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距離京城八百里遠的羅新鎮,並非一座巨鎮,但是因為它的位置奇妙,恰巧處於京城和下一個重要大城中間,因此朝廷便在此處設了一座驛站,以便通郵和朝廷重要官員往來。既然有驛站,就會吸引人潮。
於是原本只有幾十戶人家的羅新鎮,在朝廷設了驛站以後逐漸變得熱鬧,不少外地人搬到羅新鎮定居,十幾年下來,原先是外地移來居住的人口,也變成地道的鎮民,如今的羅新鎮已經擁有兩百多戶人家,但對動輒數千人甚至數萬人居住的大城而言,它仍然是一座小鎮。
小鎮風光真美妙,小鎮上的人家也是。
季玄棠一直待在京城,就算去到外地,也多是杭州等大城,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小城鎮,一時之間,還覺得挺新鮮的。
他東張西望,表面上是對這個鎮好奇,實際上是在觀察地形。根據他的觀察,羅新鎮四面環山,鎮中央和山腰處各有一條溪流流過,並在鎮的邊緣交會,匯聚成一條更大的河流,流向下一個城鎮。整座羅新鎮的形狀就像一個聚寶盆,又像一張蜘蛛網,通往鎮上唯一一條路被一大片濃密的樹林擋住,不知情的人很容易過門不入,或是找不到鎮的入口,地理位置非常隱密,帶有一種與世隔絕的飄渺感。
揚起嘴角,季玄棠對於羅新鎮的整體地形滿意極了,多虧他那些壞心眼的親戚,幫他找到這麼一處適合進行秘密活動的好地方,條件這麼好的地點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他們竟然自動送上門。
也許是他的笑意太明顯,連在他身邊的花橙倩都感染到他的情緒,他看起來很高興,莫非又在算計什麼?
「有什麼好笑的?」她非常不喜歡他這種算計式的微笑,比較懷念他以前天真的笑容。
「我只是覺得這座鎮很有意思,適合用來藏身,風水格局也特別有趣,所有重大的事件,恐怕都和女性脫不了干係。」他笑呵呵地解釋,不但看到羅新鎮的外表,更看進羅新鎮的精髓,正確無誤的說法令花橙倩大驚。
確實就像他說的,羅新鎮基本上是由驛站帶起此地的繁榮,然而真正讓鎮民嘗到甜頭的,卻是鎮民最避諱談到的妓院―「天香樓」,有不少官員都是沖著天香樓的妓女們而來,甚至為此找盡借口路過羅新鎮,說羅新鎮店家的生意有一半是靠天香樓支撐也不為過,只是大家都隱諱不提。而另一半撐起羅新鎮經濟的,即是回春堂。雖說五代以來皆在羅新鎮行醫,對外也多有好評,然而真正令回春堂聲名大噪的卻是她們三姊妹。畢竟女大夫在大明國聞所未聞,即使有也是極少數,況且她們還收留病患住在醫館短期照料,這又是另一件稀罕事兒,就沒聽說過有醫館肯收留病人十天半個月的。
她們的做法雖然招來不少同行批評,卻也間接帶動了小鎮的繁榮,畢竟會來此地住上十天半個月的病患多是外地人,絕大多數還是有錢人家,經常兩手空空,身上只帶著大把銀兩便住進醫館,接下來就是上街瘋狂採買,也因此小鎮還有票號供給這些有錢大爺和往來官員兌換銀兩。
總的來說,羅新鎮小雖小,卻是一座富裕的小鎮,況且先前還有艾家酒坊釀出聞名天下的「斜雨釀」,最後證明艾嵐也是女的,說起來,羅新鎮還當真跟女性結下不解之緣。
花橙倩再一次對他的博學多聞感到不可思議,他不過恢復聰明一年,卻幾乎什麼都懂,他哪來的時間消化這麼多東西?
