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倫敦
熾熱的驕陽從天空上照耀著大地。
熱!
伊凡躺在草地上看著藍天,雖覺熱,卻無意離開太陽底下。
他只是暗自祈禱著,天空中能有幾片雲朵飄過,最好再有一陣輕涼舒適的微風。
風兒會將腦袋裡所有的東西都給吹了出來。
開心的,不開心,統統刮上天去,看著它們向上盤旋,轉呀轉,慢慢蒸融,最後消失在太陽的威力下。
他躺了很久,卻始終不見風兒降臨,但他仍是心滿意足,一種暖洋洋的感覺從體內漫開,充斥他全身,他很幸福呢!他想。
一道陰影悄悄移至他上方,切斷了他和太陽公公的會談,但他一點也不惱,他甚至還牽高了唇角,因為這道陰影,正是他感覺到幸福的原因。
「媽咪!」
他跳起來,笑著撲進母親懷裡。
凱怡也笑了,伸手不舍地抹去兒子額上的汗珠。
「小傻瓜,幹嘛躺在這裡曬太陽?」
「因為這裡的好天氣太少了……」伊凡嘟嘟小嘴,「不像我們台灣。」
「雖然太陽不如你們的好,但你願不願意……」凱怡親昵地摟著兒子,給了他一個香吻,「在這裡住下來陪媽媽?」
「好呀!好呀!」
伊凡開心得猛點頭,在草地上跳躍,心中那股幸福的感覺更加踏實了。
那天他聽二叔的交代來這裡訂房,卻沒有想到,竟會找到自己的親生母親。
媽咪「死掉」時他還不滿三歲,什麼都不記得了,連那首「小蚱蜢」搖籃曲都還是小叔代替媽咪教會他的。
他的媽咪曾經存在過的憑據,幾乎只存在於家族相簿里。
自他有記憶起,就被告知了媽咪住在天堂里,他很想很想知道有僩於自己媽咪的一切,但沒人願意多講,就連爺爺、奶奶都將此問題視作禁忌,爸爸向來冰冷難以親近,他在爸爸面前只不小心問過一次媽咪。
那一回,爸爸冰冷的眸光嚇得他瑟縮在椅里不敢動,從那次起他就知道了,不可以拿媽咪的問題去問爸爸。
家裡只有小叔肯和他說些媽咪的事情。
可小叔總是笑咪咪的,那種弔兒郎當的神情,讓人弄不清楚到底他說的是真還是假。
「你媽咪呀,是個校花喔!」小叔說。
校花?小伊凡搖頭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的媽咪長得很漂亮的意思。」
漂亮?
光憑几張相片實在難以令他信服,但等他真見到了媽咪,才知道小叔真的沒有騙人。
他的媽咪比他在電視上或電影里所看過的明星都還要漂亮,深邃的眼睛,形狀美好的唇瓣,精緻而纖巧的五官,還有一點,媽咪有種氣質,就像童話里的公主一樣,眼睛漂亮得像是會說話,所以即使她不說話,光是瞟人一眼,就足夠讓人恍神的了。
「媽咪!」伊凡甩捉著凱怡的手,那遺傳自母親的漂亮眼睛燦亮如星辰,「我們趕快去打電話給爸爸,叫他也搬到這裡來!」
凱怡臉色發白,咬緊唇瓣不知道該怎麼跟兒子說清楚。
「小凡,你爸爸他……很忙。」
「再忙也可以撥出時間的啦!走啦,媽咪!」伊凡拖拉著凱怡前進,「我還沒和爸爸說我找到妳的好消息呢!如果他知道妳還活著,住在倫敦,一定會馬上來找我們的,他還會說,小蚱蜢,你真是本事,連媽咪都讓你給找出來了……」
「小凡,你聽媽說。」
凱怡拉住興奮中的伊凡,蹲下身與兒子平視,先深吸了口氣才出聲。
「小凡,你不要怪媽媽……」即便強忍,她眸底仍是凝聚了水霧。「不要怪媽媽殘忍,但你必須作出決定,爸爸或媽媽,台灣或倫敦,你……」她用力咬唇,「只能選擇一個。」
「為什麼?」
伊凡喜悅全逝,眸里浮現驚駭,他不懂,這麼美麗的媽媽,為什麼會給他一個這麼殘忍的選擇?
