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拜杭州的茶商過於難纏之賜,申夢意足足在太原城裡待了五天才回到麒麟山莊,隨行人馬甫進入崗哨,負責守哨的兄弟已經在一旁等候。
「二少莊主,莊主正在等您,請您一回來就馬上去大廳。」
申夢意聞言看往大廳的方向,百尺外的大廳內燈火通明,依稀可見人影在裡頭走動。
「我明白了,我馬上過去。」他輕輕踢了一下馬腹,進入大廳前的院子,馬還沒全停下腳步就跳下馬匹,然後把韁繩丟給手下,轉身大步跨進客廳。
「意兒,爹等你等了好久,你總算回來了!」
申夢意原本以為父親急著知道談判結果,才要他立即到大廳報告,但看父親神采飛揚一臉興奮,不像是為了這件事等他。
「爹——」
「意兒,找到了!」申夢意連爹都還來不及喊冤,申兆侑就興奮大叫,搞得申夢意一頭霧水。
「找到什麼?」他問。
「玲瓏刀!」申兆侑興奮地回道,「是玲瓏刀啊,意兒!我們找了這麼久的玲瓏刀,終於出現了!」
「真的找到了嗎?」申夢意既意外又興奮,他還以為這把刀已經消失在這世上。
「是,刀子現在在太原首富尤老爺的手裡。」申兆侑點頭。「我已經派大總管去看過了,確實是玲瓏刀沒錯,大總管可以證實。」
大總管在他尚未出生之前就已經在山莊里幹活,看過的刀比他吃過的米還多,他既然說是,那就不會是贗品。
「太原?」申夢意愣了一下。「真巧,我剛從那兒回來。」說這話的同時,他想起尤玲瓏說他並沒有贏時,臉上理所當然的表情,嘴角不禁上揚。
「你笑什麼?」申兆侑永遠猜不透他這個二兒子的心思,三個兒女之中,就數他最難捉摸。
「沒什麼。」他們應該不可能再見面了吧!
申夢意猜想。
申兆侑雖然不懂二兒子為何而笑,但肯笑他就很高興了。自從夢時和荷香成親以後,他就悶悶不樂,連想要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詭異笑容都不容易。
「玲瓏刀拿回來了嗎?」申夢意迫不及待想將寶刀拿在手裡,試試看順不順手。
「沒那麼容易。」申兆侑嘆氣。「尤老爺願意分文不取把玲瓏刀還給我們,但是開了一個條件,問我們答不答應。」
「什麼條件?」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對方開條件也是必然。
「娶他女兒。」
雖然申夢意已有心理準備,想拿回刀不容易,但還是不免愣住。
「就是買一送一!」申兆侑看他二兒子發愣,什麼修飾詞全省了,話說得直白。
「買一送一?」這是強迫推銷嗎,免費送刀並且附贈妻子,而且還不容拒絕。
「尤老爺希望你能娶他家女兒,唯有你點頭答應,這件事才有可能,否則我們永遠也拿不回玲瓏刀。」這即便是申兆侑急著找申夢意的原因,好不容易玲瓏刀重現江湖,卻卡在這事兒上頭。
申夢意沒想到對方會如此要求,然而靜下心來想,這一點都不稀奇。畢竟玲瓏刀不是一把普通的刀,除去玲瓏刀本身價值連城之外,它還是麒麟山莊的鎮庄寶刀,他們找了這麼多年的玲瓏刀,對方不會不知道,所以才敢提出這個條件。
「你大哥已經成親,不可能娶尤老爺的女兒,現在只有你才能拿回玲瓏刀,但事關你的終身幸福,爹也不敢擅自做主,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申兆侑不想勉強二兒子,也勉強不了他。
「玲瓏刀原本就屬於我,讓它物歸原主是我的責任,我無權逃避。」申夢意回道。
因為他的爺爺,也就是前任莊主,指定要將玲瓏刀傳給他。因為爺爺認為他比大哥更具練武的天分,身體各方面的條件也更好,決定讓他以後繼承麒麟山莊。
所以在他很小的時候,爺爺就已經指名把玲瓏刀給他,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刀還沒有到手,玲瓏刀就因為庫房失火被下人趁亂攜出,從此失去音訊,直到多年以後再度出現。