「看妳的表情,就知道我說對了。」對於自個兒的眼力,他有絕對的把握,只是由她親自證實,感覺更痛快一些。花橙倩很想反駁季玄棠卻提不出來,羅新鎮的風水的確有些奇怪,好像所有男人才會從事的行業,比如行醫、釀酒、打鐵等等,都由女性擔綱,而且還幹得不錯,所以羅新鎮才會如此出名。
「你有沒有想買的東西?」她看他也沒帶多少行李來,如果要在此地待上一個月,首先需要添購的恐怕是衣服。
「這就要問妳嘍!」他輕薄地回道。「妳應該比我還清楚該買什麼,畢竟妳接待過不少男人。」
花橙倩聞言倏地停下行走的腳步,生氣地望著他。
「請你說話自重,否則我趕你回去。」他把她說得像是風塵女子,就算她有多大的肚量,也不可能不生氣。
「要趕我回去?行呀!」他一點兒也不在意她的威脅,反過來恐嚇她。「等我先把回春堂的招牌拆下來,妳隨時可以趕我回去。」
天下最可惡的事莫過於如此,既要用話糟蹋人,還不容許人家反駁,她是得了失心瘋,才會執著於童年的相遇!
「喲,生氣啦?」他笑吟吟地看她的小臉脹紅,感覺前所未有的快樂,招惹她真是一件樂事。
「沒有,我哪敢生氣。」她僵硬地回嘴。「等一下你又要威脅拆我家的招牌。」
對,她不能動怒,一旦動怒就上了他的當,他根本是以捉弄她為樂。
季玄棠這下想不發笑也很難,雖說她是他的玩具,但她未免也過於配合,如此一來,他會很快厭煩,好像也不是很妥當。
「這鎮上有書肆嗎?」也罷,就依照她的要求做點兒正經的事,省得真的被趕走。
「你要買書?」花橙倩盡量不讓內心的喜悅流露出來,她其實最愛看書,只可惜回春堂的財務拮鋸,除了必備的醫書外,沒有多餘的銀兩可買其它的書。
「逛逛而已,有的話就請帶路。」他比了一個邀請的手勢,這是自他們重逢以來,他第一次說出人話,花橙倩自是特別感動。
「有是有,不過規模不大,裡頭也多是些舊書。」花橙倩醜話說在前頭,就怕他期望太高,壞了他的興緻。
「無所謂,反正只是打發時間。」該觀察的他已經觀察得差不多了,該記下的也已經記下,之後就等楊忠,他相信他近日內就會趕到鎮上。「書肆就在下一條街的右側,我帶你去。」她已經好久沒去書肆了,因為阮囊羞澀,她不好意思光看不買,久而久之養成過門不入的習慣,其實她是很樂意去逛逛的。
「嗯,麻煩妳了。」儘管花橙倩隱藏得不算差,季玄棠仍舊感受得到她無意間流露出來的興奮,看來他們是同好,同樣喜歡讀書。
季玄棠的內心不由得對她升起好感。就他所知,京城那些富家千金,平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心裡想的全是如何尋獲門當戶對的人家嫁了,即使手裡拿著書本也是不知所云,真正喜歡念書的女子不多,更何況熱中逛書肆。
跟在花橙倩身後,更加深入這座小鎮,越是容易發現它的迷人之處。
羅新鎮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舉凡一座城市最主要的店鋪它全部都有。羅新鎮不但有客棧、布莊、賣文房四寶的鋪子,甚至還有票號和專門訂做馬車、牛車的車店,另外,鎮上竟有專門養馬和賣馬的人家,這在一般大型城鎮都不見得有,可羅新鎮卻樣樣不缺。
既隱密又富裕,呵,天下竟然有這樣的小鎮。
「就是這家書肆。」抄近路走到下一條街口,他們在右側角落找到一家外表老舊不起眼的商家。
「藏經閣。」
季玄棠抬頭看書店外頭掛著的招牌,喃喃念出書店的名字。
「這是店家隨便亂取的,你不要當真。」書肆老闆的雄心壯志,連同為鎮民的花橙倩都覺得汗顏,明明就是一家老舊書店,卻硬要取一個了不起的名字,外人會怎麼想?