沒錯,爸是凶了點,是冷了點,是面無表情了點,但他終究是他的爸爸呀!
每回有人問起,他都會很驕傲很驕傲地告訴人家,說他的爸爸像天神一樣偉大,因為從小開始,爸爸就是他最崇拜的偶像。
有一回他發高燒,爺爺奶奶、叔叔姑姑、陰婆婆等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只有爸爸始終沒出現,他有些失望,可後來有天夜裡他忘了吃藥,沒睡得昏昏沉沉,這才發現半夜裡他睡著時,爸爸就會來看他,還用額心貼觸他的,看他的燒退下了沒有。
那時候他不懂,又不敢問爸爸,只得強忍著隔天去問小叔,小叔聽了后大笑,說是因為爸爸的臉皮太薄,來看自己的兒子卻不想讓人知道。
接著他又問小叔,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爸爸不太願意正視他的臉。
小叔促狹的笑著回答:「怪你自己吧,一張臉長得那麼像媽咪。」
小叔這麼說他就更不懂了,為什麼因為他長得像媽咪,所以爸爸不願意看他?
是因為爸爸不愛媽咪嗎?
他傻傻追問小叔,這回小叔卻怎麼都不肯說了,他一徑但笑不語,後來被他纏煩了,小叔只說:「這種問題你應該直接去問你爸爸的。」
他嘟嘴沒作聲,小叔一定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他哪有膽子去問爸爸?
問題就這樣被擱下,而現在,在好不容易見著了媽咪之後,她卻要他做出選擇,是要爸爸還是要媽媽?
「為什麼我要做選擇?」伊凡困惑地盯著母親,「別的小孩都能同時擁有爸爸和媽媽,為什麼我只能選擇一個?」
「小凡!」
凱怡嘆氣,尋思著該如何和這麼小的孩子溝通,讓他朋白世上之事,非能盡如人意。
「並不只有你這個樣子的,這世上的單親家庭很多,你若選擇了一個,另外一個也還是會一樣的愛著你,也還是可以定期去看你的。」
伊凡臉上寫滿了不悅,「我不要定期的看,也不要還是一樣愛我,我要我的爸爸、媽媽,陪我一塊長大。」
凱怡不禁語塞。
她怎麼能怪兒子?
天知道他所想要的,只是個多麼尋常的要求,就像她幫他取的名字,只求他能平平凡凡長大而已。她垂首,掉下了眼淚,她對不起小凡,連這麼基本的要求都無法為他做到。
「媽咪,妳別哭……」見母親落淚,伊凡手足無措,他一邊幫母親拭眼淚,一邊小心地問:「媽咪,妳不想和爸爸在一起,是因為……妳已經不愛他了嗎?」
凱怡還是無聲啜泣,伊凡咬咬唇,小心翼翼再問。
「還是……爸爸不愛妳?」
在孩子單純的想法里,除非是不愛了,否則明明是一家人,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凱怡沒作聲,傷心地將兒子擁進懷裡,不知該如何向年幼的兒子解釋。
愛這名詞,在這場婚姻里,似乎只有著單方面的存在。
而現在,那最初最濃的愛已轉化成了恨,愛得愈深,恨得愈切,她已無法再像當年那個傻憨憨的女孩,告訴自己,她不在乎他愛不愛他,也無法再鼓勵自己,一定要以加倍努力的愛來贏得他的心了。
不了!
她再也不要這麼虐待自己了。
記憶恢復后,緊隨著而來的是被背叛、被捨棄的痛楚。
她刻骨銘心的記得,他在船爆炸之前所作出的決定。
他不要她!
不要!