「這麼說,你是同意這樁婚事了?」申兆侑十分意外,他以為得費些口舌才能說服申夢意,沒想到他這麼乾脆。
「娶誰都一樣,沒有什麼好拒絕的。」申夢意聳聳肩,對自己的婚姻大事不是很在意,只把它當做是對家族的責任,儘力就是。
申兆侑明白申夢意這事在自暴自棄,因為他中意的對象已經成了自己的大嫂,婚姻對他而言只是義務,就算他現在塞一隻母豬給他,他也照點頭不誤。
申兆侑在心裡暗暗嘆氣,不曉得如何做才能化開二兒子的心結,就算他說破嘴,恐怕也是無用,只能等他自己想開了。
「新娘叫什麼名字?」申夢意隨口問道。
「就叫玲瓏。」申兆侑答道。「聽說當初尤老爺會買下玲瓏刀,就是因為刀子跟他的獨生女同名他才買下,沒想到卻因此跟我們結親。」只能說姻緣天註定,想躲都躲不了。
「玲瓏……尤玲瓏?」聽見這個名字,申夢意先是愣了一下,后睜大眼睛。
「是,有什麼問題嗎?」申兆侑一臉莫名地打量申夢意反問。
居然是她!
「哈哈哈……」申夢意憋不住,當著父親的面笑起來,看得申兆侑更加莫名其妙。
「意兒,你怎麼了?為何突然發笑?」不會是被什麼妖魔鬼怪附身了吧!
申兆侑擔心不已。
申夢意跟父親搖搖手,怎麼也止不住笑意,甚至笑到流淚。
他在太原城的這幾天,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聽見「尤玲瓏」這三個字,好似整個太原城除了她以外沒有別的話題。
一開始他也是覺得她的名字和山莊失蹤的寶刀一樣,感覺很親切,對「尤玲瓏」三個字特別留神,豈止,有關她的流言比他看過的任何章回小說還精彩。男人坐成一桌討論她的長相,說她麻子臉、大小眼、長短腳、牙齒黑,長相奇醜無比。
女人圍成一圈批評她的為人,說她脾氣壞、不識字、不會繡花,成天鞭打下人,個性糟得不得了。
所有難聽的話都加在她身上,又說尤老爺縱使家財萬貫,還是無法將獨生女嫁出去,就連媒婆都不敢為她做媒,能推就推。
「這可有意思了。」止住笑意,申夢意心想老天爺的安排還真是絕妙,竟然把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女人塞給他。
「意兒,你怎麼了?」申夢意突兀的反應,讓申兆侑很是擔心。「如果你不滿意這樁婚事,可以拒絕……」
「不,我很滿意,就這麼決定。」這樣正好,尤玲瓏的條件這麼差,他婚後才有借口冷落她,家人也不好說什麼。
申兆侑打量二兒子臉上的笑容,既寬心又有點擔心,總覺得他的笑容中另有玄機。
「那麼,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回復尤老爺,請尤老爺著手準備成親的事。」雖說事情已定,申兆侑還是忍不住多瞧兒子兩眼,讓他有後悔的機會。
「越快越好。」申夢意成親的意志堅定,因為唯有透過聯姻,他才能拿回屬於他的刀,而他已經迫不及待想將玲瓏刀拿到手了。
申兆侑沒敢耽擱,馬上派大總管到太原尤家回話,說申家願意接受這樁婚事。
尤家二老欣喜若狂,尤其是尤萬生,簡直高興到快要哭出來。
「夫人!」他緊緊握住尤夫人的手,兩人對望。「我們終於,終於把玲瓏嫁出去了!」
「是啊,老爺!」嗚……
尤家二老光顧著感動,忘了堤防隔牆有耳,彩兒的耳朵就貼在牆壁偷聽。
「小姐,不好了!」彩兒一聽完尤家夫婦的對話,馬上跑到尤玲瓏的院落,連門都沒敲便推門進去。
「噓,不要吵,我正想到最重要的部分。」尤玲瓏要丫鬟安靜,她正在進行重要的計算,必須集中精神。
「小姐,您在做什麼?」彩兒被尤玲瓏嚴肅的口氣吸引,暫時忘了要當報馬仔,反而走近尤玲瓏身邊,低頭湊熱鬧。
「在想如何打結。」尤玲瓏回道。
「打結?」聽起來一點兒都不好玩。
「嗯。」尤玲瓏點頭。「我在想,怎麼才能打出一千零八個結。」
「一個一個打不久成了?」這有什麼難的?