外人會覺得有趣,至少季玄棠就覺得店老闆挺妙的,竟然可以想出和店鋪外表這麼不搭軋的店名。
「是不是亂取,要親眼瞧過才算數,咱們進去吧!」他還是堅持凡事眼見為憑,他不尋常的人生教會他這個道理,做起事來也小心翼翼。
「好。」她原本以為他會取笑店家,畢竟他說話是那麼毫不留情,沒想到這次他竟然這麼客氣。
花橙倩跟在季玄棠身後,對於他的脾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是他天生嘴賤,還是只針對她?但他們明明未曾結仇呀!
「花大小姐,來看書呀?」店家先瞧見季玄棠,還在納悶哪來的陌生臉孔,長得可真俊俏,一回頭就瞧見花橙倩也跟著進來書肆,有可能是一起來的。
「是啊,孫大叔,好久不見您了。」花橙倩尷尬地同鄉親打招呼,從眼瞼下方偷瞄季玄棠,祈禱他沒聽見孫大叔剛剛說的話。
「這陣子沒進什麼書,妳隨便看。」孫大叔熱情招呼,要花橙倩不必客氣自個兒來,花橙倩嘴裡說謝謝,內心想他一定全聽見了,說不定還暗自記下來,他曾說過,他的記憶力非常好。
「咦?花大小姐,這位是……?」招呼了半天,孫大叔總算逮到機會同她問季玄棠的身分,花橙倩連忙回道。
「是今兒個才剛住進醫館的季公子,打從京城來的。」花橙倩雖為孫大叔引薦季玄棠,內心默默祈禱孫大叔別開口問他有什麼毛病,會很難解釋。
「原來如此。」孫大叔好眼力,曉得有些人是不能隨便開口亂問的,季玄棠顯然就是這種人。
「還請您多關照,店家。」季玄棠客氣的笑容,讓花橙倩不得不懷疑他是個雙面人,對她和對孫大叔的態度完全兩樣。
季玄棠明白她心裡想什麼,很遺憾他不只是雙面人,還有各種不同的面貌,不久以後她便能慢慢體會,現在不急。
「那我就不打擾了,你們慢看。」
「謝謝孫大叔。」花橙倩對店家綻開一個柔美的笑容,季玄棠的腦中倏地閃過一個影像,彷佛他曾在何時看過類似的笑容。
「怎麼啦?」花橙倩不懂季玄棠的臉為何突然僵住,他的表情一向愜意不然就是可惡,不曾見過他發獃。
「……沒什麼。」邪門,真邪門。這瞬間他竟對她產生了一股熟悉感,但今天明明是他們第一次見面,除非她之前曾經到過京城。
「看書。」季玄棠不喜歡花太多時間在無謂的事情上,花橙倩對他不過是一個臨時玩具,用過即丟,沒有什麼好想的。
「嗯。」老實說,她也不想關心他太多。她對他並無好戚,只希望彼此能保持距離安然度過這個月,用不著費心去管他的情緒。
兩個人各懷心事,分別站在不同的書架前翻閱書本。就像店家自個兒說的,沒進什麼新書。因為羅新鎮雖然富裕,讀書的人口卻不多,願意把銀兩花在書本上的,更是少之又少,書肆老闆相對只能擺些存貨,難以引進京城現在正熱門的書,比如章回小說之類的,賣的全是一些過時的書冊。
只是這些過時的書冊,看在季玄棠的眼裡統統是寶,他一本都不能放過。
「店家,請將貴店所有書都送到回春堂,我全買了。」他作夢也想不到,這些京城搶破頭的珍貴刻本,竟然出現在這座偏遠小鎮,他若不趁此機會大撈一筆,可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這位爺,您說什麼?」孫大叔沒聽清楚季玄棠的話,花橙倩也是。
「我說,您店裡的書我全買了。」季玄棠笑呵呵。「不只是架上的書,還有您倉庫中的書,我一併買下。」
這可是筆天大的生意,可以一次出清存貨,還有多餘的銀兩進貨。
「等等。」花橙倩這時才反應過來。「回春堂沒有地方擺放如此大量的書籍,這兒的書少說也有百來本……」
「反正別的廂房空著也是空著,不如暫時拿來藏書,才不會顯得浪費。」季玄棠早想好了解決方法,醫館準備用來收留病患的空房有三間,目前只有一間有人居住,另一間就拿來放書,至於最後一問嘛……他另有別的用途,呵呵。