如果她的奇迹活存,需要豐沛的情緒和堅定的意志力來做後盾,如果她真的必須要在愛與恨之間做出抉擇,那麼,她已選擇了後者,而且必須承認,比起愛,恨真的要容易多了。
真的,要容易多了。
凱怡繼續回想著那時候的情形。
那天伊龍將她壓在床上的結果,是在床上染上了血跡。
一些是來自於她的腳傷,大部分的,卻是來自於她體內,處子的血。
而她,由抗拒轉為臣服,末了,陪他一同投入妖艷而無法再回頭的慾火里。
先是摧毀,再是塑造,最後重生。
那是一場緊接著一場毀天滅地似的歡愛,狂暴且激昂,她似被降服,又似是降服了他,她對他多年來隱藏著的情愫具體成形,化成了更深更濃的眷戀,那種感覺,甚至是要她為他去死,她都會毫不考慮點頭同意。
他雖絕口不提愛,但那時候藉由他狂肆而劇烈的動作,她不禁幻想著他應該也是有點喜歡她的吧,要不,又怎能徹夜不眠,連連要了她好幾回。
他喜歡霸氣地扣緊她的腰,用唇用手在她身上攻城略地,她則是完全喪失了思考及語言能力。
她身上有火,體內也有火,所有的火,只有他能夠熄盡,但撲熄之後又再度重燃,他們之間的火,似是燒不盡的。
整整兩夜一日,他們沒讓任何人來打擾,連傭人都讓伊龍打電話通知取消送餐,真的餓了就喝點牛奶或吃點泡麵,但事實上他們幾乎沒餓過,因為彼此正是可供果腹的大餐。
第三天中午,庄馨快快樂樂地歸來,他們被迫由夢幻中迴轉現實,他被通知要帶她到大屋用餐。
他抱著她,她面紅過腮,無法再像從前那樣被他抱在懷裡而能佯裝若無其事了。
是心虛吧,她總覺得人人都在盯著他們,她很擔心,連呼吸都盡量斂低,就怕被人聞出她的氣息里,有伊龍的味道。
在人前她很小心,一點也不敢恣意,不像兩人單獨在他房裡時,她最喜歡貼進他懷裡,舔玩著他耳朵呵氣,而他也會無聲由著她,像縱容著一隻愛撒嬌的貓咪。
但不論是做愛、看電視或是其它,他們都是無聲的,除了兩人抑不住的粗喘與呻吟。
他向來寡言,而她,是怕一個不小心觸及了不該碰觸的話題,例如理智,例如責任,例如未來,例如……她的未婚夫。
她不敢問他將如何處理他們之間的問題,也沒有主意,那原是一團亂的毛線球,現在似乎是更亂了。
「凱怡呀!」庄馨笑吟吟地打量著坐在椅子上的女孩,「瞧妳精神多好!鄺醫生讓妳多休息,果然是做對了。」
凱怡面有愧色垂低螓首,無言以對。
她在屋裡休息,卻沒在床上休息,她的靈藥不是來自於墉醫生,而是來自於伊龍。
就在這時,電話鈴聲響起,陰婆婆接了后喊大少爺,伊龍去接,一會兒后收線,他冰凍著俊顏與母親告別,他要立刻趕去香港。
「是什麼事這麼緊急?你連飯都還沒吃呢……」
伊龍頭也不回,匆匆離去。
凱怡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傷心。
就是冰冷的一眼也行,但他卻連看都沒看她,她在他眼裡,到底算什麼?
