自己當初也是多麼的不習慣，就一肚子悶氣，語氣瞬間冷了好幾度。「但這是您要求的，我們這群領人薪水的傭人也只能服從了。」

「我……要求的？」她感到不可思議，又對王曼菱這個女人充滿著好奇與淡淡的不予認同。

她感覺這個王曼菱之前一定是個被寵壞的千金大小姐吧，看看在醫院照顧她的李嫂，和眼前的這位陳嫂，兩個年紀都可以當她母親的中年婦人，但卻對她畢恭畢敬的，就可以猜想。

跟著陳嫂來到飯廳，王曼菱被一桌子的菜色嚇到。這些都不是一般的家常菜色，根本就是高級飯店裡的美食佳肴啊。

「家裡有客人嗎？」若有的話，誰招呼呢？

林書懷上班去了，而她這個「失去記憶」的王曼菱又能記得誰？他們夫妻兩人又沒有跟林家父母住在一起，這下子要怎麼招呼客人呢？

「沒有客人，這些都是少奶奶您愛吃的，也是您指定每一餐都要八菜一湯，不然您會吃不下飯，而且中餐和晚餐的菜色都不能重複，不然您一樣會吃不下。」陳嫂不疾不徐地說著，但眼神卻犀利又好奇的直盯著她驚訝大張的嘴巴。

「我指定的！還不能重複？吃不完不就通通倒掉？！」王曼菱一聽說這些都是她指定的，完全無法接受，喃喃抱怨，「我的天啊，這千金大小姐也太不知人間疾苦了吧！」

想想過去，在育幼院的日子，因為小孩很多，但經費很少，所以永遠只有一菜一肉一湯，但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大家只能吃一輪，想再續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若以為一次裝得滿滿的填飽肚子就好，更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每個人的分量都一樣……通通都一樣，不管是三歲還是十歲，不管是不是青春期正在發育，每個育幼院童分到的食物量都一樣，所以大一點的孩子，或是食量大的孩子，天天都是吃不飽的狀態。

開始打工之後，她才終於體認什麼叫吃飽，但是跟阿哲同居之後的日子，她又陷入吃不飽的惡性循環中，所以現在她看到這一桌子的菜色，只有她一個人吃，她真的感到好心酸，這個世界怎麼會這樣不公平，她從小是怎麼苦過來的，而這個千金大小姐居然這樣的奢侈與浪費！

王曼菱默默地吃著，光看著眼前一桌子的菜就無力，而且旁邊還站著兩個年輕女僕等著伺候她，一下端開水或舀湯，一下替她鋪菜，因為她夾不到。就連陳嫂也站在一旁看著她吃，那種滋味其實不太好受，甚至讓她感到消化不良。

陳嫂冷眼看著這個失去記憶的少奶奶，雖然她看過不少電視劇，但親眼看見還是感到不可思議。少奶奶除了失去原有的記憶之外，原本的個性和習慣竟然也都跟著改變啊，真是可怕。

她看著少奶奶努力地想吃完這一桌子菜，但心有餘而力不足的喪氣模樣，就突然感到好笑，也對這個陌生的少奶奶冒出一滴滴的好感來。

「少奶奶，吃不完就別硬撐了。」陳嫂也不希望她因此而撐壞肚子，到時候累的又是少爺和他們這些傭人。

「你們可以幫我一起吃嗎？」王曼菱睜著可憐兮兮的；雙美眸，看著陳嫂和兩個女僕。

陳嫂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又在林家工作快二十年，算是很有見識的人。

但兩個年輕女僕就不一樣了，她們才來不到兩年，雖然一開始對少奶奶的貴氣與美貌充滿欽羨與愛慕，但隨著少奶奶的傲慢跋扈與頤指氣使，這份愛慕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如今，少奶奶的女王氣勢一瞬間不見了，換上的是從不曾有過的溫柔親切，再配上少奶奶天生無瑕的美貌，讓兩個年輕女僕看著都呆怔了，彷彿看見天使或是女神般。

