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看著廷亨的表情許久,齊蔚然問著:「然後呢?」
「……然後?齊醫師,有點良心好嗎?」馬廷亨非常受傷地說著:「交往那麼久的女朋友忽然提分居,當然會受打擊呀。那麼大的雙人床,現在一個人睡,每晚都覺得空虛寂寞覺得冷啊。」
「她跟你分居,不是意料中事嗎?」雙胞胎兄弟升天都能睡到打呼的人,會因被女友甩了就失眠嗎?沒說出口的是,齊蔚然早想勸寧真另尋真正能託付終身的對象。「如果我是你女朋友,不會拖到現在才跟你分居。」
「好吧,我說。」馬廷亨舉雙手投降。早就知道他們兩個感情出問題,大家都會把矛頭指向自己。「其實是因為宇霏好像交男朋友了。」
「那不是正好幫你破除八卦嗎?」齊蔚然沒見過這位女配角,不過對事件中的人物關係圖比誰都清楚。
「都已經五年了,現在還破除什麼八卦,」馬廷亨兩眼眯成一線,乾笑說著。「只是多加幾筆顏色罷了。」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又深吸了口氣,齊蔚然再度指著時鐘。「你失眠是為了什麼事?」
馬廷亨瞠大了眼,萬分無辜地垂下總是上揚的嘴角,很委屈地說道:「正室跟小三都抓不住,這樣還不夠慘嗎?再過兩年就四十了,加上我這長相,很容易誤導女人只看到太表面的東西的……齊醫師,你知道這世界上的真愛有多難找嗎?」
秒針歸向正中的那一刻,睨了眼那不說真話的欠打嘴臉,齊蔚然絲毫沒有同情心地站起身,緩步來到門邊,拉開門送客。
「……齊醫師,至少開個強力安眠藥給我吧。」雙手合十在胸前,馬廷亨誠心請他動動尊筆,批寫處方。
齊蔚然不喜歡用藥,也很了解好友的咖啡癮。「你需要做的事,是先減少咖啡」
「煮一壼正好兩杯。」為了不讓比例怪異,連日來他都一人獨享,一杯熱騰騰,一杯冷冰冰。
「倒掉其中一杯。」
「我買的都是人手摘取、人手剝皮、人手烘焙、人手裝袋的公平交易認證非一般高級豆子,一克多少錢你猜猜。」
「那找一個人陪你喝。」
「我已經很努力在寧真的行事曆中卡位了,可是她老是能找到比跟我喝咖啡更重要的事,然後把跟我的約會轉成電話會議。你最會猜心了,幫我推理一下寧真是不是故意不跟我單獨相處?」
「所以你的失眠跟寧真有關?」
「……我不是一開始就告訴你跟她有關了嗎?齊醫師,你再這麼不專業,我該向媒體爆料你的諮詢費跟服務品質成反比了。」
「時間超過兩分鐘了,如果你除了閑聊沒別的重要事要說,那就下回見吧。」
「……我已經乖乖地回答你的問題了,你怎麼還說我在閑聊一一」
「下、回、見。」
「……廷亨今晚不回來嗎?」
加長的餐桌擺著四張椅子,小花桌布上八菜一湯一鍋飯,在她眼裡有如滿漢全席。方寧真手中握著碗筷,望著遠在另一頭啃豬腳的伯父,再望向不停夾菜到自己盤中的伯母,看向時鐘不禁冒出疑問:今天是什麼大日子?