男人是可以將性與愛,分得清清楚楚的生物,她現在終於知道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電話里伊龍聽到了一個壞消息,伊獅正躺在香港醫院裡的加護病房裡,命在旦夕。
他不能說,因為怕母親會擔心。
他不能看她,因為他怕自己會將滿腔怒火轉移到她身上。
獅會受傷是因為他。
那天香港分會的顧堂主向他請示,他卻因她而分了心,給了對方錯誤聯想,以為大少爺難得的發火,是為了這麼小的事不該來煩他,既然三少爺人在深圳,就該直接去請三少爺處理就行了。
顧崇德打電話給伊獅,說是大少爺下的命令,要他出面擺平和潮州幫之間的紛爭,伊獅一聽是大哥吩咐,二話不說,隔天一早便到了香港,夜裡領著大隊人馬來到對方指定的地點,準備進行談判。
沒想到卻中計,他們才剛到,還沒開始談,也不知是哪邊先開火,一時之間雙方殺紅了眼,槍林彈雨不絕,在場過半的人都受了傷,雙方人馬都有死傷,煞道盟甚至還死了二十幾個弟兄,而伊獅首當其衝,又為著維護弟兄,身受重傷。
事情鬧大,聽說連警方都被驚動了,這事若處理得不好,兩大幫日後難以再在香港立足。
伊龍火速前往香港,單槍匹馬先去找了幾位江湖前輩,前輩們雖已不管事,但一吭氣,後輩還是得多多少少給點面子,經過斡旋及先行示好,他終於和潮州幫的大老們面對面坐下,在對方不斷嘶吼著要將煞道盟剷平報仇的叫囂聲中,他要求大家先將事情始末弄清楚。
互搶生意是小事,他懷疑有人要看見煞道盟及潮州幫互相殘殺,要求對方給他三天時間調查。
三天之後,經過抽絲剝繭,他終於得到了結果。
原來竟是阮賢起了野心,他勾結潮州幫里的幾個頭頭,想讓兩大幫互斗,而最好的辦法,當然是趁亂砍了個「伊家四獸」讓這宗幫派仇恨永遠無解,並大肆驚動港府,使兩幫在當地無法生存,趕跑兩大幫后,阮賢等人所組織的新幫派即可乘機崛起,並聯合其它小幫,即使兩幫事後想再回來搶地盤,也已經來不及了。
在查出真相后,伊龍也揪出了潮州幫中叛徒及阮賢的手下,但卻逃了個主謀阮賢。
伊龍發出了針對阮賢的追殺令,他的弟兄不能白死,他一定會要這個叛徒付出他所該付的代價。
接著他到醫院不眠不休守候,終於等到了伊獅脫離險境,清醒過來。
病房中,煞道盟人欣喜若狂,慶賀著伊獅的蘇醒,伊龍卻無聲無息地離開病房。
他沒有資格和大家分享快樂。
他自責,如果當時他接了電話就立刻趕來,那麼二十多個弟兄就不用進枉死城,而獅,也不會險些喪命。
眼神雖仍冰漠不變,他的心卻是愧疚難當的。
身為一個領導者,他必須要時時提高警覺,不能容忍一絲絲的錯誤,辜負了那些全心全意信賴著他的部屬。
自從父親將幫中重任交付給他后,他從沒犯過錯,這是他第一回犯錯,更不該的是,他是為了個女人而犯了錯的。
他是怎麼回事?
鬼迷了心竅嗎?
他掐掌,幾乎想掐死自己,因為他又憶起了那一幕接著一幕的狂肆烈焰,他和那個全然迷惑住他心魂的女子,恣情貪歡,一遍又一遍。
他不但忘了香港這邊的正事,他還忘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不該,也不能碰她的,因為她,是他弟弟的未婚妻,他辜負了弟弟的信任。
不過經由這一次的事,伊龍得到了個幫手,那個在亂陣中將他弟弟背到醫院裡的男子。
從男子身上,伊龍看見了弟弟伊獅向來欠缺的沉穩。
男子叫賀勻,來自內地,入幫不久。
在伊龍和賀勻深談了之後,賀勻得到了新職務--伊獅貼身隨從。
「你雖是跟著獅,專替他分勞解憂,但往後若是獅要作出任何重大決定,你一定要先問過我。」伊龍冷冷吩咐。
賀勻點頭,臉上未因甫入幫便接手重大職務而有驕矜之色。
他是個耿直的人,服氣英雄人物,伊龍正是他崇拜的對象之一,在內地時,他早已風聞過伊龍盛名,早就盼著能成為「伊家四獸」的左右手。
要跟就要跟最好的,這是賀勻向來秉持的信念。
就在伊龍還在香港處理後續問題的同時,伊豹已經回到台灣。
他笑嘻嘻地先去看了還住在客房裡的凱怡。
在確定她的腳傷不礙事後,他徵得她的同意,開車送她回住處。
在路上時,他漫不經心地開口。
「這幾天,妳都還好吧?」
