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到旭剛家,沈畫跟山山說了適才的經歷,山山說:「必須啊!我這樣扔人堆里找不出來的,都被劉旭剛認出來了,何況你!別急,這才剛開始!你錄了四期是吧?等四期播完了你再看——」
話音未落,旭剛買菜回來,看到沈畫頭一句話就是:「嚯,還真的是你!」對山山道:「對門兒看到她了,認出來了!」山山對沈畫笑:「回去趕緊準備墨鏡吧!」
果如山山預料,隨著節目一期期播出,沈畫外出真需要戴墨鏡了。如果說,明星戴墨鏡可能有擔心別人認不出,事先戴上以自慰的心理,沈畫想法純粹,就是不想被人認出。最初的驚奇愉快過去,她已厭煩了這事,被路人認出的攪擾讓她煩,到公司後人們的議論、打趣讓她煩,天天郵箱里一堆堆的求愛、騷擾郵件,更讓她煩。沒出名時想出名,出了名才知道,名人不是明星,出名不是目的,一如女孩兒的著裝,引人注目不是目的!
沈畫甚至有些後悔上這個節目,惟一可自慰的是,最後瞬間決定選擇了一個。儘管對上海男人不很滿意,隔空接觸下來,不滿意有增無減,但終究:一、十全十美不存在;二、上海男人硬體夠硬,是女孩兒無處可去時一個還不錯的去處。還有,他對她十二分滿意,每次電話郵件簡訊情意綿綿,要來北京看她,要她去上海看他,要一起去夏威夷,去世界上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她都沒拒絕,但也沒答應,她在等。
她等到了向飛出差回來。曾擔心他沒看到她的節目,後來想就算他沒看過,到公司來也會聽說,不成想他竟看了,他出差外地居無定所日理萬機,沒忘這事!他主動提及時她感到了他強裝出來的隨意,感到了他對她選擇了男友的惱怒,那時刻她有點想哭:他心裡是有她的,他應該是愛她的。只要他說出他愛,她會毫不猶豫拋棄上海男人拋開所有一切,做他的女人!沒想到一切到此打住,他示意她出去,不等她離開,已徑自對著電腦工作、吃飯了。
沈畫不知怎麼離開的他,只記得全身沉重軟弱沒有力氣。出向飛屋進自己屋未作停留一路走了出去,路過一個無人的會議室,拐進去關了門。
沈畫背抵門站了會兒,掏手機給上海男人簡訊:「此刻有時間嗎?」對方沒回簡訊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電話中驚喜異常。南京一別,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跟他聯絡!
他們在電話里聊了很久,沈畫態度空前好,可稱得上溫柔,上海男人激動不已忘乎所以,提出了他一直想而沒敢說的請求:一起去夏威夷好嗎?馬上!兩個人!沈畫聽著在心裡直嘆,這人怎麼這麼沒感覺呢?他什麼都好,就差了感覺!
所有人都認為她只愛錢,哪裡是!只愛錢,以她的條件根本不必受那麼多苦。她還要愛,要「心有靈犀一點通」,要「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上海男人卻略過這一切的環節,直接想到床上去了,煩!
沈畫想發火,忍住,她沒發火的資本。此刻上海男人於她,彷彿溺水時的稻草。最終她這樣答覆:公司面臨上市工作忙,不知能不能請下來假,請下假來就去,請不下來就沒法去了。上海男人一聽她有想去的意思,心頭鹿撞氣血上涌,急急道:「請不下假來不請!辭職來上海工作!這邊你的一切,我負責!」這下子沈畫真的惱了,推說以後再說,掛了電話。
離開會議室回辦公室,離他越近,心跳越凶,決定於突然間作出:是活是死,問個明白,不論死活,都比不死不活地拖著,強!