「那是給病人使用的房間。」花橙倩覺得不妥,總覺得這麼做太便宜他了。
「要不然妳現在立刻變出兩個病人給我瞧瞧,變得出來,我就打消這個主意。」她到底是死腦筋還是心有不甘他不知道,反正他就是執意要買這些書,誰也別想斕他。
「但是……」她還是覺得不妥……
「況且我買這些書,對妳也有好處。」他斜睨她。
「對我有什麼好處?」她蹙眉。
「好處可大了。」他說。「妳可以順道一起讀這些書,依回春堂目前的財務狀況,不可能買得起這些書吧!」他就事論事的態度,刺激了花橙倩,讓她很不服氣。
「我沒說我想看。」莫要自作主張……
「妳嘴上沒說,但妳的眼神已經替妳說明。」季玄棠是明眼人,想騙過他可沒那麼簡單,更何況她對書本的渴望根本掩蓋不住。
花橙倩原本還想再說什麼,季玄棠卻早一步說話。
「妳又何必倔強呢?」根本沒必要。「喜歡讀書是件好事,再說,如果光是我一個人看書,就太寂寞了,我需要有個人陪我。」
他說這話時,臉上浮現出落寞。
花橙倩頓時心軟了,這一刻彷佛又看見那個寂寞的小男孩,熱切地問她以後可否時常陪他玩,當時她不得已必須離開,如今她有機會彌補當時的缺憾,她能再拒絕嗎?
「好吧!反正是你出的錢。」答案是不能,她對他恐怕還沒有真正死心,還試圖從他身上尋找當初的小男孩。
「就這麼說定,剩下的兩間廂房全歸我了。」他乘機和她談妥價碼,她聽得一頭霧水。「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把其它的兩間廂房,都供給你使用?」她壓根兒從頭到尾都不贊同。
「就是現在呀!」季玄棠笑呵呵的收下她的美意,說完後轉身去跟孫大叔結帳,她連質問的機會也沒有,就莫名其妙失去兩間廂房。
經由這次交手,花橙倩再次確認,今日的季玄棠已非昔日的小男孩,她又被耍了。
一箱又一箱的書本被送進季玄棠的隔壁廂房,花橙倩站在房內目睹孫大叔指揮長工將書本放在她指定的架子上,越看越感到不可思議。
「孫大叔,您的鋪子裡頭,竟然有這麼多藏書?」她原本以為就書架上那些書,沒想到卻是幾倍的數字。
「這回可真是大清倉,一本都不留。」孫大叔十分高興地將最後一批書放在書架上,笑嘻嘻地回道。
「原本我還在發愁,留下這些書又不能當飯吃,沒想到妳就介紹了一位大客戶來,可以說是我的大恩人哪!」這些書都是他幾十年鑽下的老本,再賣不出就得喝西北風,誰知道財神爺竟挑這個時候上門,真箇是謝天謝地。
「孫大叔,您別這麼說。」這也是湊巧的,跟她完全沒有關係……
「咱們鎮上有回春堂真好,為咱們掙了不少錢。」
最後孫大叔並且謝謝醫館,替鎮民帶來生意,花橙倩表面推辭,內心其實五味雜陳,她希望鎮民看重的是她們的醫術,而非連帶的利益。
無論如何,這一些填滿整座廂房的書總算是運到回春堂了,她也盡了點交的責任。
她原本想退出房間走人,但擺在書櫃最上頭的書著實吸引她,讓她忍不住拿起來翻閱。
「妳手上拿著的,是『知香刻坊』老師傅最後的刻本,據說只刻了三套便毀版,這是其中的一套。」
她才翻了幾頁,便聽見季玄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驚訝地轉過身面對他,只見他手裡拿著另一套書,一邊說話一邊走進房間。
「你知道得真清楚。」她只知道這是知香刻坊的書,沒想到它竟是只刻了三套的稀有品,看來孫大叔真的把所有壓箱寶都搬出來了。
「那當然。」季玄棠來到她身邊,把手中的書迭放在另一邊。
「剩下的兩套在我府中,原本以為沒指望收齊第三套,誰知道竟然在此地找到稀世珍品,也算是有緣。」羅新鎮不愧是風水寶地,什麼奇妙的事都會發生,連知香刻坊的絕版品都能莫名其妙蹦出來,讓他平白撿了個便宜。