「老公,廷亨不是說會回來嗎?」馬母呵呵呵地轉向認真跟豬腳纏鬥的丈夫。在寧真看不見的角度拚命眨眼。
油油亮亮的嘴越嚼越慢,馬父吞下口中美食,轉轉眼,望著寧真說道:「這……好像剛才你煮飯時他有打電話回來,好像他說晚上有點事,好像今天就不過來吃飯了……」
套了一整個下午的對白還講得那麼二二六六,馬母暗由翻了個白眼,可以人想像再過幾年兩人一起養老時,陪自己抬杠嚼舌根的對象需要另外物色。再看向寧真時,馬母又替她夾了塊清蒸鱸魚。
看樣子廷亨本來就沒有要回來吃飯。伯母在電話里邀她來時,只是胡亂編了個藉口吧,說廷亨要她一起回馬家吃飯,讓她下了班直接過來。方寧真微笑說了聲謝謝,吃著伯母的好手藝。
伯父伯母一個月總有幾天會親自下廚煮飯,分居時她答應過廷亨,不會拒絕作陪。其實伯母無需說慌的,無論廷亨回不回來,她答應過的,就不會食言。
「一個人在外頭住,吃飯很難打理吧?」馬母似是不經意說著。「多吃點哪,看會不會長點肉,抱起來舒服些。」
方寧真眨眨眼,頓了一秒就又繼續消耗面前的食物小山。伯母說話一向都頗直接,同樣的話廷亨也說過的……他們分居的事,廷亨應該跟伯父伯母提了,那麼她也無需刻意避開話題。「最近常有飯局,大多在外頭吃過才回家的。」
「在外頭吃更要注意健康哪!我這響螺蟲草老火湯煲了一個下午,滋陰溫補的,等等你多喝點。」馬母說著說著,望了眼湯鍋,盤算著夠不夠讓她帶點回去,順便再帶點給兒子。
明白她話里的意思,方寧真順著說道:「伯母,菜這麼豐富,我想等等我喝不下了。如果方便,請讓我帶點回去,也可以分一些給廷亨,他最愛的便是你做的湯了。」
馬母一聽,開心地應了聲好,轉頭見到丈夫正舉起湯勺舀湯,她瞥了他一眼。「留點給兒子吧,你天天都有得喝的。」
馬父乖乖放下湯勺,低頭默默啃豬腳。
保住了湯,馬母喜上眉梢,想了想,又道:「聽廷亨說,舊房子在裝潢,他怕塵大你鼻子過敏住得不舒服,所以叫你先搬出去一陣子……寧真,他是體貼,你可別多想了。」
兩人在一起久了,旁人以為的小事,在女人心裡還是會不自覺地放大,這點她跟丈夫共處了半輩子,自然了解。廷亨、寧真中間夾了個宇霏,簡單的事容易複雜化,就讓她這做媽的來當個和事老,打打預防針吧。
……廷亨不愛說謊,但擅長話術,讓聽者自行拼湊始末。他們分居勢必會讓伯父伯母擔心,所以,人把事實緩一緩也是情有可原;思及此,方寧真道:「伯母放心,相信廷亨能將事情安排得很好,我不會多想的。」
這孩子總是溫溫淡淡的,初見總覺得她事事不上心,很難相信她在工作上表現那麼傑出,後來方知她的專長是策略與企畫,屬於靜的一方,正好與廷亨互補。馬母也懷疑過她對廷亨感情放得不夠深,久了才慢慢發覺,許多事她只習慣放進心底,不表露在外。
半晌,馬母眉間輕蹙,有些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溫聲說道:「寧真哪,你聽伯母說,宇霏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就像我的女兒,像廷亨的小妹妹……那場意外給了宇霏很大的打擊,廷亨對她只是關心,只是不放心,再多,我想是沒有的……」
是的,她在意過宇霏與廷亨是青梅竹馬的事,因為好像不管她跟廷亨在一起多久,永遠都追不上,也參與不了他們曾共有的時光;然而在意一些改變不了的事,似乎有點多餘,不如調整自己去接受、去與之共存……這道理,她怎麼會不明白?看著伯母握著自己的手,方寧真放下碗筷,也回握了她的。點點頭,她回道:「我明白的,伯母。」
「你明白就好……」馬母輕輕嘆了口氣,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遠處牆上,那張年代久遠的全家福。一家四口,加上她視如己出的宇霏,同樣的笑容,已成往事。
以前沒有自己,以後大概也沒有吧……方寧真與她看著同一方向,片刻,感覺一直保持沉默的馬父看著自己,她緩緩回過頭,迎上他的視線。「伯父,我幫你夾點你愛吃的豆苗好嗎?放在這頭的菜,你都還沒碰過呢。」
寧真起身拿了個空盤,夾了些他還沒吃過的菜色,放到了他手邊。馬父看了她許久,說著:「寧真,頭髮好像長了。」
一直保持在肩上的長度,現在碰到肩膀,開始亂翹,早上總要吹個十多分鐘,的確有點麻煩。方寧真回到位子上,右手將短髮挽至耳後,只不過是幾公分的差別,沒想到伯父觀察力這麼好,她笑回:「約了髮型師,過幾天就會去修一修。」
「怎麼不幹脆留長呢?」馬母揉揉她的黑髮,問道:「以前你也是長頭髮的,多漂亮,不用常常修剪。廷亨也喜歡長頭髮的,比較有女人味嘛。」
她還是淺淺地微笑,才想著該怎麼回話,馬父已搶先說道:「寧真以前很漂亮,現在也很漂亮,一直都很有女人味,跟長發短髮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