「當然可以一個一個打。」如果這麼簡單,就不必傷腦筋了。「但是要打出花樣,又不能打成死結,這就得好好想一想了。」
「為什麼不能打死結?」彩兒納悶。
「因為那就沒意思了。」她笑著說。
「在我看來,打結本身就沒什麼意思。」除非是整理包袱逃難,那才真正派得上用場,否則多無聊。
「你不懂,其中有很多樂趣。」尤玲瓏解釋。「這得要經過重重計算,還得想花樣要怎麼變、結要怎麼打,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事。」
是嗎?既然這麼複雜,幹嘛還打呀?打結又不能當飯吃……
「啊,對了!」都怪小姐,沒事提什麼打結,害她差點忘了正事。「小姐,現在不是想那些無聊事的時候,您要出嫁啦!」
尤玲瓏不停計算的筆,這時不得不擱下,認真面對丫鬟。
「老爺決定將您許配給『麒麟山莊』的二公子,剛剛對方已經派人回復,說是同意這樁婚事,婚期已經定了,就在下個月初三。」好快呢!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一向冷靜的尤玲瓏也不禁皺起眉頭,開始緊張。
「怎麼會?」尤玲瓏不解,「對方沒聽到風聲嗎?」
「您是說種種對您不利的留言嗎?」
尤玲瓏點頭。
「彩兒也想不透,話明明已經傳得很難聽,只要有耳朵的人,都應該知道才對啊!」她可是費了天大的力氣,才把謠言散播出去,按理說應該不會有人上門提親,這事兒真玄。
「麒麟山莊……聽起來不想是一般普通人家。」尤玲瓏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現在保持冷靜最要緊,決不能自亂陣腳。
「卻是不是普通人家。」彩兒猛點頭。「聽老爺的意思,麒麟山莊似乎是武林有名的世家,以使刀聞名。」
「武林?」尤玲瓏聞言愣了一下。「爹將我許配給武林里的人家?」
「我也想不透老爺怎麼會找上武林世家。」彩兒也不解。「那根本是另一個世界,外人很難懂,也沒幾個懂。」
一般老百姓對武林的印象就是打打殺殺,對那些武林中人也多半是避之惟恐不及,一般人婚配根本不會考慮武林中人,除非自己身在其中。
「正是因為不了解,爹才要把我嫁給武林中人。」丫鬟想不通的事,尤玲瓏一下就理解。
「這話怎麼說?」彩兒不懂。
「我們對武林不了解,武林中人也不見得了解我們,很有可能沒聽說過那些傳言。」只能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到底是自個兒的爹爹,非常了解怎麼對付她,他這招連她都料想不到,難怪彩兒驚慌失措。
「怎麼可能?」彩兒一臉難以置信。「有關小姐的留言,在城裡都傳過好幾輪了,隨便派個人打聽,都可以打聽出一籮筐來。」
「這其中必有什麼緣故。」利益交換之類……
「我偷聽到老爺提起要將『玲瓏刀』歸還給麒麟山莊,因為距離太遠不是聽得很清楚,您猜會不會和這事兒有關?」彩兒不愧是跟在尤玲瓏身邊的人,多少學會思考。
「這就是了。」一切豁然開朗。「爹找不到方法把我嫁出去,只好以玲瓏刀當作交換條件,非要對方娶我進門不可。」
也就是買一送一,這方法說起來有些丟臉,卻挺有效的。
「怎麼辦,小姐?」彩兒比尤玲瓏還急。「再不想想辦法,您真的得嫁給麒麟山莊的二公子了。」
是啊,她再不想法子脫身,她的夢想一輩子都不會實現,都要套在婚姻的枷鎖里。
連夜逃走?不行!這不是一個好方法,很快就會被爹娘派人追回來,況且如果傳出去只會令爹娘蒙羞,她不能這麼不孝,何況一旦惹毛爹,她那一堆寶貝書籍和多年來辛苦累積的計算成果也會不保,爹已經放過好幾次話說要一把火將它們給燒了,她不能冒險。
尤玲瓏左思右想,拿出分析計算的看家本領,將利害得失從頭到尾好好分析了一遍。
她是可以逃走,但不實際,不如順著父母的意思先出嫁,且戰且走。
「小姐!」怎麼半天不說話?