凱怡有些局促不安,只敢點頭不敢出聲,伊豹太聰明,既知瞞不過,她只好選擇沉默。
伊豹突然停下車,熄了火,他偏過身瞇眼仔細瞧著她,笑得頗有深意。
「你……」她語帶驚惶,「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伊豹俊魅一笑,帥氣的臉龐朝她緩緩逼近,「妳倒說說,久別重逢,一個來婚夫會想對自己的未婚妻做些什麼呢?」
他一邊說話一邊迫近她,灼熱氣息吹拂在她臉上,像是要吻她。
凱怡瞠大眼睛,漲紅臉手足無措,深知這會兒若閃掉不讓他親,他肯定會起疑,而他若是起疑,天知道又會衍生出怎樣的麻煩事。
她不怕自己惹麻煩的,她擔心的是伊龍。
但若是任由他吻,她又百般不願意。
她的唇在經歷了伊龍之後,再也不願承受來自於他之外任何男人的親昵了,即便那人是伊豹。
既然不能閃,她只得閉緊眼眼,抿緊唇,臉上有著視死如歸的表情。
好半晌后,他的吻始終沒有落下,她突覺身子一個縛緊,張開眼,伊豹早已坐回他的位子,再度發動引擎。
「親愛的小怡,妳忘了綁安全帶了。」
她吁氣張眼,雙手握緊安全帶,就在以為沒事了的時候,伊豹一邊注視前方專心開車,一邊若無其事地開口哼氣。
「下回別再試圖利用一頭豹子,小怡……」
他側轉過俊臉,頭一回出現和他大哥一樣冰冷的眼神。
「野獸的遊戲,妳玩不起的。」
白煙一噴,他在寒風中加快了車速。
凱怡心中冰涼,突然明白了他改了稱呼的原因。
不是女朋友,不是未婚妻,而是小怡。
所以,他早已心底有數。
所以,他才會三不五時故意放她和伊龍單獨一起,而現在,她的拒絕已經明白地告訴了他結果,不是嗎?
他很可能從一開始就在等她自己說實話,但她沒有,所以他也就隨著她,繼續玩這個遊戲。
她早該知道,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他。
好半天後,她終於再度聽到伊豹譏誚的嗓音。
「妳該感謝上帝,讓我只是差點對妳動了真心,也該感謝老大是真的對妳很不尋常,否則……」他譏誚的嗓音轉為陰邪,「我會殺了妳的!不管有意無意,只要是破壞我們兄弟間感情的人,都只能有一個下場。」
他在街口將她放下,用力踩下油門,車子迅速奔進了闐黑的夜裡。
凱怡佇立良久,好半晌后才提起沉重步伐,往她在校外租賃的住處走去。
她覺得對不起伊豹,她很內疚,卻什麼都不能做。
她不怪伊豹生氣,如果是她被人利用,她的反應會比伊豹更激烈。
伊豹會肯放過她,想來是因為伊龍的關係。
從那天開始,她在校園裡就不曾再遇過伊豹了,她想,他是有心避開的吧。
她不用再逃課,她回到了原有的生活軌道,雖然這一切平淡得讓人提不起勁,但她必須強迫自己再度適應。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那天在九份時伊豹吻了她,碰了她,沒帶她回伊庄,或者是伊龍出遠門不在,那麼這一切會不會有另一種結局?也或者,會不會只是更亂了而已?
她不知道,也再無從得知了。
幾天之後凱怡接到了來自於庄馨的電話。
庄馨在電話中局促不安,先是問她的腳傷好點了沒,東拉西扯,好半天才吞吞吐吐說出了打這通電話的原因。
「凱怡呀,伯母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妳說才好。兒子沒教好,都是做母親的責任,小豹他……他這回到越南,竟和個黑道大哥的女兒看……看對了眼,對方現在追到台灣來,整天賴在豹園裡趕不走,我怕妳來了看到會生氣,便數落這小兔崽仔一頓,他竟然說和妳的婚約只是一場兒戲,還叫我跟妳說一聲,省得妳還在痴痴傻等,他已經辦好轉學了,這事連我們都不知道,這孩子,唉!他說他還年輕,從沒想過真要和誰定下來,他這種說法真是欠揍,伯母已幫妳揍過他幾回了,卻還是改變不了這小子的決定……」
庄馨絮音不絕,凱怡狼狽地鬆口氣,伊豹說過的話在她耳畔冷冷響起。
妳該感謝上帝,讓我只是差點對妳動了真心……
她知道自己欠了伊豹,也感謝僵局由他代解,但對未來,她卻仍是彷徨無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