「少奶奶，這不合規矩。」陳嫂看著她那可憐兮兮又珍惜食物的模樣，語氣也不自覺的放軟了，她告訴自己，何必對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的病人懷恨呢？

「那……冰在冰箱，我晚上再吃，明天也吃，總會吃完的。」

「佴少爺交代過，您一切的生活起居習慣都要照舊，不能有絲毫的改變，因為醫生說，待在您熟悉的環境才能幫助您快點恢復記憶。」陳嫂聽了也兩難。

「可是這些菜……好浪費呀。」王曼菱撫著微凸的小肚子，一臉可惜得很。更何況，她永遠都不可能恢復記憶啊，因為她根本就不是王曼菱本人嘛。

「但這是您過去的習慣……」

「陳嫂，你說話不要對我這麼客氣，我聽了真的好不習慣，就算你是領薪水做事的人，但你的年紀真的可以當我的媽媽，所以別老是說您呀您的，我真的覺得很不好意思耶。」王曼菱因為吃得太飽，腦袋微微缺氧，坐在餐椅上對著陳嫂靦腆的一笑，這一笑，真的把陳嫂的心都笑軟了。

「少奶奶，你剛出院，要不要回房間休息一下，我看你也累了。」

「好。」她真的累了，重生在這個身體也一小段時間了，她發現這個身體很虛弱，很容易累，明明身上沒什麼受傷，只有額頭撞出一個洞來和頸部需要戴護套，可是這個身體依然全身酸痛又虛軟無力，可能是千金小姐日子過得太爽，養尊處優的關係吧。「那菜……你們真的不幫忙吃嗎？很好吃耶，丟掉真的好可惜。」

「好，既然少奶奶要我們吃，我們會負責把菜吃完的。」陳嫂也不再堅持了。

「小蘭，扶少奶奶回樓上房間休息。」

「麻煩你了。」王曼菱對那名叫小蘭的年輕女僕笑著。

小蘭一瞬間臉就紅了，只因為少奶奶的笑容太美麗太耀眼了，讓長相普通的她既害羞又自卑。

看著王曼菱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另一名年輕女僕好奇又新奇的對著陳嫂嚼舌根。「陳嫂陳嫂，少奶奶真的失去記憶了耶，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好溫柔、好平易近人喔。剛剛她居然還對小蘭這麼客氣，我的天啊，真的好不可思議喔！」

「小聲點！」陳嫂當然也感受到王曼菱的不一樣，但還是微微斥責了身邊的小女僕，「這些話千萬不可以傳到少爺或是少奶奶耳里，不然你就等著被轟出門了，去叫全叔和陳叔一起來吃飯。」

「對不起……不會再有下次了。」小女僕名叫小玉，吐吐舌傻笑帶過，她連忙去廚房呼喚廚師全叔，又跑到後院去找負責整理前門後院花圃小樹的陳叔，而這陳叔與陳嫂是夫妻。

晚上十一點多，林書懷打開客廳大門，迎接他的是一盞暈黃充滿溫馨的燈光，他知道這是陳嫂的貼心，但當他走進客廳左手邊的書房途中，突然發現他的妻子居然躺在客廳沙發上，而且抱著抱枕屈身像蝦子一樣的睡著。

「這女人在幹麼？」他蹙眉冷瞪著，本來不想理會她，但一看到她脖子上那一圈厚重的護套，不禁嘆了口氣，決定把她叫起來。「曼菱，不要睡在沙發上，回你房間去睡，曼菱，王曼菱！」

她被喚醒了，一睜開眼就看見她那溫柔體貼的丈夫，給了他一個靦腆的微笑，不自在地搔搔自己的臉頰。「對不起，本來想等你回來，卻等到我自己睡著了。」

「等我？為什麼要等我？你從來就沒有為我等過門……」林書懷微微不耐的抱怨著，但一對上她那柔情似水的眼眸，才猛然想起她已經失去記憶。「你等我做什麼？我幾乎都是這麼晚冋家，以後不用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