彩兒急著催促尤玲瓏。
「我決定什麼都不做,就依爹娘的意思,嫁給麒麟山莊的二公子。」尤玲瓏回道。
「什麼?」彩兒瞪大眼睛,萬萬想不到尤玲瓏會這麼說。
「仔細想想,這樣其實更好。」尤玲瓏解釋。「如果我現在逃走,一定會被爹派人抓回來,帶著那麼多書是走不遠的。」而那些書可是她的命。「但是我如果嫁給麒麟山莊的二公子,不但不會違逆爹娘的意思,落個不孝的罪名,拿到休書以後,還可以順理成章一個人獨居,爹娘也無法出面阻止,這不是更好?」
「休書?」彩兒聞言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大叫。「小姐,您的意思是——」
「沒錯,我打算讓麒麟山莊的二公子給我寫休書。」尤玲瓏點頭。「武林中人應該都是只懂得使用武力,腦子不好使的。我只要動動腦筋,使一些手段,讓麒麟山莊的二公子——對了,你有打聽到他叫什麼名字嗎?」
「回小姐的話,他叫申夢意。」
申夢意?名字還挺好聽的,不像武林中人會取的名字。
不管了!
「我只要動動腦筋,使一些手段,讓申夢意受不了我把我休掉就行,如此一來,我就能一個人安安靜靜過日,無拘無束的過我想過的生活。」多好。
「原來如此!」彩兒恍然大悟。「這真是個好主意,小姐,您想得太周到了!」不愧是小姐,見招拆招的本事一流,這都想得出來。
尤玲瓏點點頭,對自己的聰明才智極有自信,堅信自己一定能從申夢意那兒得到休書。
只是人算往往不如天算,就不曉得這回她的計算,會不會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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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的紅燭成雙成對擺在桌案的兩邊,紅燭中央的牆壁上貼了一個大大的喜字,離桌案不願的圓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以及一壺酒,酒壺的旁邊有兩個同樣印著喜字圖樣的杯子,很明顯是為了洞房花燭夜使用的。
滿是火光熠熠,映得到處貼著喜字的新房更加輝煌喜氣。
尤玲瓏一個人獨自坐在喜床上等待申夢意,紅色的蓋巾掩蓋了她的視線,使得她除了一片紅色以外,什麼也看不見。
「呼!」她長長吐一口氣,感覺有些疲累。
她頭上還頂著鳳冠,而她父親為了展現太原首富的氣勢,硬是要制冠的師傅多加了一些珍珠寶石在上頭,搞得她的頭像被一顆大石頭壓住,連想轉頭都很困難。
現在到底是什麼時辰了?
打從拜堂之後,尤玲瓏就被帶進這間新房,從那個時候就一直坐在床上,坐到背都挺得快要斷了掉,新郎申夢意還沒有進來。
真的好累。
尤玲瓏不曉得成親時這麼麻煩的事,這半個月來家裡就像在打仗,而從申家擺出來的陣仗來看,他們恐怕也沒好多少,一樣是忙碌不堪。拿宴客來說,他們明明未時就已經拜堂,申時便擺酒席,現在因為少了更夫報更,尤玲瓏無法準確知道時辰,但她猜想應該已經到戌時,一頓酒席竟能吃上兩個時辰,申家到底宴請了多少賓客?