經他一解釋,花橙倩才知道原來她手中的書大有來頭,知香刻坊刻的書數量本來就少,由已過世的當家親手刻的刻本,更是絕無僅有,同樣的刻本,他居然一個人就擁有三套,不愧是季氏的繼承人,財力真是雄厚得可怕。
「妳都看完了?」他用下巴點了點她手的方向,她手裡正拿著他口中珍貴的刻本。
「怎麼可能?我才剛拿起書。」她不安地將書放下,臉上浮現出當小偷被發現的困窘,季玄棠覺得相當有趣。
「你呢?」她反問他。「你都看完了嗎?」
她原意是諷刺他,沒想到他竟點頭。
「都看完了。」不過五冊,輕輕鬆鬆就解決。
「真的嗎?」她懷疑地看著他,從他在書肆拿到書到孫大叔把所有書都送來醫館,不過經過一個半時辰,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把五本書讀完,打死她都很難相信。
「不信的話,妳隨便翻一頁考我,看我念得出來念不出來,就曉得我是不是在吹牛。」他隨手拿起一冊,交給花橙倩,要她自個兒試他的本事。
結果令人沮喪,他果然記得每一段字句,每一個章節。
「你真的很厲害。」她認輸。
「還好,這完全是被逼的結果。」他輕輕將書放下,雙手抱胸環看她,考慮要不要跟她把話攤開,以後才好辦事。
「被逼的結果?」她不懂他的意思。
「妳應該知道我在一年前,還傻裡傻氣的吧!」
當然知道,他二叔的來信就一再強調,他過去十幾年來都是傻子,並暗示她要好好幫他檢查腦部,就怕他又變傻。
「你二叔的來信寫得很清楚,他要我將你從頭到腳好好檢查個仔細。」她小心翼翼的點頭,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對勁。
「沒錯,一年前我還是傻子,為了拿回我被奪走的東西,我被迫在恢復聰明之後,半年之內將家中所有藏書讀完。」
這就是他為什麼能夠速讀的原因,他沒有太多時間仔細過濾書上的道理及內涵,只能拚命吸收再吸收,直到他儲存了足夠的實力,打敗那群老狐狸為止。取回被奪走的東西?他的意思是―
「季公子……」她的小嘴微張,對他現在說的話感到不可思議,他不會是在說……
「妳該不會以為我來回春堂,是一個巧合吧?」他看她驚訝的表情,取笑她。
「難道不是嗎?」她確實是這麼認為。
「這不是巧合,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他決定把話攤開,一方面是基於需要,一方面他也想看看她有什麼反應。
「你是說,你之所以會來回春堂,是因為……」
「沒錯。」他笑笑。「是我那些叔叔要我來的,這樣他們才有時間串連宗族長老,召開宗族大會,取消我的繼承權。」
他的話著實令人吃驚,花橙倩即使力圖鎮定,也不免被他話中血淋淋的爭鬥嚇著。
「但是他們都是你的叔叔,沒有理由……」
「花橙倩姑娘,妳到底對季氏有多少了解?」他打斷她的話,對她的反應頗為失望,他以為她會更靈敏一些。
「我只知道,季氏是京城最大的家族,財富勝過閔氏。」
「除此之外,妳可知道,季氏在留都應天那兒,還有和在京城相當的財產,這兩邊的財產,十之八九都由我繼承?」
不知道,這麼龐大的數目,對她這個小鎮姑娘來說是天文數字,她就算用盡了左右鄰居的手指也數不出來。
「妳完全沒有概念,從妳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來。」他嘲弄地說道。「這麼說吧!光是我個人的財產,就可以買下十座羅新鎮,妳還能說我的叔叔們不會想辦法對付我嗎?」
她從來沒有想到,天下竟然有如此骯髒齷齪的事,親叔叔竟然可以為了奪取侄子的財產,就藉端把他弄到這偏遠的小鎮來。