她敲了向飛辦公室的門,裡面傳出他的聲音:「進來。」那聲音令她過電似的一陣戰慄,深呼吸,鎮定,推門進去。
他從電腦前抬起頭來,沒說話,用目光詢問。她微微避開那目光,說:「向總,我想請個假,去夏威夷。」
他完全沒想到,有一會兒沒動,然後,身體向椅背上一靠:「這麼說,他們電視台組織去夏威夷,是真的了?」沈畫點了頭。沒說上海男人提議的「兩個人去」,不想讓向飛認為她是個隨便的女子。
他沒吱聲,欠身拿起桌上的一支筆把玩。他休閑西服里是一件素色襯衫,那襯衫的領子永遠潔凈筆挺,卻一點不顯生硬,人和衣服天然貼切。這是個有品位的性感男人,不論思想、情趣、見識、談吐、能力……
他開口了:「兩個人才剛剛認識,就雙飛雙宿?電視台這樣做,過了吧?導向有問題啊!」
沈畫聽出了醋意,那醋意如陽光穿透陰霾直照進心裡,心隨之明亮,人隨之活潑。搖頭抿嘴一笑,她說:「不是您想的那樣,是跟團!」這回答針對的是對方的問題,因此不是欺騙。
「最近公司里工作很忙!」他望定她,說。
她迎著那目光,繼續:「我用年假。」
他說:「年假也得根據我的工作安排!」
不容置疑的霸道,她不由得心一陣激跳,臉上仍馴順安靜:「好的,那就等忙過這段再說。」
他終於失控:「再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手裡筆狠狠一摔,當,那筆彈跳著從桌上滾落掉地。
沈畫快走幾步向前彎腰拾筆,心裡頭是細細的喜悅,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把筆拾起兩手拿著放回桌上,順勢抬頭看去,悚然一驚:僅只幾秒鐘工夫,對方臉上不容置疑的霸道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意志消沉。他拿過那筆,說了「謝謝」,表示她可以出去了,他要工作了,等等。
自此,直到下班,他再沒跟她說任何除工作之外的話。那邊上海男人簡訊電話不斷,問請假了沒有,如果去夏威夷,他還要作一系列的相應安排!沈畫推說老闆正忙她沒來得及請。心裡明白,拖延是權宜之計,事實上,她已經面臨著非此即彼的選擇。
沈畫坐電腦前等待下班,下班後向向飛攤牌。這次一定直說,不要試探、不要暗示、不要委婉、不要自尊——寧肯被拒不要遺憾,她努力過了!
下班時間一到她關電腦起身,懷一種慷慨的決然,去向飛辦公室,未到門口,門自開,向飛走了出來,說:「沈畫,下午我態度不好,我是說夏威夷那事。公司最近很忙,你工作很得力,這時候離開,走那麼久,對公司工作肯定有影響。」停停,「我當時有點急,沒別的意思。」
——「沒別的意思」?是了,這就是他的答案了!事先想過這結果,事到臨頭仍無法自持。她趕忙低頭,眼睛望定桌子某點一眨不眨看,直到湧出的淚水乾涸,方抬頭開口:「謝謝向總對我的肯定。其實我什麼時候去都行,可是他不行,他只現在有時間……」手機在桌上嗡嗡跳起,沈畫看一眼來電,正好是「他」,她一秒鐘都沒耽擱當向飛面接起。
上海男人在得到沈畫——他認為是「以身相許」——的回應之後,夏威夷都等不得了,要來北京!電話中他說,好多話要跟沈畫當面說,好多事要當面商量——現如今還有什麼話、什麼事不能隔空說、隔空商量?簡直是欲蓋彌彰!但因向飛在,沈畫態度非但沒露絲毫嫌惡,反溫和得溫情脈脈。
向飛聽沈畫接完電話,沉聲問:「是他嗎?」沈畫點頭,向飛道:「他要來北京看你?」沈畫點頭,向飛也點點頭,不再問什麼了,越過她向外走。
沈畫動手收拾包,手機、鑰匙串、化妝包,放進包里……向飛聲音響起:「一塊兒走?我帶你一段。」沈畫驀然抬頭。
——他身體已到門外,頭向後扭著看她,那一瞬間,她知道他並沒有最後下定決心,所有的委屈、怨懟消失,只剩下感激。她理解他,理解他所有的遲疑、猶豫、矛盾,換位思考,她若是他,目睹了她跟他的司機廝混,怎可能做到輕易釋懷!