舉起手用力捶了兩下肩膀,尤玲瓏開始擔心今晚會不如她想的那麼順利。俗話說: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可她一開始就失敗。
她原先是想讓彩兒陪嫁,盤算日後若真的拿到休書獨立生活,主僕兩人也可以互相照應。誰知道她爹竟然堅持不肯讓彩兒陪嫁,申家似乎也沒有這個規矩,於是她第一個計劃首先就被打亂,現在只能寄望第二個計劃湊效。
尤玲瓏下意識地摸摸自個兒的臉,確認她讓彩兒弄的麻子還粘在臉上沒有掉落。
這即使是她的第二個計劃,她希望申夢意看見她臉上的麻子以後,會失去碰她的興趣,萬一再不成功,她還準備了第三個計劃,那便是假雞血。她特地要彩兒想辦法幫她弄點雞血,裝入豬腸子做成小血袋,只要用力把血袋擠破,雞血就會流出來充當落紅。
對於新婚之夜,尤玲瓏其實感到非常不安。她雖然看過春宮畫冊,對於男女之事有所了解,但書上寫的那些淫聲穢語實在難以入眼,怎麼都看不下,因此她也只是一知半解,還沒悟得箇中奧妙。
把紅蓋巾稍稍掀起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尤玲瓏只希望自己能安然度過新婚之夜。不過這不太容易,除了頭上的鳳冠重死人以外,為了減低申夢意的「性趣」,她特地在嫁衣裡面多塞了好幾件袍子,讓自己看起來很臃腫,這會兒她已經熱得滿頭大汗,好想把這些袍子全給脫了。
尤玲瓏精於計算,但這回她的計算好像連連出錯,先是彩兒無法陪嫁,現在又面臨被自己衣服悶死的危險,真是怎麼算怎麼錯。
四周沉悶的空氣,彷彿也贊同她的話,她好想把窗子打開讓空氣流通一下,免得真的給悶死。
正當她打算起身打開窗子的時候,房門突然打開,逼得她只好趕緊把蓋巾喬好,正襟危坐。
怦怦!怦怦!
尤玲瓏的心跳得飛快。她可以感覺到有人正進入房間,轉身關上門,她猜是申夢意,這個時候只有他會進來,也只有他才能進來。
尤玲瓏沒猜錯,進門的人正是申夢意。和尤玲瓏一樣,他也是對這樁婚事興趣缺缺,也不曉得該如何對待她,只好抱胸隔著一大段距離大量她。
她的身材……可真壯碩,看來傳言還是有幾分可信度。
申夢意想起他在太原城裡聽到的那些留言——麻子臉、大小眼、長短腳、黑牙齒,所有想象得到的缺點都在她身上。
不過留言中好像還少了一項,那就是她又高又壯,他從沒見過身材這麼魁梧的女人。
說實話,他完全沒有碰她的興緻,但是都已經把人娶回來了,對她不理不睬又說不過去,至少也得把人家的紅蓋巾給掀了。
不得已,他只好走過去,在她身邊站定。
「咳咳!」他很體貼地先出聲提醒尤玲瓏他來了,此舉反倒讓尤玲瓏更緊張。
她感覺她的心臟都快跳出胸口,十指緊緊交握,緊張到難以呼吸。
申夢意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掀掉她的紅蓋巾,就算她的相貌再醜陋,她還是他的妻子。
該來的躲不掉,只希望她的計謀有效。
尤玲瓏祈禱申夢意會被她刻意製造出來的麻子臉嚇到,斷了碰她的念頭。為了製造逼真的效果,她特意用麵粉做成一粒一粒粘在臉上,再塗上紅色的染料,希望能因此矇混過去。
申夢意第一眼看見她的臉,的確是嚇了一跳,她臉上的麻子長得也未免太誇張,麻子與麻子之間幾乎沒有空隙,有人的麻子是這麼長的嗎?