花橙倩總算稍稍了解,他們為什麼會在時隔十二年後再相遇,肇始於一場陰謀。
「我不明白,既然你都知道這是你叔叔們的陰謀,為何還配合演出,來回春堂?」這才是她真正困惑的原因,完全不合理。
「因為有趣。」他笑呵呵的回道,心中想什麼沒人知道。
「什麼?」她驚訝地張嘴,他答應配合演出,竟然只因為這個原因。
「妳不覺得這樣很刺激、很好玩嗎?」他也不把真正的理由說清楚,反而回過頭調戲她,氣煞花橙倩。
「我不覺得有什麼好玩的。」她反駁,恨透了他輕佻的態度。
「可是如果不是這樣,我倆不會相遇呀!」他擺明了拉著她一起輕佻,不許她一個人裝正經。
「我才不想跟你扯上任何關係―」
「說謊。」他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小嘴,表情瞬間轉為邪魅。「妳分明就期待和我見面,雖然我不清楚箇中原因,但我能從妳的眼神感受到,妳一直在等我。」
季玄棠毫不客氣地戳破她的假面具,也成功封了她的嘴。
如同他所言,她一直在等他,等待那個曾經在她的心口種下花朵的男孩,她希望再見到他,由他親手幫花朵澆水。
「別傻了,我幹嘛要等你?我又不認識你!」只是這個夢已破碎,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的不是那個天真善良的男孩,而是一個工於心計的討厭鬼,他的記憶裡面甚至沒有她。
「這就是另一個讓我對妳感興趣的理由了。」他大拇指轉為撫摸她的唇,極富技巧地挑逗。「妳不認識我,卻期待我,為什麼?」為什麼?因為她曾經跟他打過勾勾,說會當彼此一輩子的好朋友,這就是理由!
然而,她不會說,不會給他更多取笑她的借口,她要保留她的自尊。
花橙倩試著將臉偏向另一邊,躲避他逗弄的手指,他堅決不肯放手,兩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會,磨擦出激烈的火花。
「……為什麼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個表情?」有些倔強,有些好奇,還帶著些許的慈悲,彷佛她隨時會站出來挺身保護他。
「你眼花了。」她不想讓他知道,當年就是她將他帶離大人的身邊,不願意他殘忍的面對自己的病情,雖然當時他什麼都不懂。
「不,我沒有眼花。」他是真的見過這個表情,只是忘了是什麼時候。「我確實見過妳。」他理當過目不忘,可他對她竟然沒有印象,該死。
他突如其來的告白,讓花橙倩的心臟忍不住猛烈跳一下,呼吸也在此刻屏住。
「咱們曾經見過面,對不對?」他自己想不出來,只好轉而跟她要答案,花橙倩小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就是說不出口。
「妳不願意讓我知道妳的心事?」他撫摸她柔嫩的嘴唇,著迷於手中如絹般滑細的觸感,考慮要不要乾脆吻她。
「我沒必要讓你知道我的心事。」她極想從他魅惑的神情中脫身,然而她的身體彷佛被施了定身術,動也動不了。季玄棠聞言微微一笑,默認了這個挑戰。
只見他原本輕揉細捻的手指,瞬間轉為殘暴,五指張開握住她的下巴將她拉過去,低頭給她深深一吻。
花橙倩根本料不到他會突然吻她,反應不及,頓時呆成木頭人。
季玄棠在她欲咬他的嘴唇之前放開她,撫唇輕輕笑道。
「妳越是不想讓我知道妳的心事,我就越想知道。」充分顯示出他的劣根性。
面對季玄棠這種人,花橙倩無話可說。只希望這一個月趕快過去,省得他人還沒走,她已經被他弄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