向飛打發了司機親自開車,並不徵求沈畫意見,出公司,向西向北,直上五環。上五環前他沒說話,一上車就打開了交通台,讓交通台主持人來填充車內無語的空間。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被動方能做的惟有等待。
上五環後車輛明顯少了,車速明顯加快,向飛車開得很好,平穩流暢。車盤上八角橋,他關了交通台,車內一男一女嘰嘰喳喳的熱鬧戛然而止,沈畫心隨之怦然起跳。
向飛開口了:「我不同意你和那個上海男人。」
沈畫怕他再重複什麼四號比五號好之類的廢話,接住這話定定地道:「但是,你也不同意我和你!」向飛大吃一驚,沒想到她能如此直率直白,一時間無言以對,只能目視前方做專心開車狀。沈畫聲音在車廂的幽暗裡繼續:「你知道我心裡有你,我知道你心裡有我。我只不知道,你究竟為什麼不敢,」想想,她選了個詞兒,「——接受?」她要讓他說出來,孫景是他們之間的死結,此結不碰,斷無可能解開。
等了好久好久,他才開口說話,嘟嘟囔囔地說:「眼下公司面臨上市,我這時候和你有點什麼,會在鄧文宣那兒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她心都掏出來了他還躲閃,還拿公司上市說事,是他傻還是她看起來很傻?淚水汩汩流淌,眼睛灼熱臉頰冰涼,她靜靜地一動不動,任他在身邊嘟囔:「我跟你說過我的經歷,商場摸爬滾打十幾年走到今天,很不容易。我不得不格外小心謹慎地走每一步,不敢輕視任何可能存在的不利因素。你能理解嗎?」沈畫不吭聲,他沉不住氣了:「要說的我都說了,你說說?」
沈畫清了清嗓子。既然他不提孫景,她也不提,她比他還不願意提這個名字,但是,話要說開說透。她說:「向總,您說的我理解,上市是公司的頭等大事。」頓一頓,「我想知道,公司上市之後呢,您能不能接受?」
向飛被逼到了牆角,徒然喃喃:「能怎麼樣不能又怎麼樣?」
沈畫道:「能,我等您;不能,我跟他。」
向飛呵呵呵乾笑:「聽起來不像談感情啊,像買東西,買不到這個,買那個代替……」
沈畫也笑:「向總,您總不至於說,您是一個感情至上的人吧?」
向飛說不出話了,她輕蔑地看他一眼,伸手打開了交通台,交通台主持人聲音響起:「據手機尾號20243的朋友說,西四環火器營橋路段因車禍出現擁堵,請司機朋友們注意繞行……」
在女主持人輕柔歡快的聲音中,沈畫眼睛餘光看著向飛冷冷地想,貴為老總的他這麼忙,還親自開車拉她兜風,只因為她有了別人他不能接受,他只想自己沒替她想過一絲一毫!她馬上二十六了她是女孩兒她傷不起!想讓她為他一輩子不找不嫁獨身終老嗎?對不起,您不是畢加索不夠這資格!
餘下的路,車內一直是交通台主持人的聲音,他們倆再無一句話。
沈畫回到家八點多了,家裡黑著燈一個人沒有。給小可打電話得知,山山保胎沒保住,鄧文宣夫婦和小可接她去醫院做刮宮術了,劉旭剛在從懷柔往回趕的路上。聽說山山胎沒保住,沈畫認為很好、正好。以山山和旭剛目前狀況看,他們要孩子相當勉強。旭剛去懷柔是為幹活兒,這段日子他一直拚命四處接活兒以多掙一些。要孩子先得把婚結了,結婚再省不能一點錢不花,更不要說,孩子生下來還得養了。