申夢意納悶,更加仔細看她的臉,尤玲瓏被瞧得心驚膽跳,但同時也認出申夢意,他竟然就是當日在大街上,和她同一個時間解棋的男人!真是萬萬沒有想到。
同樣地,申夢意也覺得她的五官很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卻又一時想不起來。
他索性低頭與尤玲瓏來個面面相覷,尤玲瓏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彎下腰,嚇了一跳拚命往後退。申夢意不耐煩地伸出手抓住她的下巴要她被亂動,尤玲瓏拚命想縮回下巴不讓他有看清臉的機會,兩人一來一往之間,粘在她臉上的麻子,因為摩擦而掉落在嫁衣上。
申夢意的視線隨著掉落的麻子定在她的嫁衣上,尤玲瓏跟著往下看,才發現事情不妙,連忙把掉落的麻子撿起來藏在手心。
申夢意眨眨眼,彷彿在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尤玲瓏則是緊緊掐住手心,試圖矇混過去。
他抓住她的手,硬是將她的手心扳開,紅色的麵粉粒赫然在其中,因為她捏得太用力,有好幾粒麻子已經扁掉粘在她的手上。
「……這是什麼?」他拿起其中一顆麵粉粒搓了幾下,麵粉粒馬上化成粉散落在地上。
尤玲瓏眼見事迹敗露,儘可能冷靜回道:「我臉上的麻子,托你的福好像減少了大半。」
申夢意先是不相信地瞪大眼睛,而後放聲大笑。
「哈哈哈……」他笑到眼淚都流出來,尤玲瓏則是困窘到臉都快燒起來,真希望他別在那麼好笑了。
「剩下的一半,你打算怎麼處理?」申夢意摘掉眼角的淚珠,調侃她。
尤玲瓏一聽見他這麼說,就知道她再裝下去也沒有意義,他根本已經看出她臉上的麻子都是粘上去,不是真的。
她尷尬地伸手拿掉臉上的假麻子,因為沒有鏡子,看不到麻子的正確位置,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我來。」申夢意見她不方便,乾脆為她效勞,親手幫她把臉上的假麻子拿下來。
申夢意修長但略微粗糙的手指,不期然撫過尤玲瓏的粉頰,挑起埋藏在她體內一股異樣的感覺。她的臉莫名的躁熱,胸口突然抽緊,心臟跳得好像不是她的一樣快。
「怎麼了?」察覺出她的緊張,申夢意溫柔的問她。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些悶熱。」她不甚自然的答道,懷疑自己是不是染上風寒,臉怎麼突然發燙。
「是嗎?我還覺得有點冷呢!」他幫她清掉臉上所有的麵粉粒,還她原本的真面目。
尤玲瓏打量他帶笑的臉龐,心突然變得很慌,這和她計劃中完全不一樣,他不應該是大街上那個男人,他應該是一介武夫,除了武功之外什麼都不會。
只可惜,天下就有這麼巧的事,他除了武功高強之外,棋藝也不差,聰明程度跟她有的拼。現在她只希望申夢意不要認出她,或是乾脆忘了那天發生的事,彼此避免尷尬……
「那些零吃好吃嗎?」凝視了她好一陣子,他忽地說道。
「啊?」尤玲瓏驚訝地張開小嘴,反應不是太靈活。
「那天你不是從我手上贏走了一籃零吃?別告訴我你忘了。」他可不信。
原來他早就認出她來,她就知道沒有那麼僥倖。
「我不知道好不好吃,我連一口都沒有吃,全被我的貼身丫鬟吃掉。」既然已經被認出來,也沒必要再裝了,大方承認就是。
「那你豈不是白忙一場?」他的嘴角始終帶著笑意,給人一種似嘲笑,又似了解一切的感覺。
「我本來就是為了彩兒才去解棋的,因為彩兒一直想要那籃零吃。」如果沒將零吃拿到手那才叫瞎忙,既然已經到手,那就忙得有意義。
「聽起來你是個體貼下人的主子,怎麼會有傳言說你喜歡鞭打下人呢?」申夢意順著她的話往下問,尤玲瓏直覺地回話。
「那是因為——」她話沒說完就發現自己上當了,他根本是在套她的話。
「因為那些不利你的流言,都是你故意放出來吧!」申夢意一猜就中,尤玲瓏沉默不語。
「你為了怕人上門求親,故意散播各種假消息欺騙大眾,所以太原城裡才會謠言滿天飛。」一天比一天傳的精彩。
尤玲瓏仍是沉默,以他的聰明才智要將這些事串連起來一點都不難,尤其她剛剛才大嘴巴走漏了風聲。其實她有點氣自己,因為她顯然沒有自個兒想象的聰明,才會一再出錯。
她一定沒有想到會面臨這種狀況吧!真是有趣。
申夢意發現自己嘴角的笑意好像沒停過,從她臉上的假麻子掉落在她的衣服開始,就笑個不停。
他將目光移到她身上,猜想她裡頭到底塞了多少件衣服,才會像鼓一樣膨脹,難怪她要喊熱。
尤玲瓏順著他的視線往自個兒的身上看——他的視線竟然定在她胸前的突起,以為他要對她意圖不軌,直覺地用手護住胸部,一臉驚慌地看著申夢意。
申夢意轉過頭悶笑,心想她真有趣,比他預期有趣千倍,看來這個新婚之夜會很有意思。
他故意慢慢彎下腰,雙手撐在她的身側,慢慢壓低身體,作勢撲向她。
尤玲瓏瞪大眼睛,看著他的胸一寸一寸朝她逼近,俊美的臉龐在她眼前慢慢放大,最後兩人的臉只相差不到半個拳頭的距離,充斥在尤玲瓏胸口的緊張感,也被推擠到頂點。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呼吸極不順暢。她的頭好暈,架子床的床頂和天花板連在一塊兒分不清。
尤玲瓏頭昏腦脹地看著申夢意的嘴朝她靠來,以為他要吻她,只見他緩緩開口。
「你穿這麼多,不熱嗎?」
聲音低沉沙啞誘惑之至,聽得人的骨頭都酥了。
「熱?」她茫然地回道,感覺天地都在旋轉,完全吸不到空氣。
「我看你的額頭都在冒汗了,應該很熱吧!」他伸手摸她的額頭,冰涼的大手給了她短暫的清涼,但只維持一會兒,她的額頭很快又恢復原先的滾燙。
真的很熱……
尤玲瓏原本是想附和他的,但她來不及開口,眼前就黑去了大半,之後完全沒有知覺,直接昏倒。
「玲瓏姑娘!」眼看著她整個人往後倒,申夢意眼明手快抱住她柔軟的身體,免得她撞到頭。
他瞬也不瞬的看著尤玲瓏緊閉的雙眼,難以置信她竟然在新婚之夜昏倒,他根本什麼都沒做。
他搖搖頭,將她抱起來重新放回床上,還特地在她的頸后多塞了一個枕頭,讓她躺起來舒服些。
申夢意接著幫她脫衣服,第一件是嫁衣,脫掉。第二件是白天穿的外袍,再脫掉。第三件是夜裡穿的常服,又脫掉。第四件——脫到第四件,申夢意不禁瞪大眼睛,無法想象尤玲瓏竟然連冬天用來保暖的棉襖都穿在身上,難怪她會熱昏。
也是,憑她高挑纖細的身材,不塞冬天的衣服,怎顯得出臃腫?看來為了逃避圓房,她真的是拚老命了,先是把自己塞得像母豬,然後又粘滿了一臉的假麻子,為的就是希望他不要碰她。
無奈人算不如天算,她一心逃避的新郎,竟然就是在太原大街上和她競棋的男子,她萬萬沒有想到吧?從另一方面來看,他也沒想到,只是為了拿回鎮庄寶刀不得已才允諾的婚姻,上頭竟然送了一個和他實力相當的對手給他。
面對著天大的驚喜,他其實和她一樣不知所措,不若表面來的鎮定。
她總共穿了不下七件衣服,當他終於幫她脫到中衣時,連他都滿頭大汗。
呼,真有她的!
他一方面覺得有趣,一方面覺得離譜,換作他穿這麼多衣服,連路都無法好好走了,她竟然還能挨到拜堂結束。
申夢意決定脫到中衣就罷手,當他幫她調整快要松落的腰帶,有個紅色的小袋子嘩啦啦地掉下來,落在他的眼前。
他拾起小袋子好奇查看,發現裡頭竟然裝著雞血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真的很天才。
申夢意嘴角的笑意越擴越大,差點沒有當場哈哈大笑。
她的花招可真多,她大概以為他會像一般男人,在新婚夜喝得醉醺醺,連自己有沒有洞房都不記得,以為她可以憑著這包雞血矇混過關。
接下來呢,她還有什麼招數?他很期待呢!
申夢意原本對這樁買一送一的婚姻絲毫不感興趣,但她改變了他的想法。他突然發現成親也不錯,可以給他無聊的生活帶來新的刺激。
看著尤玲瓏安穩的睡臉,申夢意的內心卻相反地騷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